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商女說無財不嫁,沙場將軍拿銀喊提親,
大將軍日裡寒暄,夜闖香閨,
使盡拐妻三十六計也要娶小商女進府。
荀草筆下將軍拐妻入門密招,甜蜜上市!
美人愛英雄,天下至理,不說世家貴女、官家千金,
哪怕是宮裡思春的宮女們,目光一瞬間都集中在這位新晉的將軍身上。
莊起不但是文武雙全的大好男兒,背後有著富可敵國的身家,
再加上一步登天的權勢,如何不讓女子傾慕。
可這位沙場將軍卻看上了孟家閨女,每日像隻看門犬似的,
隨時護衛,噓寒問暖,正經八百地交代家財。
那股子熱烈勁頭,孟知微笑得意味深長地問,將軍可是在求親?
將軍爽快地點頭,姑娘家的顧忌他明白,不知她有沒有為他傾倒?
將軍聞名天下,皇城深閨女子誰不傾心,孟知微卻不知該不該高嫁。。
第一章
北雍,十月。
冬雪的寒意早就蔓延到了帳篷的每一個角落,哪怕是黑幕般的暗夜,瑩白的雪色依然刺著人的目光,像極了宮妃們嫉妒的刀鋒。
白色的帳篷內,熏香的餘味早已消散殆盡,殘酒浸染著狼毛鋪就的地毯邊緣,在它不遠處的臥榻上,男人正在劇烈地喘息著,面色由紅轉紫,再漸漸地變白,襯托得那雙腥紅的眼格外猙獰。
「為什麼!」他厲聲質問,吐出來的聲音卻如重傷的野獸,正低啞地嘶叫。
站在門簾附近的女子慢悠悠地轉過身來,「這還用問嗎,我的王。」她輕笑,「因為我是漢人啊。」
「可我最為寵愛妳!」男人張大了嘴巴吼叫,努力想要撐起身子,幾次掙扎,還是跌落在了地上,酒杯骨碌碌地滾到了女子的腳邊。
「寵愛?」女人似乎想起了什麼,「不要開玩笑了,季傅珣,你當漢人都是傻子?你為什麼寵愛我,難道不是為了挑釁瑞靈公主?同樣都是漢女,你情願在一個戰利品身上夜夜笙歌,也不願意與西衡的和親公主相敬如賓,多麼可笑。」
季傅珣咬牙切齒,「是她讓妳來殺我的?」
「不只。毒殺北雍的大王,多麼高的榮耀,哪怕真的被你捧在手心裡,我也禁不住這莫大的誘惑。」她頗為興奮地笑著,「想想看,從今而後,我不單能夠在東離的史記中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就連西衡和南厲的百姓們,也會真心地讚我一句女中豪傑。」
興許是對方展望的將來太過於真實,季傅珣激動得又咳出幾口黑血,雙臂再也沒有力氣可以支撐起身體,緩慢地垂落在了地上,像是兩條沒有骨頭的蚯蚓。
夜晚的雪持續不斷地打在了帳篷上,發出刷刷的聲響。周圍靜悄悄的,不管是王的貼身護衛,還是巡邏的侍衛,都不知道躲在了哪個角落。風中偶爾傳來一兩聲低低的嘲笑,夾雜著漢女、淫亂的詞彙。
一簾之隔,季傅珣的呼吸已經似有似無,仔細去聽,卻發現他在喃喃著女人的名字,「知微,孟知微……」
孟知微靠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扶正他的頭,撥開他汗溼的鬢髮,讓人躺得更為舒服些。哪怕是現在,她的身上依然保有官家千金的溫柔、賢淑,如春風細雨一般滋潤著身邊的所有人,讓擁有過她的男人都忍不住沉醉。
季傅珣突然想起被他暗算而死的伴當,似乎每一個擁有過孟知微的男人都逃不開這樣一個結局。他突然很想笑,以為他自己是特別的,哪知道在這個女人眼中,他也只是一個尋常的男人,一個霸占了她身體的男人。孟知微說過,她恨北雍人。
統御了北雍十多年的王,死在了一個無關緊要的漢女手中。
在季傅珣的最後一次呼吸也消散在了冷風中時,帳篷外終於來了一群人。為首的女子金冠華服,美豔無雙,進來後,第一眼看向的居然不是中毒而亡的北雍大王,而是含笑侍立的孟知微。
兩人眼神交會,孟知微看懂了這位西衡和親公主沒有出口的諾言,孟知微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手臂揚起,鑲嵌了寶石的金刀毫不猶豫地刺入自己的咽喉。
在一片驚呼中,孟知微毫無眷戀地闔上了眼。
這一年,冷血無情的季傅珣被人毒殺,北雍大亂。邊境,西衡的鐵騎首先揮刀而來,接著南厲一口氣進逼三百里,最後的東離也沒有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舉國投入了這一場滅雍之戰中。
◎ ◎ ◎
莊周夢蝶,不知到底是誰入了誰的夢。
孟知微在黑暗中依稀聽到了東離的春雨聲,淅淅瀝瀝的,柔軟又冰涼,讓她想起少時賞過的那片芭蕉園。
那時的母親常年臥榻,時常看著窗外的綠意發呆。而她則是園子裡最不甘寂寞的貓,東撥一下雨,西撩一下花,偶爾拿著繡繃纏著母親問繡得如何。那時的她,天真爛漫,心心念念的事也就那麼一件,哪裡知道,多年後,那一件事也成了夢裡的奢望,甚至於母親……
黑暗中一片突兀的白光閃過,接著,耳邊傳來了雷電的轟鳴,瞬間劃破了那溫馨的畫面。孟知微有點惱怒,眼皮微抬,早已習慣了身處危險之中的她,下意識地移動著指尖,細嫩的指腹下是粗礪的石磚,上面覆著帶著潮氣的乾草。還待再行摸索,她卻忽然感覺到了異狀似的停了下來,身子微不可察地震動了一下,就回復了寂靜。
