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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折】荊棘花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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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色
出版日期:
20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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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制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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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不好管教,說東走西,只能笑著由她去吧;
男人難以溝通,說一是二,只能說愛都愛了吧。

如果聶唯陽對女人而言,是致命的禁忌,那麼聶綠蘇這女人,
就是聶唯陽心頭最禁忌的毒藥!二十五歲的他,
多金帥氣教他的美名遠播,只是,對女人向來冷漠相待,
連一個笑都吝於給予的他,卻偏偏對十八歲的聶綠蘇動了真心。
而不曾談情說愛的他以為,既然喜歡,那就困住她的人;
既然有慾望,那就佔有她的身子,反正他聶唯陽要的,
她聶綠蘇不想給都不行!所以,他們是先上床再交往沒錯,
雖然他不懂得甜言蜜語,更不懂得浪漫溫柔,
然而被他捧在手心的聶綠蘇,不會看不出,
自己雖然總是愛對她耍霸道、總是對她沉默,
但是每次擁抱她時,那微顫的雙手、鼓鳴般的胸口,
就怕一旦放手,她就這麼飛走,不再回到他身邊了……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一大早,有歌聲擾人清夢,我閉著眼睛,摸到枕邊的手機,按了接聽鍵,歌聲嘎然而止,我把手機放到耳邊,口齒不清地說:「喂?」

  「蘇蘇!妳在哪裡?我們都在等妳!」小丁急急火火的叫聲傳過來。

  我猛然清醒,糟了!今天要集體去郊外攝影采風,我居然忘得一乾二淨!

  「Sorry,sorry,我馬上到!」掛了電話,我急忙要起身。

  「怎麼了?」身後傳來聶唯陽慵懶磁性的聲音,他修長手臂環上我的腰。

  咦,昨晚上真的不是作夢?我推開他的手,下床團團轉,滿地撿衣服,著急地嘟囔,「完了、完了,十幾個人都等著我一個,這一下我去了肯定被他們給吃了!」

  抬眼看他慢條斯理地坐起來,神清氣爽、容光煥發,我卻渾身酸軟,忍不住不平衡地抱怨,「都怪你,你小心縱慾過度、體力衰竭!」

  他不為所動地挑挑眉,說:「這點妳放心,沒有好體力是沒辦法作聲樂這一行,尤其是腰,只有腰力夠,才能完美地發聲。」說著別有深意瞅我一眼。

  色狼!我白他一眼,沒功夫跟他逗嘴,套好衣服,急急衝進浴室去洗臉。

  他套上長褲,跟過來,靠在門口,「鏡子後邊的小櫥裡有新的牙刷。」

  「哦。」我拿了牙刷出來,擠上牙膏,看他一眼,「你的房子?」

  他點頭,「爸給我的私人空間,今天學校有活動?」

  「嗯,我們攝影系要去郊外采風,三天兩夜,還要露營。」我把漱口水吐出來,在洗臉台上找洗面乳,他走過來,打開一只瓶子,倒了乳液在我手上。

  剛把泡泡搓在臉上,他又問:「有誰要去?男的還是女的?只有妳的同學?」

  他問這麼清楚幹嘛?我啼笑皆非,沒功夫跟他掰,老老實實的回答:「都是我的同學,當然有男有女,沒有別人。」

  我低頭洗臉,他沉默半天,突然說:「蘇蘇,大學裡的男孩子都太年輕了。」

  我抬起水淋淋的臉看著他,他抱著手臂垂著眼睛靠在那裡,面無表情,彷彿說的是再正經不過的話。

  實在忍不住,我噗哧笑出來,「聶唯陽,你不會是在吃這種乾醋吧?」

  他瞪我一眼,目光又移開去盯著浴室地板。

  我笑著說:「嗯,不過說實話,我的確不太喜歡太年輕的男孩子,而且……」我走過他身邊,戳戳他赤裸的胸膛,「像我跟你的這種關係,如果我喜歡上了誰,肯定會來跟你講的,別擔心。」我的安撫顯然沒什麼效果,他的臉似乎更沉了。

  「你這次回來要待多久?」我一邊穿鞋子一邊問他。

  「我今天就得回去。」他也拎了衣服套上,就去刷牙洗臉,「我送妳去學校,然後直接去機場。」

  「這麼趕?」我訝異,就為了回來跟我……是該感動一下還是該說他老大慾望太強了?

  我說:「你不用送我去了,不如多休息一下,要不然身體吃不消。」

  他完全不領情,從鼻子裡哼一聲,對我揚揚眉,「需要我跟妳證明一下我的體力嗎?」

  呸,滿腦子情色思想!我咬牙,隨便他去,最好累死他!話雖這樣說,但坐在計程車上,我還是忍不住又勸他,「聶唯陽,要不然你回家去休息一下,真的不用送我。」

  他搖頭,「回家還要解釋,麻煩。」又看我一眼,哼一聲,「老叫我不要去送妳,難道跟誰有約怕我看見?」

  「都說只有我同學了。」

  這人,狗咬呂洞賓外加猜忌妄想症,我瞪他,不再勸說,自己把玩手裡的小威廉雕像。

  越看越喜歡,想了想,有點不好意思,抬頭跟他說:「聶唯陽,我都沒有準備你的生日禮物。」

  「沒關係。」他淡淡地說,不是很在意的樣子。

  我莫名心痛,又衝動的說:「不如這樣,隨便你開口,只要我做得到就答應你,當作是你的生日禮物好不好?」說完了又有點後悔,自己送上門,他不會想一些很變態的事情讓我做吧?

  他的黑眸亮一下,看著我,冷冷的表情像被融化掉,淺淺微笑爬上他的嘴角。

  他說:「既然這樣……那接下來到明年學習結束,我會比較忙,大概沒時間回來,不如妳放了寒假去布魯塞爾,怎麼樣?」

  咦,感覺不是什麼很變態的事情,既然是答應他的生日禮物,我一口答應下來,「好!」


☆ ☆ ☆


   集合地點在側門,我遠遠就看見一群人站在門口,旁邊停著我們租來的客運。

  車子駛近他們後停下來,我一面打開車門一面回頭對聶唯陽說:「好了,我走了,你要趕飛機也好、休息也好,趕快走吧!」生怕會被小丁他們看到我跟他一起出現,昨天他來學校找我,然後兩個人一起走,今天又一起出現,真是要想多歪就能想多歪了,雖然那的確是事實,我也不好意思這樣明目張膽現給人看。

  聶唯陽的目光望車窗外掃了一圈,突然定住,他的臉冷冰冰地沉下來,黑眸冷冷地看著我一眼,然後逕自打開車門下車。

  我被他弄懵了,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啊?在那邊站在小丁身邊脖子掛著相機的人,有高高的身材和亞麻色的頭髮,是菲力!

