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臨淵,當今聖上最寵愛的皇弟,陰柔俊美,
瀟灑多情的他,花叢裡翻來滾去的風流種,
眾多美人不追,沾惹的竟是不該愛的他,
這情,犯了天罪,惹得皇上動怒賜婚,
將皇弟遠送番外西梁國,為得是天家顏面,
只是愛都愛了,糾纏的情絲斬不斷,
為了所愛,侯爺大刀揮別的不只是天家之門,
就連佛門大忌,他也無視於眼底,
那妖僧無塵,以為一杯毒酒就能了斷情絲,
錯了!黃泉之路,這情不離不棄,
就算是無緣,那要生死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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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無塵靜立於庭院一角,面無表情的看著躺在地上的美豔少婦。
但見她釵橫鬢亂、衣衫不整,絕美的臉上滿是痛苦之色,嘴裏斷斷續續的唸著:「夫……夫君……」
「阿彌陀佛。」無塵閉上眼睛,低喃道:「人妖相戀,本已違背了天地法理,施主又何苦為此賠上性命呢?」
少婦看他一眼,冷冷的笑了起來。「你這個臭和尚,如何會懂男女之情?只要是為了夫君,我……死亦無怨。」
好個倔強的花妖!無塵搖了搖頭,輕輕的說:「貧僧乃是出家之人,自然不懂什麼情情愛愛。只不過,施主若繼續執迷不悟、一意孤行,那休怪貧僧無情了。」語落,長袖一揮,默默的唸起佛咒。
「啊!」淒厲的慘叫由那女子的口裏喊了出來,直聽得人心生寒意。
無塵仍是一動不動的站於原地,手中的念珠越撥越快。
慘叫聲漸漸隱了下去,只見地上的女子迅速衰老,最後,竟化做了一縷青煙,消失無蹤……
無塵輕輕的歎了口氣,睜眼望向庭院另一端的桃樹,風過,吹落一地殘紅,刹那芳華。
怪只怪她太癡、太傻,終究逃不過劫數一場。
「無塵大師!」伴著一聲低呼,回廊後頭出來一個身穿華服的中老年男子,他臉上交雜著畏懼與慌亂的神色,急忙的問道:「大師,那妖孽……可死了?」
無塵微微頷首,習慣性的揚起淺笑。「花妖已收,張施主可以放心了。」頓了一下,視線移向內堂裏滿臉恍惚的年輕男子,歎息道:「但令郎能否除去心中魔障,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是是是,這一回多虧了大師相助,老夫真是感激不盡。」張老爺說著把頭湊了過來,壓低聲音:「那三百兩銀子,我明日就差人送去普法寺,還望大師笑納。」
「那便有勞張施主了。」眼底笑意漸深,無塵雙手合十,回禮。然後又往內堂裏看了一眼,提高聲音道:「明心,回去了。」話音方落,便見一個沙彌打扮的少年快步走了出來,年紀約在十四歲上下,容貌清秀討喜,只不過,此刻他眼裏多了一抹薄怒,一言不發的瞪著無塵。
無塵心頭一怔,立刻猜著了他的心思,不由得暗暗好笑,卻也不多說什麼,只是領著他出了張府的大門。
「師父!」半柱香後,明心終於開口了,聲音悶悶的,似帶了怒氣。「您為什麼要殺了那個花妖?」
果然是為了這個!這孩子明明為花妖的事吃了不少苦頭,卻還是這般心軟。無塵微微一笑,「有人請我收妖,為師自然就照做了。」
明心皺了皺眉,還是不太贊同師父的說法,大聲道:「可是……那花妖又沒做什麼傷天害理之事,況且她跟張家公子如此恩愛,師父您這麼做,分明就是棒打鴛鴦嘛!」一點也不盡人情!