自戕似乎變成了遙遠的一個夢,血光散盡,夢之外的孟知微覺得一切既陌生又熟悉。生,還是死?她一時無法判斷,只好豎耳細聽,果然,夾雜在暴雨中還有隱隱約約的女子哭泣聲和男人的粗喘聲。這兩種聲音都太過於熟悉,孟知微幾乎是遵循本能般將頭偏向了暗處,微微打開眼縫,悄無聲息地觀察起了周圍的環境。
破敗的廟宇,暴雨傾盆的暗夜,還有色彩斑駁的佛龕下,如鬼魅般掙動的兩團黑影。再一聲驚雷,白熾般的閃電在頭頂炸開,孟知微看清了黑影之下女人的臉。是春繡!春繡不是早就客死異鄉了嗎?比她早了十三年,少受了十三年的苦。
孟知微也不知道是不是驚嚇過甚,呆呆地望著那記憶中早已面目全非的臉,直到聽到另外一個惡魔般的聲音響起,「你怎麼還沒完?快點,到我了。」
黑影中另外一個男人頓了頓,用帶著北雍口音的東離話笑道:「這丫頭嫩著呢,吃一回哪裡夠?」說著,似乎瞥了孟知微一眼,「那邊那個更加嫩,要不……」
「你以為我不想?可惜賣主不讓。」
「嘿嘿,我說你蠢你還不相信。一個糟老頭子說要賣掉自家的女兒過活,這種話你也相信?你也不看看這兩個丫頭的長相,不說這一個,昏倒的那個一看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她會是一個糟老頭子的女兒,說出去誰信?讓我說,定然是她得罪了人,被對頭設計給賣了。」
新進來的男人已經走到了孟知微的身邊,視線控制不住地在她的臉上、胸口徘徊,顯然已經開始動搖。過了半晌,聽到那邊還沒有罷手的打算,男人忍不住蹲了下來,粗糙的手指在孟知微的臉上滑動,喉嚨裡不時傳來吞嚥的聲音,猶疑地問:「你說,她能碰?」
沒有人回答,只有春繡聲嘶力竭的哭喊被越來越大的轟雷聲覆蓋。孟知微依然偏著頭,另一隻搭在鬢邊的手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男人的撫摸已經從臉頰滑到了頸脖,在孟知微細嫩的肌膚上摩擦著,然後,第一粒盤釦解開了,第二粒……
孟知微靜靜地感受著身邊男人的動靜,直到身體的熱力從裹胸下穿透而出,而男人那又髒又臭的嘴急切地覆在了她的鎖骨上,就在奸人最沉迷的一刻,電石火花間,一支金簪突兀地橫穿插的頸部,一透而過。
男人在劇痛之中想要暴起,頭卻被緊緊地壓在了雪白的胸口下,不知何時,他與身下女子的位置互換,原本昏迷不醒的女人拚盡了所有的力氣,將他的腦袋死死地壓制,讓他發不出一聲呼喊。
男人的雙腿和雙手不停地踢打著,脖子上那握著金簪的纖手又用力地扭動了一下,血線這才從穿孔裡面激射出來,墜在了潔白無瑕的兔毛衣領上,赤如紅梅。
頸部是人最脆弱的地方之一,這一點,孟知微用血的教訓告訴過無數的北雍人。這是醒來後,她的手上添的第一條人命,可是她的神情卻毫無變化,直到將身下的男人的氣管攪碎,血管斷絕,氣息全無,她才慢悠悠地站起身來。
在佛龕之下,另一個男人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對周圍發生的一切毫無所覺,渾然不知身後靠近的身影越來越近。終於,男人一聲爽快的暴喝,整個人劇烈地抖動起來,頭高高地揚起。這不是男人最放鬆的一刻,卻是最為愜意,對外界最最無知無覺的一刻。
剎那,同一支金簪毫不猶豫地刺入了他的後頸,正好卡入了脊椎的第二節關鍵處,男人再一次過電般的顫抖,沒有爽快,也沒有痛苦,身體再也不受腦子的支配,堅挺的脊梁更支撐不住任何重量一般,如傾瀉的泥石流般瞬間潰敗得一塌糊塗。
惡人倒了下去,孟知微還不放心,抵著簪子的手狠戾地將這支鋒利的金簪扎入了對方的後腦,一陣翻攪,直到男人不再動彈,她才費力地抽出了金簪。
轟的一陣巨響,覆蓋了半邊夜空的閃電在破廟的頂部炸開,映照出一地的血腥,和孟知微如鬼魅一般平靜的面容。前世,這一夜開啟了孟知微跌宕起伏如煙花般瑰麗卻又慘澹收場的人生;重回這一世,孟知微憑藉著自己的雙手,重新掌握了她沒來得及走向黑暗的道路。
迎接她的是無盡的希望,還是比前世更加絕望的一生,孟知微不知道。只是,沐浴在雷電與暴雨中的她,在這一刻,忍不住靜靜地笑了。無論如何,活著比死亡更好。
廟內,哭得已經看不清面容的春繡瞪大了雙眼,看向對面的女人,彷彿看到從地獄裡爬出來的血修羅。廟外,正抖開斗笠的莊起如同感應到了什麼一般,第一眼望向了那渾身浴血,比罌粟還要豔麗的女人,心如擂鼓。
雨越下越大了,莊起被定住了似的一動也不動,他身後的人忍不住推了他一下,悄聲問:「有問題?」
莊起放下斗笠,走進廟裡,頭也不回地道:「無事。」
那人哦了一聲,這才從他身後探出頭來看向廟內,兩個死透了的男人,一個渾身赤裸的女人,和一個殺人者。興許是冷,那人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這才乾笑道:「我們純粹路過,哈哈,借住一晚,哈哈哈,那個,嗯……」
