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性憨直的千金女卻被錙銖必較的大帳房盯上,
上演一場非卿不娶,「夫君不要臉」的戲碼,
晉江百萬好評作家碧晴,繼「一旨皇婚」後又一暢銷佳作!
段雲成這可惡的男人,不告而別就算了,
現在不但將要與別的女子成親,對象還是她的死對頭。
那她還等他做什麼?她是他段家的媳婦兒,還都生米煮成熟飯了,
什麼叫她有沒有將他放在眼裡?他都能拋下她另娶別的女子,
她為什麼不可以另嫁別的男子,結果她嫁沒嫁成,
段雲成把她搶了回去,他說他與她寵辱與共,只與她廝守終生,
還說旁的女子再好,終歸不是他想要的,等到他們滿頭華髮、
連路都走不穩的時候,他今生今世只愛她一人。
第一章
我委實驚嘆段雲成野外生存的過人本領,他彷彿完全不畏冰天雪地的嚴寒天氣,我裹緊他的外袍還凍得瑟瑟發抖,恨不能整個人都貼到火堆上,他卻著一件單衣來行動自如,每次外出總能帶回一些受傷或是凍僵的野味。
我舉著烤得香噴噴的兔腿啃得不亦樂乎,心中納罕不已,這個男人到底還有什麼是不能的呢?
大雪在三日之後終於漸漸止息,空山之中萬籟俱寂,滿目純白,彷彿天地間只剩下這一種顏色,亙古未變。
雪停後,段雲成用一百兩銀子向山中的樵夫高價購買了幾件足以禦寒的棉衣棉靴,還有一枝柏木手杖。
我估摸著眼前足有半腿深的積雪,暗自抹一把冷汗,道:「雲成,我們當真要這麼走出去嗎?」實則我更想問,我們走得出去嗎?
「不妨,更大的雪我都見過。」他將一頂厚重的棉帽扣在我的腦袋上,蹲下身道:「上來,我揹妳。」
我弱弱道:「我很重的。」
段雲成以一種我又不是沒看過的神情,將我上上下下好一圈打量,目光在我胸前停留一瞬,嗤笑道:「妳這是在嘲笑我的力量嗎?」
我噎了噎,乖乖地爬到他背上,他利索地揹起我,拄著柏木杖一步一個腳印,朝那無邊無垠的雪地裡邁步。
天地蒼茫,四周除了白雪,再也見不到任何風景,凜冽的西北風呼嘯而過,間或拂落樹梢上沉甸甸的積雪,露出光禿禿的黝黑枝幹,這才平添了幾分顏色,那些積雪落在地上瞬間便砸出若干雪洞。
鬆軟的積雪踩起來吱吱作響,彷彿甚是有趣,我聽得歡樂,不禁道:「雲成,放我下來,我想自己走,這個雪踩起來好好玩。」
「不成。」他想都沒想,斷然拒絕道:「雪能溼鞋,妳不會功夫,沒有內力護體,腳趾會凍掉的。」
我嘟了嘟嘴,啊嗚一口咬住他的肩啃來啃去,以此洩憤。
「哎喲……」口中驟痛,我立即鬆開,捂著嘴痛苦地哼哼。
「怎麼啦?」
我皺著一張臉,「磕到牙了。」
段雲成輕輕撞了撞我的腦袋,好笑道:「活該。」
「不理你了。」我賭氣別過臉。
「妳敢。」
「我怎麼不敢?」
「妳敢,可妳捨得嗎?」
我決定不能讓他如此這般繼續自我感覺良好下去,遂咬咬牙,狠道:「捨得,圓潤說三條腿的狗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滿街轉,捨了你,指不定還能找到更好的。」
「嗯?」段雲成似是挑了跳眉梢,揚高聲調,「此話當真?」
心下頓時颳過一陣小冷風,我不由吞了口口水,嘴硬道:「當、當真。」
只聽他風輕雲淡道:「聽說武夷山中時有豺狼出沒,暴雪之後,豺狼難以覓食,若是將妳丟在這裡的話……」
「不要不要!」我奮力扒緊他的脖頸,做小伏低道:「不要丟下我,我不找別人,不找。」
「嗯,玉柔乖,這就對了。」段雲成滿意地揚了揚唇角,道:「下次再這麼說,非要好好整治妳。」
「怎、怎麼整治?」
「妳說呢?」他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如同一把燎原之火,頓時將我燒了個面紅耳赤。
◎ ◎ ◎
從晨起走到遲暮,我們終於走出武夷山區,站在人來人往的崇安街道上,我頓生一種欲淚流滿面的衝動,又回到人間了。
劉掌櫃匆忙迎出來,「二位總算回來啦,哎喲,這可真真是急死我了,這些天都沒有消息,武夷山又已封山,我當二位遇到了危險,被困山中出不來,正盤算要不要去報官呢。」
夜深寒重,冷風拂面,有如刀割。
我已然凍得眼淚鼻涕一把抓,段雲成攬了我,笑道:「無妨,劉掌櫃不必掛心,只是我家娘子好像有些受涼,勞駕劉掌櫃替我請一位大夫來醫治。」語畢,他不動聲色地掏出一錠銀子塞到劉掌櫃手中。
那劉掌櫃接了銀子,陪笑連聲道好,毫不含糊地親自出去請大夫了。
回到房中泡了個熱水澡,整個人便舒坦許多,照實說我的身體並無大礙,可段雲成卻甚是緊張,非要我將那大夫開出的藥方喝下。
我望著那碗黑漆漆、熱騰騰的藥汁,心中驀然升起幾分惆悵,不禁蹙了蹙眉。
從小到大,我素來最忌憚兩件事,坐馬車與喝藥,因為我一怕苦來二怕暈,偏偏這兩樣各佔其一,如何能教我不望而生畏、敬而遠之,我幼時身體孱弱,幾乎是泡在藥罐子裡長大的,真真是喝藥喝怕了。
段雲成敦促我,「快趁熱喝了。」
