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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身帶奇香的小姑娘碰上目不視物的腹黑郎威逼求娶,
想知道她能夠順利擺脫糾纏,還是被他拐上花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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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川向來招架不住姑娘撒嬌,不知情的人會覺得宋瑜被他管得死死,
殊不知她只要一句話,他便輕易動搖。兩人的婚姻,
從一開始就是他強迫的,她在他心中的位子越重,
他便越在意她的想法,老想著她是否還恨他,是否還畏懼他?
因為宋瑜說傻也並不太傻,她懂得吃一塹長一智,
犯過的錯再不會重複,只是從未遇過像他這樣蠻不講理的男人,
才會無從應付,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欺負。
婚後,當他一顆心拴在她身上,她卻一門心思將他往外推,
打算幫他納妾收房時,他再強硬,也開始不安了。
第一章
宋瑜在家中靜養四五日,總算能下地走路。
她活蹦亂跳地在地上走了幾步,腿腳靈便,沒有留下任何遺症。她在室內憋悶了許久,迫不及待地要到外頭晒太陽,蹦蹦跳跳的別提多高興。
從大隆寺帶回來的灰兔子傷也好得差不多了,總算肯吃東西,瞧著比前幾日還胖了不少。宋瑜半蹲著餵牠吃胡蘿蔔,牠兩顆門牙一動一動吃得津津有味,宋瑜好奇地盯著牠的眼睛,一人一兔相處融洽。
宋瑜給牠起了個名字叫作糯米團子,跟牠形象十分符合。
糖雪球和糯米團子,怎麼都是食物的名字……霍川無可奈何,恐怕家中要另添一隻吃白食了。
果不其然,宋瑜舉著糯米團子到他跟前,仰頭眼巴巴地望著,「我們將牠帶回永安好嗎?」
霍川想也不想,「不好。」
養一隻已經是他最大的容忍限度,若是再添一個……恐怕宋瑜全部心神都要被這兩隻東西分去。霍川抿了下唇,他看不到面前場景,宋瑜抱著灰兔子,兩雙眼睛可憐兮兮地盯著他,「求求你了,我想照顧牠。」說罷踮起腳尖在他臉頰印上一吻,討好地道:「夫君最好了。」
霍川抬手蓋住雙目,臉上無所動容,好半晌才低低地嗯一聲,「只此一次。」
就知道一定是這麼個結果,澹衫和薄羅四目相對,會心一笑。霍郎君向來招架不住姑娘撒嬌,這次也不例外。不知情的人會覺得姑娘被霍郎君管得死死,殊不知姑娘才是人生贏家,她只要一句話,霍郎君便輕易動搖。
龔盈和林霜是前日回去的,當時宋瑜躺在床上沒法下地,是以沒能前去送行,正合她意。否則兩人若是見面,免不了會有尷尬,不如就此離去。
聽聞謝家沒有同意定親,其中緣由眾人心照不宣,宋夫人不無遺憾。她已經極盡所能地撮合兩人,只能怪他們沒有緣分。
在隴州逗留得太久,是時候離去。他們原本打算先去建平鎮一趟,看霍川眼睛有無痊癒可能。然而永安城忽然傳來書信,道是請封世子的摺子下來了,皇上已經批准。正巧趕上太后大壽,在宮中設宴,便邀請霍川前往宮中一趟,時候在月底二十五。
沿途風和日麗,暢通無阻地回到永安城。
三伏天日頭劇烈,渾身水氣都被蒸乾了似的,讓人蔫蔫地打不起精神。樹上蟬鳴不斷,路上熱氣蒸騰而上,稍微一動便是一身的水。客棧裡不能洗澡,好不容易挨到回府,兩人先去跟廬陽侯和廬陽侯夫人見禮。
大抵早已等候他們多時,廬陽侯夫人表情很是不悅,睇來嚴厲一眼。
宋瑜心裡苦,車輦速度又不是他們能掌控的,這點事情何至於此?她渾身黏膩難受,沒有說話的心情,好在都是霍川同廬陽侯談話。他現在是侯府世子,身分不同往昔,日後偌大的侯府都由他一人掌控。
宋瑜心思惘惘,不知神遊到了幾天外。這麼說她就是未來侯夫人?思及此,宋瑜看一眼前頭正襟危坐的廬陽侯夫人,她才不要變作那個樣子。
丫鬟送來清茶,饒是她口渴難耐,也不能一飲而盡,必須耐著性子細品。宋瑜斂眸小口啜飲,一邊喝一邊聽霍川說話,似乎在談太后壽宴一事。太后壽宴距離今日還有幾日,送禮一事不能馬虎,須得好好商議。
另外除了封霍川為世子外,更是將霍川的生母唐氏寫入五服制內,正正經經地成為侯府中人。如此總算了卻霍川一樁心事,唐氏生前受了諸多苦難,這是她應得的。正因為如此,廬陽侯夫人才擺臉色給他們看,這事擱在誰身上都會憤怒難平。
彼時身分低下的商家女,又是見不得光的外室,她要拿捏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毫不費力。如今人死了好幾年,兒子忽然為其平反,並且代替嫡長子成為侯府世子,她多年苦心經營成為泡影,委實是個打擊。
廬陽侯夫人當年對待唐氏的手段,霍川仍舊記憶猶新,他的阿母身上時常帶傷,無論手腳,甚至肩胛、腰側,無一例外。儘管唐氏隱瞞得很好,但總有曝露的時候,霍川得知後憤怒非常,不顧一切地尋找廬陽侯夫人評理。人是見到了,卻是被幾個僕從按在地上,十來歲的孩子被人拳打腳踢,家常便飯。
這並算不得什麼,母子兩人住在偏僻院落,廚房時常忘記送飯菜過來,即便有也已隔夜。
難得有新鮮飯菜,是用碎肉和莧菜捏成的丸子……包括他剛失明時,送來的飯菜大都不乾不淨,從此霍川再不吃這類食物,如同不吃菌類一般。
這個侯府骯髒手段很多,難怪他厭惡至此,如若不然,斷不會再涉足一步。強行將宋瑜留在此處,對她而言確實有些殘忍。她什麼都不知道,心思單純,若是不保護好,很可能屍骨無存,是以霍川才益發對她上心。
其實宋瑜說傻也並不太傻,她懂得吃一塹長一智,犯過的錯再不會重複。何況被宋夫人耳濡目染,她不算懦弱,該果決時毫不拖泥帶水,一點不留情面。霍川是例外,她從未遇到過這樣蠻不講理的人,無從應付,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掌控。
說到底宋瑜本性依然嬌怯柔和,只消不觸到她底線,凡事都好商量。譬如林霜那晚所作所為,是真讓宋瑜生氣了,才會至今都沒原諒她。再譬如先前的譚綺蘭,她心思歹毒,宋瑜亦不打算對她手下留情。聽聞她如今聲名狼藉,根本沒人願意上門求親,時至今日婚事渺茫。
不過一分神的工夫,對面兩人已經說完。她恭送二老離去,領著霍川回忘機庭。
「皇上為何特意指名見你?」她牽引著霍川手臂,一路緩緩穿過廊廡,步下石階,轉過一道月亮門,「我可以去嗎?」
從方才開始宋瑜便在琢磨這個問題,印象中霍川跟皇室從未有過交集,此舉難保不讓人多想。再加上霍川身分尷尬,若是那些皇孫貴胄藉機欺負他怎麼辦?他眼睛又不好使,沒人在旁邊幫著怎麼行?