  小丁已經在嚷嚷,「蘇蘇!妳快點,居然叫菲力克賽先生等妳!」

  菲力看見聶唯陽,愣了一下,很快上前兩步露出笑容來,「聶,好久不見!」

  聶唯陽的嘴角幾不可見地勾一下,聲音平靜,卻緊繃得像琴弦,「真是好久。」又盯著我,「你們約好的?蘇蘇,告訴我妳在怕什麼?還是妳想兩邊都瞞著?」

  什麼意思?他是在暗示我腳踏兩條船?我瞪大眼,看著他面孔上的嘲諷,只覺得心頭火起。

  我咬牙,「你說什麼?」

  我的確對聶唯陽說過這裡只有我們同學,菲力突然出現在這裡,我事先也不知道。

  現在有兩種可能,一是我事先也不知道、二是我是在瞞他,而他居然問也不問一句,直接認定我在瞞他,就算他不相信我的感情,我確實沒對他表白過,他也不能這樣懷疑我的為人,我兩邊都在瞞?我怎麼會做這種事?這種話他怎麼問得出口?

  菲力莫名其妙,問:「怎麼了?」

  我忿忿地說:「有人在發神經。」

  小丁湊過來,「蘇蘇,我給妳介紹一下,這位是攝影師菲力克賽先生,我們這次采風的課外輔導,呃,你們好像認識?」

  聶唯陽微愣一下,目光迅速往我臉上看過來,我假裝看不見,對著小丁燦爛一笑:「哪裡,不是我跟菲力克賽先生約好的嗎?」

  小丁一副受驚的表情,「蘇蘇,妳沒事吧?睡迷糊了?我們去請菲力克賽先生妳根本不知道!」

  菲力看了看我們的表情,終於大約猜到事情原由,拍拍聶唯陽的肩,笑說:「聶,你太緊張了。」

  我哼一聲,推著一頭霧水的小丁一起往客運車走,「走了,小丁,不是遲到了嗎?」

  剛走了兩步,身子又被拉回去,聶唯陽捉著我的手臂,看著我,「蘇蘇……」

  我打斷他,對著他笑得甜蜜蜜,「唯陽哥,我跟菲力約好了一起去玩,瞞著你真是不好意思,不過以後不會瞞你了,因為跟你沒什麼關係,你放手,我要走了,再見。」

  菲力在一邊苦笑:「蘇蘇,妳別陷害我。」

  我甩手臂,聶唯陽的手鐵鑄一樣紋風不動,遠處的同學們都好奇地看過來。

  好吧,我吸口氣,回身面對他站好,揚高下巴用鼻孔看他,我本來不是那麼任性的人,若他道歉,那我也就算了。

  聶唯陽低下頭,深深的黑眼裡波光流轉,突然,他的嘴邊浮上一絲詭異的笑來。

  我驚覺不對為時已晚,下巴被他捏住,下一秒,他溫熱的唇落在我的唇上。

  我睜大眼,從他的肩膀上方看見他身後有紅黃相間的落葉飄過,聽到周圍有口哨聲響起來。

  我只覺得臉轟一下燒起來,天,這是在大學門口,菲力在旁邊、小丁在旁邊、我們系的同學都在不遠處,來來往往還有許多路人,現在又不像昨天晚上那樣黑,大白天的沒雪沒霧,能見度極好,這、這毫無遮掩的當眾表演!

  他的吻輾轉加深,我死命推開他,拿手背抹去唇上的濡濕,滿面通紅,一半是氣的一半是羞的。

  我指著他說不出話來,「你、你……」叫我以後在學校怎麼混?

  身後傳來系裡同學的鼓掌吹哨,還有小丁的抽氣聲,「天,好浪漫啊!」

  「這個吻作為道歉。」他瞇著眼睛看著我,微笑著,手插進褲袋裡,高挑的身姿悠閒起來,彷彿在他的所有物上打好了烙印作上了記號,不再擔心丟失。

  憑……憑什麼?明明是我被佔了便宜,還說得好像收了他的禮似的!

  他見我瞪著他,挑挑眉,俯低身子看著我,「怎麼?我的歉意表達得不夠?」

  絕不會傻到在大庭廣眾之下跟他比臉皮的厚度,我轉頭就跑,撞上了正看得開心的小丁,一把拉住她往車上走去,好奸詐!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下就算我真的想用這三天兩夜勾引菲力也不行了。

  聽見身後菲力在調侃,「聶,雖然我已經放棄,但是總要給我點時間適應一下再刺激我。」

  聶唯陽回答說:「相信我,菲力,你會有很多機會來鍛鍊你的適應能力。」

  走得遠了,隱約聽到他又對菲力說:「你說得對,是我太緊張了……」託聶唯陽的福,三天兩夜的野營采風簡直是煎熬。

  每個人走過我面前都會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不斷提醒我那天當眾熱吻的尷尬,小丁和幾個女生更是纏著我問個不停,幾乎讓我抓狂。

  終究是菲力好心解圍,叫她們去問他,不知道菲力是怎麼跟她們說的,小丁回來後就抓著我的衣袖,盯著我,說:「蘇蘇,你們最後一定要幸福的生活在一起,這年頭的浪漫已經太稀少了,妳一定要完成這個美夢。」

  我哭笑不得,什麼跟什麼啊!


☆ ☆ ☆


   在故事的最後,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合上手裡的小說,看向窗外,柔軟的白雲像小山一樣層層疊疊,我跟聶唯陽,最後能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嗎?