無塵雙眼平視前方,幽幽說道:「明心,你說情愛是什麼東西?不過是騙人的把戲罷了。前刻還生死相許,說不定下一刻就刀劍相向了,世人尚且如此,更何況那些妖怪?」
「可是,佛祖說眾生平等……」
「明心。」無塵伸手拍了拍他的頭,柔聲勸道:「人妖殊途,這一點,你無論如何都得記著。」
他聞言,僅是低哼了一聲,自言自語的說:「天下間這麼多妖怪,怎麼不見師父您一個個的去收服?說來說去,還不就是為了那三百兩銀子?」
「……」無塵停滯了一下,一時竟無言以對,隔了半晌,他便又道:「你不是最愛吃桂花糕嗎?待會兒順道去城裏買一些吧。咳……師父出錢。」
明心雖然老愛同師父頂嘴,卻終究是小孩心性,好哄得很。只不過一包桂花糕,就將他打發了。
隨後,他們又順便在城內逛了一圈,走著走著,忽聞遠處傳來一聲哨響,街頭的小販像是早有準備般,立刻將攤子收起,往兩旁避去,而且個個動作俐落,忙而不亂。
「這是怎麼回事?」平日裏極少出門的無塵實在猜不透眾人在玩些什麼把戲。
「……喔,大概是曲侯爺快路過這條街了。」明心一面答,一面也拉著他避至路邊。
「什麼侯爺?」
「就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朝臣,世襲定北侯曲臨淵。聽說他不但權傾朝野,而且生性驕橫跋扈,每每退朝回府,都會教車夫策馬飛奔。久而久之,京城裏的百姓都習以為常,往往侯爺的馬車才到朱雀大街,這邊的人就已先避了起來。」明心輕輕笑了一下,繼續道:「從此以後,倒也成了京城的一大名景。」
無塵不覺皺起眉,「如此擾民,竟沒人敢出來管嗎?」
「連皇上都默許了他的行徑,還有哪個不要命的人敢多管閒事?」明心哼了哼,一副早已看透世事的大人樣。
說話間,只見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直衝了過來,速度之快,的確駭人。由此看來,那侯爺府的車夫,也不是好當的。
忽然,人群裏一陣騷動,推擠間,竟有一個小娃娃被推了出去,馬車旁雖跟了幾個騎馬的護衛,卻無一人有出手相救的打算,那馬車更是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圖。
見此,無塵心頭一緊,一顆佛珠由袖內激射而出,正擋住了馬車的去路,同時足下輕移,轉眼,已將那娃娃攬入自己懷中。
拉車的駿馬長嘶一聲,停了下來,車內響起一道溫雅的男聲:「出什麼事了?」
跟隨在旁的護衛翻身下馬,抱拳答道:「稟侯爺,方才馬受了點驚。」
「受驚?」那聲音微微揚起,帶著笑意:「這馬跑得好好的,如何會受驚?可是有人在搞鬼?」
「這……屬下不知。」
「罷了。」車內的人輕輕一歎,伸出一隻白玉似的手緩緩撩起門上的繡簾。
只見一年輕男子踏出馬車,四周便響起一片抽氣聲。他著一身暗紅色的朝服,手裏拿了把白玉骨扇,瞧著風流俊雅、氣度非凡,略嫌陰柔的俊美容顏,微揚的鳳眸以及那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情,耀眼得教人移不開眼光。
曲臨淵雙眸往四下一掃,最後將扇子指向了一顆木質佛珠,笑道:「應該就是那個吧。」
他一說,立即有人將佛珠撿了起來,小心翼翼的呈上。
曲臨淵將佛珠握在手裏,細細把玩了一會兒,鳳眸一轉,直直朝無塵走了過去。「大師,這珠子……可是你的?」
無塵將懷中的娃娃放回地上,坦然的望向他,「正是貧僧的。」
「喔?」曲臨淵唇角上揚,眸裏笑意不減。「大師驚了我的馬,攔下我的馬車,不知是何緣故?」
「侯爺在這京城內策馬急馳,本就已違了律法,方才更是差點傷人,貧僧瞧不過去,才出了手。實無冒犯之意,還望候爺見諒。」他頓了一下,又說道:「侯爺身為朝堂重臣,本該是萬民表率。貧僧斗膽,懇請候爺莫要再犯,免得滋事擾民,盡失民心。」
曲臨淵一怔,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低低的笑了起來:「哈哈……大師教訓的是,臨淵記下了。」說罷,神色一凜,啪的甩了一下扇子,面向守在一旁的侍衛,喝道:「我說過多少回了?不許在京城內策馬!怎麼?想討罰是不是?下回若再犯,本侯爺可絕不輕饒!」轉頭,又望著無塵輕笑,問道:「大師瞧著,如此可好?」
無塵微微淡笑,雙手合十,朝他微斂了一下身子。
「像大師這般的人實在少見,臨淵有心結交,就不知大師是哪個寺裏的,如何稱呼?」
「貧僧法號無塵,如今暫住於城西的普法寺。」
「無塵嗎……?」曲臨淵看他一眼,笑得高深莫測,說道:「我今日有事在身,不能與大師長談,我們……後會有期。」說著,朝他眨了眨眼睛,然後轉身坐回車裏。
這一次,馬車沒有再橫衝直撞,而是慢慢的往前行去。直到馬車遠去,無塵才收回了視線。
驕橫跋扈嗎?那男人,倒是與傳言一點都不符。
☆ ☆ ☆
沿著長廊朝寺外走來,無塵遠遠的就聽見內殿裏傳來明心的聲音。
「……那位曲侯爺,原是當今聖上的表兄,和皇上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先帝駕崩之時,正逢外族來犯,瑞王爺和六皇子都去了前線應戰,正是曲侯爺力舉當時默默無聞的十三皇子,才助皇上登上帝位的。因此,皇上極為寵信他,舉凡朝中大事,全要同他商議,其他地方更是處處忍讓,那人的風頭之盛,可謂無人能及。」