我義正辭嚴地抗議,「有道是是藥三分毒,平白無故喝藥有傷身體健康,雲成,我當真沒有著涼,不如這藥便免了吧?」
「哦?」他微挑劍眉,似笑非笑道:「要我餵妳?」
我噎了噎,道:「不要。」
段雲成擺出一副抗議無效的表情,不鹹不淡地嗯一聲,道:「那便自己乖乖喝了它。」
「不要。」
「我看妳就是想讓我餵妳的意思。」語畢,他端起藥碗自己先喝了一口,我尚未反應過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下一刻他的唇便堵了上來。
味蕾將將觸碰到那一丁點的苦澀,旋即無限放大,我暗自叫苦不迭,奈何他早已將我禁錮在懷中,我半分都動彈不得。
清苦的味道自他口中渡來,伴隨著溫柔的廝磨與輾轉,這藥彷彿也不是那麼難喝了。
一口藥盡,他仍是沒有將我放開,執意在唇齒之間糾結纏綿,我推了幾下,他卻將我摟得更緊,呼吸漸漸粗重,溼熱燙人的氣息如春潮拂面,吹人心底蠢蠢欲動。
床笫之內幾番對陣下來,我始醒悟什麼診脈餵藥擔心我的身子,通通是藉機輕薄我的藉口,我嬌喘連連地躺在他身下,心中仍是不甘心、不死心,連連嗷嗚,我要在上面!
◎ ◎ ◎
自暴雪之後,武夷山被封,再尋茶農的計劃便成為泡影,所幸段雲成從女娃娃手中騙了那串佛珠,來日或許可以成為指證喬氏的有力證據。
有道是既來之,則安之,正事幹不成倒是有了時間幹閒事,橫豎大老遠從臨安趕來崇安,自然要四處逛逛才不枉此行。
用過早膳,我與段雲成相攜四處遊蕩,順帶買些當地土特產,權當作禮物回去派發,雪霽天晴、冬陽明媚,街邊隨處可見白白胖胖的雪人,間或有頑童互砸雪球追逐嬉鬧,一派歡喜熱鬧的景象。
轉了一上午,收穫頗豐,段雲成又當錢袋又當小廝,真真像個貼心的小棉襖,我不由暗嘆,原來傳說中那傍大款的感覺竟是如此妙不可言。
我揉了揉早已飢腸轆轆的胃腹,指那不遠處的酒樓道:「雲成,我們去吃午飯吧。」
豈料話音剛落,一個熟悉的身影自街角緩緩轉出,段雲成眸光一變,眼疾手快將我迅速拖入近處的僻靜小巷,不動聲色地護我在懷。
只見喬若鴻與一中年模樣的男人談笑著步入我方才指著的酒樓,轉瞬便消失了蹤影。
我奇道:「喬若鴻,緣何他會在此?」
見他二人不在視線範圍之內,段雲成稍稍放鬆戒備,卻仍是一瞬不瞬地凝望那間酒樓,淡淡道:「我認得,他身旁那人是崇安知府。」
思及前幾日他與我提到的那私開金礦一事,頓覺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嘖嘖道:「果真是官商勾結,蠅營狗苟,想來假金大案喬氏必定有份參與,而這崇安知府便是幫凶。」
「我早料到事情是如此這般,從前喬氏管家在此打理此事,不承想這次竟勞駕喬若鴻親自出馬,想來年後他們必定會有大動作。」頓了頓,段雲成薄唇翕動,吐出四個字:「不得不防。」
「不錯,看來我們應當儘快回臨安將此事告知爹爹。」說話時,我將將欲走出巷子,忽然只聽尖銳刺耳的馬嘶聲破空傳來,眼前襲來一陣陣天旋地轉,腦中驀然一片空白,只有呼呼的風聲自耳畔疾速掠過。
一聲喝斥生生將我的神思拉了回來,定睛看去,只見一輛馬車穩穩當當地停在面前,馬兒不安分地來回揚蹄,一個衣著不凡的年輕男子劍眉倒立,正怒氣衝衝地瞪視我們。
「何方賤民,竟敢衝撞我家馬車,可是活膩了不成!」
如今的世道怎生都流行睜眼說瞎話,駕著馬車在街上橫衝直撞,竟還反咬一口,責怪行人走路不長眼睛。
不難看出這輛馬車低調而奢華,從車簾到圍欄都是一等一的貨色,包括這兩匹上好的千里馬,想來不是普通的富貴人家能擁有的,再看這年輕男子,一副二世祖的模樣,便知車中之人絕非等閒之輩。
然有錢有權便可胡亂撞人、為所欲為了嗎?真真是沒天理。
段雲成上前一步將我緊緊護在身後,不鹹不淡道:「這大路朝天開,又非你家專有,誰愛走何處便走何處,況你家坐馬車,我走路,你強我弱,到底是誰衝撞誰?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切莫顛倒黑白,睜眼說瞎話。」
那人顯然沒料到段雲成敢這樣對他說話,被搶白一通,頓時氣得面皮漲紅、雙目圓瞪,卻說不出反駁的話,委實有趣得緊。
恰在這時,一個低沉穩重的聲音自車內傳來,「堯兒,不可亂生事端,走。」雖只是淡淡一句,卻不怒自威。
那人冷哼一聲,忿然甩袖,登上馬車遂揚長而去。
段雲成將我拉回巷子,我納悶不已,正欲張口問詢,他俯身對我咬耳朵道:「玉柔,妳且看。」
豈料沒走多遠,那馬車便停在酒樓門口,自車內走出一位相貌端莊的男子,遠遠望去不過不惑之年,渾身上下散發出懾人的威嚴,他警惕地四顧一圈,一撩衣袍走進酒樓。
「他是誰?」
「喬氏的靠山,大司馬大將軍,馬彥博。」
我不由倒抽一口冷氣,道:「你早就知喬氏的靠山是他,對嗎?」