  或許是上次采風回去之後,總是被別人說:「蘇蘇那浪漫的男友如何如何?」的緣故,又或者是那小威廉的雕像放在我床頭,日夜都拿來把玩的原因,總之從那之後,我竟然前所未有地頻繁想起他。

  想得多了,便覺得這個人親密無比,無數的過往細節一一浮現,反覆在腦中重演,白天夜裡,思來想去,微笑蹙眉,突然就無法再用輕鬆適意的心態面對他,突然就覺得無法再這樣糊塗與他親密下去。

  因為,似乎再多走一步,就會無法抽身,我開始猶豫不安。

  他愛我,那種激烈而專注如同海洋般豐沛洶湧的感情於我是極大的誘惑,我的內心對於情感有深深的饑渴,非海洋不能滿足。

  只是,他的這份愛,是因為我是那個終於出現能讓他身體產生慾望的人嗎?若慾望不再,愛還在不在?

  又想起他曾經的傷害、他的多疑猜忌和隨心所欲的霸道,生活不能只靠激情維持,當激情漸漸趨於平緩,這些會不會成為我們之間的阻礙?

  我真的沒信心,一次的無故猜疑我可以不甚在意,那麼第二次、第三次呢?我也不是每次都能接受他用強吻來道歉。

  可是,我仍然無法抵抗他的吸引、他的溫柔、他的克制、他的狡黠甚至他獨一無二的激情,都印在我腦海心中,不時跳出來張揚一番。

  到現在,坐上了飛往彼國的飛機,究竟是為了履行諾言還是因為自己也希望?我也沒辦法分得清。

  我們的問題根源在於互不信任,他的不信任源自我對情感的不確定,我的不信任源自他的陰暗面,那些傷害、那些猜忌以及猜忌後的無情凶狠。

  好笑的是,正是他的這些陰暗面導致我雖受他吸引也不敢放心交出感情,而我的情感的不確定又導致他的陰暗面更加牢固,就像一個怪圈,我們圈在其中走不出來。

  隨著寒假一天天臨近,我心裡也開始莫名忐忑,此去彼國,就像是作了某個決定,我已經站在海洋邊緣,再往前走一步就要被沾濕,我已經被海洋吸引走得太近,已經不能再像以前一樣隔著安全的距離在沙灘上沒心沒肺的嬉戲,若要後退,現在是最後的機會,我想我必須作個了斷。

  我深吸口氣,飛機每多前進一刻,我心中的忐忑就多加一分,我該怎麼面對他?跳下去,不敢;轉身離開,不捨;繼續嬉戲下去,只會讓自己更加矛盾痛苦,可是他若還是那樣用情慾來點燃我,我又絕對無力反抗就是了。

  我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不乾脆了?矛盾到自我厭惡,我嘆氣,如果對象是菲力,或許我會覺得一起生活下去的可能性大一點,可惜,菲力不是海洋,他是靜靜的湖泊,溫和寧靜,卻對我沒有吸引力。

  果然,人總是自尋煩惱的。

  「請問,妳的書,能借我看一下嗎?」旁邊有人問。

  我轉頭,咦?記得原來旁邊坐的是一個長得像肯德基老爺爺的金髮老頭,什麼時候換成了一個漂亮的美少年?明眸皓齒、笑容清澈,雖不高大俊挺,但是纖細勻稱,是梅子見了肯定會衝上去搭訕的那種型。

  美少年似乎看出了我的訝異,微微一笑:「原來坐在這裡的人,跟我換了位子,去跟他的家人坐在一起。」

  「哦!」我回一個燦爛的笑,把書遞過去。

  「謝謝。」美少年微笑,聲音清醇如同五月溪水,「我叫平平,妳呢?」

  「我叫綠蘇。」我微笑,打量過去,突然驚訝,「咦?你不是……」

  平平也驚訝,「妳看出來了?幾乎從來沒有人第一次能看出來。」

  無論如何忐忑,也不能跳下飛機逃回去,幸好有人可以聊天,轉移注意。

  平平的家境不是很好,一個人辛苦的在布魯塞爾留學已經有兩年,這次放假回家一趟又趕回來打工,個性極其開朗,非常爽快地答應到時候帶我去遊玩。

  「真佩服妳。」我笑:「我就不行,只能在家裡當米蟲。」

  平平的笑容爽朗,「我也是被逼出來的,沒辦法!」

  待到空姐說目的地就要到達的時候,我跟平平已經相談甚歡,苗苗原來曾說我是容易交朋友的體質,大概多少有點依據。

  到達布魯塞爾的時候是傍晚,正在下著小雨,天色陰陰沉沉,涼氣絲絲縷縷從厚厚羽絨衣的縫隙鑽進來。

  「妳哥哥呢?」平平戴上了黑色毛線帽,手上拉著一只旅行箱。我的行李簡單至極,只在背上背了個小背包,因為聶老大說他都把我要用的東西準備好了,什麼也不用帶。

  「還沒看到。」我左右張望,心中忐忑又期待,雨霧裡這城市看起來灰灰的一片,四周聽到全是我不熟悉的語言,聶唯陽在哪兒呢?

  「把帽子戴上吧,弄濕了頭髮當心感冒。」平平伸手幫我把羽絨衣的帽子拉起來。

  「好!」我一面應著一面四處看,前面突然停下一輛車,車門打開,是聶唯陽。

  他真適合穿黑色。黑色的暗紋V領羊絨衫,再加上黑色的長褲,簡簡單單卻讓他看起來挺拔又高挑,領口慣例是雪白的襯衫領子,又把他的優雅貴氣張揚地襯托出來。

  我居然吞口水,有幾分想撲過去,又有幾分想轉身跑掉。

  終究是過去笑瞇瞇地說:「我來了!」

  聶唯陽摸了摸我的臉,沒說話,臉色似乎不是很開心,咦,我都千里迢迢不辭勞苦跑來看他了,他還有什麼不滿意?

  摸摸鼻子,拉著平平介紹,「平平,他就是我哥。」心裡扮個鬼臉,還是好不適應這麼叫。

  又對聶唯陽說:「這是平平,飛機上認識的,下了飛機多虧人家帶我繞出來。」

  聶唯陽掃了平平一眼,淡淡嗯了一聲,扶著我的肩膀,拉開車門,「回家吧。」

  回……回家?

  「等等!」我抓住他袖子,轉身問平平,「妳怎麼回去?」

  平平微笑:「我坐地鐵或是電車都可以,不然還可以坐計程車。」

  「那怎麼可以?」我轉身看聶唯陽,「送一送平平好不好?」平平似乎很節儉,一分錢都要省著花,既然有車,能省點就省點不好嗎?況且還下著雨,又濕又冷,等車也不好受。

  聶唯陽扳著臉,明顯不樂意,小氣!