「如此厲害的人物,無塵大師也敢得罪?」
明心萬分得意,「廢話!你也不想想我師父是什麼人?他連妖魔鬼怪都不怕,那些王公貴族自然更不會放在眼裏。」
無塵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唇畔揚起一抹淺笑。
難怪這小子的修行總是裹足不前,原來全將心思都花在了這些東西上頭。年紀雖小,卻愛極了各種街頭傳聞,連一些宮廷秘史也能說得頭頭是道。呵,他這種性子,倒是一點都不適合清修。
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無塵故意扳起臉來,低喝一聲:「明心!你不好好修習佛法,在這兒胡鬧什麼?」
「師父。」明心一聽是師父的聲音,一張臉立刻就皺了起來。「我方才已經打過坐、唸過經了,只是稍微歇上一會兒而已。」
「是嗎?」無塵語氣稍緩了一些,「那就把昨日教你的法咒好好記起來,等為師回來的時候再考你。」
明心聞言一楞,急急朝他跑了過來,仰頭問:「師父,您又要出門?」
「城北有戶人家家裏出了些怪事,可能是妖物作祟,所以為師得過去看看。」
明心眼珠子一轉,笑問:「又是富貴人家,報酬豐厚?」
「……」無塵一陣尷尬,不由得心生怨氣。這孩子小小年紀的,究竟哪兒來的這許多鬼心思?莫非……真是他這個當師父的太過失職了?
「師父您很少去城北,大概不認得路吧?我同您一起去好了。」明心抓住他的衣袖,也不等他同不同意,拉起就走。
京城裏的彎路很多,找起人來就像螞蟻洞裏亂竄,弄得暈頭轉向,他們師徒倆在城北找了半天,最後還是走進了一條死胡同。
明心大大的打了個呵欠,抬頭就問:「完全尋不著人嘛!師父您是不是記錯地方了?」
「我……」楞了一下,無塵正欲作答,卻聽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他一轉頭,正對上幾個身形魁偉的年輕男子,那身衣飾容貌很眼熟,像極了昨日在街上見過的侯爺府的護衛。
領頭的男子抱臂而立,輕佻一笑:「不是大師記錯了地方,而是根本就沒這個人!說什麼有妖魔作祟,不過是引和尚你出門的幌子罷了。」
無塵皺眉,將明心護至身後,輕問:「幾位尋我出來,不知是什麼用意?」
「大師得罪了人,卻不自知嗎?凡是敢與侯爺作對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曲侯爺?
眼前閃過一張似笑非笑的臉,電光火石之間,無塵已然明瞭一切。原來,那男人非但驕橫跋扈,還擅長笑裏藏刀。他昨日對著他笑的時候,想必是已經計劃好該如何反將他一軍了吧?
「我們同大師你無冤無仇,原是不該為難的。但是侯爺有令,我等不得不從,只好委屈大師你了。」說話間,幾人已提步向前,緩緩朝他逼近。
身後是一堵高牆,退無可退,無塵撥弄手裏的念珠,忍不住低低的歎氣:「阿彌陀佛。」
☆ ☆ ☆
湖中央的涼心亭裏,站著個人,一身華貴的衣冠,拿著玉扇的纖然細手輕輕搖動,他面朝著湖光山色,因而旁人只能瞧見那修長的背影,未見其真面目。「侯爺。」
亭裏的人沒有回頭,只輕輕笑了一聲,問道:「怎麼?事情都辦妥了?是斷了那和尚的一條腿,還是去了他一雙手臂?」
聞言,無塵低頭瞧了瞧自己的四肢,完好無缺。於是答道:「手腳……都還在。」
「什麼?」曲臨淵合上摺扇,倏的轉回身來,一見是他,眼裏全是錯愕的神色。「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無塵微微一笑,「侯爺說要見貧僧,貧僧自然就來了。」
曲臨淵四下裏一望,微惱:「那幾個人呢?」
「解決了。」無塵眨眨眼,笑得雲淡風清。他派去的人,既無斷手也無斷腳,只是得睡上幾個時辰而已。
「你……!」曲臨淵的表情黑白交加,狠狠的瞪了他一會,忽地又不知打錯哪根神經,竟低笑出聲。「原來你這和尚還會些拳腳功夫,難怪敢與本侯爺作對!不過……」話鋒一轉,陰柔的臉上多了些狠厲之色。「敢惹惱本侯爺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我原只想廢你一條手臂而已,現在看來已不是可以簡單解決的事了。」
「貧僧昨日所說的話,全是肺腑之言,而且自認並無欠妥之處,侯爺為何……」
「哼!本侯爺是什麼身份?也容得了你一個臭和尚來教訓?」曲臨淵揚了揚唇,眼裏滿是譏諷。「你大可去問問,天下間除了皇上,還有哪個人敢指責我的不是?」
「無塵願做那一個人。」無塵咬了咬唇,直直回視過去。「侯爺縱然幸得皇上恩寵,也不該無視朝廷紀律,滋事擾民。」
「喔?那若是本侯爺說,其實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故意的,我並不愛策馬急行,偏只喜歡擾民生事,你……又能耐我何?」
面前的男子一派斯文俊秀,雙眸裏卻全是挑釁之意,說出口的話更是教人心寒!簡直……欺人太甚!