好在霍川沒作停頓,兩人從影壁後面走出,「聽聞可以攜帶家眷,屆時陸氏和太夫人都會去,妳身為侯門新婦,理應一併前往。」
宋瑜這才放心,她步伐鬆快地走入院內,一改方才鬱鬱寡歡的神態。
灰兔子被人從車輦上抱了回來,目下正跟糖雪球窩在一處。半個月不見,糖雪球長大了不少,牠險些不認識宋瑜,伸著小小的爪子便要抓她。宋瑜跟牠玩了一會兒終於熟稔,牠發出尖細的喵嗚聲,惹人憐愛。
宋瑜蹲在地上認真地為兩隻介紹對方,並叮囑一貓一兔好好相處,這才放心地讓牠們玩耍。
奈何糯米團子生得比糖雪球粗壯,稍不留神便將糖雪球壓在身下。糖雪球那麼小一點兒,被牠壓著連影子都看不見,宋瑜氣壞了,指著牠教訓了好大一通。
跟隻兔子也能較真,霍川譏諷地嗤笑出聲,耳邊是宋瑜義正辭嚴的警告與命令。
回程路上因時間緊急,他們一路鮮少停歇,加緊進程總算提前抵達永安城。因此一行人路上都沒休息好過,他尚且如此,宋瑜更是疲憊不堪,難為她還有心情在那逗弄小動物。
霍川平躺在床榻上,想到幾日後特殊的日子,心情頗有些沉重。恍惚間聽到屏風後頭傳來嘩嘩水聲,伴隨著幽幽暗香,在室內沉浮飄蕩,縈繞不絕。他本以為是夢中光景,不多時身邊床榻陷下去一塊,那香味更加明顯了一些,清香雅緻,這輩子都沒法忘記。
翻身將宋瑜攬入懷中,霍川埋首她墨髮中低語,「洗澡了?」
不愧是水為肚腸、花為玉肌的姑娘,渾身上下都嬌得不像話。因為怕熱只穿了單薄青衫,因此更方便霍川觸碰,入手一片光滑溼潤,讓人禁不住心馳神往。
宋瑜嫌棄地將他推遠一些,皺了皺挺翹的小鼻子,「你身上臭烘烘的,不要碰我。」
兩人都好些天沒洗澡,對方再清楚不過。對於這方面宋瑜有輕微潔癖,執著得很,不能碰就是不能碰。
她這麼說霍川倒不樂意了,冷著臉緊握她纖細腰肢,「當真不能碰?」
宋瑜固執已見,癟癟嘴委屈地控訴,「你身上好髒。」
當晚宋瑜便為這句話付出了代價,霍川著著實實將她碰了一遍,從內到外。直到後來宋瑜招架不住,低泣求饒,為白日說過的話後悔不迭。
偏偏他一邊動一邊堅持問道:「三妹,我哪裡髒?」聲音低啞得不像話,貼著她的耳畔質問。
宋瑜被他折騰得一點力氣都使不上,別過頭不肯回答這個問題。
直到他動作越發激烈,宋瑜覺得渾身上下都要壞掉了,她搖了搖頭哀求,「好髒,哪裡都髒……我才洗的澡,你不要這樣……」
真是個不識好歹的姑娘,這種時候還提洗澡的事情,是存心要惹他不痛快。霍川看不到她哭泣的模樣,只能低頭吻去她臉上淚珠。有時會碰到她的鼻子,霍川便一口輕咬下去,能聽到她悶悶的聲音,非常好玩。
她不只身體保養得好,連那處也嬌嫩得緊,一用強便不住地收縮,好似在撒嬌一般。霍川伏在她身上,仍舊捨不得離去,「三妹……」
宋瑜緩緩鬆開緊咬的手背,透過矇矓淚眼得以覷見他可惡模樣。此時一點也不想看到他蠻橫的面容,索性閉目假寐,管他叫誰的名字。
◎ ◎ ◎
近幾日霍川很有幾分奇怪,同他說話也不搭理,凝著一張臉難以捉摸。他時常面無表情地靜坐,神情肅穆,沉默的時候越來越多。
例如此時,霍川彷彿全然沒注意自己到來,按捏兩下眉心,闔目假寐。
宋瑜不解地端著一盤荔枝坐在繡墩上,邊剝皮邊偷偷打量他模樣。白嫩多汁的果肉脫殼而出,宋瑜送到他嘴邊,「吃荔枝嗎?」
本以為他睡著了,沒想到仍舊自覺地張口,讓宋瑜順利地送入口中。霍川咀嚼兩下,吐出一枚核兒,「今日幾號?」
宋瑜歪頭思索片刻,「六月二十一。」
距離太后壽宴還有四天,宋瑜以為他是擔心入宮一事,才會如此心神恍惚。轉念一想又不盡然,霍川何曾為這些事浪費過心神?不是不想問他,只是他渾身散發著拒絕靠近的氣息,宋瑜可不想自討沒趣。
未料想在她胡思亂想的當口,霍川已然坦白,「後天是我阿母忌日,三妹可否願意陪我前去看望?」
宋瑜剝荔枝的動作頓了頓,她抬眸對上霍川漆黑雙目,眨巴了兩下,「好。」
霍川的阿母,宋瑜從未見過她是何模樣,應當是個極其溫婉柔和的人。宋瑜免不了抱有幾分好奇,然而又不住地為其傷悲,她最美好的年華葬送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若非如此,她應當活得更久。
彼時廬陽侯夫人下令將她葬在極其偏遠的山腰,草草了事。後來霍川將墓修葺過,位子不能輕易挪動,是以仍舊在那座山上。
宋瑜跟著霍川去的時候,半山腰清冷孤寂,遠遠的便瞧見墓前立著一人。
高大的身影,因年紀的緣故稍微佝僂,相比同齡人仍舊挺直。他一動也不動地望著碑上名字,不知在此站了多久,眼裡有微微血絲。這個看似硬朗康健的男人,一夜之間彷彿憔悴許多。
廬陽侯蹲下身一點點摩娑碑上的名字,心中無限悔痛。當年沒能保護好她,讓她受人凌辱,待到醒悟時為時已晚,她撒手人寰,留給他無盡折磨。
宋瑜駐足不前,怔怔地望著前方身影。霍川察覺她反常,蹙眉留意片刻,臉色陡然陰沉。
往年他來得比此時稍晚,是以一直不知廬陽侯也會到來。他挑唇劃出嘲諷的弧度,確實陰冷至極。生前不懂得如何珍惜,死後再來又有何用,他的阿母一樣是懷著悔恨離去,這點永遠不能改變。
他緩步上前,宋瑜見狀連忙給他引路。
兩人一路走到廬陽侯身後,他似有察覺,低頭拿衣袖沾了沾眼睛,這才回身看來,「新婦也來了。」他勉強平定心緒,仍能看出哭泣的痕跡。
宋瑜低頭頷首,此時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唯有不著痕跡地扯了扯霍川袖緣,「我陪夫君來看母親……」
廬陽侯點了點頭,禁不住朝霍川睇去一眼,然而他面色沉鬱,不置一詞。
廬陽侯收回目光,略有落寞,「我先回去,同你母親好好說說話。這地方太偏遠,難得才有人來。」說罷舉步便要離去,形容蕭索。
偌大的山腰僅剩下他們兩人,未免使人打擾,僕從留在遠處,沒有同他們一道前來。這山上荒蕪,百姓鮮少前往,更不會有劫匪一類,是座被人遺棄的荒山。
自打廬陽侯走後,霍川便一言不發。火光映照在他臉上,燃燒的灰燼撲面而來,落在他的睫羽上。
宋瑜同霍川一道叩首。她頭一回拜見霍川的阿母,正思量著該說些什麼才好,然而尚未開口,便被霍川提著離開地面,「走了。」
宋瑜疑惑出聲,回眸看墓上碑文,應當是霍川逐字逐句刻上去的,就跟他的人一樣冰冷無情。前後才來了不到半刻鐘,如此回去是否太過草率?
