寧娶大家婢,不娶小戶女。
錦衣宰相卻娶個布衣廚娘,
白日畫眉、夜裡溫湯,只為哄妻共入溫柔鄉!
看陳燈筆下情意深切的相爺寵妻記,深深打動您的心!
唐寶如從未相信跟許寧之間會有什麼非他不可、生死相許的情和愛,
這一世,卻感覺到了許寧的不同,親手讓她痛,卻又讓她得到了依靠。
也不知是什麼孽緣,偏偏兩世就都栽在了彼此手上,只是這一世時間長,
真覺得前生似大夢一場,往生,誰往生呢,他倆都沒有往生,
卻仍流連在這一世。許是他倆緣分未盡,又或者是他欠了她,
這一世讓他償。前世被休時,有人說她爹娘不在,無家可歸,
許寧是不能休她的,可他是相爺,一手遮天,她還是被趕出府。
他既是上一世欠了她的,那這一世總要還全了,少一天都不能算一世,
總得是她死在他前頭,那才算護了她一世,若是差了一天,
那下一世也要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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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侯行玉抬頭看著唐寶如,臉上微微有些靦腆,眼睛裡帶著一絲期冀問她,「夫人,您還記得我嗎?」
唐寶如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她望著前世自己親手殺死的這人,心下滋味複雜難言。兩人相視無言,這時門外許寧猛地推開門,胸膛起伏不定,薄唇緊抿,臉色鐵青。
許寧目光冷厲地在侯行玉和唐寶如的身上掃了一掃,問唐寶如,「孩子呢?」
唐寶如逃避地躲開了侯行玉的目光,回答道:「在旁邊廂房內,小荷都看著,太醫看過了說四肢完好,筋骨也沒受損,只是受了些驚嚇,開了些安神定驚的藥,已是哄著睡著了。乳母傷到了後腦,公主這邊已派人替她包裹傷口,太醫也看過,道是要休養一段時間。」
許寧頓了頓道:「沒事就好。」心也放了下來。
一雙眼睛又審視地看向侯行玉,氣勢凌厲。他前世今生兩世為高官,身上氣勢哪裡是一直養在家裡的侯行玉能抵擋的,侯行玉縮了縮身子,臉上更是蒼白。
唐寶如剛剛得了侯行玉恩惠,看著他如今不過是個孩子,不免有些愧疚憐惜,慌忙道:「蓀哥兒墮下高臺,多虧這位小郎君捨身接住,雙臂都受了傷,右臂折了,我們還須好生答謝他才是。」
許寧眼睛瞇了瞇,拱手作揖道:「犬子得這位小兄弟捨身相救,定當傾力相報,卻不知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所居何處?」
侯行玉被許寧看著,不知為何只覺得他明明臉上帶著笑,眼裡卻冰冷而富有威懾力,他結結巴巴道:「我姓侯,家裡排行老大,大家都叫我侯大郎,我伯父給我起了個名叫行玉,他在宮裡當差的,叫侯雲松。」
許寧道:「原來是侯公公家的小衙內,失禮了。只是如何放心讓你一個人來這金明池玩耍?你年紀尚幼,怎能一個從人都沒有。」
侯行玉臉上漲得通紅,今日伯父當差,但想著今日金明池開放好耍,便派了兩個長隨帶著他來玩,結果在寶津樓下他看到唐寶如下了車,因著赴宴,她今日著意打扮過,寶髻輝煌,幾如神女一般,他留了心,閒逛的時候便沒了看別的東西的心思,只是找著藉口在寶津樓周圍觀看水嬉。