無塵走前幾步,輕問:「侯爺……可會泅水?」
「呃?」曲臨淵微楞,不知他何出此問。
「如今雖已入了春,但湖水仍是涼得很,若不小心掉了下去,可是不太好受吧?」無塵唇角上揚,笑得溫文儒雅,人畜無害。
下一刻,只聽到噗通一聲,原本是站在湖邊的曲臨淵已掉進湖裏,一連串的驚呼與咒駡聲由水裏響起。
南無阿彌陀佛……無塵淺笑著轉身,卻見明心正一臉驚愕的望著他,結結巴巴,斷斷續續的說:「師父,侯、侯爺他……」
「啊……」無塵無辜的歪著頭看他,仍是柔柔的笑著,「他失足落水了。」
「失、失足?」明心拿手指著湖面上不斷掙扎的人影,表情愈發怪異起來。「可是,明明是師父您推……」
「我怎麼了?」無塵挑眉,眼底的笑意不減。「明心,為師剛才可什麼都沒有做過,對吧?」
明心瞪著自己的師父看了好一會,終於還是默默的點頭,他原就不笨,見風轉舵的本事更是高人一等!權衡利弊之後,決定還是昧著良心當作什麼也沒看到,畢竟還是師父和自己親嘛。
「我們回去吧。」
「咦?就這樣放著侯爺不管了嗎?」
「那個……」無塵微微一笑,「遲早會有人路過的。」
☆ ☆ ☆
夜色漸沉,無塵轉進一條暗巷裏,匆匆向前行走,方才只顧著與人探討佛法,一時竟忘了時辰,這麼晚回去,明心又要唸個不停了。
無塵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總覺得自己在徒弟面前真的沒多大的威嚴,要沒記錯的話,他才是當師父的那個人吧?
快要走出小巷的時候,無塵遠遠的就望見街口似乎站著一個人。
那人身著一身黑色勁裝,長劍佩在腰間,背倚在高牆上,抱臂而立,他生得並不難看,全身上下帶著一股肅殺之氣,光用看的,便知此人絕非善類。
江湖人士?秉著決不自惹麻煩的原則,無塵低下頭,當做什麼也沒瞧見,由他身邊走了過去,以為可以順利的回寺院。
可那男人卻偏偏在此刻開了口,喚道:「大師請留步。」聲音冰冰冷冷的,正如同他臉上的神色一般無異。
無奈,無塵停下腳步,緩緩回身來,微笑道:「這位施主……找貧僧有事?」
男子微微頷首,「我家侯爺已備好酒食,煩請大師過去一聚。」
曲臨淵?這麼快便來尋仇了?湖水那麼寒,本以為他至少得病上一陣子呢。原來……他的命還是比較有韌性的嘛。
無塵正要回答,卻見那男人由懷裏掏出一樣事物來,那是一枚紫色的銅鈴,明心平日戴在身上的物件,在看清他手裏的東西後,他心下一驚,頓時楞在當場。
原來……曲臨淵連人質都已抓好了,就為了尋他復仇,曲侯爺倒是費了不少心思。
唉……縱然有百般不願,也只能乖乖上門赴宴了。「還請施主帶路。」
黑衣人沒有引他去侯爺府,反而帶著他走進了一條花街柳巷,最後在某家妓院門口停了下來。
「侯爺正在裏頭等著。」黑衣人冷冷的說了一句,轉個眼,就不見了蹤影。
無塵瞭望著門口高懸的彩燈,以及醉紅樓三個大字,感覺額角微微隱痛。曲臨淵故意要一個和尚踏足這種風月之地,是想藉此羞辱他嗎?只可惜……又要教他失望了。無論是青樓妓院,還是閻羅地府,於他而言,全都一般無二。
無塵從正門走了進去,也不理會他人的指指點點,徑直走上二樓,被等在那裏的人引到一間看起來很華麗的廂房,一進到屋裏,就見曲臨淵斜倚在軟榻上,髮絲輕垂,衣衫微亂,一臉慵懶的神色,身側還伴了數個美姬,別說有多愜意了。
「侯爺。」無塵輕輕喚了一聲,雙眼順便四下一掃,卻不見明心的人影。
「來了啊。」曲臨淵微抬起眼,聲音溫柔而慵懶。「我前幾日剛得了些極品新茶,可一個人喝總覺得有些無趣,所以特意尋了大師你過來,事出突然,大師不會介意吧?」
無塵搖頭,笑著答道:「侯爺真是好雅興。」請和尚到花街柳巷來品茶,真虧得他一番心思。這般興致……實在是常人無法比擬。
「既然如此,那就上茶吧。」曲臨淵懶懶的揮手,臉上笑意不減。
侍女從屋外端來一壺茶,在旁放的卻不是茶杯,而是一個瓷碗,直接端到了無塵的面前。碗裏的茶水瑩綠清澈,瞧起來似極了瓊漿玉釀。
無塵知道,這碗茶要是喝下去,他敢肯定絕對不是瓊漿玉釀這般簡單。明顯是對方佈下的局,只等著他乖乖跳下去吧?