  平平急忙搖手說:「不用、不用,我自己走就可以!」

  我搖了搖聶唯陽的手臂,「好不好,好不好嘛?」說完了自己卻驚訝,咦,我這是在撒嬌嗎?我是在跟聶唯陽撒嬌?上一次跟人撒嬌,似乎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臉微微發熱,聶唯陽盯著我,黑眸沉了沉,又閉一下眼睛,丟下一句,「隨妳。」然後繞到另一邊去坐上駕駛座。

  難得他老大恩准,我急忙推平平和那件行李坐進後座去,自己坐到前面,問:「平平,妳住在哪裡?」

  平平說了地址,聶唯陽不發一言開車就走。

  好臭的臉,我嘀咕。不過,好歹現在是受人家恩惠,我就忍讓他一下好了,於是跟他東拉西扯,說了說家裡和學校的一些事,指望逗他笑,他卻始終冷冷淡淡,偶爾才賞我一聲「嗯」、「唔」,終於我的耐性也消失殆盡,心中委屈。

  搞什麼?我這麼遠跑來,連一句問候一個笑臉都沒有,就算是聖人也要有脾氣了,於是不再理他,趴在車窗上看街景。

  到平平住的學校附近,足足花掉一個小時,原來這裡已經是市郊。

  平平住在一棟老舊的四層公寓的三樓,我執意幫忙提行李上去,哼,讓聶唯陽自己在車子裡擺臉色吧。

  我拉著平平又下來的時候,心裡暗暗後悔,哎呀,給聶唯陽擺臉色擺得有點早了。

  他擰起眉,坐著沒動,透過車窗看著我,我敲了敲車窗,他把玻璃降下來,我又堆出笑來,「平平沒有鑰匙,要等明天室友回來才能進去,今晚和我們一起回去好不好?」

  說完了看他臉色,他是不是在咬牙?黑眼沉沉的,卻又似乎有火在燒。

  他沉聲說:「不行。」

  平平在後邊說:「怎麼了?要是不方便就不打擾了!」

  我回頭笑:「方便、方便!」又轉回頭,腦袋幾乎伸進車裡,惡狠狠盯著聶唯陽,「我不管!你要是不讓平平去,我也不跟你去!」

  丟臉,這口氣,怎麼又像是在撒嬌耍賴?難道聶唯陽能觸發我撒嬌的神經?

  不管怎樣,這招還是很有效,一個小時以後,我們已經坐在聶唯陽在布魯塞爾的公寓的客廳裡喝咖啡了。

  「真好。」平平打量客廳,爽朗地笑:「比我們四個人合租的地方還要大,有錢真幸福。」

  「唔……」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肚子上,飛機餐不合我口味,沒吃兩口,現在饑腸轆轆,聶唯陽回來就一臉不爽進自己房間去,連熱咖啡都是我自己煮的,可是吃飯要怎麼辦?

  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站起來,「平平,我去問問聶……我哥晚上吃什麼。」

  去敲聶唯陽的門,敲半天沒反應,擰了擰把手沒有鎖,索性自己推門進去。

  他的屋子裡有凸出去的半圓落地窗,他正站在窗邊,抱著雙臂靠著牆,扭頭看窗外的街景。

  我站在他面前,「我餓了。」

  他的目光終於收回來落在我身上,眼睛裡似有火焰跳動,他終於開口,聲音微微低啞,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小野貓,妳是來做什麼的?」

  我眨了眨眼,委屈無辜,「我跑這麼遠來,不都是為了來看你嗎?」

  他伸手撫弄我的耳垂,然後猛然加大手勁兒拉住我的脖子把我拽進他懷裡去,薄唇狠狠吻住我,接著我就感覺到唇上一陣刺痛,他咬我!

  「疼!」我推他,他抬起頭來,唇上有血,這混蛋,把我的嘴唇咬破了!

  我還未發火,他已經怒意難掩地恨聲說:「我還以為,妳是專門來折磨我!」


第二章


   我頭一次見到聶唯陽如此怒形於色,平日閒適優雅的氣質蕩然無存,那雙眉毛不再壞壞地輕挑,而是緊緊地擰起來,嘴角抿成了凌厲的形狀,黑眼裡熊熊的怒火幾乎要噴出來。

  他狠狠掐著我的肩膀,發紅的眼眸瞪著我,一字一字似從牙縫裡擠出來,「蘇蘇,這次妳太過份了,妳是故意的嗎?在我滿心期待的時候,給我捅上一刀,在我以為充滿希望的時候,將我狠狠摔到谷底!」

  這樣的他讓我害怕,我想後退,可是肩膀上的手指幾乎陷入我身體裡去,疼痛且牢固。

  痛楚使我皺起眉來,「你別亂發脾氣,先放開我!」

  「我亂發脾氣?」他咬牙,額角上似乎有青筋綻起來,「別告訴我妳不瞭解妳這次來有什麼意義,妳要是對我有一點心,就不該在這種時候硬要帶人過來!一下對我甜蜜,一下又來刺激我,這樣玩弄我,妳很愉快是不是?是不是?」

  我的血液湧到臉上去,我玩弄他?這一直以來,究竟是誰玩弄誰?

  即使曾被他傷害,我仍然願意因為他的轉變而慢慢信任他,無數次輾轉反側認真考慮我和他的將來,到現在,他居然說我在故意玩弄他?這一切說到頭都是誰害的?

  從未被人如此激怒,臉龐如似火燒,我回瞪著他,用力去推他的胸膛,只會忿怒的說:「你走開、你走開!」

  他無視我的推打,深吸口氣,試圖讓聲音平靜一點,他說:「好,告訴我為什麼?今天妳一直很緊張,喋喋不休的說話不是妳的性格,妳在害怕什麼?妳在瞞著我什麼?為什麼妳硬要帶那個人過來?我不信妳短短幾個小時就對人關懷備至至此。」

  嗯?我的動作停下,瞪著他的眼神莫名心虛別了開去,氣焰也降下來,他對我,能不能不要這麼敏銳?我只不過猶豫難決、忐忑不安,想要小小地拖延一下罷了,他也能看得出來?