一看就是個傻冒。孟知微將破爛不堪的衣裳丟給春繡,冷聲道:「穿上。」
春繡的淚流得更加凶,知道現在不是跟孟知微訴苦的時候,撿起衣服,背過身子,一邊哭一邊套上,最後走到脊骨斷裂的男人屍身前,一腳高高地抬起,落在了對方的雙腿之間,狠狠地碾壓,直到血肉模糊,這才蹲地大哭起來。
孟知微已經費力地拖起另一具屍體,對春繡喊道:「過來。」
「姑娘?」
孟知微已經扒了屍體外面套著的皮領罩衫,「穿上。」
「姑娘。」
孟知微的眼睛一瞪,「妳想冷死,還是……」她瞥向廟內另外兩個新進來的男人,意思不言而喻。
春繡打了一個哭嗝,嫌棄地把罩衫蓋在了身上,興許是上面還有人的餘溫,讓她冰冷的身體好受了不少,忍不住還是穿戴整齊,把腰帶綁得緊緊的。她抬頭一看,又立刻偏過頭去。
原來,孟知微不只是扒了對方一件衣服,她將男人屍體上下都摸索了一遍,銀子、銀票不用說,還有給她們用過的迷藥,威脅過她們的刀全部統統都收了起來,餘下的衣服全部都堆在一處。受到同等待遇的不只這一具男人屍體,還有另外一具屍體。
忙活完了,孟知微和春繡一人拖著屍體的一條胳膊,搖搖晃晃地拉到了廟宇後面,那裡有一座枯井。孟知微熟門熟路地把兩具屍體丟了下去,這才回到廟裡,在各處揀了一些乾燥的樹枝,把火堆燒得旺盛一些,全程沒有給莊起兩人一個眼色。
「有意思。」莊起的同伴興趣盎然地看了半晌,這才推了推莊起的肩膀,「她們是什麼人?」
莊起低聲道:「不是江湖人。」
同伴又問:「那兩個男人是她們殺的?」
莊起懶得回答。
同伴從包裹裡面挖出兩個乾癟的饅頭放在面前的火堆上烘烤,烤著烤著又瞥向隔著半個廟宇的兩個弱女子嘖嘖稱奇,「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殺了,嗯,那兩具屍體是北雍人?」
莊起點了點頭。
同伴更加驚詫,「女中豪傑啊。」
莊起再次沉默,只聽到原本安靜的廟裡又傳來了哭聲。
度過了最初的絕望,春繡終於開始琢磨起自己現在的處境來,越想越覺得沒有了生的希望,忍不住埋頭哭了起來。
孟知微正拍乾淨搜刮來的熏肉乾,也不阻止,喝一口水,咬一口肉乾,吃得津津有味。
哪裡知道,春繡這麼一哭就不可收拾,足足哭了半個時辰,連莊起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覺得他果然不該進來的。原本在半路上就察覺到廟裡的不同尋常,如果不是帶著一個蠢貨加上廟裡突然傳出來的血腥氣,他根本不會涉足。
有血腥氣就代表有爭鬥,有爭鬥就有傷亡,有傷亡就代表有勝負,至少他不用面對兩方人的夾攻。而且他仔細聽過,沒有聽到兵器的打鬥聲,廟裡殘留的活口氣息短促,明顯沒有武功,這才是他放心來歇腳的理由。沒想到,天底下還有比面對殺手更加讓他鬱悶的事情,女人的哭聲。
莊起的同伴倒是毫無受到影響,吃掉了饅頭,居然盯上了孟知微手上的肉乾,舔著嘴唇,「你說……」
他話還沒說完,那邊的孟知微就猛地打了春繡一個耳光,啪的一聲,很是響亮,「哭能解決問題嗎?這裡又沒有妳可以依靠的人,哭給誰看?」
眾人一愣,春繡更是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家溫婉的小姐,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如今的孟知微最見不得女人哭哭啼啼、毫無生機的樣子,冷聲道:「妳現在想死還是想活啊?」
春繡吶吶地道:「我不知道。」
孟知微指了指不遠處殘破的房柱,「想死就去撞,想活就給我吃東西。餓死了,我就把妳也丟到那枯井裡,跟那兩個死人一起作伴。」她冷笑了一下,「說不定在地底下,你們還可以繼續做夫妻。」
春繡立刻跳起來,厲聲喊:「姑娘!」
「怎麼,我說錯了?」孟知微頭也不抬,「丟了貞操就要死要活,妳是為了貞操而活的嗎?沒了它,妳就一無是處了?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這句話直接戳中了春繡的心口,「我、我無法嫁人了啊。」她哭道:「我這輩子毀了。」想起府裡跟她情投意合的情人,春繡再一次哭得撕心裂肺。
孟知微嘆口氣,「柱子在那邊,妳自己去撞吧。撞死了,就真的沒法嫁人了,毀不毀一輩子什麼的,更是天方夜譚。」
春繡似乎是被孟知微鼓動,定定地看著那根褪色的柱子,拳頭捏了又鬆,鬼使神差地倒退兩步,正準備衝上去,卻聽到孟知微那如同地獄鬼魅的冷言冷語又飄了起來,「建議妳跳井比較方便,省得我還要把妳拖到井邊丟下去,太麻煩了,我一個人也拖不動。橫豎都是死,橫豎都要被我丟到井裡跟兩個奸人作伴,何苦還勞累我一番,妳好人做到底,去跳井吧。」
不只春繡,連莊起的同伴都倒吸一口冷氣,「夠絕的。」
在莊起的同伴看不到的時候,莊起卻忍不住翹起了嘴角。一鼓作氣勢如虎,再而衰,三而竭。順從對方的思維可以放鬆對方的警惕,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斷對方的行動,可以卸掉對方的氣勢,冷言冷語的激將法更是能夠激起人的逆反心。