「不難猜。」段雲成笑得如同世外高人一般高深玄妙,道:「包庇私開金礦非同小可,放眼當今朝堂,有能力這麼做的人不多,丞相范重延清正廉潔、美名遠播,是首批天子近臣,皇上一手培植的臂膀,忠心耿耿,排除;幾位參知政事和尚書未必沒有此心,卻難有此力,排除。
滿朝上下,唯有大司馬大將軍有此瞞天過海的本事,據聞他不愛美人、不愛美酒,獨獨貪財,斂財之時不擇手段,皇上念他軍功卓著,太子殿下根基不穩,這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驚道:「想不到你對朝廷之事竟瞭若指掌,江湖百曉生在你面前恐怕要慚愧得抬不起頭了。」
段雲成敲了敲我的腦袋,略帶鄙夷道:「是妳不關心國家大事。」
我黑了黑臉皮,道:「那你方才還出言頂撞,不怕他一把怒火燒得你灰飛煙滅,或是以後給段家穿小鞋?」
「我又沒在額頭上寫我乃段家人,他如何能知道我是誰,況做偷雞摸狗之事,還敢聲張嗎?」字字句句隱有不屑。
呃,也對,我一愣,道:「這麼說,你是故意激他?」
「談不上,誰教他衝撞我家娘子。」他說得風輕雲淡,「我看他兒子囂張得很,不過想滅滅他氣焰罷了,要不是朝中無猛將,還輪得到他作威作福?」
我默了默,道:「可畢竟他位高權重、隻手遮天,有他給喬家撐腰,我們想要指證喬家,其困難程度不啻於上青天。」
「這倒也未必。」
「欸,你有辦法?」我現在覺得段雲成是無所不能的,若他告訴我他已有辦法對付喬家和喬家背後的馬彥博,我絕不會感到奇怪。
「沒有,但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畢竟姜國還不是他馬彥博一家獨大。」
這回輪到我鄙夷地望了望他,道:「是的,你可以去告御狀,若皇上信你,你就贏了。」
「我不可以。」他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語意一頓,道:「但妳可以。」
◎ ◎ ◎
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回我算是真真切切體會到此話乃至理名言,如果說進山走訪突遇暴雪侵襲,還能用巧合來解釋,那眼下這個情況又怎麼說?
我只能說我與段雲成的運氣委實也太差了些,真真是個霉運當頭,諸事不宜。
且說我倆收拾行裝,預備啟程回臨安,這馬車將將出了崇安城門,一支冷箭倏然飛射而來,插在馬車內壁離我腦袋不到三吋的地方,我心有餘悸地撫摸頭頂,心道幸虧爹爹娘親將我生得矮了三吋,否則今日定然小命不保。
不知從何處殺出來一幫黑衣人,不由分說,揮劍便朝我倆攻來。
段雲成眸中一凜,森冷的殺伐之意徐徐浮現,他將我緊緊護在身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腰間抽出一柄劍。
劍如藤蔓,柔軟無骨卻錚而不鳴,招招凌厲,殺機畢現。
數十名黑衣人將我們團團圍住,孰攻孰守相互配合得天衣無縫、滴水不漏,想來絕不是落地為寇的一般山匪,倒像是經過專業訓練的殺手或死士。
劍嘯風吟、刀光劍影,寒芒明明滅滅,晃得人真不開眼,兵器交接聲此起彼伏,凜然在耳畔炸開。
黑衣人不要命地進攻,段雲成卻是遊刃有餘、應付自如,步伐穩如泰山,不見絲毫紊亂,我心下暗讚,原以為他的功夫了得,不承想竟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說是個中高人亦不為過。
黑衣人見久攻不下,忽然改變策略朝我攻來,試圖分開我與段雲成,段雲成的手腕驀地靈活一動,我只覺眼前虛晃一瞬,下一刻便穩穩當當地落入他懷中,健碩的臂膀有如銅牆鐵壁,將我牢牢禁錮於胸前,不教黑衣人有半分可乘之機。
然段雲成這般全心全意地護我,到底分散了注意力,有如猛虎被制,便是再厲害的功夫亦無法施展,幾番下來漸漸示弱。
黑衣人交換眼神,其中一人倏然後退,卻是以退為進,堪堪借助身後巨石之力,飛身向我刺來迅猛一劍。
段雲成大驚失色,一個轉身替我擋去殺招,左肩生生受了他那劍,血肉撕裂聲沿耳入心,堪堪在我心上狠狠剜下一刀,殷紅刺目的鮮血頓時汩汩流出,將那天青色長袍染得一片狼狽,他垂眸悶哼,眉宇之間疾速閃過一絲痛楚之色。
見勢不妙,我又驚又急,道:「雲成,你覺得怎麼樣,要不要緊?」
「這點小傷,簡直不夠我塞牙縫。」他淡淡地勾了勾唇,不動聲色地往我懷中推了一把冷硬之物,壓低聲道:「稍後我助妳突圍,妳速速將那束縛馬兒的繩索砍斷,一定要快,明白嗎?」
我顫抖不已,握緊手中的匕首,沉重點頭道:「我明白。」
段雲成揮劍刺傷最近處的那名黑衣人,過了須臾,沉穩厚重的掌力自背後傳來,我的身子不聽使喚地朝前奔出,眨眼間已離他數丈,我照他吩咐,用最快的速度將繩索割斷,那廂段雲成仍與黑衣人戰鬥不休,我心急如焚,連連悔恨自己怎的沒有請個武打師父,便是會些花拳繡腿也好過杵在這裡乾瞪眼。