曲臨淵見無塵遲疑不決,一擊掌,喊道:「藍煙!」
一瞬間,屋內已然多了一道黑影,淡漠的眉眼,正是方才在路上截住無塵的黑衣男子。
「我上回一時不慎,失足落了水,」曲臨淵說著看了無塵一眼,雖是在笑,但眸裏卻閃過狠毒的神色,「所以,特意向皇上討了個大內侍衛來跟著,大師方才也見著了,藍煙的武功極高,殺起人來更是俐落。要不……讓他當場試試?」
言下之意是要拿他的笨徒弟來試刀嗎?
無塵望了他一眼,笑容漸隱,心裏頭多了幾分惱意,這曲臨淵明明長得溫文儒雅,卻偏偏……心如蛇蠍,可自己現在又投鼠忌器!
「不就是碗茶嗎?貧僧喝下便是了。」無塵大大的歎了口氣,端起茶杯來一飲而盡。
曲臨淵在一旁看著他喝下那碗茶,這才滿意的笑了,一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輕輕一揮,立刻就有女子走了進來,斂裙為禮後,伴著絲竹聲翩然起舞,長袖飄飄,縷縷清香拂面而過,不僅是舞姿動人,就連眼神也帶了萬千媚意。
無塵待了一會兒,便覺身子熱了起來,臉上微微發著燙。
藥力發作得倒快,而且……果真是春藥沒錯!呵,看來,曲臨淵是打定主意要找他報仇了,只是這手段實在太陰狠了點,對一個和尚而言,就算是穿腸毒酒,也好過春藥千萬倍。
「阿彌陀佛。」無塵垂下眸子,默默的誦起經文。
極愛記仇的曲臨淵並不打算就此放過無塵。不多時,他遣退了左右伺候的人,只留下一個容貌絕麗的舞姬。
他似笑非笑道:「我聽聞,修行之人都得做到清心寡慾,如大師這般的得道高僧,應該更是不近女色的吧?就不知……大師一旦破了色戒又當如何,會不會羞愧得投湖自盡呢?」狹長的鳳眼微微瞇著,語氣間滿是揶揄。
又是湖!無塵如今一聽這個字就頭疼,現在想來,自己當日實在是太過衝動了,身為一個出家人,怎麼好隨便與人結怨呢?弄到今日這地步,只怕……不好收拾了。
曲臨淵見他這般模樣,愈發得意起來,揚揚手,說道:「替我好好服侍無塵大師。」
舞姬輕應一聲,便動手解起衣衫,纖纖玉手緩緩攀上無塵的頸子,臉輕輕搭在他的肩上,媚眼如絲,吐氣若蘭。
無塵一動不動的站於原地,看了一眼作壁上觀的曲臨淵,不由的眉頭輕輕蹙起,堂堂一個侯爺,使出這等下流的手段來,倒也不怕被人笑話。
如今他這般的處處刁難,甚至是……自己若是不對那驕橫跋扈的曲侯爺還以顏色,怕是佛主都會覺得他這個弟子膽小懦弱吧?無塵閉了閉眼睛,待身上熱意漸消,再睜開眼眸時,眼底的微怒已經隱去,只留下一片清明。
他瞧了一眼趴在自己身上、衣衫半褪的女子,輕輕的笑了起來:「女施主不冷嗎?」
舞姬楞了一下,有些錯愕的望著不解風情的無塵。
無塵淡笑不語,手輕輕一揮,舞姬即刻毫無預警的昏睡在地上。解決了這邊的難題,他又朝著榻上的曲臨淵靠近,迎上了他同樣震驚的眼睛,他將他困在軟榻的角落裏,將頭湊近他,幾乎到了碰鼻子的地步。
曖昧的低語:「侯爺既然想知道貧僧會否羞憤自盡,那何不……親自試試?」
「什麼意思?」
「侯爺覺得,貧僧是什麼意思?」無塵伸出手去,輕輕撩起他額前的黑髮,反問道:「侯爺逼我吃下春藥,不就是為了看貧僧做那種事嗎?現在由你親身嚐試一下,豈不更好?」
曲臨淵皺眉,厭惡的吼道:「臭和尚,別用你的髒手碰我!」
唇角揚起,無塵附在他耳邊輕聲笑道:「只是摸摸頭髮就受不了了?那……接下來,侯爺可該怎麼辦呢?」說著,手指一路下滑,按在了曲臨淵的胸口上。
曲臨淵神色一凜,臉上頓時血色盡失,顫聲道:「你、你是……認真的?」
「那春藥的藥性有多強,侯爺應該比貧僧更清楚……我現下慾火焚身,房裏又只剩下侯爺一個清醒的人,你猜……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聞言,曲臨淵急得劇烈掙扎起來,一面驚慌的吼叫:「臭和尚,你快放開我!本侯爺對男人,尤其是你這種相貌平平的和尚一點興趣都沒有!」
「沒關係。」無塵向前傾了傾身子,順利的按住他亂動的手腳,仍舊是笑容可掬。「只要貧僧有興趣就成,反正……被壓在下面的那個人是你。」話雖這麼說,他卻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只是嚇唬某人罷了。這叫害人不成,反累己,自作自受!