宋瑜頻頻回頭,孤零零的山上就立著這麼一座墓,瞧著著實過於冷清。
府裡的馬車就在不遠處等候,兩人乘上車輦打道回府。一路上霍川始終沒有開口,宋瑜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賭氣跟著不說話。
一直回到忘機庭內室,他握著宋瑜的手帶入懷中,嗓音低啞,「三妹,我從未將他當作父親。」
宋瑜抬眸盯著室內丫鬟,以眼神示意她們離去,靜靜地任由他抱著不聲不響。她心中喟嘆,從一開始便知道霍川將這地方恨入了骨子裡,想想實屬情理之中。若換作是她,必定也如此。
旁的事情她都能猜到,唯一沒料到廬陽侯對唐氏用情至深。起初還以為他是一時興起,沒把人放在心上,然而如今更加不能讓人理解。既然深愛著,當初為何又不聞不問?想必泰半源於懦弱,宋瑜攢眉,替唐氏感到不值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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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到二十五,太后六十大壽,皇上在承明宮前設宴,盛邀朝中文武官爵前來賀壽。
宋瑜既然要去,斷然不能失了面子。從昨晚開始便精心準備,以百花煎湯香浴,越發香氣悠遠,沁人心扉。她就算不打扮也是身嬌肉嫩的可人兒,這麼一動作,霍川當即便冷聲道:「若再如此,明日妳就不必去了。」
宋瑜哪裡肯依,在他懷裡好一通撒嬌才讓他肯鬆口。
哪個姑娘家不願意拾掇自己,她也不例外。雖然口中答應霍川一切從簡,但是仍舊一早便起來,坐在雙鳳銅鏡前修眉綰髮。微紅粉腮,宜妝笑來,當真是國色無雙的顏色。唇瓣一點殷如桃花,嫣然一笑,嬌面更勝芙蓉。
櫻色蘇繡梅花對襟衫罩在身上,繡金白紗裙曳地,窈窕身姿嫋娜翩躚,當之無愧的隴州美人。她梳著翻荷髻,頭戴貓眼翡翠鍍金杏花簪,嬌顏如玉,美得攝人心魄。
薄羅偷偷覷一眼一旁等候的霍川,附在宋瑜耳邊小聲道:「若是郎君見到您這樣,必定不願意帶您出門。」
宋瑜敲了敲她的腦門,豎起食指示意她噤聲,「就妳話多!」
時候差不多,是該出門。聽下人說廬陽侯夫婦和太夫人也已準備完畢,她不能讓長輩等候,由丫鬟扶著,牽裙邁過門檻,「別忘了我準備的東西。」
她指的是一個花梨木浮雕方盒,裡頭是宋瑜送給太后的壽禮。廬陽侯有所準備,她小一輩自然也不能落下,雖然一家人一份足矣,但這是宋瑜一番心意。她精心準備了半個月調製而成的香料,煎香湯沐浴,能使人精神煥發、氣血十足。用的時候長了,更使皮膚嫩滑,抗除皺紋,是太后這個年紀最適當的用品。
兩人在侯府門前等候片刻,太夫人同廬陽侯夫婦一併前來,一家人說了兩句話便各自上車,前往宮中。
宋瑜到了車上才知道緊張,從未去過深宮內院,她自然害怕。偏頭見霍川神色一派自然,全無焦灼模樣,不由得教人佩服。
車輦一路和緩,宋瑜正百無聊賴地托腮出神,忽聽霍川低聲道:「三妹,下回妳若再打扮成這副模樣,日後都不必出門了。」
宋瑜大驚,不可思議地回望他,「你怎麼知道」五個字險些脫口而出。
他理應看不見才是,宋瑜的動作也十分謹慎小心,避免驚動他,哪知饒是如此仍舊被他察覺。霍川臉色不大好,握著她小臂帶到跟前,抬手欲拭去她臉上脂粉。奈何宮廷轉眼便到,弄花了她的臉更加不好收拾,只得作罷。
大清早起來她便沒有停歇,霍川聽覺比旁人敏銳,是以薄羅的話清清楚楚地傳入他耳中。還說一切從簡,這個小騙子。
宋瑜掩唇的手慢慢放下,她不服氣地狡辯,「可是我本來就好看,不打扮也好看,這是沒辦法的事。」
多會強詞奪理的姑娘,霍川硬生生給她氣笑,俯身探上她唇瓣,狠狠地咬了一口。
承明殿前搭著戲臺子,擺設桌椅席位,宮女內侍往來穿梭,均規矩有禮。
已有不少朝中重臣到場,另有幾位王爺、皇子,相熟的便立在一旁談笑風生,藉機攀談示好。其中不乏熟悉面孔,是端王和少傅高祁謙,端王身旁立著一身玄色衣袍的侍衛統領許盛。
廬陽侯在前同幾位王爺、皇子一一見禮,側身將霍川介紹給眾人,「這是犬子霍成淮,諸位應當頭一回見面。」說罷替霍川介紹在場眾人,除了端王之外,其他幾位王爺名號繞口,宋瑜聽得頭暈腦脹,根本記不住。
其中一個年紀瞧著比廬陽侯還大,他目光落在廬陽侯夫人身後的宋瑜身上,慈目一笑,「這位是菁菁?幾年不見,益發亭亭玉立了。」
一句話將眾人目光全引到宋瑜身上,她應付不來這種場面,是以從一開始便勉力減少存在感,饒是如此仍舊被人察覺。她低頭斂眸,正欲出聲解釋,霍川已然為她開口,「王爺誤會了,這是內子宋瑜,菁菁今日身子不便沒能前來。」
說是身體不適,其實霍菁菁跟段懷清出去了,謊稱是外出遊歷,為此險些沒把廬陽侯夫人氣死。廬陽侯夫人本欲趁此機會讓霍菁菁露面,或許能尋到一門合適夫婿。哪知那丫頭不爭氣,鋒頭全被宋瑜搶了去,思及此,她不免鬆一口氣。也可以說好在霍菁菁沒來,否則根本比不過宋瑜容貌。
話音剛落,幾人恍然大悟,「聽聞前些日子侯府大喜,想來便是此事。」說著紛紛道喜,說是改日送上賀禮。
原本事情至此就算揭過去,偏偏一位穿寶藍織金衣袍的皇子開口,「都說世子娶了隴州第一美人,姿容無雙,何不抬頭示人?」
對方是六王楊勤,生性桀驁,驕縱難馴。是衛皇后的小郎君,平日裡寵得沒邊兒,沒人敢管教,才養成如今無法無天的性子。
他這番話委實有些唐突,宋瑜不悅地攢眉,這人好生無禮。靜了片刻,霍川沉聲道:「內子性怯,請六王見諒。」
有了臺階下,宋瑜低頭行禮,聲音拿捏得軟糯綿軟,「請六王見諒。」好似真個怕極了的模樣。
姑娘家怕羞是常有的事,何況才嫁人不久,根本不值得計較。楊勤沒再出聲,直到前面尖細嗓音高喚道:「皇上到!」幾人立時噤聲,踅身前去恭候。
楊勤舉步前往,離開時往宋瑜方向睇去一眼,恰巧對上她一雙瀲灩妙目,在八角燈籠的映照下璀璨明亮,熠熠生輝。
饒是她低著頭,仍舊能看出容貌不俗。身段嫋娜,身上香味十分獨特,不知是哪家的香料。如今抬起頭來,周遭頓時黯淡無光,只剩下她沉魚落雁之容。那雙眼睛中的驚慌一閃而過,旋即抿了下唇似有不悅,頓時生動不少。
宋瑜哪裡想六王會忽然回頭,猝不及防地對上他的雙目,渾身一僵,下意識便躲閃開。腦海裡留下他唇角若有似無的笑意,教人心頭難安。