那兩個長隨只以為他喜歡看那個,也並不疑心,只是看他一直不走,只站在水邊看著,也樂得不必陪著主人家四處行走,少不得有些躲懶之舉,又看著他年紀既沒有小到會被拐子拐走,又沒有大到可以威懾下人,一貫脾性又有些糯軟,壓服不住下人,便少不得或說去買些東西,或說去如廁,並不如何十分緊跟著小主人。
他一直守在樓下水邊許久,終於看到唐寶如又出來,拾階而下,牽著女兒的小手,含笑說話,眉目舒緩、嘴角微翹,春陽裡猶如東風中盛放的花枝一般,他忍不住目光追隨著她,正好看到她身後的乳母忽然摔倒,孩子墜落的一幕。
他本就全神貫注於唐寶如身上,看到唐寶如色變欲飛撲救那孩子,卻撲救不及而失色大喊,身體早就不假思索地飛奔了過去,剛剛好將墜下高臺的蓀哥兒接住,至於自己的手會如何,他當時是全然沒有想過後果的。
他吶吶道:「偶然看到有孩子落下,也沒想太多便接了,原是有兩個家人跟隨著的,一個去給我買水了,一個去如廁了,只怕如今找不到我正著急呢。」
許寧看他神色卻疑竇更生,正要進一步追問,卻看到有侍女進來回稟道:「外頭有兩個家人打聽,道是救人的侯小郎君的家下人,可否見一見?」
侯行玉被許寧的目光盯得全身不自在,聽到這話鬆了一口氣道:「我正說恐怕要惹他們著急呢,快讓他們進來吧。」
許寧見狀也只好不再追問,只道:「我立刻遣人去給令伯父傳話,小衙內先好好休養,侯公公宮內當差,不便出宮,這些時日你索性住在寒舍養傷,也好讓愚夫婦略盡心意,以酬大恩。」
侯行玉讀過幾年書,聽到許寧這般客氣,心裡卻有些怵他,只是擺手道:「不必麻煩了,家裡有許多下人呢。」一雙眼睛卻忍不住看向唐寶如,心裡想著若是住在許家,是不是就能見到這位神仙一樣的夫人了。
唐寶如看他怯生生地看她,還帶著幾分稚氣的臉上眼睛黑白分明、純淨無辜,忽然心中一動,似有觸動,前世這位小衙內的確時常到她店裡用飯,幾乎日日都來,跑堂的伙計都開過玩笑過。
她大部分時候在廚房,很少到前堂去,有時候聽伙計說到那位長得清秀的官人又來了,會偶爾掀了窗簾往外看看他,然後常常便會與他眼神相撞,然後他便會匆匆轉開眼神,彷彿冒犯或者失禮了一般,倒教她覺得這人是個厚道人。
後來被他逼婚時,這又成了他圖謀不軌、陰險狡詐的罪狀,只是如今依稀想起來,當時他看她的目光的確是這般,似有千言萬語不得訴,只能沉默地看著她。一開始也並不覺得他像壞人的,只以為是個欣賞她做的菜的食客,也的確點的菜往往都是她擅長的,口味偏好甜的,很少有男子好吃甜的,他卻十分喜歡。
只是為何後來會使出那樣黑心的手段逼她就範?如今想起來,她明明比他大上好幾歲,當時又已容顏大不如前,還是個下堂的半老徐娘,到底有什麼能讓這位衙內看上的?不惜用那等下作手段,又為什麼既然採取那樣下作手段,難道就沒想到自己會心懷怨恨嗎,為什麼房內也不安排些僕婦、丫鬟?
細想起來,他當時進門說話倒是含笑驚喜的,看到自己彷彿十分意外,全不設防,毫無防備地被自己一燭臺戳倒,也並不掙扎喊叫或是垂死反抗,看向自己的目光十分驚駭哀傷……
唐寶如已經許久沒有想過那一日的細節,畢竟是親手殺人,雖然自己償了命,心裡卻並未就此釋然,如今再次見到這樣猶如小獸一般溼潤乞求的眼神,不知為何心裡微微難過,彷彿前世有什麼東西被自己疏忽了一般。
一個肯奮不顧身救一個素不相識的孩子的少年,會在十年後變成一個不擇手段,逼良為賤的紈褲子弟嗎?