「你……你這個妖僧!淫賊!臭和尚!」曲臨淵又氣又怕,咬牙狠狠的瞪著他,眼裏全是慌亂之色,早已不見了平日的盛氣凌人。「你再不放開我,我就……我就……」
「就怎麼樣?」無塵淺淺一笑,啞著嗓音問:「喊人嗎?然後讓你的護衛全都瞧見……自家主子被一個和尚壓在身下的樣子?」不知道那樣是否更有趣?
曲臨淵俊美的面容一下變得慘白,瞳孔猛然放大,忿恨的瞪著無塵,再說不出一個字來。怎麼也不明白情勢原本還對自己有利的,怎麼會一下子就反過來了?
「放棄了?那侯爺接下來打算怎麼做?咬舌自盡?」說著,無塵又往前靠了靠,整個人都已伏在軟榻上,雙唇幾乎掃過曲臨淵凌亂的髮。
曲臨淵不再掙扎,羞憤的閉上眼睛,恨恨的說:「只要本侯爺還活著一天,就絕對不會放過你這個妖僧!我要把你凌遲處死,再碎屍萬段!」
曲臨淵畢竟年紀尚輕,又是千金之軀,縱然平日裏再怎麼囂張跋扈,遇上這種事,到底還是害怕了,全身顫抖個不停。
呃……原本只是想嚇唬嚇唬他的無塵,在看到他那嚇得快哭出來的樣子,真的很惹人憐,紅紅的鼻子,水霧朦朧的鳳眸……直讓他看得入迷。這一副憤恨不甘卻又不得不任人宰割的模樣,真的是太……太可愛了!
無塵別過頭去,想笑又不敢笑,硬是把胸口的那股想要大笑的衝動給憋了下來。隔了好一會兒,他才戲謔的眨了眨眼睛,說道:「侯爺真是太天真了,貧僧若真做了這種事,如何還會放過你?自然會殺人滅口,以絕後患。又或者……乾脆讓你成為我的禁臠?」
「那還不如……現在就殺了我!」一聽不僅要被他汙辱,還要成為他的禁臠,頓時氣到爆。也不管後果會如何,張開嘴巴一下就咬住了還在自己頰邊作怪的手指。
他,竟然……用咬的?他是小狗嗎?他現在這個樣子,哪裡還有什麼侯爺的氣度?那性子分明就和自家那個笨徒弟沒什麼兩樣。
無塵啼笑皆非的看著他幼稚的舉動,心中一動,終於忍不住輕笑出聲,同時放開曲臨淵的手腳,慢慢由他身上退了下來。
「你……?」軟榻上的曲臨淵仍舊不能動彈,僅是睜大眼睛望著他,滿臉困惑。
「阿彌陀佛。」無塵雙手撥弄著掌上的念珠,輕聲道:「侯爺大可放心。貧僧是出家人,怎麼可以殺人?便是色戒也不能犯的。」
曲臨淵呆了呆,「那……春藥?」
「貧僧看起來像是中了春藥的樣子嗎?」無塵低頭淺笑,「我若當真被那藥力所控,只怕侯爺這會兒已經沒力氣說話了。」
「下流無恥的臭和尚!」一知道自己被耍了,曲臨淵的臉霎時如七月的太陽,火辣辣的,忿忿的罵道。眼睛一轉,卻又疑惑的低喃:「可是,老鴇明明就說,便是聖人吃了這藥,也會成淫賊的……可惡!竟敢欺瞞本侯爺,看我不拆了這醉紅樓!」
無塵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故意拉長聲音道:「原來如此,那藥沒有奏效,所以害侯爺失望了。早知如此,貧僧就該一直把戲演下去的。」
「你你你……妖僧!」曲臨淵又氣又恨的瞪著他,眸裏又現出了狠毒的幽光來。「你方才……為何嚇唬我?」
眸光一轉,無塵斂去笑意,「貧僧只是希望,侯爺瞭解一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是個什麼滋味,下回算計別人的時候,也能憶起今日的事來。我佛慈悲,眾生平等,望侯爺能記得這一點。」他可是用心良苦啊,就不知道眼前這人明不明白了。
「一個相貌平庸的臭和尚,憑什麼對本侯爺說教?」曲臨淵彆扭的轉過頭去。
「貧僧此次只是同侯爺鬧著玩而已,但若有朝一日,當真有人用這個法子來報復侯爺,侯爺又當如何?」說著,無塵不由的伸出手去,觸上他微濕的眼眸,輕歎:「到時候,可有人會來救你?」
曲臨淵身子微僵,卻仍是逞強的罵著:「你個妖僧給我等著!本侯爺絕對不會輕饒你!」可惡、可惡!