拋開我這個包袱,段雲成應付起來倒是自如不少,只見他利索地化開攻勢,俄頃已然不慌不忙地殺到我身旁。
他執了我的手,騰身一躍帶我上馬,只聽頭頂上傳來凝重的聲音,「抓緊我!」他以軟劍代替馬鞭,揚手一揮,馬兒馱著我們像箭一般奔騰出去。
我緊緊攀住段雲成,渾身是止不住的顫慄,方才不曾注意,直到此刻才驀然發覺鮮血已從肩後蔓延擴散,直至前襟亦是猩紅一片,他俊臉慘白,緊抿的雙唇毫無血色,氣息凌亂不堪,我始知這一劍定是刺得極深極狠。
馬雖不是日行千里的良駒,卻因段雲成馬術高超而疾馳如風,身後追趕的馬蹄聲慢慢淡去,耳畔只餘風聲呼呼而過,四周的景緻急急倒退,快得晃了眼,彷彿憑虛御風、風馳電掣,也不知黑衣人究竟可曾追上來。
段雲成的面色越來越難看,我知他支撐不了多久,估摸身後已無追兵,又見前方似有城門,遂道:「雲成,前方有城鎮,不若我們進去暫避,也好找間醫館替你療傷。」
他默了默,無聲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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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進城後,我果斷下去牽馬,段雲成虛弱地伏在馬背上,衣裳上的血跡越來越大片,手中的軟劍早已不知去向,我們所攜帶的貼身財物都落在馬車上,此時此刻已是身無分文,這可如何是好?
眼下最要緊的便是醫好段雲成的傷,情急之下,腦中忽的靈光閃過,心中遂生一計。
一路問詢,終於摸索至當地府衙,我將臨行前圓潤交給我的玉牌取出,交給衙差,道:「這位官大哥,小女子有要事求見,勞駕您將這塊玉牌交給府衙大人。」
那衙差效率甚高,進去沒多久便出來了,頗為古怪地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道:「姑娘,大人有請。」
我小心翼翼地將段雲成扶下馬車,他仰頭望了望府衙匾額,眸底驟起漣漪,薄唇翕動彷彿有話要說,我只當他想安慰於我,遂輕撫了撫他的額頭,道:「來,我們進去,我自有辦法。」
衙差將我們引到內堂,只留下一句「稍候」便揚長而去,我強壓住心頭焦躁,替段雲成拭去滾滾而下的冷汗,他拍了拍我的手,溫柔的眼神示意我莫著急。
圓潤說倘若路上遇到危險,將這玉牌交予當地衙門,自然會有人助我脫難,雖不知此話真假,但事到如今也只得勉力一試,橫豎不能坐以待斃。
半晌後終於有人自後堂步出,定睛看去,只見為首那人月白風清,眉目清淺若畫,柔和的目光宛若三月暖風吹拂,看不出年歲,彷彿很年輕,卻又不失沉穩氣度,見了我,清亮的眼中瞬息萬變,隱隱浮現一絲驚喜與寵溺。
我道:「敢問這位大哥可是府衙大人?」
緊跟於他身後的年輕女子噗嗤一笑,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臉頰,笑道:「大哥……哎喲,相公,小柔叫你大哥呢,你好年輕喲。」
他們認得我?
「瑤瑤。」男子假嗔她一眼,旋即揚起玉牌微笑道:「請問姑娘,這枚玉牌可是妳的?」
我點頭,「正是。」
「是了是了,她是小柔,我就說肯定是小柔。」那女子撲上來捏了捏我的臉頰,又哭又笑道:「來來,讓我好好看看……像啊像,小霖的那幅畫像還是比較寫實的嘛,記得那時候還是那麼小那麼可憐的一個團團,現在竟然長這麼大了,相公你瞧我們家的小囡囡長得真標緻真水靈,甚好甚好,我要重賞錢老兒!」
我一頭霧水。
男子半拖半拽將那女子拉回身後,低聲說了句什麼,半晌後,目光落至我身旁奄奄一息的段雲成,道:「這位是?」
被二人攪得一頭霧水,險些誤了正事,我握了段雲成的手,急道:「這位是我家相公,方才我們在路上遇人偷襲,隨身財物盡數丟失,相公為了救我身受重傷,是以特來向府衙大人求助。」頓了頓,我試探道:「二位認得我?」
「你就是袁……他的孩子?」女子狐疑道。
段雲成淡然點頭,「是,他乃家父。」
男子眸光微動,略帶幾分審視地凝望段雲成,忽的繞過我,一手握上段雲成的手腕,又細細查看他後肩的傷口,沉吟片刻道:「傷勢有些重,但不礙事,你且隨我進來。」
段雲成勉強勾了勾唇,露出蒼白的笑,「多謝世伯。」說話時,視線卻片刻未離開那女子,目光灼灼,眼底隱有幾分我看不明白的深意。
女子頓時黯然失色,全然不見方才的嘻笑之色,默默垂下眸,不動聲色地拽了男子的衣角,男子投給她一個寬慰的眼色,她別過臉,咬唇不語。
他溫聲關照,「瑤瑤,我先醫他,妳且等我一等。」女子望了一眼段雲成,似是欲言又止,終究神色複雜地點了點頭。
真真是個莫名其妙。
段雲成應當是認得他二人的,否則斷然不會稱呼男子為世伯,天啊,看起來比段雲成大不了幾歲,不承想竟然是個世伯,可這女子……段雲成緣何會用如此這般異樣的眼神看她?