皇家齊聚一堂,皇上比想像中和善得多,笑起來慈眉善目。與生俱來的威儀神態,舉手投足的尊貴氣息,教人心生敬畏。相較之下衛皇后便不大容易相與,不苟言笑,目不斜視。
今日主角是皇上嫡母陳太后,她雖有六十,但瞧著精神很好。笑時眼角褶子給她添了幾分慈祥,韻味十足,年輕時必定是豔冠群芳的美人。王爺、皇子分別上前賀壽呈遞壽禮,並送上祝詞。尤其六王楊勤很會說話,將陳太后哄得眉開眼笑,一看便知他平時很得長輩寵愛,是個會來事的。
旋即才是廬陽侯上前,為了此次壽宴,他特地去昆侖山請來南極仙翁,以期太后萬壽無疆。陳太后讓宮婢收下,為他賜座,目光一轉落到後頭一對新人身上,「這便是廬陽侯世子了?聽聞前不久才大婚,哀家這兒準備了一份賀禮,稍後命人送上。」
霍川與宋瑜謝禮,宋瑜將手中捧著的花梨木盒交到宮人手中,「這是家中自製的香料,取名為笑蘭香,其中以蘭草、白芷、枸杞等研磨而製,加蜂蜜調和封存,煎湯沐浴能使顏色常駐,延年益壽,養血裨益。特此送與太后,區區小禮,請您笑納。」
壽宴上送的壽禮無外乎那幾樣,年年如此,玩不出新花樣,陳太后早已失去興致。倒是頭一回收到這種東西,她沒直接讓宮婢收起來,反而放在鼻下輕聞,頗感興趣。入鼻一陣恬淡幽香,清新舒爽,她彎唇輕笑,「宋氏真個七竅玲瓏心,恐怕為此費了不少工夫吧?」
宋瑜搖頭,抿唇謙和,「家中便是以此營生,並不為難,多謝太后體恤。」
宋家不是簪纓世家,而是商賈門戶,雖是隴州一帶的富商,家財萬貫,但身分到底比不得做官尊貴。宋瑜的身分陳太后多少有所耳聞,本以為商賈之家教不出大家閨秀,未料想宋氏非但貌美驚人,談吐舉止皆不俗,不由得對其刮目。
陳太后對她多了幾分好感,笑也更加親和,「既是模樣生得好,何不抬頭讓哀家看看,究竟是何等的漂亮。」
方才一直低著頭,目下太后開口,宋瑜不得不抬起頭來,對上前方寶座上富貴端莊的婦人。她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驚嘆,轉瞬消失不見。
陳太后眸色一沉,聲音多了幾分沉重,「委實絕色。」
不只是她,連一旁皇上的目光都被攫去,毫不掩飾地注視。生得如此好看,若非已嫁為人婦,恐怕勢必引起大亂。陳太后不由得鬆一口氣,「剛才妳一直扶著廬陽侯世子,可見鶼鰈情深。侯府素來子嗣單薄,如今妳嫁入府中,理應幫著開枝散葉才是。」
眾人面前說這番話,自然讓人無地自容。宋瑜面色緋紅,無從應答,所幸霍川出聲替她解圍,「多謝太后箴言,成淮謹記在心。」
然而說了還不如不說,待到坐在位上,宋瑜窘迫地嗔他一眼,其中埋怨意味不言而喻。
道完祝詞,便是臺柱子唱曲,沒有宋瑜愛聽的那兩曲,蓋因不適合今日場合。
壽宴說到底是一群人的吃吃喝喝,對方身分尊貴,不能盡興開懷,很是拘謹。宋瑜坐得不耐煩挪動兩下,一抬頭便迎上一道漆黑目光,是六王楊勤。
宋瑜不知哪裡招惹到他,對方彷彿跟她槓上了似的,時不時輕飄飄地睇來一眼。若是讓太后或是衛皇后看見,她定然沒有好果子吃,給她扣上一個魅惑皇子的罪名。宋瑜躲避不能,耐心盡失,斗起膽子回瞪一眼,很快別開視線,真是個敢做不敢當的膽小鬼。
分明給人感覺溫婉賢淑,誰知是個渾身豎刺的小刺蝟,同她給人的形象大相徑庭。楊勤不免對她升起興趣,被瞪了一眼非但不覺惱怒,反而大大方方地端詳起她模樣來。
一雙妙目顧盼生輝,同旁人說話時眉眼微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再將目光落到霍川身上,這麼美的姑娘,配上一個瞎子,著實可惜。
楊勤禁不住連連搖頭,不住地惋惜,被身旁九弟楊敖看到,「六兄,你在嘆什麼?」
楊敖小他三歲,是珍貴妃所出,是個機靈的主兒,鬼點子多得很,頑劣不堪。
楊勤挾了顆花生米送入口中,收回目光淺笑,酒樽中是他模糊的倒影,「看見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罷了。」
一句話便讓楊敖頓時明白,他不著痕跡地往一旁側目,恰好宋瑜彎目輕笑,頓時好似綻開了滿園春色,豔絕無雙。楊敖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快意地拭了拭嘴角,「說實話小弟也覺得可惜,不過人家也已成親,只得作罷。」說罷嘿嘿一笑,不忘溜鬚拍馬,「否則只要六兄一句話,何愁不是你的?」
四周無人,二兄、三兄到一旁歇息,楊勤故意問道:「我若現在就想得到她呢?」
楊敖思量片刻,「如此也很簡單。」說著在他耳邊附和幾聲,他腦瓜子轉得快,旁門左道的主意信手拈來。
音落朝楊勤會心一笑,「六兄覺得如何?」
楊勤朗聲大笑,「餿主意!」
話雖如此,卻不無贊同,朝宋瑜方向睇去一眼。她已經察覺到這邊頻頻注視,眉頭微蹙不大愉悅,卻不對上他的目光,端是躲避到底。
宮宴臨近尾聲,宋瑜長出一口氣,這煎熬總算到了頭。
她全然不知那兩人打算,迫不及待地跟在霍川身旁出宮廷,踏上回程車輦。唯一讓她舒心的是六王沒再尋她麻煩,雖不時地往她這邊看,好在沒人在意,旁人對多以為是巧合,否則宋瑜真是渾身長嘴都說不清楚。
想到六王張揚跋扈的面容,宋瑜心緒不寧。平常總能說個不停,目下一路一言不發,明擺著有古怪。
直到回到侯府,宋瑜惘惘然欲起身下車,被霍川猛地拽住胳膊帶回原處,她下意識發出驚呼。外頭丫鬟以為她出何意外,正欲上前探看,被霍川喝住,「下去!我同少夫人有話要說。」
丫鬟在簾外駐足,打簾的手驚魂未定地放下,道了句「婢子知錯」便走下馬車,不敢近前一步。
宋瑜猝不及防地坐倒,後背撞在車壁上頗為疼痛,她低喚一聲疼,「不是到府上了,為何不下去?」
霍川仍未將她鬆開,另一手支著車窗,頭微微向她偏來,神色平靜,「宴上發生何事?」
一語中的,他說話從不拐彎抹角,直指要害。果真心思敏銳得很,將宋瑜的心思猜了個十成十,饒是想在他面前隱瞞都毫無辦法。
宋瑜抿唇扳了扳他的手掌,抿唇顧左右而言他,「你鬆開些,我的手好疼,一會兒便紫了。」
霍川確實鬆開一些,不過憑她的力道仍舊沒法掙脫。
車廂沉寂許久,霍川好整以暇地噙著冷厲笑意,他徐徐脫口,「三妹,我眼睛雖瞎,但並不是傻子。」
宋瑜這才知曉瞞不住,她也不打算有所隱瞞,只是這種事情終究不好說出口。何況霍川這樣小心眼,聽了難保不會多想,萬一原本就是莫須有的事情,是她誤會了怎麼辦?