「凌遲處死,碎屍萬段,是不是?」無塵勾了勾唇角,淡淡的笑著,「貧僧記下了。不過,侯爺下回要見我,不用再抓什麼人質,只需差人前來,貧僧一定……隨傳隨到。」說罷,便低笑著走出了廂房。
門外,藍煙仍是抱臂而立,神情冰冷冷的。
呆了一下,笑意逐漸爬上唇角,無塵挑眉問道:「你既然就在這裏,方才怎麼不進去救人?」
「侯爺有令,無論裏頭發出什麼聲響,都不能擅闖。」
原來如此。「這話……你可千萬不能告訴裏頭那人。」無塵垂下眼眸,掩唇低笑,曲臨淵若曉得藍煙就站在門外,而不進去救人,一定會氣得跳腳。
無塵在妓院轉了一圈,最後終於在某間房裏發現了睡得正香的明心,桌子旁還攤了一堆的瓜果,他不由得笑了起來。這小子倒是吃得好睡得好,也不知他為他涉了多大的險!
喚醒明心之後,無塵也不敢多加停留,馬上帶著他由後門出了青樓。
在回去的路上,明心突然仰頭發問:「師父,您今日……又欺負人了吧?」是誰這麼倒楣啊?
「……」頓了一下,無塵面不改色的微笑。「哪有?為師是出家人,如何能做那種事?」
明心仍是滿臉懷疑的看著他,「可是,師父您每次笑得越開心,別人就會越倒楣。我從未見師父您笑得這般好看過,想必今天被您欺負的人,一定很慘很慘。」
「……」無語。
無塵狠狠在他額頭上敲了一下。有一個太過瞭解自己的徒弟,實在不是什麼好事呢。
第二章
那日,一時衝動,得罪了曲臨淵,無塵早就料著他會再來尋他麻煩,只是沒想到他請他到府的藉口竟然是……捉妖?
呵,無論怎麼想,會被捉的人都應該是無塵自己才對吧?
無奈歸無奈,無塵到底還是乖乖上了侯爺府的馬車。
他們由偏門進了曲府,無塵更確定曲臨淵極尊崇的地位!亭臺樓閣,假山亂石,樣樣華麗,只怕與那皇宮也相去不遠了吧。隨著引路之人穿過長長的走廊,他們最後在一間廂房前停了下來。
「侯爺就在裏頭等著,大師請吧。」
無塵點點頭,有些奇怪曲臨淵為何會在如此偏僻的地方等人?直覺的轉了轉眼珠子,視線掃過身後的那一片茂林……眼光一閃,呵呵,原來如此!果然早已佈好了天羅地網候著他。
無塵伸手輕輕推開房門,曲臨淵正坐在靠窗的桌旁,身側擺著一個香爐,那俊美的臉上略帶了些倦意,執扇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著桌面。
他今日換了一身淡紫色的長袍,袖口和領口處皆繡了繁複的花紋,長長的黑髮僅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瞧起來還是一樣的雍容華貴、氣度非凡。光看這一副俊美的皮囊,實在料不到他的性子竟會如此歹毒,外加斤斤計較。
無塵有些惋惜的搖搖頭,輕喚出聲:「侯爺,貧僧已經來了,不知今日又有何吩咐?」
「你、你什麼時候進來的?走路怎麼都沒聲音?」曲臨淵嚇得轉過頭來,鳳眸裏閃過一絲慌亂。
還是這表情比較可愛!無塵強抑住唇邊的笑意,低下頭,恭聲答道:「貧僧才剛進屋,怕是侯爺只顧著想其他事情,所以不曾察覺。」
曲臨淵也不吭聲,只直直盯著他看了一會,眼眸裏射出怨毒的眼神,許久,才將目光收了回去,揚唇,又是一臉的笑靨如花。
「大師來的正好。臨淵近日老是遇上晦氣事,先是莫名其妙的掉進了湖裏,然後又在青樓裏著了人家的道。最近會不會是有什麼妖魔鬼怪作祟,所以特意請大師過來,好替我瞧一瞧這屋裏有沒有不乾淨的東西。」他聲音輕輕柔柔的,將所有的算計都掩在了黑眸之下。