他二人顯然也認得我,卻彷彿不太願意透露身分,以致幾次三番繞開我的問題。
古怪,絕對有古怪,然轉念一想,且不提他二人的真實身分了,只要能救得了段雲成,還管他那麼多做甚?
男子將段雲成扶進屋裡安頓好,他本想讓我在外迴避,在我的再三堅持與申明下,這才同意放我進去幫忙,不知是否錯覺,我似乎聽到他意味不明的嘆息聲。
他嫻熟地替段雲成清理傷口,上藥包紮,不過眨眼的工夫,一切便處理得妥妥貼貼,我對他的醫術已是嘆為觀止。
將將愣怔之際,他開出一帖藥方交予我手中,道:「妳按此藥方抓藥,三碗水煎成一碗,每日三次,不出十日定可痊癒。」復遞給我一個碧玉小瓶,道:「這是金瘡藥,兩日上一次,記得傷口要定時清理。」
我完全沉浸在他溫潤淺淡的眸光中,只是愣愣點頭,口中喃喃道:「謝謝。」
「我尚有要事在身,必須先走一步。」他極溫柔地笑了笑,眼底漾出慈愛之光,輕揉我的腦袋,道:「小柔,好好照顧自己,年後再見。」
不待我作出回應,他向段雲成道:「替我們向你爹爹問好。」
後來我才曉得,這座小鎮名喚霞山鎮,離崇安不過幾十里地,府衙大人是個滿頭華髮的老兒,對待我們萬般殷勤、噓寒問暖,唯恐我們有不如意之處,他將一個錦囊交予我,只道是故人所贈,我打開一看,竟是數張面額不小的官家銀票。
一切安頓妥貼,我修書一封回臨安,大致與爹爹報了個平安,免教他老人家平添擔憂。
那位年輕的世伯留下藥方和藥瓶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我連個詢問恩人姓名的機會都不曾有,孰料段雲成對二人的身分亦是諱莫如深,無論我如何嚴刑逼問,所得的答案皆是「我父親的朋友」幾字……擺明有意隱瞞。
也罷,看在段雲成為救我而負傷的份上,我便不與他計較這些。
照方服藥不過三天的光景,段雲成那廝便又能活蹦亂跳,彷彿完全無恙,每晚我都用熱水替他清理傷口,復塗抹藥膏,是以傷口癒合得很快,第三天時已然結出大塊血痂。
我不禁讚嘆那世伯之醫術委實高超,便是當世神醫蘇皇夫只怕也不過如此,段雲成聽後,閒閒附議,「他未必不能與蘇皇夫比肩。」
◎ ◎ ◎
十日後,我們告別府衙大人,預備啟程回臨安。
直至踏進臨安城的那一瞬,我方覺此番出行委實不易,可謂險象環生、一波三折,想來日後再度遠遊前,定要上靈隱寺拜上一拜,求些好運好傍身。
娘親帶著陪嫁侍婢回金陵外祖家,小姨娘早已命廚房師傅備好豐盛的晚膳替我們接風,爹爹近來感染風寒,加之先前風疾未癒,整個人堪堪消瘦了一圈,越發顯得蒼老,好在精神尚佳。
飯後獨處時,我粗粗將茶葉一事的調查結果講與爹爹聽,當然略去山洞和被襲那段。
爹爹憤然拍案,怒道:「早就猜到喬家宵小不安好心,不想竟狠毒至此,背地裡玩陰招,錢家絕不是好欺負的,斷然不能讓他這般為所欲為!」
我放下茶杯,替他順了順氣,溫聲安慰道:「爹爹莫急,既然我們對喬家的所作所為心知肚明,往後便不會那麼容易給他算計,況且喬若鴻還不知道我們已對此事瞭若指掌,現下他在明,我們在暗,該是我們還擊他的時候了,不過喬家有大司馬大將軍撐腰,此事又牽扯私開金礦和假金大案,只怕不能操之過急,還須從長計議。」
爹爹捋鬚道:「可將此事告知王大人,請他上疏皇上。」
段雲成風輕雲淡地笑了笑,道:「這點不必擔心,那馬彥博隻手遮天,妄圖欺上瞞下,皇上乃是明君,又豈會毫無知覺,論起靠山,馬彥博亦非姜國最大,總有人治得了他。」
爹爹默然沉吟,半晌道:「玉柔,年後送妳進京,屆時林公子派人來接妳,雲成,你且隨她一道去吧,他們會想見你的。」
我接過話頭,堅決反對道:「不成,年後春季新茶上市,不能再讓喬家搶佔先機,眼下這段時間是錢家的緊要關口,我還是不要走的好。」
「怎麼?」爹爹沉下臉,斥道:「連我的話都不聽了?」他說話過急,引得喘咳連連。
我放柔聲音解釋道:「不是的,女兒只是不願意看著錢家……」
「咳咳!」爹爹咳得漲紅了臉,斷然道:「此事已定,不必再說。」語畢遂蹣跚而去。
一雙手溫柔地環上腰肢,段雲成從後將我摟住,溼熱的氣息在耳際噴灑,「怎麼啦?還在想方才的事?」
我將腦袋靠在他的下巴,憑窗眺望,見藏青色的夜幕上寒星閃爍,點點如芒。