  在自己心中如此不安的時候,我怕跟他獨處,怕他迅速用激情襲捲我,怕我在沉醉中作出不理智的決定。我只想要再多一點時間思考,只要一點點就好,所以,當平平不好意思地問我能不能借宿一晚,我幾乎立刻就答應了。

  他捏住我的下巴,逼我迎上他的眼睛,那裡面沸騰的情緒令人顫抖,他咬著牙,「說!為什麼?」

  我被他嚇了一跳,脫口而出,「因為我不想跟你單獨在一起!」

  話說出口,又覺得不妥,這裡面有太多原因,但是他聽起來也許會覺得自己被嫌棄,於是急急地補充,「我的意思是說,我只是想暫時……」

  「不用說了。」他打斷我,聲音卻沒了火氣。

  不是吧?心有靈犀到這種地步?這樣他都能明白我要說什麼?我自己都覺得說不清楚。

  抬眼看他,卻發現他臉色青白,神情異樣,黑黑的眼瞳空洞得要把人吸進去一般。

  糟糕,我還是說錯話了,胸中猛然傳來一陣抽痛,我不想看他這個樣子,我寧願看著他一臉囂張地挑著眉毛戲弄人,也不願見他這樣!

  我伸出手試圖去觸摸他的臉,「你別這樣,我真的……」胸中的抽痛打斷我的話,我吸氣,「真的會心疼……」

  他擋開我的手,修長的手指冰冰涼涼,「別再玩這一套了,小野貓。」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說不出的古怪。

  我呆呆看著他的臉,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妳的心疼也好、妳的憐憫也好,那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東西。」他涼涼的手指撫上我的臉龐,聲音低低的,依舊動聽,卻如同琉璃水晶一樣華美而沒有溫度,「接下來,妳是不是要告訴我,妳不想跟我在一起,因為妳找到了妳喜歡的,要坦白告訴我?」

  我找到了喜歡的?誰?我徹底被他弄懵了,他在想什麼?

  他的頭低下來,氣息呼在我的鬢角,嘆息般地說:「還是是不行嗎……」

  我依舊在想他方才說的話,忽然腦裡靈光一閃,他的怒氣莫名其妙來勢洶洶,該不會是以為平平……難道他沒有看出來?他一向比我敏銳狡猾,我以為我都看得出來他一定也看出來了,難道沒有嗎?天,若真是這樣,我必須馬上解釋!

  我抬頭去看他的眼睛,「你聽我說,平平她……」

  他的唇迅速覆蓋過來,我沒說完的話消失在他的唇舌之間。

  好疼!唇上的傷口被他兇猛的吻磨得綻裂開,我能感覺到湧出的血液蔓延在我們的唇齒間,舌尖上嚐到鹹鹹的血的味道,可是他仍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毫不憐惜地加重我的疼痛。

  不怪他、不怪他,我努力轉著臉,可是他的唇如影隨形,好不容易在唇舌間找到空隙,我努力地申明,「唔……聽我說,平平她是……」

  「不要說!」他驀然低喊,「該死的!」

  我被他嚇一跳,接下來他開始粗暴地剝我的衣服。

  「住手,停下!」我去抓他的手,天,平平就在外邊,他瘋了嗎?

  當我抬眼去看他的臉的時候,忽然覺得心裡發涼,他的動作狂野粗暴,他的唇舌瘋狂地糾纏,可是他的臉上卻詭異地沒有一絲表情,那樣冷漠,甚至連怒氣都沒有。

  我的力氣根本不足以抵抗他,他繼續面無表情地撕扯我的衣服,彷彿這個人我並不熟悉,我們之間沒有絲毫感情,他只是個冷冰冰的怪獸或者機器人之類的我無法去溝通的存在,那樣冷漠地執行他的程式,沒有愛意沒有怒氣,甚至連慾望都沒有。

  我突然覺得害怕。


☆ ☆ ☆


   他把我壓到房間中央的四柱大床上去,依舊面無表情。

  我開始還試圖在唇舌的空隙裡想找到機會解釋給他聽,安撫他,然而當他掀起我的薄毛衣,一把將我的內衣不管不顧地猛扯下去的時候,我愣住了。

  內衣的鉤子在我的背上胸側重重劃過之後,就感覺從後到前長長一道痕跡都在火辣辣的痛,我疼得蹙起眉,也許流血了?

  再抬頭看聶唯陽,他仍然毫不動容,不在乎我的掙扎也不在乎我的傷痛,一隻手伸下去繼續剝我的七分褲。

  他的臉龐如同完美的雕塑,美麗而冰冷;又如同一個完美的神祗的臉,正在毫不動搖決不容情地對忤逆他的世人施以懲罰。

  有一種冷冷森森的感覺從我的心底深處蔓延上來。

  這就是他解決問題的方式嗎?當有誤會產生,不忍讓、不解釋、拒絕溝通,只是用他的方式來發洩他的怒氣,不管對方會不會受傷、會不會失望?

  我早該知道他就是這樣以自我為中心的人,這正是我擔憂害怕遲遲不敢邁出那一步的原因。

  此生以後,必定還有無數的誤會矛盾會出現在我們之間就如同會出現在任何情侶之間一樣,難道他每次都要這樣來面對嗎?

  就算這一次我把誤會解釋清楚,還有下一次、下一次的下一次,我對他的愛意,也會在這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中消磨殆盡,變成吞噬我們的陰影。

  大海閃耀著迷人的幽藍光澤,海妖引誘的歌聲魅惑得鑽心噬骨,我站在海邊,猶豫不決,四處查看,正當我就要抵抗不了心中的嚮往和誘惑的時候,終於看到了那瑰麗表層下兇狠無情的海嘯風暴。

  雖然不捨,我也決定轉身離開。

  我閉緊了嘴巴,躲避他的唇舌,雙手雙腿拼盡了全力抵抗他,只要推開他,然後馬上離開。

  只是,心裡好難過,這張緊抿的冰冷的唇,曾經對我溫言笑語、曾經在我額頭上溫馨一吻;這雙無情肆虐的手,也曾經撫慰我,甚至為我下廚;連這副禁錮著我的胸膛,也曾經給我熟睡時的安然溫暖,到現在才發現,他所做的,早已將我淹沒,要捨棄,痛上心頭。

  力氣終究是不敵他,褲子被他拉到膝蓋,他的手向遮擋我身體最後一處的薄薄底褲伸過來。

  我的眼淚終究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我去推他鐵一樣的手腕,失控地大叫起來,「聶唯陽,除了強要我,你還有沒有別的本事?」