並非不可能,但是……至少這一刻、這一時,她沒辦法將眼前這個剛剛救了自己兒子的少年恩人和前世那個惡貫滿盈、以勢壓人,手段下作、齷齪的紈褲衙內聯繫起來,橫眉冷對或是報仇雪恨。
唐寶如開口勸道:「下人伺候總有些不周到,你年紀小,他們必是有些不精心,否則如何會這半日了才找來。想必侯公公時常在宮內當差,你一個人在外宅住著,壓服不住也是有的。手臂斷了可是大事,若是伺候得不好,食水不精心、睡得不安穩,手臂長不好,將來寫不了字,可怎麼得了。還是來我們府上住著,好醫好藥養著,小心調養,總讓你盡快恢復好。」
許寧臉色漠然,不再開口。
外頭兩個家人已進來,滿臉悽惶,一見到侯行玉立刻下跪磕頭泣道:「是我們疏忽了沒看住小主人,只是我們二人跟了小主人一日,一直小心伺候著,實是有事才暫離,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主人責問下來,還請小主人憐惜,為我們開脫一二。
實是萬萬想不到小主人會去救人,我們足足找了大半日才找到了小主人,此次疏忽,主人家定要問罪我們,罰銀還是小事,怕是要打一頓再直接典賣了我們。
似我們這般犯了錯被典賣的,討不到身價銀,也沒有什麼人肯買,家裡還有老有小指著我們這點銀子回家養家,求小主人憐憫體恤,否則我們也只有去死一途了。」說罷便砰砰地磕頭起來,滿臉淚水、嘴裡沙啞、嘴唇乾裂,看上去十分可憐。
侯行玉看到那兩位家人這般作態,早已慌了,面紅耳赤道:「快起來,這是我的不是了,你們離開時原讓我不要亂走,在原地等著的,我也是一時義勇,並未想到連累你們,等伯父回來問起,我只說你們也在身邊,只是攔不住我,橫豎與你們無關便是了。」
唐寶如冷眼看著侯行玉被兩個下人轄制住了,心下更是納悶這樣軟的脾氣,當日究竟如何能下那般辣手?
侯行玉救人,又被公主這般大陣仗將他和一行人接走,當時看到的人何止數百上千,這兩個下人只要回來一問便知小主人下落,結果卻花了這大半日才找來,分明是當時憊懶跑到哪裡去玩耍偷空了,如今又這般威脅小主人,顯然是那等僕人中的老油條了,不是什麼好人。
她看向許寧,許寧睫毛垂下,目中神色變幻莫測,看著那兩個下人見侯行玉應了,破涕為笑道:「小主人好生仁厚,今日又捨身救人,好人有好報,來日定有福報。如今救了貴人,想來主人聽到也是高興的。」
侯行玉被他們這般一誇,面紅耳赤道:「我也不是為了什麼好處才救孩子……」一邊卻又偷偷看唐寶如,似是解釋一般道:「我就是看到孩子落下來了心急,不是為了報答什麼的,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這時外頭靴聲急響,一個面白無鬚的中年宦官邁步走了進來,面色焦灼,看到侯行玉著急道:「行玉如何了?」一邊又喝罵地上跪著的兩個下人,「教你們跟著哥兒,如何倒讓哥兒受傷了?」
兩個下人卻一改在侯行玉面前伶牙俐齒的模樣,不敢再說話,垂頭跪著。
侯雲松一邊看到了許寧,慌忙拱手行禮道:「見過許大人。」
許寧與唐寶如雙雙還禮,許寧將今日之事說了一遍,又道:「侯公公,令姪今日救了犬子,感佩在心,愚夫婦想著尊使如今在宮內當差,出宮不變,小衙內住在外頭,只怕下人照顧或有不到之處,不若住到舍下,有我看著,延請名醫,細心醫治調養,於他身體也有利,我們也算盡一份報恩的心,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侯雲松在宮中伺候多年,一貫謹小慎微,喜怒不形於色,聽到許寧說此話,不由打量了許寧一眼,看他面上表情微微含笑彷彿溫和真誠,雙目微垂,深沉若海。
侯雲松太熟悉這樣面具一般的表情了,朝中那些歷經數朝,老謀深算的文臣們大多如此,表面溫和有禮,實際卻戒備警惕,一旦政見不合,則黨同伐異,朝堂傾軋,翻手雲雨,都是這些人興風作浪。而這位許學士年紀輕輕,宦途平順,得天獨厚,卻已有如此城府了。
文臣們雖然面上對他們這些內宮宦者明面上客氣尊重,實際大多疏遠避嫌,如今雖然侯行玉救了許寧的親生兒子,這些文臣雖然一向標榜有恩必報的,無論是否有心,都必會報答,但多半只是重禮相報,以後再用些心幫忙,論理不會為了這事就與他分外親近交好,畢竟外臣交好宦者總有不當之處。
但如今許寧卻坦然邀請侯行玉到他府上居住養傷,他究竟是真心報恩,又或是有別的打算?自己雖然得了祝皇后青眼,祝皇后家世雖清貴,卻無實權,在宮中上有太后作主,君寵上又有安妃專寵,唯一優勢只是有著皇長子,但年紀尚幼,這時候斷不會有哪位不長眼的朝臣這麼早就開始站位投效。難道居然是真心要報恩?