「我委實不明白,爹爹為何執意要趕我走?」我半是委屈、半是不解道:「若是我走了,留下病重的爹爹和年幼的弟弟,誰來支撐錢家的大局呢?誰知道錢家到底還有沒有內鬼,萬一我走了之後,有人再對錢家不利,這可如何是好?」
「世伯是捨不得拖累妳。」他的聲音如清醇的甘釀,教人沉醉其中。
「話不能這麼說,這裡到底是我家,我如何能眼見錢家落難,自己卻獨自逍遙呢?」我垂眸嘆息,道:「我會良心不安的。」
段雲成輕輕將我扳過身來,攬入懷中,道:「玉柔,妳留下來不見得能幫助錢家多少,或許進京才是最有利的選擇。」
我便奇了,「此話怎講?」
「有道是擒賊先擒王,妳想對付喬家,自然要拔除他們背後的靠山,京城達官貴人雲集,倘若妳我進京,憑藉錢氏和段氏在姜國的影響力,說不定會有機會上達天聽,直接面奏太子殿下,甚至皇上、皇夫。」
告御狀?我在心中將他的話好一番掂量,默了默,道:「也對,可爹爹的身體狀況不佳,那風疾是什麼病我自然也曉得,一時醫得好卻斷不了根,只怕來日還會再次發作,就這麼走了,我始終放心不下。」
「世伯最想見妳平安無憂,妳若執意留下,便是與他為難,豈非加重他的病情,況妳並不是一去不回,若能盡早將此事稟明皇上,也可盡早回來臨安。」
這話並不是沒有道理,我抱著他,靠在他懷裡,輕聲道:「容我再想想。」
◎ ◎ ◎
連日奔波甚是勞累,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洗沐梳妝後,我正隨意用些早膳,圓潤溜進來奉上一張請柬,道:「小姐,這是喬家大少爺託人送來的請柬。」
我打開一看,原是那喬若鴻不知從何處請來一位口技先生,小年夜那日將在喬府擺臺演出,邀請我與段雲成前去同賞玩耍。
我扔了帖子冷笑,心道此人演技倒是不錯,一面算計一面示好,不去當戲子未免太過可惜。
圓潤揣摩我的神情,試探道:「小姐,這帖子……」
我淡定道:「不過是耍猴戲,我倒要看看,他還能翻出什麼花樣。」
圓潤笑了笑,正欲退下,我心念一動,將他喚住,道:「等等,圓潤,我且問你,你給我的那面玉牌究竟是什麼來歷?為何竟能差使官府?」
上面那個「楚」字是何含義?
圓潤渾身一哆嗦,道:「小姐,這一路可用上了?」
「算是用上了,那日在崇安城外,我與雲成遭遇……呃,山匪打劫,他受了點傷,途經霞山鎮時,便用這玉牌向當地府衙大人求助。」為免圓潤一不留神透露給爹爹,教他老人家擔心,我將此事輕描淡寫地帶過。
圓潤問:「那府衙做何反應?」
「府衙甚是熱情,簡直將我倆奉作上賓。」我想了想,道:「不過那日在霞山,我們還碰上了一對奇怪的夫婦,他們彷彿也識得這面玉牌的。」
「奇怪的夫婦?」圓潤的綠豆小眼裡陡然閃起光芒,又急問:「什麼樣的夫婦?」
「看起來非常年輕,可雲成喚那男子世伯,聽口氣他們認得我。」思量一瞬,我又補了一句:「那男子醫術了得,雲成的傷便是他醫好的。」
圓潤頓時淚流滿面,「是了是了,是他們,是皇……老大和公子,嗚嗚嗚,想死奴才了、想死奴才了,奴才要回去、奴才要回去。」
我一頭霧水,道:「圓潤,你哭什麼?」
「小人高興。」他抹淚。
「你高興什麼?」
孰料他竟對我的話充耳不聞,一面神神叨叨,一面小碎步跑下去了。
額間掛下三條黑線,我哭笑不得地望著他,心道這貨現在是越發詭異了,不過他好像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那玉牌是個什麼寶貝?
◎ ◎ ◎
段雲成身為一名稱職的帳房先生,早早便到錢莊開始整理這些日子堆積的帳簿,如今錢莊的生意已然步上正軌,客源不斷,說是日進斗金都不為過。
上官景為了全力準備殿試,遂辭職在家複習功課,據圓潤說,他在辭職前撂下狠話,要嘛高中要嘛死,要嘛娶我要嘛死……這個毒誓未免也太狠了些。
想到年關已至,也不知他家境況如何了,說到底畢竟是我先招惹他的,現在與新歡卿卿我我,卻將他拋在角落不聞不問,到底不太厚道啊,是不是像那個什麼陳世美?
然橫豎我已是段雲成的人,若此刻我再去招惹上官景,好像又有一點水性楊花的感覺啊,是不是又像那個什麼潘金蓮?