  他的動作猛然停下,眼睛終於向我的臉上看過來,臉色鐵青,目光瞬間如同刀一樣鋒利,他咬牙,下頜微微抽動,終於啞聲開口說:「妳這沒心沒肺、冷血無情的……」

  門突然被打開,平平的聲音傳過來,「很抱歉,不過我聽到蘇蘇的喊聲,發生……」

  平平探了半個身子進來,在看到我們的樣子之後,驚訝得消了聲。

  我正躺在大床上,毛衣被推到頸子上,上身裸露著,褲子半褪,只有底褲被我緊緊護著,聶唯陽一條腿站在地上一條腿半跪在床上壓著我,他的衣服雖然還都穿在身上,但是也被我的掙扎弄得凌亂之極,不難想像剛才發生了什麼。

  平平張大了嘴,我沒有跟她多說過,只說聶唯陽是我哥哥,只怕這一下,她當真震驚不小。

  聶唯陽迅速抓了床單蓋住我,然後一言不發朝平平走過去,我看著他緊握起來的手掌,猛然明白他要做什麼,叫起來,「聶唯陽你住手!平平她是……女孩子!」

  仍然是晚了,在我叫的同時,聶唯陽已經一把揪住了平平的襯衫前襟,平平比我高不了多少,哪裡抵抗得過聶唯陽的力氣?

  被聶唯陽一把拉進來,然後又被狠狠推到牆邊去,平平驚叫一聲,後背狠狠撞上牆,她的五官都皺起來,緩緩滑坐在地上。

  這個時候我正喊出來「女孩子」三個字,但是不用我喊我想聶唯陽也明白了,因為平平的廉價襯衫的釦子在聶唯陽一扯之下裂開,她歪坐在地上的時候襯衫散開,露出裡面小小的內衣來。

  聶唯陽身子頓了一下,迅速回過頭看我,他眼裡似有情緒飛快流轉,最終只是站在那裡沒有動。

  平平靠著牆,低著頭雙手抱著胸腹,一時間起不來。

  房間裡詭異地安靜下來。

  我閉眼。肩膀嘴唇後背還有被他壓過的腿都狠狠地痛起來。

  疲勞、饑餓、痛楚、尷尬、傷心、失望、憤怒,我的呼吸漸漸急促,我無法忍受,我要馬上離開!

  咬著牙,我迅速爬起來,整理衣服,內衣已經扯壞了,幸好還有厚外套,不穿也看不出來。

  我從他面前經過,他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抓起還沒來得及打開的小背包,我站在玄關,伸手去開門。

  聶唯陽大步走過來,抓住我的手腕。

  「蘇蘇。」他咬牙抿唇,最終只是沉聲說:「不許走。」

  永遠只是命令或者宣告。

  我抬頭,對他微笑:「我以為你已經學會溝通和尊重,原來我錯了,你知不知道,我差一點就愛上你?」

  趁他失神,低頭狠狠咬在他手腕上,他鬆了手,我打開門狂奔出去。


☆ ☆ ☆


   一路奔出公寓,又順著公寓大門對著的街道瘋跑出去幾百公尺,胸中的鬱卒之氣才稍稍發洩,腳步漸漸慢下來,這才發現雨已經比傍晚的時候大了,街上的行人都撐著傘,有人朝我投來奇怪的目光。夜色黑黑沉沉,街道兩旁的繁華燈光霓虹招牌在雨幕裡遙遠而朦朧。

  我將羽絨外套的拉鍊拉好,帽子拉起,慢慢走到一根路燈柱子邊,將身子靠在那裡,剛才的一通狂奔讓我的呼吸急促雙腿發軟,胃裡空的泛起酸意來。

  下意識的朝來的方向撇去一眼,混蛋,他連追都沒追來,也罷,就這樣算了吧。這樣也好。

  那大海終究不是我的,胸腹中湧上另一種不同於饑餓的濃濃的空虛感來,空洞洞地疼,我忍不住抱著自己,靠著路燈彎下腰來。

  陌生的國度、陌生的城市,孤單的人和酸澀的心事,直到聽到自己抽噎的聲音,我才明白臉上的不是雨水,是淚水。

  混蛋聶唯陽!認識他之前我所有的淚水加起來也沒有認識他這半年來的淚水多。

  明白自己放棄他了,此時腦海中反而想不起他的壞來,那些曾經溫馨心動的一幕幕倒是瘋狂地湧入腦海中反覆播放。

  晨光中出塵的他、月色下害羞的他、彈著鋼琴唱歌的他、繫著圍裙的他、撫摸我臉龐的他、送我禮物的他……

  許久之後,我停止了哭泣,慢慢站起來,敲了敲蹲得麻木的腿,我往前面的計程車站走過去,打算搭車去機場。

  抬起眼,卻正看見一輛緊急救護車亮著燈往我來的方向疾馳過去。

  我心裡一跳,曾經看過的電影電視劇裡面無數次出現過的爛情節登時浮現在腦中,著急追趕的人正巧遭遇了車禍。

  不是吧?不可能吧?又不是電影,哪有這麼巧?我咬咬嘴唇,繼續往前走。

  往前沒走兩步,又有一輛巡邏車馳過不算寬闊的街道往同一個方向駛去。

  那邊真的有車禍發生?我停下腳步,開始緊張起來,不會那麼巧的,我對自己說,又不是演戲。

  可是,悲歡離合不是只有別人在上演,我們自己也在戲裡面不是?我轉回身來,往來的方向走去,瞇起眼睛,極力地想透過連綿的雨幕看看街道那頭是否有什麼異樣。

  不管怎麼樣,確定他沒事再走也不遲,什麼也看不清,雨水和不斷駛過的車輛使我僅能看到幾十公尺遠的地方。

  涼涼的雨絲飄到我的睫毛上,阻礙我的視線,我有點焦躁,若是聶唯陽現在正流著鮮血躺在冰冷潮濕的地上……

  天,不敢想像,胡亂的猜測毫無助益而且使人慌亂,但是難以抑制。

  我加快腳步,甚至小跑起來,對面有人走過來,擦肩而過的時候我聽到他們的交談,是法語,我只聽懂兩個單詞,「東方的」及「鮮血」。

  破碎的訊息在我的想像中被拼湊起來,恐懼瞬間唰過我的身體,帶來麻痺一樣的感覺,腹部緊張的抽痛起來,我覺得指尖發涼,腦子瞬間像被抽空,等我反應過來,我已經開始向來的路上拼命跑過去。