這個女人。莊起狀似無意地掃了孟知微一眼,驚訝地發現對方還是個少女,明顯身量還沒長足,一臉的稚氣,與她的言行完全是兩個極端。莊起警惕心起,警告同伴,「別去招惹她。」
同伴贊同地點頭,「她像極了師父口中的母大蟲,還是即將長成的那種,招惹不得,我這麼良善的人,會吃虧。」
莊起再次無語,可好歹也已經習慣了同伴的無厘頭。
雨聲漸歇之時,春繡的尋死之心終於斷絕。孟知微將火堆移開些,把乾草鋪在火熱的地面上,單手枕著匕首,遙遙地與莊起對視了一眼,兩人心照不宣地守護著各自的友人,半瞇著眼,似睡非睡。
◎ ◎ ◎
次日清晨,第一縷陽光從破爛的屋頂照射進來時,莊起已經在外面練完劍回來。他還沒踏進廟裡就聽到同伴幼稚的問話聲,「妳們怎麼來到北雍邊界啊?這裡可危險了,叢山峻嶺不說,還有野獸。我前幾日就遇到了狼群,一大群狼,可危險了。
看妳們年紀不大啊,是哪裡人氏?爹娘呢?這位姑娘,妳頭上的金簪樣式我從沒見過啊,是新花樣嗎?我妹妹頭上的簪子比妳這支精巧些,可花樣有點老氣。欸,妳有肉乾,我們換著吃吧,饅頭我都吃膩了,老七那個混蛋是個吝嗇鬼,只備了饅頭。昨日我被雨水一泡,連我都要發成饅頭了。姑娘,妳真是個好人……」
莊起的額頭青筋蹦起,他記得昨晚提醒過這個蠢貨,不要招惹那兩個女人的。
莊起的同伴遠遠地看見莊起,欣喜地跳起來,還揚了揚手中的牛肉乾,「老七,我們有肉吃了。」
莊起抱著劍,對孟知微道:「交換條件。」
孟知微一笑,睜著純真的眼眸,笑意盈然,道:「說什麼交換條件啊,七哥真是。」頓了頓,又頗為羞澀地低下頭去,「荒郊野嶺的,我們兩個弱女子沒有別的人依靠,在這大山裡簡直寸步難行。雖然初逢大難,但經過了昨夜,我們也知道兩位大哥是好心人,這才大著膽子求兩位順道帶我們一起出山。」
莊起額上的青筋蹦出兩根,對面的少女當他真的得了失憶症?這善變的臉加上嬌嗔的語氣,根本沒有說服力好嗎。她是弱女子?他是好心人?他明明看到她對蠢貨使用了美人計,或者說是美食計。
莊起的同伴在一邊幫襯,「就是,老七很不厚道,什麼條件啊。大家他鄉遇故知,一起上路作個伴怎麼了?」
青筋蹦起第三根,莊起恨不得也學著孟知微一樣,毫不猶豫地給自己的同伴一記耳光。一邊搧耳光,一邊大罵,蠢貨、蠢貨,大蠢貨!
莊起沉著一張臉,很明白地寫著沒門。
孟知微靜靜地與莊起對視了一會兒,神色由輕鬆變成凝重,最後靈光乍現般的恍然,接著,從懷裡掏出銀票,抽出面額最大的一張,問對方,「夠嗎?」
莊起抱著雙臂,一副富貴不能淫的模樣。別以為他不知道這銀票是她從那兩具男屍身上翻出來的,借花獻佛地用來收買他,簡直是作夢。
身邊的同伴看看「強勢」的莊起,又看看「落魄」的孟知微與春繡,一把將銀票塞入莊起的懷裡,「好了,有銀子賺,又做了好事,老七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就這樣定了。姑娘,快收拾收拾,我們等會就上路了。」
莊起只覺一口血湧到喉嚨口,正準備低聲警告同伴,卻聽到孟知微的輕笑,笑意裡明顯透出一股子嘲弄,這更讓莊起火大。這女人明顯已經試探出他與同伴之間的主從關係,他們到底哪裡露出了行跡?
孟知微自然不可能告訴他答案,帶著春繡一起換上了男人的短打衣衫,把襦裙、首飾等收好放在包裹裡,再將一頭烏髮編成了麻花辮掛在肩膀上,頓時從嬌貴的富家千金變成了乾脆、俐落的鄉下少女,除了從透白的肌膚上看出曾經的養尊處優外,裡裡外外都已經有了貧苦人的幹練模樣。
莊起的同伴笑嘻嘻地湊向孟知微,「既然我們已經是伙伴了,總得告訴我姑娘妳的姓名了吧?」
孟知微笑道:「我姓孟。」
莊起的同伴立即道:「我姓符,妳們叫我符大哥好了。」
孟知微莞爾,溫柔的眼眸中更是滲出一點點的感激,「謝謝你,你算得上是我們的救命恩人,請受我們姐妹一拜。」
符東疏也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舉動就能夠得到女中豪傑的感謝,頓時有點手足無措,忍不住偷偷對莊起道:「拉她們一把好了,反正一個累贅是累贅,三個累贅也是累贅。更何況,你不是說最近生意冷清嗎?護送我的同時能夠額外再賺一筆銀子,多划算。」
莊起再也忍不住,一巴掌直接把符東疏打趴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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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雍與東離的邊界叢山峻嶺,處處可見深不見底的懸崖。