嘖嘖,真真是個自作孽不可活,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
心下還在糾結,腳下卻已不聽使喚走到了悠然胡同,我默默地望一眼幽巷深處那戶人家,頗有些五味雜陳、恍然隔世之感。
「玉柔?」一個清朗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不、不會這麼巧吧?我緩緩轉過身,不意外地看見上官景正一臉驚喜地站在我身後,笑道:「玉柔,真的是妳?妳回來了,事情辦得可還順利?」
我乾乾一笑,道:「還成。」
「那便好,起初聽聞崇安突降大雪,我還甚是擔心妳的安危,如今見妳安然無恙,我也放下心了。」他上來握了握我的手,道:「話說回來,妳怎麼會來這裡?莫不是專程來看我的嗎?」
我望著上官景那充滿希冀的清俊面龐,張了張口,不知如何作答,卻聽他已搶先道:「玉柔,我就知道妳待我最好,既然來了不妨進來坐坐吧。」語畢,他不由分說便將我拉了進去。
小宅依然簡樸乾淨,與上次所見沒有分別,似乎並沒有因為春節將至而添上半分喜慶之意。
上官夫人不在外堂,上官景將手中的菜籃放下,斟上一杯茶遞給我,笑道:「聽圓潤說妳最近愛喝苦蕎,我便買了一些備著,不承想還真有用上的一天。」
我手捧熱騰騰的茶,漫起的氣霧模糊了雙眼,心下不禁湧起一陣酸楚,不忍歸不忍,事已至此卻不得不揮刀斬亂麻,與他說清楚方好。
半晌後,我擱下茶杯,正色道:「阿景,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上官景一撩衣襬坐於我身旁,聞言他深亮的眸底隱有微不可見的驚慌,他勉強地勾了勾唇角,道:「何必如此認真,有話直說便是。」
靜默,兩人皆是陷入靜默,他定定凝視我,我垂下眼眸不敢直視他的雙眼,雖左躲右閃,卻仍避不開那灼亮如火的目光。
許久之後,我深吸一口氣,斟酌道:「阿景,其實我與段……」
「玉柔!」
將將不過開了個頭,他卻驀地打斷我,恍然而笑道:「我知道妳想說什麼,可我並不想聽,倘若這話由妳親口說出,對我而言未免太過殘忍,妳有自主選擇的權利,我亦有自下決定的自由,我不想亦不能左右妳的選擇,但我更不願意就此放棄抱憾終身,妳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可我已經是段雲成的人了,阿景,來日鯉躍龍門、金榜題名,你的前途必將無可限量,到時你會認識很多更好的姑娘。」我試圖安慰上官景,然望見他臉上無可掩飾的傷痛,又覺得任何言語都是蒼白無力的,我終究是徹徹底底地將他傷透了。
「我雖讀孔孟之道,卻斷斷不是迂腐萬古之人,不管段雲成對妳做過什麼,我對妳的情意是不會改變的,在我最落魄的時候,只有妳願意靠近我、幫助我,玉柔,我心中早已認定,今生今世非卿不娶。」字字句句堅定不移,猶如毒誓。
上官景傾斜著身子慢慢迫近我,我不自在地站起身,略退兩步,道:「阿景,你別這樣,我並沒有你想像的那般好,我只是、只是……」
曾經滄海難為水,過去便是過去了,錯過便是錯過了,事至此處又何必揪住過往念念不忘呢?
「只是什麼?」他亦隨我起身,雙手扶上我的肩膀,道:「玉柔,我只問妳,妳是否真心喜歡過我?」
「是。」我垂眸,無可否認。
「那便對了,若非段雲成橫插一腳,妳我早已心意相通,我相信妳只是受他一時矇蔽,妳心裡還是有我的,對不對?」上官景輕柔地捧起我的臉,目光將我牢牢鎖住。
我暗暗嘆息,上官景外表文弱,不承想內心卻倔強執拗至此。
我別過臉,緩緩道:「一切都已發生,再追究過去也於事無補,你不介意,我卻不能做那水性楊花、受人唾棄的蕩婦,阿景,過往終究是過往,你便將我忘了吧。」
「我不!」他的眼底隱隱透出一股狠厲,陌生而火熱的氣息迅速堵住我的雙唇,舌尖霸道地撬開牙關長驅直入,他使勁地吮吸我口中的汁液,一手按住我的後腦,不讓我有半分退路。
一瞬間,我被他奪取了呼吸,心下萬分震驚,遂使出勁兒試圖掙開他,孰料他卻越發用力,彷彿要將我揉進身體裡方才甘休,果斷蠻橫的吻將我迫得幾欲窒息。
情急之下,我發狠地咬破了他的舌尖,霎時間,一股腥甜旖旎之味在口中瀰漫開來。
上官景吃痛地悶哼一聲,捂口驚看我,唇畔殘留一絲觸目驚心的殷紅血跡,我連連後退,驚慌地大口喘氣,一把推開他奪路而逃。
心中煩亂不已,如有萬般思緒糾纏錯雜,堪堪如那纏亂的棉絮一般,剪不斷,理還亂。
我悶悶不樂地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冬日的夜晚來得格外早,晚風裹挾著寒意不時襲來,時近年關,街上人來人往,販賣年貨的小販叫喚聲此起彼伏,一團歡喜熱鬧之景。
口中還殘留幾許腥甜的滋味,如同濃烈的鴆酒,由舌尖開始肆虐,直至渾身上下每一個角落,教我胸口悶悶的,有些透不過氣來。
今日此事萬萬不能告知段雲成,否則依他的性子,非直接衝過來將上官景碎屍萬段不可,然上官景執念已深,我究竟該拿他如何是好?