  已經能看到前面的街口有異常的騷動,救護車和巡邏車就停在那旁邊,那地點,就在從聶唯陽的公寓出來不遠的地方。

  跟我的猜測已經太過接近,我拼命壓抑想要叫出來的衝動,朝那邊奔過去。

  從一個穿著警服的人身邊擠過去,正看到傷者被抬上擔架,那是個至少有八九十公斤的壯碩的女人,有一頭棕色的頭髮。

  不是他,我吁了一口氣,緊繃的肌肉放鬆,腳步有點虛浮地走開兩步,心臟還未能從緊張中平復,仍然在急促地跳著。

  我彎著腰,兩手撐著膝蓋,喘息,不是他,太好了、太好了。

  媽的,我為何還要如此擔心這混蛋?忽然有人從我身邊急急跑過,撞了我一下,是來看車禍的嗎?我下意識抬起眼看過去,那人也突然止住步子看著我,我瞪圓眼睛,是聶唯陽!

  「蘇蘇!」他大步跨過來,眉頭緊皺,黑眸掩不住張惶,雙手迅速自我肩頭到手臂到腿輕按一遍,聲音微抖,「妳沒事吧?有沒有撞到妳?有沒有哪裡覺得疼?會不會頭暈噁心?」

  我很想說,我被他捏過的肩膀和吻過的嘴唇都很痛,我是有點頭暈噁心,因為我沒吃什麼東西又來回拼命地跑。

  然而看著他因為奔跑而凌亂的黑髮,他還沒平息的急促喘息,他因緊張而微顫的嘴唇,他緊緊盯著我的焦灼目光,我的心像是瞬間被什麼溫暖而又微酸的東西給淹沒了,我看著他,輕喘著說:「不是我,我剛過來,我、我還以為是你……」
 
   他的喘息猛然停止,黑眼深深盯著我,然後他閉上眼睛,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伸手把我拉到他懷裡去,慢慢擁緊,下巴抵在我頭頂上,低啞地說:「我跑去另一條街找妳,聽見旁邊的人說這邊有車禍,我以為、我幾乎……幸好……」

  他擁得如此之緊,我的臉緊貼在他胸膛上,清晰無比地聽到他的胸中傳來又急又快的有力心跳聲,帶著隱隱的震動,一波波散向我。
 
   突然間無比直觀地領會到他為我心跳是什麼意思?異樣的感覺在胸中蔓延,有什麼念頭在我腦中一閃而過,我輕輕皺眉,有什麼地方不對,有什麼地方錯了,是什麼?那彷彿很重要。

  太快了,我沒抓住,擁抱持續了很久,久到我不得不推推他,想提醒他結束,但是觸手之處一片濕冷,我這才發現,他居然只穿了方才在家裡穿的薄薄毛衣就跑出來,現在已經被雨水打得透濕。

  「你瘋了!」我低叫,「氣溫已經是零下了,你不穿大衣就跑出來?」

  「唔……」他的聲音聽起來心不在焉,顯然人還未從緊張中平靜下來,他說:「大衣,嗯,我穿了,可是好像又掉在哪裡了。」

  我的心被重重一撞,眼前彷彿看見他正焦急地奔跑著,連衣服掉了都未曾察覺。我想像不出來平常連走路的姿態都很優雅的聶唯陽,那樣狂奔是什麼樣子,然而那衣服滑落的霎那卻如同親見一般清晰出現在我腦中,令我心頭似被溫水浸泡,又酸又漲,這感覺甚至要湧到眼睛裡去。

  我咬牙,混蛋、混蛋,我都已經決心要離開他的,於是伸手推他。

  聶唯陽的手臂鬆一點,我聽到他似在苦笑,頭頂上傳來他帶著自嘲的聲音,「再等一下,我的腿現在是軟的,走不動。」

  心臟緊縮,那股異樣的感覺又出現,莫名的念頭在腦中閃過,我不理會心裡的悸動,凝神去抓那念頭,還是失敗了。

  我嘆氣,「不行,你必須要趕緊回去,你這樣子肯定會感冒的。」事實上,他的身子已經在微微發抖了,那層濕衣服估計比不穿還要冷。

  他沉默一下,問:「妳呢?」既然他沒事,我當然還是要去機場了。

  思及此,那莫名的念頭似乎又跳出來,到底是什麼?我煩亂地甩頭,決定還是先顧他的健康,畢竟他的嗓子最重要。

  他等不到我說話,鬆開手退一步看著我的臉,腳下果然一個踉蹌。

  我急忙扶穩他,說:「我先扶你回去。」又想起來,問:「平平呢?」

  「我不知道。」他完全不關心地說:「妳跑出來我就叫她滾了,我不愛陌生人在我的屋子裡。」

  我氣得笑出來,大半夜的讓人家女孩子去哪裡?唉,算了,平平比我能幹許多,對這裡又熟悉,應該沒有大礙,希望下次能見到她好好跟她道歉。


☆ ☆ ☆


   聶唯陽換下濕衣服去泡熱水,我到廚房去找吃的。

  打開冰箱,就看見裡面一盤盤用保鮮膜包好的食物,看上去還挺精緻的,是外送吧?聶唯陽不可能廚藝突然這麼好。不管怎樣,有的吃就好,我拿出來兩盤看起來讓人很有食慾的,用微波爐加熱好,端到旁邊餐廳去。

  餐桌上桌巾雪白,桌子正中間擺了有繁複花枝的鎏銀燭台,我坐在桌邊,怔怔地想,聶唯陽本來是準備好了一頓精緻浪漫的晚餐幫我接風的?結果來了平平,嗯,他生氣,倒也不是全無道理。

  他對我的感情和慾望都是赤裸裸地毫不掩飾,激烈、直接、強橫、霸道,雖然有點不得要領,卻是毫不作假的。

  我想起在他懷裡聽到那急促而有力的心跳,閉上眼睛,若不是我知道我跟他在一起的後果,肯定是愛情慢慢被猜忌和傷害侵蝕,我肯定不會離開這令人沉醉的海洋。

  若不是……

  異樣的感覺又起,腦海裡那莫名的念頭突然清晰起來,為什麼、為什麼我明知道跟他在一起的後果,肯定是愛情慢慢被猜忌和傷害侵蝕?