侯雲松雖然心中一時掠過許許多多念頭,斟酌翻滾,實際在面上卻只是若無其事地與許寧客氣推拒,許寧再三懇請,侯雲松看了眼才到了身邊沒幾日的姪兒臉色青白,心下憐憫,又有些暗恨下僕憊懶,想著最近祝皇后正在整飭宮務,自己著實有些忙,又因是個無根之人,不想害了哪家女子,家中沒有女主人主持中饋,管束下僕,的確有些兼顧不上姪子。
而這些讀書人最講個仁義道德、禮義廉恥,姪子救了他親生子,他斷不會虧待了姪子,再說這位許學士學問甚好,實實在在的探花出身,姪子若是得他指點,不知又比外頭請的先生高明多少,家中又有主婦照應,女人心細,照顧孩子更精心。
念及這些,侯雲松不由心下有些鬆動,心道怎麼看和自己交好吃虧的都是這位前程光明的許學士,他都不懼,自己又有什麼好怕的。便開口問侯行玉道:「你可願去這位許大人家中養傷一段時間?」
侯行玉眼前一亮,帶著一絲期冀看向他,有些羞澀問:「這樣不會太麻煩許大人嗎?」
許寧道:「舍下雖然淺窄,院落卻也盡夠安置的,不必顧慮,只管安心住下養傷。」
侯雲松看侯行玉的神色顯然是肯的,便拱手道:「如此便要麻煩賢伉儷費心照顧小姪了,宮中皇后娘娘正在整飭宮務,侯某身上領著幾樣差使,著實有些看顧不過來,待到事了,侯某親自上門接他,重謝之。」
許寧與唐寶如還禮道:「原是應當的,不敢當一個謝字。」
侯雲松便對許寧道:「侯某來得匆忙,還未謝過長公主援手延醫之恩,正要到前邊去叩謝公主,先失陪了。」
許寧道:「我也是才到,也未及謝恩,且與公公同去。」
二人便一同出了門去,屋裡只剩下唐寶如和侯行玉,此時外頭僕婦送來煎好的藥,唐寶如有些怕與他相處,卻剛承了人大恩,心裡彆彆扭扭的,看他兩手皆傷,仍是拿了碗來餵他吃藥,一邊問他,「既如此,我立刻讓人回家去收拾出一處院落來讓你住,卻不知你於起居飲食上可有什麼忌諱講究嗎?」
侯行玉其實傷口疼得厲害,看唐寶如坐近過來清香襲人,忽然覺得傷口也沒那麼疼了,只道:「什麼忌諱都沒有,我都不講究這些的,我和您說過話,不知道您還記得我嗎?我上次在井邊哭,您給了我一包糖,讓我想開些,如今伯父待我極好,也不勉強我改口,只是給我做好吃的、好穿的。您說得對,興許忍一忍事情就變好了。」
唐寶如聽他說著孩子話,忍不住笑了下道:「很多事情當時覺得非常非常重要,彷彿天塌下來了一樣,覺得什麼都比不上那件事重要,隔了很久很久以後回頭一看,只會覺得當時的自己好笑。」
侯行玉心願得償,十分喜悅,和唐寶如絮絮叨叨地說著家裡從前過得怎麼樣,如今伯父待自己怎麼樣,這些時日他得了從來沒有的滿滿幸福感,又能和這位漂亮的夫人訴說,更是幾如在雲端中一般。
侯行玉一口一口將那藥喝完,唐寶如看他如此乖順,心中那點前世帶來的仇恨和怨憤都很難再遷怒,拿了一顆蜜煎櫻桃給他以解苦澀,侯行玉看唐寶如桃紅色廣袖下露出的玉白手指捏著鮮紅櫻桃,燈下美得教他驚心動魄,只覺得平生從來沒有吃過這般甜的櫻桃,看著唐寶如的目光不免帶上了一分孺慕。
外間許寧與侯雲松進來,看到如此,不免各有思忖,一個醋意翻騰,一個則慶幸許夫人頗會照顧人,姪子養傷正得其所,卻都面上若無其事,紛紛安排車輛、下僕,分派人手報信,收拾行李、收拾院子,一時忙亂。