這廂我正神思愣怔,冷不防撞上了一堵結實的人牆。
「欸,這是……錢小姐?」只見面前那喬若鴻一襲錦袍灑然而立,笑道:「何事令錢小姐如此神思不屬?」
我下意識退後兩步,警惕地與喬若鴻保持一定距離,旋即又驚覺不可表現得如此明顯,免教他生出疑心,遂故作輕鬆地笑了笑,道:「喬公子,好久不見,街上隨意轉轉罷了,正打算回家吃飯。」
「真巧啊……」他似真似假地嘆氣,又道:「不知錢小姐可曾收到請柬?」
我點頭,道:「自然是收到了,多謝喬公子美意,當日一定準時出席。」
「容我介紹。」喬若鴻指點身旁一位面皮白淨的年輕公子,道:「這位便是我在請柬中所提及的秦先生,他的口技本領在姜國之內可謂首屈一指,天下間沒有他模仿不了的聲音,秦先生曾御前獻技,連皇上都讚不絕口。」
「在下秦易生,錢小姐有禮。」那秦先生恭敬地作禮,舉手投足之間隱有倜儻之姿。
我瞧了瞧面前這秦先生,又望了望喬若鴻,不禁奇道:「喬公子,這……可是你說話?」
秦先生笑道:「是在下。」說話時卻已然換成另一種聲音,「在下冒昧,方才模仿喬公子的聲音,小姐切莫見怪。」
我拊掌道:「秦先生果然好本事。」心下暗驚,此人竟能如此輕易地模仿他人聲音,定不簡單。
喬若鴻道:「我亦時常被他耍弄。」
這個喬若鴻,滿腹曲折、心機深沉,每將我算計於無形,此番不知又打什麼鬼算盤,我心道了一聲此地不宜久留,遂藉口天色已晚,與二人告別。
臨別一眼,見喬若鴻不動聲色地與秦先生互換眼神,唇畔抿起一絲勝券在握的得意笑容。
◎ ◎ ◎
回錢府時,天已大黑。
爹爹的風寒越發沉重,只好臥床靜養,小姨娘不放心下人,便親自服侍照料,圓潤帶著兩個弟弟出去看皮影戲,偌大的錢府顯得冷冷清清,只有段雲成靜坐在桌旁等我用晚飯。
柔和微動的燭光映出修長嫻雅的身體,教人驀然心頭一暖。
「玉柔,怎的今日回來得這麼晚?」語畢,他轉身命下人傳菜。
我默了默,決定避重就輕,「方才我在路上碰到了喬若鴻那個傳說中的口技先生。」
段雲成眸光一沉,甚是緊張地將我上上下下好一通查看,見我安然無恙,鬆一口氣,肅顏道:「以後不要單獨與他打交道。」
「我明白,今日也是湊巧而已。」回想種種,忽然心下惶惶,我握住他的手,憂道:「我覺得喬若鴻不會就此甘休,雲成,我有一種不太妙的預感,好像有什麼事將要發生。」
「怎麼了?」段雲成探手撫摸我的額頭,「可有不舒服?」
我搖頭,蹙了蹙眉,道:「那口技先生看起來高深莫測,彷彿有些怪異,卻又說不出奇怪在何處,喬若鴻在這個關口請他來,恐怕絕不是表演那麼簡單。」
圓潤說,女人的第六感精準無誤,他稱之為災難探測器。
段雲成手腕一動,將我輕輕帶入懷中,耳鬢廝磨,溫柔輾轉,下人見此,紛紛知趣地四散而開,我也不作羞,緊緊攬住他的腰肢,不祥之感越發強烈。
知那喬若鴻心懷鬼胎也非一日兩日,今日倒真真奇怪,竟心中不安至此,莫非是癸水要來了,才這般疑神疑鬼嗎?
段雲成溫聲道:「玉柔,不要擔心,有我在,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站在妳身前,護妳周全。」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上天真真是待我不薄,在危難關頭尚且有人不離不棄,願意與我同舟共濟。
心底的柔軟被人觸碰,鼻端發酸,我埋首在他的胸膛,輕聲喚他,「雲成……」
「我在。」
「雲成……」
「玉柔,我在。」他撫了撫我的臉頰,清亮的眸光意甚繾綣。
「雲成,你不會離開我對嗎?」
「對。」
「我們成親好不好?」
段雲成的身子微微一顫,笑道:「甚好甚好,我求之不得。」
「我對上官景……從前我的確喜歡他,我承認我為他做過很多事情,可我沒有……我對他發乎情、止乎禮,我……從來都是你。」
我不知該怎麼說,話出口時,語句殘破不堪,這些心跡我早已表露過,許是因為今夜這種莫名其妙的擔憂,我始知他在我心中的分量之重,已到無法承受失去的地步。
細想當初,他蠻橫霸道地闖進我的世界,將我的生活攪了個天翻地覆,卻不知何時起,我漸漸習慣了他的存在、他的陪伴,漸漸對他產生了依賴,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我知道。」他含笑凝視我,道:「我相信妳,父親對我說過,當一個人愛到至極,愛便成了包容,過去的便讓它過去吧,誰沒有曾經呢?玉柔,我愛妳,我愛的是眼前這個妳,所以我不會計較這些,倘若我連這點肚量都沒有,如何能配與妳廝守終生?」
「你當真願意娶我?」
段雲成啞然失笑,「可要我指天為誓?」
「不用不用。」我依偎在他懷中,只覺懸在半空之中的心終於妥妥貼貼地放回原處,「我信你。」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心意已在,何須誓言,不信他,我還能信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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