思來想去,宋瑜醞釀少頃,「宴上六王恰巧坐在對面,大抵是我多慮了,總覺得他看人的眼神不對勁。」
音落下意識打量霍川表情,他不動聲色地轉過頭,握著宋瑜手腕的手順勢轉為十指相扣。看不出是何情緒,他沉聲道:「妳是如何回應的?」
提起這個宋瑜頗為自豪,見他有要下車的樣子,一邊引他走下車輦一邊翹著鼻子驕傲道:「我看都沒多看他一眼,全當不知道了。」
這有什麼值得驕傲的!這是最傻的一種行為,視而不見,只會引起對方興致罷了。
霍川頓時沉下臉,真不知該誇獎她機靈或是愚笨,可她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又不忍苛責。偏偏宋瑜是個沒眼力見兒的,非要湊到他跟前博取讚揚,「我還瞪了他一眼,那個人真是討厭!」
私底下如何說都可以,目下他們仍在院中,人多口雜,話不好亂說。好在旁人泰半不知他們談論何人,否則這句話足以讓她獲罪。霍川抬手碰上她臉頰,毫不留情地捏了捏,粉嫩的臉蛋幾乎能掐出水來,「下回在心裡罵他就是,不可在明面上說出來。」
宋瑜後知後覺地掩唇,眸子骨碌碌環顧左右,丫鬟並無反應,不知她方才所指何人。她小聲地說:「我知道了。」
她早被霍川捏習慣了,一時間竟然忘記反抗,捂著臉頰喃喃:「早知道我就不去了。」說完補充一句,「若不是為了你,我才不去。」
霍川胸口一震,輕易被她一句話填滿。
若不是擔心霍川受人欺負,她才不高興浪費這時間,還不如在家中舒服地泡個澡,替自己保養身子。京中貴胄泰半教養極好,即便見到霍川驚詫,也不會顯露在臉上,待他仍舊恭謙有禮,宋瑜是瞎操心了。
◎ ◎ ◎
隔日冊封世子的聖旨便到了,由皇上親擬,可謂有人歡喜有人愁。
宦官捏著尖細的嗓音將信上內容宣讀完畢,霍川抬起手臂不卑不亢,「霍成淮接旨。」
底下跪倒眾人面色各異,尤其廬陽侯夫人臉上不顯,蔻丹卻緊緊地攢進肉裡,眉眼低斂。大少夫人陳琴音神情黯淡,手下意識地撫上小腹,難免落寞。
唯有廬陽侯面露喜色,命下人給宦官送了些好處。那宦官也實在,一邊收入袖筒一邊掬笑,「廬陽侯何必同小人客氣,這是小人分內之事。」
廬陽侯拍了拍他肩膀,「應該的、應該的。」
待宦官離去後,廬陽侯早已在堂屋備好酒席,請一家人落坐,飲酒慶祝。奈何霍川不會喝酒,他意欲推拒,然而此等喜事怎能拒絕,便被強行攜著前往。宋瑜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我覺得有點不真實。」
霍川反握住她的小手,原本沉鬱的面容忽的綻開一抹笑,「何出此言?」
大庭廣眾,前後都是隨行的丫鬟,幾步開外便是廬陽侯夫婦,一併行在廊下。宋瑜有些話不好說出口,她搖了搖頭跟上霍川步伐,「你不許喝多了,否則我可不管你。」
這可不是霍川能夠控制的,入了酒桌,有些事情便身不由己。不過他會盡量控制,是以將宋瑜不著痕跡地牽到身旁,「屆時勞煩夫人多加照顧。」
宋瑜抿了下唇,臉上熱熱的,這是他頭一回喚自己夫人,頗有些新鮮。
除卻廬陽侯夫婦和陳琴音外,外出多日的霍菁菁也已回到府上,一路上全是她嘰嘰喳喳的笑鬧。她聲音清脆,是以不讓人覺得吵鬧。另有妾生的兩位姑娘,相比霍菁菁顯得拘謹許多,話也經過多般斟酌。
一席人落坐,尚未來得及說話,便見外頭又有人來。今兒個侯府真個熱鬧,合該都選在今天上門。
來人自稱是六王府上管事,滾刀肉一般的人物,開口便跟抹了豬油似的,「恭賀廬陽侯世子雙喜盈門,我家六王為表心意,特此送上四位美姬,請世子笑納。」
宋瑜這才注意到他後頭立著四個花容月貌的女郎,明眸皓齒、體態美好。大抵有胡人的血統,五官生得很是立體,蜜色皮膚,一笑嫣然。宋瑜瞬間便不痛快起來,這六王存的什麼心思,光明正大地送姬妾來,當她不存在嗎?
她下意識便去瞧霍川反應,在看到他的剎那,怒氣頓時煙消雲散,悶悶地消散在空中。
生得再漂亮又有何用,霍川一樣看不到。
霍川面上淡淡,起身道謝,「多謝六王好意,不過我並無此打算,還望貴府收回……」
話未說完,對方管事一笑,「世子此言不妥,昨日宴上太后道侯府人丁不旺,希望您為府上開枝散葉。此話我家主子一直記著,這不轉天就給您送人來了。」說著腆顏朝廬陽侯問道:「侯爺您說如何,主子一番心意,若是原封不動地退回去,小人也不好交代。人我送到了,該如何處置由世子看著辦,這樣可好?」
六王是眾多皇子中最為受寵的一個,廬陽侯自然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是以替霍川應下,「那就留下吧,左右府上不差這幾人。」
對方欸一聲,將其他附贈的賀禮一併送來,這才緩緩離去。
有了六王開頭,接下來侯府便熱鬧開來。不斷有人在朝府中送賀禮,其中不乏昨日見的幾位王爺、皇子,另有朝中群臣,或是跟廬陽侯交好的其他世家望族。珍饈玉器、名貴古玩、美人姬妾,堪稱應有盡有,前所未有的熱鬧。
事後宋瑜清點一番,玉器共十二件,名畫共八幅,美姬十二名,其他另有稀奇玩件六種。
有人送禮她自然高興不過,不過想到那幾個女郎,便噘嘴不快,「你打算如何處置她們?」
堂屋人俱已散去,離去時霍菁菁朝她吐了吐舌頭,端是看熱鬧的態度,氣得宋瑜險些不想理她。除了六王送的四名外,還有七王、九王湊熱鬧,不知這些人安的什麼心思,就是見不得旁人恩愛!
霍川素來對此不感興趣,以手支頤倦怠道:「全交給夫人處置。」
宋瑜雙手背在身後,她對這個回答很是滿意。
十二人暫時安頓在侯府西北角閣樓中,宋瑜曾去看過一趟,將人一直晾著也不是辦法。
一排閉月羞花的女郎在她跟前行禮,名字挨個報下來,宋瑜只記住首尾兩個,雙燕和明照。都是從小便開始培養的,規矩、禮數得體得很,宋瑜不發話,沒有一人敢起身,恭謙地垂頭,大氣也沒有出一聲。
宋瑜不是不講理的人,讓她們一併起身,「妳們其中誰對調香有見地?」
此話問得莫名其妙,一干人等面面相覷,不明其意。饒是如此仍有三四個往前半步,恭恭敬敬地道:「奴有些經驗。」
宋瑜讓薄羅上去記下她們名字,笑著解釋道:「我本家製香,新開了一家香坊鋪子,目下正缺人。既然妳們送給廬陽侯世子,世子將妳們交給我處置,那我便不客氣了,明日便命人送妳們幾個到隴州去。到了那處有人接待,不會虧待妳們。」
那四人霎時愣住,哪曾想到這位少夫人打的是這個主意。其中一位意欲辯駁,「少夫人,奴是來服侍世子的……」
宋瑜對上她雙目,偏頭反問:「誰同意過?」
她緩步踱到對方跟前,忽的彎眸一笑,甜美的笑容裡是毫不客氣的話,「如果我不發話,妳們連下等的丫鬟都不是,只能在此處消磨歲月。若要讓妳選一個,妳覺得去隴州好,還是留在此處好?」
她的話不無道理,若當真如她所說,沒有接近世子的機會,還不如到外頭開天闢地,說不定還能為自己謀取生路,尋得另一門好親事。
送走四個,另外還剩下八個,仍舊太多。宋瑜苦惱地攢起眉頭,不知該如何處置,留在府中不是不可,只是始終不放心。萬一哪個心思靈活的,製造意外同霍川生米煮成熟飯,那她該如何是好?