唐寶如便起身告辭,先帶著孩子回家去收拾院子,侯雲松回外宅收拾侯行玉的衣物及伺候的小廝,道晚點親自送去許家,許寧則留在寶津樓帶著侯行玉一同緩緩回家。
這夜分外忙亂,唐寶如一直腳不停歇地分派僕婦收拾了一間客房出來,卻是許寧特意吩咐,和裴瑄住在一個院子內,唐寶如心下明白,這是許寧的不放心處了,讓裴瑄與侯行玉一個院子,自然能就近觀察。
只是無論怎麼看,眼前這位肯奮不顧身地救個三歲稚童,能被下僕三言兩語就哄騙轄制住,為了一顆糖能念著人,說話臉也要紅上幾分的靦腆少年,實在不可能是個壞人。
唐寶如心中不覺有些矛盾,自己前世殺了他,這一世卻承了他的恩,卻又不知該當如何與這人相處,看如今他看自己的目光雖然孺慕,卻並無淫邪之意,純真坦蕩,少年那種直接而坦蕩的渴望親近並不令人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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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行玉到的時候,侯雲松也專程送了他的行李過來,看了唐寶如收拾出來的房間裡,寢具家什算不上名貴打眼,卻都潔淨舒適,旁邊住著的又是御前帶刀侍衛裴瑄,因著偶爾會入宮應差,侯雲松也見過,心下又更是滿意。
這兩人一文一武,人矯矯不群,年輕有為,皆是百裡挑一的人才,如今姪子能與這些人比鄰而居,耳濡目染,再得到些指點,怕沒有個好前程嗎。
所以說好人有好報,幾個姪子裡頭,只有他這個大姪子看似拙短,卻為人踏實,心底純善,他當時就是看中這一點,他要過繼姪兒,自然要個知道念恩仁厚的,若是過繼個白眼狼來,來日怎麼相處。
如今看來果然心善自有福緣,雖然從前覺得這姪子太過懦弱了些,要想法子讓他多拿些主意,剛強些,只是自己也是個伺候人的,難免平日行事帶出些謹慎低微來,如何能教姪子剛強正氣,如今這許寧與裴瑄,一個學識淵博、儀態風雅;一個正氣凜然、仁義豪俠,自己姪子若是耳濡目染,學到幾分,也是他的福氣際遇了。
他念及此,心下更是熾熱,想著要交好許寧,無論如何也要為自己姪子鋪出一條錦繡路來才是。安置侯行玉歇下後,便與許寧去了書房,少不得暗暗給許寧說了些宮中祕事,再看許寧神態,仍是和氣得很,卻聽得十分仔細,偶爾還會問幾句,說話卻滴水不漏,絕不褒貶任何人。
他心下洞然,越發覺得此人交得值,觀其人行事說話,只怕來日位列三公,出將入相。
不免又多了幾分真心,拉著許寧低聲道:「皇后娘娘如今十分賢德,卻是正給皇長子殿下物色老師,許學士若是有心,侯某可建言一二。」
這皇子師是許多大儒求之不得的美事,一則說明學問得到了皇室的承認,二則即便皇子不能上位,只要未參與謀逆,也絕不會連帶到老師身上。