孟知微一行人沿著河流往下,別說是從未遠行過的春繡,連早已習慣了山路的符東疏也累得夠嗆。怪異的是,哪怕再累,符東疏也沒有說過一句要求歇息的話,呼吸雖然沉重,可明顯地感覺出他有意地控制呼吸,每一次吸氣都如嗅了酒香似的,細微而綿長,含在胸中久久不出,呼氣更是吹不動一根頭髮絲。
孟知微與春繡跟在身後,並不因為莊起那不通人情的行進速度而唉聲嘆氣,反而一直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偶爾,在路過一棵桑樹時,孟知微還順手摘下不少半青如縮小的葡萄串一般的果實,隨意在衣服上擦拭兩下就塞入了口中。
春繡最開始並不吃,可是她們的水壺裡的水孟知微不准她碰,口實在渴了,也就偷偷吃了兩顆,不說酸甜,倒是止渴。孟知微說這東西叫桑葚,如今還未到成熟,否則更加好吃,是山中最常見的野果。
莊起一直偷偷地關注著身後那兩人的行動,看到孟知微採摘桑葚時還覺得是湊巧,等她連茶耳也摘了下來,這才確定對方定然在山中住過一段時日,否則一般的人是不會吃樹葉的,哪怕再嫩肥,也不會有人把它當作吃食。
茶耳是茶樹的葉子,這片連綿起伏的山林裡,野茶樹不知有多少。在野樹林裡什麼都有,哪怕是白日也是危險重重,不說蟲子,單單就說蛇也不知會遇見多少條。
等到春繡第三次發出尖叫時,莊起已經手起刀落地削斷了蛇的腦袋,抓起牠那長條的身子,擠出裡面的蛇膽生吞後,再將餘下的肉條塞入了口糧袋內。
孟知微在莊起的警告還沒出口時,只能再一次像個教書先生一樣,告訴春繡在叢林裡生存的辦法,「人怕蛇,其實蛇也怕人,因為人太高、大危險了,妳只要走路時腳步聲重一點,牠們聽到動靜後,基本都會選擇避開。」
春繡含著淚,「要是牠們沒避開呢?」
孟知微笑道:「不是還有符大哥和七哥嗎?」
莊起面上冷若冰霜,如同最鐵面無情的俠客,可揹著行囊的手卻緊了緊,心裡腹誹著,口蜜腹劍。以為他收了銀票就真的會為她們賣命了?天真。
一行人腳步不停,半日就已經翻過了兩座山,太陽到了中高之時,幾人歇了半個時辰,喝水、吃乾糧。孟知微手上的乾牛肉也沒有剩下多少,還是分出了一半給符東疏當作交換,符東疏把莊起給的饅頭也分了一半給她們。至於符東疏遞給莊起的牛肉乾,莊起並不稀罕。
晌午過後,也許是雨過天晴的緣故,早上的溼氣散去,下午就開始悶熱,孟知微的體力也在下降,再也沒有精神採摘野果,只能與春繡一人一口,小心地喝著水壺裡的水,哪怕這樣,日頭還沒落時,水就告罄了。
莊起找了一棵高大的喬木旁安頓符東疏,他則捲起袖子準備去不遠處的溪流邊找吃的。原本以為孟知微會筋疲力盡地等著他回來施捨吃食,沒想到孟知微卻主動站起身來,道:「我也去。」為了增加說服力,她還舉著水壺,「沒水了。」
莊起掛起冷笑,也沒說同意與否,自行走了。不多時,就聽到身後響起孟知微跌跌撞撞的走路聲。
溪流從高處順流而下,活水自然能夠喝,裡面也有魚。莊起先環視了周圍一遍,抽出半路上砍下來的竹子,一邊沉默地削著,一邊留意孟知微的動靜。
孟知微知道莊起不想帶著她們兩個拖油瓶,是礙於符東疏的面子才沒有拒絕,可也不排除莊起不會給她好果子吃,與其如此,還不如顯示出自己的價值,畢竟有用的人和沒用的人,對於強者來說,她們的作用也完全不同。
孟知微不會輕易地相信莊起是看在銀子的面子上收留她們。真的愛財,殺人奪財多麼輕鬆,哪怕同樣都是東離人,可他們素昧平生,殺了就殺了,除了符東疏,沒人會知道。身為莊起的同伴,符東疏哪怕真的被她蠱惑,也不會為了她的生死而去責備莊起的心狠手辣。
莊起收留她們必然有其他的原因,孟知微可以肯定,卻不得不跟著他,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走出這片山林,活著回家。對,回家。
等到莊起將一根竹子做成魚叉,孟知微也拾了不少的樹枝。她找到了一棵被雷劈成兩半的松樹,剝掉外面的樹皮,裡面是乾燥的樹幹,她弄成巴掌大小的一根,一根根收拾了出來準備做燃火的材料。
等到莊起叉了幾條活魚,去了內臟,兩人這才一起往回走。天黑已盡,原本綠意盈盈的樹林在黑暗中憑添了鬼氣,顯得到處鬼影重重。
靜謐的環境中,孟知微只能聽到她一個人的腳步聲,心有所動,她學著白日裡符東疏的呼吸之法,一點點地吸氣,再緩慢地呼出。果不其然,原本離開有丈遠距離的莊起居然在神不知、鬼不覺中,離她只有半臂的距離。
風起,孟知微果斷地就地一滾,髮辮不知被什麼利刃割開,她沒有尖叫,甚至屏住了呼吸。目光所及處,一道銀光閃過,空中兩條黑影瞬間撞擊又分開。她仔細辨認,就看到那如銀蛇般的光亮迅速且果斷地刺向了粗壯的樹幹上。
乒的一聲,銀蛇剛剛貼近樹皮,如同有了眼睛一般,哧溜地往上一飛,悶哼聲傳來,血腥味也就縈繞到了鼻尖。孟知微一動也不動,只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罷止,這才用打火石點燃了一根松樹枝。
莊起不知何時又回到了孟知微的跟前,別有深意地注視了她一會兒,見她坦然而視,顯然沒有被方才的變故嚇破膽。他挑起眉頭,看了看她手中的燃燒的松枝,問她,「妳知道多少?」