  叉子戳著水果沙拉,我愣愣地停止咀嚼,對,我抓住了,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了,為什麼我如此堅信?如此毫不反抗地堅信這一點?

  腦海裡似有答案呼之欲出,就在這時,浴室突然傳來噗通一聲水響,我嚇了一跳,揚聲喊,「聶唯陽,你在幹嘛?」

  沒回應,我放下叉子走到浴室門口,敲門,還是沒有聲音。

  猶豫一下,我將門打開,伸頭去瞧,「聶唯陽,你……怎麼了?」

  他正躺在浴缸裡,修長的身子一半泡在水裡一半露在外邊,眼睛閉著,臉頰上有異樣的紅暈。

  糟糕,我去摸他的額頭,果然很燙手,穿著薄薄的濕衣服在這種天氣在外邊跑,要不生病都不可能。

  「起來、起來!」我拉他的手臂,他微睜眼看我一下,伸手來握住了我的手,又把眼睛閉上了,我跺腳用力拽他,「起來!你要躺在浴缸裡過夜?起來去床上睡去!」

  他皺一下眉頭,發燒大概使他頭昏,他慢慢自浴缸裡站起來,我把浴巾遞給他,他草草擦了兩下,仍然抓著我的手不肯放開,然後一路拉著我到臥室,一頭倒到床上去。

  他需要吃退燒藥,我在床上跪起來,想去找醫藥箱,抽了抽手卻抽不回來,他閉著眼睛,手卻握得好緊。

  我扯一扯手,對他說:「你鬆手,我去拿藥給你。」

  說了兩遍,他微皺眉吐出一個字,「不。」

  我朝天花板翻了翻眼睛,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附倒他耳邊去好言相勸,「我去拿藥給你,馬上就回來,我不會走,好不好?」

  終於他鬆了手,我把棉被給他蓋上,在廚房的壁櫥裡找到藥箱,謝天謝地,藥瓶上有我能看懂的英文說明,果然有退燒藥在裡面。

  拿著藥片和溫水回到臥室去,聶唯陽卻已經閉著眼睛昏睡過去,我搖晃他,叫他坐起來吃藥,他理也不理。

  我轉轉眼睛,在他耳邊說:「我要走了,要回國了,我去機場了哦?再見了」

  濃密的睫毛迅速掀開一條縫,他眉頭皺起來,「妳敢!」嘿嘿,真的有效。

  原來摸清他的脾氣,就能知道如何跟他相處。

  這夜我不停更換給他敷額頭的冰毛巾,半夜時終於他退了燒,臉頰上不正常的紅暈褪下去,我也支撐不住,被一整天的疲累擊倒,在他身邊沉沉睡過去。

  然後,我看見前面有個高挑的背影,寬肩修腰長腿,可不正是聶唯陽?

  他轉過身向我伸出手來,微笑著,我投進他懷裡去,這懷抱熟悉得讓人心疼,我們熱烈地擁吻,我能感覺到激情之火同時在我們身體裡燃燒起來,慾望蓬勃到疼痛,渴望抒解。

  他終於和我結合,小腹中傳來熟悉的悸動和快感,迅速蔓延到全身,我在他的唇舌下呻吟,跟他肢體交纏。

  他問我,「蘇蘇,妳愛我嗎?妳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我回答:「與我愛不愛你無關,我不願意跟你在一起,因為你的猜忌和傷害會把我們的愛毀滅,不如就這樣分開,還可以留下美麗的回憶。」

  他的神色悲哀,卻高傲地笑了,「既然這樣,那就算了。」

  我突然發現我們正站在布魯塞爾下雨的街道,聶唯陽轉身離去,我驚問:「你要去哪裡?」

  他轉身看著我,悠然自得地微笑,卻並不說話。

  「他要來我這裡。」聶唯陽的身後忽然走出一個女孩子來,我驚訝,那女孩子竟然跟我長得一模一樣。

  他們的手交握起來,親吻,而後相視而笑。

  「不!」我驚恐,心臟如同被人挖了去,胸中空洞冰涼,我捧胸彎下腰去,難過得想嘔吐,我顫聲指責聶唯陽,「你怎麼可以這樣?你不是只愛我嗎?你說過你等我很久,你會一直等到我愛上你,你怎麼能跟別人親熱?」

  那女孩子站到聶唯陽身前來,冷笑著看著我,「不是妳放棄他的嗎?是妳不要他,妳還怪誰?妳不要他,我要!」

  我怔怔地看著她,「妳不怕他傷害妳?妳不怕傷害把愛消磨殆盡?」

  她不屑地冷笑:「妳連自己的愛情都沒有信心去掌控嗎?我允許傷害出現,傷害才能出現;若我不允許,什麼能傷害我們?」

  她隨即又對我換上嚴厲的面孔,「妳看看,妳多麼自私、多麼懦弱,現在妳放棄了,後果妳便自己承擔!」

  我辯白,「我沒有自私懦弱,我只是想要理智地分析我們的未來,他會帶來傷害。」

  「妳只是為了妳自己!」她毫不客氣地打斷我,「妳的好朋友也曾傷害妳,為什麼妳還能毫不在意地繼續為她付出,跟她繼續做朋友?為什麼妳對聶唯陽就如此苛刻?因為妳太在乎他,所以妳害怕來自他的傷害。」

  她停頓一下,作出結論,「妳怕的不是不好的將來,妳只是怕受傷害,懦弱地縮在殼裡。」

  我無言以對,覺得身子濕冷,轉動眼珠,卻發現原來自己正躺在冰冷的路面上,無法動彈,有一股力量拉著我向後滑去,離他們越來越遠,我眼看聶唯陽對那女孩挑眉淺笑,心急如焚,不,我不要離開他!

  身後似有萬丈黑淵要吞沒我,我急到極致,忽而腦中一片清明,恍然大悟,我看著那女孩,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我知道了,我就是妳、妳就是我,我可以這樣選擇,也可以那樣選擇,未來怎樣,都操之在我是不是?」

  那女孩笑吟吟點頭,對我伸出手臂來,我只覺得眼前一片白光,與她合二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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