只消一想到霍川要納妾,宋瑜心裡便像堵了塊大石頭似的。以前也沒覺得多喜歡他,甚至恨不得離他遠遠的,再也不要相見。可是相處時間長了,他對自己的好滲透在一點一滴中,便益發的離不開了。雖然有時依舊惡劣頑固,但宋瑜掌握了訣竅,只要撒嬌他便有所鬆動,好哄得很。
這樣的人,若要跟旁人分享,宋瑜決計做不到。她沒有那般寬宏大量,這點沒法跟她阿母相比,在這方面,她小心眼兒得很。
八名美姬若要遣散並非不可,只是須得過一段時間,否則被那幾王知道,面子上過不去。恰逢九王今次春闈殿試成績突出,在府上設宴慶祝,禮尚往來,宋瑜便將六王的那四名美姬挑了兩名送去。
可以想見屆時兩人臉上五彩斑斕的表情,這種女人本就是玩物,互相送人也沒甚大不了的。
楊勤將酒樽美酒一飲而盡,偏頭問身後僕從,「本王送的四個女人,都教她送人了?」
那僕從見他臉上沒有不悅,這才敢繼續道:「兩名送往隴州調香,另兩名現在九王府上。」
真是膽大得很,簡直毫不將他放在眼裡。楊勤朗笑,分不清喜怒,「聽聞後日平康坊有詩詞奏唱,熱鬧得很,九弟在那似乎有一個紅顏知己。」
僕從低頭,「郎君的意思是……」
楊勤彎起食指在桌上輕叩,旋即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去一趟也無妨。此等的好機會,怎能忘了廬陽侯世子,不若叫他一同前往。」
僕從聞言應是,「小人這就讓人前往邀請。」
◎ ◎ ◎
廬陽侯府中近來甚是太平,那幾名美姬安分守己,沒有鬧出什麼么蛾子,倒讓人放心不少。
霍菁菁三不五時便跑到忘機庭來,不是為了看宋瑜,而是跟糖雪球和糯米團子玩耍。她對兩隻小東西痴迷的程度更勝宋瑜,得空便來逗弄,儼然已經將這裡當成自己院子,來去自如。
宋瑜倒不覺得有什麼,兩人玩總比一人要好,只是霍川近來臉色不大好。
蓋因宋瑜分給他的時間越來越少,她的懷裡除了糖雪球便是糯米團子,幾乎沒有霍川的位子。經常弄得一身貓毛、兔毛,髒兮兮地回屋,渾不在意。
霍川才從外頭回來,正從明朗手中接過巾櫛淨手,聽到宋瑜動靜,不動聲色地抬了抬眉。
外面日頭大得很,饒是躲在樹蔭下,仍舊將宋瑜臉蛋晒得紅撲撲。她是個怪人,怎麼晒都不黑,就是曬紅了,翌日照樣恢復白皙,不知羨煞多少人。宋瑜乖乖立著讓丫鬟拭汗,順道接過澹衫遞來的茶水一飲而盡,餘光正好乜見霍川不悅的面容。
她將茶杯塞回澹衫手中,走到霍川跟前張開手臂,糯聲甜甜地道:「抱抱。」
說她笨也不盡然,知道在霍川生氣時討好,知道怎麼往人心尖兒上戳。她見霍川沒有動靜,便大膽地撲在他懷中,不顧丫鬟在場,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今天九王府設宴,我便將從那幾個姑娘中挑了兩個送去,你捨得嗎?」
擱在以前她可不好意思這麼做,如今被霍川養得膽子越來越肥,全然不顧丫鬟曖昧眼光。
霍川手掌放在她圓潤的肩頭上,「我不是說了全憑妳處置?三妹就算全送出去,我也沒有意見。」
這話實在太討人喜歡,宋瑜滿意地鬆開手,準備去一旁洗澡,便被他霍地重新帶回懷中。
「不過,三妹也該跟我商量商量,何時將那兩隻畜生送走?」霍川眉峰低壓,端是不快。
宋瑜大驚,「糖雪球和糯米團子不送人!」
瞧瞧,名字已經叫得這般熟稔,彷彿這麼做會要了她的命一般。越是如此,便越讓霍川決心牠們不能留,否則他在她心中的一席之地,很快便被搶佔。
霍川若有所思,「聽說兔肉味道不錯。」
宋瑜急了,上前攀住他衣袖正欲懇求,便見堂屋來了一個僕從,並捎帶話來,「六王府上來人邀請,道是後日請郎君去平康坊一趟,有事相談。」
平康坊那種地方,連宋瑜都清楚,她還遣薄羅去打聽過譚綺蘭的下落。那裡頭鶯歌燕舞,是男人最愛尋歡作樂的地方。宋瑜頓時拉下臉來,這六王究竟有完沒完?
霍川聞言,面不改色地攜著宋瑜往內室走,一邊走一邊不疾不徐地回應道:「讓他回去回稟六王,我一個瞎子,去那地方實屬浪費。謝過六王好意,不如改日換個地方再議。」
第二章
天將拂曉,忘機庭掩映在一片青黛中,寂靜安寧。
僕從行動遲緩,仍帶著幾分清晨的迷瞪,有個小丫鬟偏頭覷見影壁後頭人影,嚇得捂住嘴巴險些驚叫出聲。待對方走近了才看清模樣,她上前說幾句話,對方便立在庭院中等候。
約莫過去泰半個時辰,內室宋瑜才悠悠醒轉。她半瞇起眸子尚未清醒,下意識便去搖身邊霍川,然而撲了個空,霍川早已不知何時離去。
丫鬟上前伺候穿衣,她透過支起的窗戶看到院裡人影,「誰在外面站著?」
丫鬟低頭整理袖緣,抬頭掃了眼窗外輕聲道:「是藤閣的女郎明照,天未亮便在外頭等著了,叫她到屋裡坐也不肯,非得在外頭站著。」說罷瞧一眼宋瑜,見她沒別的表情,大著膽子抱怨,「還不是做給旁人看的,咱們少夫人哪是那般不通情達理之人。」
宋瑜頓了頓,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她等了多長時候?」
「快一個時辰了。」丫鬟如實道。
宋瑜蹙眉,「也就是說,郎君走時也看到她了?」
丫鬟不說話,答案可想而知。霍川平常出門在卯時二三刻,如今已經將近辰時,兩人免不了相遇。
宋瑜不緊不慢地洗漱,隨意綰了個簡單髮髻,「他說了什麼?」
霞衣進得內室,恰巧聽見這句話,放下手中銅盂笑道:「郎君只對她說了一句話,叫她別吵醒您。」
宋瑜有個壞毛病,就是喜歡賴床,被旁人喚醒會有很大的起床氣。有一回她衝著霍川發了很大的火,彼時兩人才成親沒幾日,霍川著實沒料到小綿羊還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彼時宋瑜將軟枕結結實實地摔到他身上,紅著眼睛道:「不要吵我!」
霍川一手扶著雕欄,一手抓住繡枕,「妳打算睡到何時?」