即便告老致仕,也因當過皇子師,會有多少學子趨之若鶩來請他指點講學,斷不會日子過差了,是個造福子孫的事。更何況如今是皇長子的老師,這位很可能是未來的皇太子,甚而登基為帝,到時候曾為天子師,那可是能青史留名的,可以說侯雲松是拋出了一個極有誘惑力的籌碼,算得上極有誠意。
許寧面上含笑道:「本朝大儒名士無數,小子微末學識,比之列位大學士,正如螢火比之日月,何德何能堪當太子師。」神情淡淡,全無一絲該有的激動之色。
侯雲松心下微微一頓,不敢相信這樣多少讀書人夢寐以求的事,他居然毫不動容,心念數轉,試探道:「如今雖然宮中安妃娘娘十分得寵,卻膝下僅有公主一名,官家待皇后娘娘十分敬重,對皇長子也是十分關切的。」
許寧微微一笑,「並非許某不識好歹,辜負了公公美意,實在是……說句私底下的話,公公莫要怪我輕狂,皇后娘娘恐怕在皇長子師上,自己是拿不得主意的吧?」
侯雲松聽到如此狂悖之語,驚得目瞪口呆,許寧含笑道:「公公不嫌棄,許某也說幾句心裡話,還望公公勿怪,娘娘如今在宮裡,上有太后、官家,外有群臣,皇長子師一事上,只怕她作不了主的,到時候白白讓公公忙一場,得不償失。許某年紀尚輕,學問也不過是微學末進,實當不得皇后娘娘厚愛。」
侯雲松啞然,心知許寧說的話倒是實在話,不免有些悵然。
許寧笑道:「公公莫要嫌許某交淺言深,我也是真心替公公著想,娘娘一貫是要做個賢德人的,若是如今作不了主,還非要強出頭推出人來,到時候倒要讓侯公公無端遭人怨恨,倒不如韜光養晦的好,如今太后曾垂簾聽政過,朝中也頗有幾位大人信服她,也還年輕得很,只怕皇后娘娘要熬到皇長子出頭也不知是什麼時候。
我勸公公還是多想些法子領些有進項的差使,為行玉積些家私倒是真的,犯不著去攪和這些事,與人爭這肥肉吃。」
侯雲松沉吟許久,才拱手對許寧道:「許學士一言驚醒夢中人,實乃金玉良言,侯某感激不盡,今日夜深,不敢再擾,先告辭了,改日再登門請教,小姪還請多多照應。」
許寧含笑道:「只求公公不嫌許某妄言便好,大家都是為了孩子,不得不穩妥起見,還望公公海涵。」
這句話儼然將侯雲松當成一樣都是為孩子著急的親長,說得侯雲松心裡極為熨貼,宦官心中大多自卑於沒有後代,他這些日子辦了過繼的大事,姪兒待他也算得上親暱,未來卻仍是覺得空落落的並沒有著落。
然而今日這事一出,雖然姪兒受了傷,卻意外結交了一名文臣,雖然籠絡不成,卻難得坦誠相待,對姪子更是頗為上心,他彷彿感覺到了姪子的前程光明一片,而自己年老也算有依有後,於是與許寧拱手道別,各有心腸。
晚間蓀哥兒一直睡不安穩,唐寶如抱著他與許寧在大床睡,淼淼其實也嚇到了,只是她到底年紀長一歲多,又已略略懂事,在小荷的輕聲誘哄中睡了。
許寧回屋的時候,蓀哥兒已睡著,手緊緊摟著唐寶如的手臂,縮在唐寶如懷裡鼻息輕淺。許寧看到唐寶如面色憔悴,顯然也累得夠嗆,柔聲道:「累壞妳了吧?快歇下吧。」
唐寶如低聲道:「沒事,今兒也是嚇著了,蓀哥兒剛才還嚷嚷著要找乳母。」
許寧面色寒了下,沉聲道:「這乳母等她傷好後還是賞些銀子讓她回鄉吧,太不穩重了些,我後來問過了,她自己不慎重,擦了新買的香蜜,卻引來了蜂子追她。」他們夫妻二人平日一貫不和下人、僕婦計較,頗為優容,此次受了這般大驚,很難不遷怒。