孟知微苦笑,「原本只是猜測,現在證實了猜測無誤。」
猜到了莊起明明討厭她們兩個拖油瓶,為何還默默地忍受著她們的跟隨。莊起有武功,要甩開兩個毫無武力的女人易如反掌。他默認,說明他心中有丘壑,這讓孟知微更加容易猜測他的目的。經過了昨夜一番觀察,她很容易發現莊起與符東疏之間的問題。一句話而言,莊起在保護符東疏,符東疏正在被人追殺。
帶上孟知微兩人,可以混淆敵人對他們人數的估量,並且模糊一路上的行跡,關鍵時刻還可以用她們替符東疏擋刀。在武力面前,人命不值錢。
可這又如何?如果當初莊起和符東疏沒有進廟,他們就不會面對面,那麼一切都會回到原點。可惜,他們相遇了,莊起這種老江湖是不會輕易地放過任見過他倆面目的人。可能給敵人通風報信的,要嘛殺了一了百了,要嘛留在身邊作別的用處。
這也是孟知微提出同行的原因,她可殺不了莊起,於是只能盡量跟著他,跟不上的時候,她絲毫不會懷疑對方會一刀解決了她們,絕了後患。
風止了,孟知微隨意地攏了一把頭髮,狀若無意地笑道:「現在我們可以回去了嗎?」
莊起看了一眼她另一隻手上暗藏的匕首,轉身揚了揚手中的屍體,「妳來處理,還是我來?」
孟知微木著一張臉,似乎沒有看到屍體胸膛上已經被利刃攪碎的心口,正兒八經地說:「這裡沒有枯井,挖墳太慢了。」
「說得也是。」莊起把屍體摸了個遍,只摸出一把暗器,嘖了聲,「妳說我要不要給對方一個警告,警告他們,我有了援兵?」
孟知微不置可否,道:「我只是個弱女子。」
莊起悶笑了兩聲,將屍體丟在地上,隨手掏出一個紙包,將裡面細碎的粉末都撒在在屍體之上,一陣吱吱的響聲過後,一切都沒有了痕跡。
◎ ◎ ◎
如同來時的靜謐,孟知微和莊起回去的路上再也沒有遇到任何波折,等再見到那高大的喬木,別說春繡了,連符東疏也不見了人影。地面上沒有任何人行走過的痕跡,只有碩大的蚊子不厭其煩地嗡嗡作響,隨時都會撲上來飽餐一頓。
孟知微舉著快要燃盡的松枝,靜靜地等待著莊起的動作。雙方的互利關係已經挑明,孟知微也不怕符東疏害了春繡。
果不其然,莊起隨意繞著周圍幾棵大樹走了一圈,就直奔深處,又過了半里,碰到了一處峭壁,隱約瞧見了山洞,洞裡傳出的氣味顯示其是有「主」的地方。
莊起進去沒多久,春繡就跑了出來,望見孟知微後,才顫抖地喊了聲:「姑娘。」
孟知微拍乾淨春繡肩膀上的碎草,輕聲問:「沒事吧?」
春繡搖了搖頭,「沒事。那符大哥太奇怪了,你們走了之後,他就悶不吭聲地一個人在附近轉悠,我怕他走丟了,只能跟著他到了這個山洞。」她抓住孟知微的手臂,悄聲道:「洞裡有熊。」
吞了口唾沫,春繡直接將孟知微拉遠了些,用更小的聲音提議,「我們自己走吧,符大哥好危險,我看見他包裹裡的東西了,都是一些瓶瓶罐罐,隨便打開一罐,就讓那隻熊睡著了。他還把熊睡過的乾草丟在了我的身上,臭死了。」
孟知微安撫般拍了拍春繡的肩膀,「沒事,跟著他們,我們才能走出大山。」
「可他們看起來也不是好人。」
孟知微嘆口氣,「傻瓜,不是好人就不會往妳身上丟乾草,會直接把妳丟給熊了。」說著,她就自顧自地走向山洞,回頭看見春繡依然在猶豫,忍不住嘲笑春繡,「妳都死過一回了,還怕什麼?」
春繡一愣,鼻子就開始發酸,發了半晌的呆,這才再次走了進去。
洞裡一股子腥騷味,乾草都被掃到了一處,符東疏靠著昏迷不醒的熊盯著莊起烤魚。孟知微用乾柴另外架起一堆火,問莊起,「七哥,蛇呢?」
符東疏一驚,「對了,還有蛇啊,我們把蛇也烤著吃了吧。」也不等莊起回答,符東疏就去翻找莊起的包裹,抓出了三條缺了內膽的蛇遞給孟知微,「孟姑娘,妳會烤嗎?」
孟知微笑道:「有鹽沒?」
符東疏又拿出精鹽,猶豫地說:「鹽不多,妳可得省著點。」
孟知微道:「如果蛇肉好吃,等會能不能換一條魚?」
「那是自然。」意思是,不好吃,魚就不用換了。
孟知微輕柔地笑了笑,略顯冷情的眉目在火光下顯得溫婉、親和,如果不是見過她殺人如的冷血模樣,任何人都會覺得她是一個不知世事的富家姑娘,進退有度、端莊大方。這種反差詭異又魅惑,似乎引誘著人想要去深挖她的過往,了解她善變背後的真實。
符東疏看得一愣,脫口而出地問孟知微,「妳們是不是被壞人騙了?」
孟知微一邊教導春繡用剝掉了樹皮的樹枝穿透蛇的身軀,一邊小心地觀察著火勢,聞言,動作不停。春繡卻呼吸一滯,眼淚就開始在框中打轉,原以為自家姑娘不會回答,哪知孟知微卻用著比符東疏更加輕鬆的口氣道:「我們被人綁架了。」
符東疏鍥而不捨,「他們為什麼要綁架妳們?」
孟知微想了想,「也許是被人指使,也許只是我們運氣不好,撞到了他們手上。至於綁架後的目的,不就是為了銀子嗎?東離的女人被當作牲口變賣到北雍,給北雍人糟蹋,替他們生兒育女,年老色衰之後再丟棄,或者換一頭老牛或羊羔。」
符東疏從未聽說過此類事情,聞言倒吸一口冷氣,「朝廷就不管嗎?」
「怎麼管?別說我們東離了,就是西衡也要送生而高貴的和親公主去北雍,換取暫時的和平。公主尚且如此,更何況我們這些平民。符大哥,你不知道吧,在飽受戰火的邊疆村落,東離的男人為了活命,會把自己的婆娘,甚至是女兒送給北雍士兵玩弄。」