宋瑜氣呼呼地重新躺回去,撈起床褥蒙住腦袋,堅定地回答道:「冬眠!」
正值三伏天,日頭火辣辣地炙烤大地,她居然有臉說出這種話來,連霍川都半晌沒能言語。那是霍川頭一回見識她的起床氣,從此再沒大清早將她吵醒,任她睡到日上三竿。
說不感動是假的,宋瑜看到銅鏡裡的姑娘抿唇笑開,她踅身走向正室,「叫她進來說話,讓底下人看見還以為我多麼不近人情。一大清早就過來,想必有什麼要緊事情,難為她能等上這麼久。」
桌上已經備好早飯,是宋瑜常吃的那幾樣。丫鬟下去請人進來,她便徒手捏了塊蘿蔔糕送入口中,撐得臉頰鼓囊囊,睜眼正好瞥見明照步入屋中。
她匆匆嚼了兩口吞下,接過澹衫手中的巾櫛拭手,「聽下人說妳卯時就來了,也不叫人通傳一聲。在外頭等了許久,可否吃過早點?」
明照是宋瑜難得記住的名字,她模樣在十幾個美人中並不出眾,卻因一份沉著氣質讓人過目不忘。今日衣著不染纖塵,款款走來環珮叮咚,教人眼前一亮。
宋瑜讓人添置一副碗筷,「若是沒有便同我一併用飯吧。」
明照本欲推拒,想了想在她對面坐下,拘謹著不敢動作。不過宋瑜沒工夫招待她,方才那番話已經禮數備至,她低頭自顧自喝粥,先填飽肚子才是要緊。
不多時明照按捺不住,霞衣給她盛的香蕈雞粥一口未動,她抿唇狀似隨口一提,「方才世子走時特意叮囑了奴,不得吵醒少夫人,世子對您真是上心,教人豔羨。」
宋瑜咬一口芝麻球,抬眸覷見澹衫正抱著糖雪球往外走。平常牠和糯米團子都是在院內餵食,目下宋瑜將她喚住,親自將糖雪球抱在懷中,食指伸到牠脖頸逗弄,「餓不餓,吃飯嗎?」
這是刻意忽略明照的話,彷似沒聽到一般。
明照尷尬地噤聲,好在被調教過的人,這種時候都能做到坦然自若,若無其事地跟宋瑜商討起養貓來。糖雪球長大不少,脾性也隨之增長,根本不願意讓明照碰,縮在宋瑜懷中不悅地喵嗚一聲。
宋瑜一直在等她開口,耐心快要消失殆盡,總算聽到她切入正題,「少夫人應當知道奴原來身分……」說著一頓,欲言又止。
其實宋瑜並不清楚她的來歷,只知道是九王贈送的,家世、身分一概沒有興趣。既然她這麼說了,似乎很有內情,宋瑜索性沉默不言,靜候她開口。
果不其然,她繼而徐徐道:「奴幼時家道中落,被歹人賣入平康坊的一家妓館中。裡頭馮四娘教奴琴棋書畫,待奴極好,後來九王出重金將奴贖回府中。奴雖跟了九王,但一直感念四娘恩情,明日是奴生辰,不知能否懇求少夫人開恩,讓奴出府見她一面?」
宋瑜並非蠻不講理之人,她言辭懇切,提的要求更不過分,略微思量便鬆口道:「這不是難事,明日妳出門前同我說一聲,我指派個僕從與妳同行,天黑前回來便是。」
聞言明照露出喜色,道謝不迭,「多謝少夫人。」
宋瑜正舀了一口粥餵貓,動作稍頓灑出一些,她偏頭覷一眼明照感激的面容,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不必。」
九王既然願意花重金為她贖身,便是中意極了她,為何又肯輕易送人?
宋瑜兀自在心頭揣摩,面上如常,極其自然地同她談話。明照看得出來她不欲多言,這麼些年察言觀色的本領不差,簡單問候幾句便識趣地退下,規矩得很。
霞衣出言感慨道:「聽說那地方管教嚴得很,旁人巴不得逃離,沒想到這位女郎好不容易脫離刀山火海,還眼巴巴地盼著回去。」
這句話正好說在宋瑜心坎兒上,她方才猶豫便是為此。從沒聽過平康坊還有感念鴇母恩情的,她倒是個例外,教人唏噓。
傍晚霍川從外頭回來,宋瑜將此事說與他聽,「她在外頭等了許久,沒想到是這樣重情義的人。」
霍川若有所思,蹙眉道:「明日讓一人跟著她前往。」
宋瑜正有此意,「我已經安排人了,是正堂一位家僕,名叫章從。」
她想得這樣周到,讓霍川很有幾分意外,動作頓住將她攬入懷中。這幾日出門時候多,總有許多事情應付,時常不能同她待作一處,她非但沒有怨言,還將後宅打理得面面俱到,如何不讓人心生憐惜?
廬陽侯夫人被挫去銳氣,這幾日很是萎頓,已經許久沒有動靜。太夫人又是不聞世事的,整日吃齋念佛,是以偌大的侯府泰半事情都壓到她一人身上。廬陽侯夫人雖未揚言將生殺大權交予她,但有許多事她沒法逃避,譬如前幾日送的賀禮,無論清點還是記錄,或是送人處置,凡事都得她操心。
以往在宋府,宋瑜親眼見宋夫人料理這些事情,彼時她只覺得好奇。目下擔子擱在自個兒身上,著實有幾分不習慣。
「三妹,妳想留在侯府嗎?」霍川一本正經地問。
宋瑜偏頭,覺得他問得好奇怪,「目下我沒得選擇,只能留在此處,倒沒覺得哪裡不妥。若有一日教我選擇,我定然願意回隴州多一些。」
果真如此,霍川碰了碰她的額頭,「我跟妳一樣。」
宋瑜心裡裝著另外一事,退開半步嚴肅地問:「明日你還出去嗎?」
霍川掀眸,如實道:「是要出去。」
言罷,被她惴惴不安地拽住衣裳,急急地聲音響在耳邊,「是、是不是去平康坊?」她心裡牢牢實實地記得此事,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你不要去。」
這是她頭一回疾言厲色地命令霍川行事,卻不讓人厭煩,相反樂在其中。
霍川唇角噙笑,「三妹放心,我不會去。」
他出門是為另外一事,廬陽侯有意為他在朝中謀取一官半職,奈何因眼疾一事有諸多不便。廬陽侯不知從何處得知建平鎮那位郎中,已經著手命人請來,不惜一切願為霍川治好眼睛。
聞言宋瑜叮囑道:「那你早些回來。」
她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斷不會做出無理取鬧的事。
翌日清晨床榻動靜,宋瑜霍地睜開雙目,果真是霍川起床的聲音。
她親自替他穿衣洗漱,目送他出門,臨行前往霍川懷裡鑽去,貼著他下頷香了一下,糯糯地道:「我等你一同用晚飯。」
馥馥馨香抱了滿懷,霍川低頭擒住她粉嫩唇瓣,將她的聲音吞入口中。這是送上門來的小綿羊,如何有放過的道理?