唐寶如默默撫摸著蓀哥兒,沒有反對。
許寧輕聲道:「心裡難受?」
唐寶如嘆了口氣道:「我不明白,一個能奮不顧身,路見不平,施以援手的人,是如何會變成前世那樣的惡霸紈褲。」
許寧冷笑了聲,卻沒和唐寶如說什麼,只道:「他既然救了蓀哥兒,我也不會無端和他過不去,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只是若是他有什麼非分之想,那我可不會和他客氣。」
唐寶如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心事重重。許寧柔聲道:「妳莫要覺得困擾,他在外院住著,妳若是不想見他,只要打點好飲食起居便好了,我將他放在裴瑄那院裡自有安排,既然機緣巧合,之前的計劃便要改一改,妳只管和從前一般教養孩子便好。」一邊心裡又有些微酸。
唐寶如輕輕嗯了一聲,閉了眼睛,長髮長長披著,臉色有些蒼白荏弱,她一貫好強,難得出現這樣的軟弱之態。許寧解衣上了床,倚在她身邊,伸手輕輕將她和孩子都擁著,低聲道:「不要再想前世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妳看如今孩子也沒事,他也沒機會對妳做出前世那些事情了。」
唐寶如有些茫然道:「我只是在想,前世我該不會殺錯人了吧。」
許寧臉色一正,「前世事前世已了,就算殺錯妳也已償命,正所謂惡因自然有惡果,就算不是他做的,也總和他看上妳有關,性惡的人絕不會只做一次惡,我們只冷眼看著好了,若是他那伯父做的,我也有辦法整治。」
唐寶如閉了眼睛,明明困倦得很,卻睡不著,許寧看她如此,抱緊她,她聞著許寧身上淡淡的香味,終於覺得有些安心下來,朦朦朧朧睡著了。
◎ ◎ ◎
第二日一大早唐寶如起身,精心做了玫瑰蒸餅、魚肉粥和雞茸湯包,因著淼淼和蓀哥兒長牙齒,唐寶如這些日子很少做甜點,兩個孩子眼巴巴地看著唐寶如切著那玫瑰色半透明的美味蒸糕,口水滴答,卻一人只能拿了一小片,眼淚汪汪地看著唐寶如將點心全都端走,親自送去前院。
連許寧都不由有些醋,抱怨道:「那雞茸湯包我也喜歡吃。」
唐寶如白了他一眼,「不好做,只做了一籠,先給侯小公子吃了,等你散朝回來就有得吃了。」
許寧頓時感覺到了地位的嚴重下降,落寞地上朝去了。
散朝回來,許寧回屋換了衣服,問丫鬟,「妳們夫人呢?」
他們這次進京又重新買了幾個丫鬟,一個綠蕉、一個青柳,是在屋裡伺候的。名喚綠蕉的慌忙回道:「夫人帶了大小姐、少爺在前頭,與裴大人、侯小公子說是打榆錢下來吃呢。」
許寧換了便服便往前院去,果然遠遠看到裴瑄站在樹頂,身姿如槍,一隻手提刀,卻並沒有在打榆錢,待到走近了抬頭,看到許久不見的唐遠著一身短打在上頭提了個筐兒在扯榆錢,兩個孩子在下頭又笑又叫,指著樹上要摘這摘那,唐遠便扯了榆錢往下扔,蓀哥兒與淼淼屁顛屁顛地到處跑著撿,蓀哥兒看上去彷彿已忘了昨天受的大驚了。
唐寶如則與侯行玉坐在一旁長椅上,唐寶如的膝上有著幾串榆錢,兩人之間距離離得還算遠,總算沒讓許寧再次吃老醋。