符東疏義憤填膺地跳起來,「太無能了。」
孟知微低著頭,「是啊,太無能了。不管是賣女求和的西衡皇帝,還是掩耳盜鈴的東離朝廷,或者是自顧不暇的南厲,都眼睜睜地看著北雍不停地壯大而不作為。」她一邊翻轉著烤蛇,一邊有條不紊地灑著細鹽,感嘆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滅雍的英雄呢?」
洞內前所未有地沉默著,只有火焰炙烤著鮮肉發出嗤嗤的響聲。
孟知微在符東疏的眼中幾乎是無所不能,她烤的蛇肉好吃極了,三條蛇都進了符東疏、孟知微和春繡三個人的肚子,加上淋了蛇油和鹽的烤饅頭片,一灌水下去,肚子就鼓了起來。
莊起一個人咬著焦黃的魚,實在不知道這哪裡比蛇遜色了,不一樣都是肉嗎?為了洩憤,莊起獨自一人把他抓的魚全部吃得乾乾淨淨,於是他也撐了。
半夜,昏迷的熊偷偷地醒來了一次,被察覺的莊起敲暈了,不肯承認睡不著的莊起乾脆靠坐在了洞口邊守夜。
幽幽的月色清冷,高傲地懸掛在天際,輕微的夜風拂過樹梢,搖曳著雲端的樹葉,在月光的照映下,突兀閃動的星光也格外刺眼。
原本閉目養神的莊起站起身來,從腰間緩緩地抽出一把銀色軟劍,看似隨意地在空中一劃,叮響過後,黑幕鋪天蓋地地籠罩下來。他的雙腿紋絲不動,長劍以一種堅不可摧的氣勢斜劈過去,利刃入骨,黑幕被撕開了一條口子,從洞中望去,洞外有接連不斷的黑影飛躍過來,彷彿暗夜中的蝙蝠,死了一隻又補上一隻,前赴後繼,不知到底有多少。
在洞口,悶哼聲、慘叫聲,還有兵器相撞發出的撞擊聲,伴隨著無數火花不停地在小小的洞口綻放,絢麗多彩,驚心動魄。
洞外,堆積的屍體越來越多,莊起不再單調地揮劍,偶爾會用腳勾起身前的屍體踹向前來的敵手,趁其不備地補刀,或者整個人直接隱藏在屍堆裡面,透過那死透的肉體直接將後來的人一起對穿。屍堆從少到多,洞中的光影也隨之亮堂或陰暗,無論如何,總有一道身影堅定地站在了死亡的最前方,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孟知微靜靜地看著,不知不覺地沉迷在了莊起矯健的身影中。直到天光,這一波不計生死的撲殺才結束。
符東疏揉著眼睛起來,就看到幾乎堆積到了洞口的屍體,咋舌道:「老七,你又殺人了。」
莊起單手撐劍,悶不吭聲地擠到了棕熊的肚子邊,揉了揉,熊的耳朵動了動,他的手高高地揚起,劈在了熊脖子上,熊不動了。他也倒了下去,不多時就打起了呼嚕。
孟知微走到洞口,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啥時候抽出了匕首,對著中間一個腦袋狠狠地刺了進去,那還暗留有一口氣的刺客還沒完成任務就死不瞑目了。接著,孟知微就熟門熟路地扒開屍體的衣衫,搜刮戰利品。
符東疏揉著額頭走過去,「慢著、慢著,等我超渡一下亡魂。」
孟知微問:「你是和尚?」
符東疏摸了一把頭髮,乾咳一下,「我是俗家弟子。」
孟知微退後一步,「那你唸吧。」
符東疏從袖子裡摸出一串佛祖,雙手合十,閉上眼,「南無阿彌陀佛。」鞠躬,收好佛珠,開始給快要熄滅的火堆加柴。
孟知微問:「唸完了?」
符東疏點頭,「完了。」
孟知微招呼上春繡來幫忙,「長兵堆在一處,匕首都留著,銀子歸在一起。」
春繡道:「不扒衣衫啦?」
孟知微抬頭看了看,「不扒了,太多了,會累死,我們今天還要趕路。」
等孟知微和春繡兩人收拾好一切,符東疏就拿出一個瓶子灑在了屍堆上,讓一切塵歸塵,土歸土。
孟知微將銀子分出四分之三,推到符東疏面前,「辛苦費。」
符東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我什麼也沒幹。」
孟知微道:「不是你的,是七哥的。」
符東疏一時無言。
餘下的四分之一,一半孟知微收著,一半她交給了春繡。春繡推開不要,孟知微道:「這是收驚費,是七哥給妳的。」
春繡偷偷去瞧睡著的莊起,見對方沒有醒來的意思,還是搖了搖頭。
孟知微只好實話實說道:「這群刺客都是來刺殺符大哥的,我們陪著他們擔心受怕了一整夜,收點收驚費怎麼了?更何況,我們還收拾了殘局呢,拿著。」
春繡尷尬,看著孟知微收好了另外一份銀子,暗中打定主意這算是姑娘的另一份私房錢,這才小心翼翼地藏好了。
◎ ◎ ◎
莊起累了一整夜,睡了一個時辰就醒了,坦然地接過孟知微遞來的香巾擦臉,吃了烤得熱呼呼的饅頭夾牛肉乾,接過灌滿了水的水壺,一行人再一次浩浩蕩蕩地上路。
這一次,春繡不再走中間,反而落在了孟知微的身後,抱著包裹,神情緊張地東張西望。經過一夜,春繡再也不覺得山林中最為危險的是毒死人不償命的毒蛇,而是隨時可能一刀要了她小命的黑衣刺客。
等孟知微察覺不對時,只來得及看到春繡驚慌失措逃離的身影。前方,是猶有一線生機的活路;後方,是有去無回的死路。向前,還是向後?