底下丫鬟自發自覺地低下頭去,雖然對這種場景司空見慣,但有些害羞的仍舊忍不住臉紅。這兩人是日益恩愛了,全然不顧下人在場,真是要逼死她們這些沒有配對的。
霍川在她唇上輾轉片刻,意猶未盡地將人鬆開,「好。」
宋瑜面色緋紅地抿了下唇,妙目彷似含了一泓春水,她下意識地看底下人反應。踅身一溜煙跑回屋中,不敢再聽他說一句話。
霍川離開不久,明照緊接著到來。
她穿的衣裳同昨日顏色差不多,樣式也大同小異,極為素雅。走到宋瑜跟前規規矩矩地喚了聲:「少夫人。」
宋瑜頷首,不願意同她多言。便讓章從跟她一併前往,這才放她出門。
◎ ◎ ◎
霍菁菁與前人撞了滿懷,她連連後退數步,看清來人面容後一怔,「妳是何人?」
明照施施然行禮,「奴喚明照,是九王贈與世子的姬妾。」
那日猛地來了許多人,霍菁菁勉勉強強記住幾個,對她沒甚印象。此後更沒到閣樓裡去過,不認識她實屬正常。
聞言霍菁菁恍然,抱臂沒有讓路的打算,冷眼睇她繞路一旁,「二兄尚未將妳收房,我母親也沒這個打算,女郎先別急著稱自己為妾,省得讓我二嫂聽了不痛快。」
明照腳步頓住,低頭應了聲:「奴知錯。」說罷便快步離開忘機庭,遠遠看去彷彿受了委屈似的。
霍菁菁才不管明照的情緒,舉步邁入庭中廊廡。她同宋瑜是一條船上的,凡事都為她考慮,沒有女人願意與旁人分享丈夫,誰都不例外。
行將邁入門檻,宋瑜正準備回去睡回籠覺,丫鬟通傳說三姑娘來了。她折身回到正室,與霍菁菁正面相迎,「怎麼這副表情?活生生欠了妳幾百兩銀子一般。」
不怪宋瑜詫異,蓋因霍菁菁一臉凝重,露出不愉。她從來都是笑意盈盈,鮮少有這樣陰沉的模樣,是以宋瑜霎時間被她嚇了好大一跳。
霍菁菁上前握住宋瑜雙手,「方才離去的人,阿瑜知道她是什麼來歷嗎?妳要仔細她們。」
宋瑜點點頭,旋即又搖頭,帶著她到內室矮榻上坐下,「統共六個人,我並不清楚她們各自來歷,改日再命人調查一番。剛才離去的那個喚作明照,是平康坊出來的身分,因感念鴇母恩情,是以想回去一趟。」
聞言霍菁菁不以為意地撇撇嘴,對她的說辭極為不信,「那地方吃人不吐骨頭,居然還有人願意回去。」
宋瑜也對這點頗為納罕,準備待章從回來再一問究竟。
霍菁菁環顧四周,不見霍川人影,「二兄呢?」
他一早就出門了,目下能找到才是怪事。宋瑜教下人準備糕點茶水,轉頭道:「他今日有事,約莫落日前回來。」
玫瑰酥清甜可口,嚼在口中甚至能吃到花瓣。宋瑜的生活素來講究,吃的東西也是千挑萬選,茯苓製粉、合歡花熬粥、何首烏養髮,樣樣都是她親力親為。難怪養成如今冰肌玉骨的模樣,不是沒有原因的。
霍菁菁也想過學她這樣,可惜性子懶惰,難以堅持不說,一樣樣下來早已沒了耐心,只能作罷。她豔羨不已,該說的還是要說,「阿瑜,我同妳關係好,是以這些事情從不想瞞妳。方才我從母親那裡出來,她有意為二兄納幾房妾侍,就在閣樓的那幾名女郎中挑選。道是為了延續霍家香火,開枝散葉。」
霍家子嗣委實稀薄,一雙手都能數得過來。京城名門望族,哪個不是子女環繞、膝下成群,唯有廬陽侯統共就兩個兒子,其中一個英年早逝。
宋瑜怔怔地說不出話,入口的點心索然無味。雖早已猜到這一日會到來,未料想來得竟如此快,陳太后的話反倒給了旁人可趁之機,任誰都能拿這個作藉口,她根本無法辯駁。
她垂眸盯著榻沿,抬手揉了揉眼睛,泫然欲泣的模樣讓人心疼,「我雖然知道這是常事,可還是不願意。」
想獨佔一個人,大抵是她的奢望。可她不能任由此事發生,思及此,宋瑜緊緊地捏起拳頭,必須得在夫人有所行動前,尋個緣由將閣樓那些女郎都打發出去。
霍菁菁掏出絹帕給她點了點眼角,為怕她想不開,索性拿自己的事情作開導,「妳可比我幸福多了,起碼能夠跟二兄相守白頭。我卻只能嫁給不喜歡的人,面對一個陌生人,日後不知該是怎樣的水深火熱。」
語氣過於沉重,引起宋瑜重視,「這話什麼意思?母親不同意妳和段郎君的婚事,要將妳嫁作旁人不成?」
霍菁菁苦笑一頷首,說不出的落寞,「她命人跟蹤我,發現了我同段懷清的事,叫我把他的身分據實以報。我一五一十地說了,她卻嫌棄他的家世,教我從此以後斷絕來往,並有意將我許給七王。」
上回陳太后壽宴她沒參加,是以沒見過七王模樣。宋瑜努力在腦海中搜尋此人資訊,隱約中記得是個身姿高挑、極為愛笑之人,同九王長得七八分相似。若能嫁去給七王當正妃,確實比跟著段懷清東奔西走要好,宋瑜將這個念頭擱在心中,沒有同霍菁菁講出。她對段懷清情有獨鍾,斷然不會再多看旁人一眼。
宋瑜只得安慰她,「母親只是那麼一說,事情如何尚未定下來,妳若再爭取一番,結果如何還未可知。」
霍菁菁懨懨地搖頭,很有幾分絕望,是宋瑜從未見過的模樣。她素來都是朝氣蓬勃,笑時彷彿漫山花開,能融入旁人心扉,與目下截然不同。
「妳不了解母親,她決定的事情旁人休想改變,說再多都無用。若不是我時常出門,給她留下個壞印象,事情或許不會步入僵局,我真是自掘墳墓。」說罷懊惱地捶了兩下腦袋,力道不輕。
宋瑜連忙攔住她的手,這麼聰明的腦子捶壞了怎麼辦?
她不懂得如何勸說,這種事旁人說再多都無用,只能自個兒獨自消化。便問道:「段郎君是否知道此事?」
霍菁菁頓了頓,微一搖頭,「我尚未來得及告訴他。」
這姑娘總想凡事獨自扛著,她那麼瘦弱的肩膀,如何能獨當一面?宋瑜對段懷清不免多了幾分怨懟,嘴上說著喜歡霍菁菁,卻從未想過給她安定的生活,成日東奔西走,讓她夾在中間難做人。
宋瑜嘆一口氣,扶著霍菁菁的肩膀,一本正經地對上她雙目,「妳若真喜歡,想同他在一起,便將此事說與他聽,兩人一道解決。解決得來便做夫妻,解決不了便一拍兩散,日後妳好好做侯府姑娘,遵從母親意見,嫁給七王。」
霍菁菁被她一番話說得愣住,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方法,一直都在刻意逃避。目下被她輕而易舉地說了出來,反倒覺得一身輕鬆,橫豎不過逃不過兩個結果,看開了一切都好。
她正欲開口,便見宋瑜神祕兮兮地湊到她跟前,一臉緊張地壓低聲音,「妳同他……沒有做什麼吧?」
半晌霍菁菁才反應過來何事,她雖是冰清玉潔的黃花閨女,但多少知道一些男女情事,頓時面紅耳赤,慌張地退開寸許,「妳、妳說什麼呢!我還不至於那般寡廉鮮恥,這種事情我有分寸的!」
宋瑜鬆一口氣,若這姑娘真傻到輕易交付自己,那便只能跟段懷清相與,否則新婚之夜露出破綻,可是一輩子的事情,此後半生坎坷沒人能幫得上忙。她慶幸地握緊霍菁菁的手,好在段懷清還有良知,不是那等無恥之人。
被宋瑜開解一番,霍菁菁心中好過許多,大約已經有了決定。從忘機庭離去時,她朝宋瑜彎眸一笑,笑靨燦爛,「阿瑜,妳也得管好二兄才是。他生得那副模樣,注定有許多桃花劫。」
宋瑜知道她是玩笑話,毫不客氣地將人轟了出去,「妳先顧著自己才是正經,哪有閒工夫操心別人。」
她笑嘻嘻地離去,總算恢復往常活力,不再自怨自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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