裴瑄遠遠看到許寧進來笑道:「許大人來了。」
淼淼平日裡最是黏她爹的,白嫩手裡捏著幾串榆錢飛撲過來。許寧一把抱起她來笑道:「怎麼想到要吃榆錢了?」
唐寶如笑道:「也是今兒和侯小公子聊天,他說到這樹上的榆錢結得好,不吃挺可惜的,我想著橫豎閒著,不若做一些來大家吃個新鮮,也是許久沒做這個了。」
侯行玉的臉上微微有些發紅道:「我也是隨口說的,我小時候家貧,一到開春便摘野薺菜、扯榆錢、拔甜草根、捋椿芽,四處找口糧,這東西算是難得還能吃過入口的,想來許大人是不稀罕這樣賤物的……」
許寧道:「任它什麼賤物到拙荊手裡,那也能做成美味佳餚。」
唐寶如臉一紅,「這東西不管怎麼做也無非是和著玉米麵蒸上或是裹了雞蛋麵粉油炸,要嘛便做成餡餅,還能做出什麼花兒來。」
許寧在外人面前一貫莊重肅然的,今日卻彷彿忽然輕浮起來,「娘子做的那自然都是好的。」
唐寶如被許寧的厚臉皮驚呆了,心知肚明這是又吃起陳年老醋來,便拿了那筐子榆錢起來道:「我先去做些吃食,你帶著孩子玩吧。」說罷便去廚房。
許寧自覺勝利,志滿意得,一邊逗著孩子一邊與唐遠說話,「便是要考武舉人,也是要讀書的,我託人讓你進太學如何?」
唐遠有些遲疑道:「聽說那裡頭不少官宦子弟,我不想去,還是就在外頭就學好了,我學問上並不大長進,進去要被人笑。」
許寧笑了聲,「誰笑你,你就打他。」
唐遠睜大眼睛,裴瑄在一旁放聲大笑。
侯行玉怯怯道:「伯父也讓我入太學讀書,我也有些怕,伯父還是堅持。」他雖然對伯父親近,卻也知道伯父被人看不起,自己以宦官養子的身分進去就學,只怕要被人看低,心中十分害怕,又不敢推卻伯父的好意,如今受傷了能不進學,正鬆了一口氣。
唐遠被許寧開導,原也不是個拘泥怕事的人,便笑道:「不若侯小公子與我一同入學,也算有個伴兒。」
侯行玉沒想到唐遠會邀他,有些結巴道:「真、真的嗎,你願意和我一起?」一邊又有些遲疑,恐怕唐遠不知道自己的身分,猶猶豫豫道:「我伯父的身分……你和我一起,怕被人恥笑。」
唐遠滿不在意道:「沒聽我姊夫說的嗎,誰笑我們,我們就打他。」
侯行玉抿了嘴也笑了。
幾個人說得正開心,卻看到有僕婦進來通報道:「外頭有侯姓夫婦帶著孩子,說是侯小公子的生身爹娘,接了信知道他受傷了,特來探望。」
侯行玉啊了一聲道:「大概是我伯父通知了我爹娘。」眼裡不由有了點期盼之意。
許寧便道:「請他們進來吧。」一邊又對侯行玉道:「論理你家裡的事我不該置喙,只是我看你嗣父既然待你甚好,又已過繼了,你該改口就要改口,他不勉強你改口是為你好,你若有心報他待你的恩情,就該早日定下名分,你生身爹娘既已將你出繼,你合該喚他們叔叔、嬸嬸,既然讀聖賢書,這禮上便莫要給人留下話柄了。」
侯行玉有些吶吶道:「我知道了,您說得是,就是一下子改口不過來,伯父……爹也不勉強,也就含糊著過了。」
許寧心內卻有所觸動,自感身世,起了身喚僕婦來將淼淼和蓀哥兒兩個孩子帶下去,準備見一見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