春繡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逃,明明跟著自家姑娘就什麼都不用擔心,可她還是害怕。害怕找不到生路的老林,害怕突如其來的毒獸,更害怕的是那無所不在的男人淫笑的臉。她知道符大哥和七哥是好人,可是她就是無法正視他們,只要在他們身邊,她的腦中就不停地回想到那夜的惡夢,揮之不去。
春繡慌不擇路地跑了很久,到處都是高聳入雲的樹木,腳下的荊棘一叢叢地痴纏在她的臉上、手臂上,疼到她麻木,可她還是馬不停蹄地奔跑著,似乎在被什麼野獸追逐。男人的臉、男人的笑聲,還有他們帶著地獄之火般的皮肉接連不斷地在她的眼前閃現,她尖叫、她哭泣、她掙扎,一切都於事無補。
春繡摔倒了,尖銳的亂石和枯草打在身上,一路翻滾,跌入了河裡,她睜不開眼,只能順著河流漂流。還沒入夏,山澗水深,溫度更是寒得刺骨,任由她怎麼沉浮,都只能模糊地看到岸上的滑石,她抓不住,幾次都被激流衝開。
春繡腳底踩不到底,伸手也抱不住任何東西,包袱裡的銀子在此時此刻顯得格外沉重,一點點地要把她拖入水中。她全身冰冷,呼出的熱氣很快就被渾濁的河水覆蓋,視線所及看不到一個人。
「姑娘、符大哥、七……」春繡的聲音逐漸微弱,視線也漸漸模糊,雙腳麻木,身子彷彿被什麼拖著,不停地往下墜去。
春繡伸長了手臂,徒勞地在水中掙動了兩下,整個人都即將被水給吞沒之時,有什麼東西猛地敲打在了她的手背上。春繡疼得啊了一聲,嗆進了更多的水,眼睛卻陡然睜大,就看到不遠處的岸上一個奔跑的身影。絕處逢生,她哭喊:「姑娘!」
「春繡,游起來,把包裹丟了!」
「姑娘……」
「聽見沒有,雙手、雙腳划動起來,別給我犯傻,我會救妳的,妳給我游起來。」孟知微憤怒地大喊,喊聲裡不自覺地帶上了哭腔,不知是為了她那再次黯淡的回家之路,還是因為春繡愚蠢的自殺行為。那時,孟知微看著春繡落水,看著她一路漂浮,下意識地追了上來。
河道由寬漸窄,不遠處的山林也憑空矮了一截,可以看到遠處層層疊疊的山巒。
孟知微心裡咯噔,知道前路上肯定有懸崖,這河道會順流之下斷成瀑布,瀑布下的深潭不夠深,掉下去的力度就足夠讓人腦漿碰裂,粉身碎骨。
河中央的巨石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滑,更有旋流打著轉。孟知微眼尖地發現兩塊巨石之間的缺口,她從路上拖起一根人高的斷木,半抱半滾著推向了缺口附近,靠著巨石的阻力,順利地讓斷木把激流的河水一刀兩斷,死死地卡在了巨石之間。與此同時,她不停地把半路上的斷木踹入水中形成阻力,再朝著掙扎在水裡的春繡揮動著雙手,「游起來,過來,春繡!」
雜草、枯枝、斷木,還有巨石擠壓在狹窄的河流裡,春繡一邊吐著水,一邊奮力地爬向附近的斷木。河道越來越窄,枯枝和斷木相互撞擊、摩擦,被暗礁巨石阻攔,打著轉地想要衝向懸崖。
春繡從這根斷木抓到那根斷木,再被不同的巨石阻攔,最終緩慢地靠近了缺口附近。斷木相互撞擊著,敲打著她的背脊和手臂,對死亡的恐懼正在不斷地攀升,求生的本能被徹底激發。春繡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眼淚,只想著要靠近伏在巨石上的那個人。
雙方的手在冰冷的河水裡接觸又分開,最終,孟知微遞過來一根兒臂粗的樹枝,拚盡全力地拉扯著,一點點地把只剩半條命的春繡給拉了上來。
河水、泥土,還有雜草都混雜在了一處,孟知微拖著春繡的雙臂,春繡整個人都壓在了孟知微的身上,她們顫抖、她們哭泣,兩人都不知今夕何夕。
孟知微問春繡,「還想死嗎?」
春繡搖頭,「再也不了,死太可怕了,比任何人、任何事都可怕。」
孟知微望著頭頂的天空,也不知想起了什麼,「以後,每次生不如死的時候就想想今時今日。好死不如賴活著,有時候真的不是口頭上說說,活著需要更大的勇氣。」頓了頓,「春繡,實話告訴妳,我很生氣。要知道,我能夠救妳一次、兩次,不保證能夠會救妳第三次。」
春繡抱著膝蓋,半晌,才哽咽地點頭。有時候,給妳一個耳光是怒其不爭,可更多時候,溫言軟語卻比耳光、比責罵更加讓人難以釋懷。
第一次,自家姑娘毫不猶豫地打了她;第二次,自家姑娘只輕飄飄地說出一句絕情的話。春繡相信,如果她第三次自尋死路,自家姑娘真的會選擇視而不見,因為她自己都不愛惜自己的性命,別人又怎麼會愛惜她呢?說到底,她春繡只是孟家的一個丫鬟而已。
春繡道:「我們現在怎麼辦?」
「先把衣裳都烤乾了,再去找我丟在路上的包裹,裡面還有一點肉乾。以後我們晚上都得沿路找吃食了。」
春繡委靡地道:「山裡都是毒蛇猛獸。」
「也有兔子和魚。」孟知微抬頭看著山林的另一頭逐漸燃燒起來的火煙,「興許,還有烤熟的小鳥。」
春繡不解,「什麼?」
孟知微指著山間燃燒的大火,「那邊是我們來的地方,符大哥應該又遇到刺殺了。」
春繡已經嘗到過死亡的滋味,聞言再也不會如昨夜那般心驚膽顫,反而口氣平淡地問:「刺殺需要火燒山林嗎?」
「也許是被逼上了絕路,我們也不知道是誰燃的火。」孟知微站起身來,披上烤得暖呼呼的短衫,「走吧,如果運氣好,晚上我們就可以吃到烤小鳥了。」
春繡很想就她們兩人走出山林,可是現在她也覺得不大可能了。不說其他,她們都不知道回家的路,這片山林是東離與北雍之間的天然屏障,她們有可能葬身野獸的腹中,也有可能再一次遇到北雍的人販子,重溫惡夢。與其如此,不如重新回到符東疏兩人的身邊,就算遇上刺殺,至少還有莊起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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