無塵也跟著笑了起來,語氣比他更柔更軟:「既是侯爺的吩咐,貧僧一定盡力而為。」說著抬了抬眸,雙眼在屋內掃了一遍。
房內究竟有沒有妖鬼,他只消一眼便能看透,此刻為了順應某人的意思,只得裝模作樣的繞著屋子轉上幾圈。
曲臨淵原先只是坐在一旁看著,等了一會兒之後,終於還是站起身,跟著他走了幾步。那一雙幽深的眸子死死盯住無塵不放,玉質骨扇隨著他的心思輕輕搖晃著。
眼見他臉上的不耐之色越來越明顯,無塵似笑非笑的睨了一眼回去,低聲問他:「侯爺……很急嗎?」
曲臨淵嚇得後退了一大步,「急、急著什麼?」
「就是……」瞥了一眼冒著嫋嫋白煙的香爐,無塵笑答:「急著將貧僧迷倒啊。」
「你……」
無塵步步向他逼近,一面道:「醉煙羅,是西域進貢的迷藥吧?侯爺用的量怕是能迷倒十個成年男子呢。為了對付貧僧,侯爺還真是費了不少心思啊。」
曲臨淵神色一凜,將手裏的扇子往無塵身上一指,揚聲道:「妖僧,你若再敢靠近本侯爺一步,我就不客氣了!」
「喔?侯爺是要將在外頭埋伏的侍衛喊進來嗎?可惜……」無塵搖搖頭,淺淺一笑,手指翻飛,往他額上輕輕一點。
曲臨淵的身子立時僵在了原地,無法動彈。無塵將頭湊近他,悠悠輕歎:「只怕侯爺沒那個機會了。」
「臭和尚!你對我使了什麼妖術?為什麼我動不了了?」曲臨淵驚駭的睜大眼睛,一臉怨怒的瞪他。
「也沒什麼。只不過……侯爺在這兒晃來晃去的,會防礙貧僧捉妖,所以只好委屈侯爺一下了。」無塵眨眨眼,又說道:「不用多久,只要兩個時辰,侯爺就能動了。」
「兩、兩個時辰?」曲臨淵倒抽一口氣,眼神愈發兇惡起來,破口就罵:「你這臭和尚!妖僧!淫賊!」
無塵不甚在意的點了點頭,由懷裏掏出一張紙符,直接貼在他的額頭上,然後又緩緩拉起他的雙手,平直的伸展在胸前。
「妖僧!你這是做什麼?」無塵也不去理睬他,逕自轉過身去,在屋子的各個角落裏敲敲打打,一邊答道:「侯爺這般吵吵嚷嚷的,外頭的那些侍衛一定馬上就會闖進來的。他們若見了你現在這模樣,絕對會被駭到,只怕明日,全京城的人都會知道侯爺你中了邪……呵呵。」他挑高眉,抿唇輕笑,「這可比什麼春藥、迷藥的來得有趣許多,是不是?」
此言一出,曲臨淵果真立刻就噤了聲,除了只能憤怒的瞪著他,別無他法。總有一天,他一定要這妖僧好看!
無塵仍舊悠悠的四處走動,到處查看一番,既然已經收了人家的銀子,縱使這屋裏並無妖魔,他多少也得做做樣子,畢竟拿人手軟嘛。
過了一會兒,曲臨淵突然壓低聲音,咬牙切齒的出聲哀求:「妖僧!本侯爺不喊人就是了,你快點放了我!」
「無塵。」
「啊?」
微微一笑,無塵頭也不回的說道:「貧僧法號無塵,不是什麼妖僧。」
「……」
悶悶的哼了一聲,曲臨淵心不甘情不願的改口:「無塵大師,麻煩你解開本侯爺身上的妖法。」
妖?他嗎?換湯不換藥,真是個教不會的小孩。無塵失笑,轉回身去直直望進他的眼裏。
「稟侯爺,貧僧並不會使什麼妖法,而且這屋裏也沒有妖魔出沒,你大可放心。不過……我瞧侯爺印堂發黑,近日確有晦氣纏身。為防萬一,我勸侯爺最好找間寺廟作個法事,祈福消災。」說罷,他斂起身子,雙手合十。「若無其他要緊事,貧僧就先行告辭了。」
在他還未走到門口時,身後的人就已大喊了起來:「誰准你走的?臭和尚……不對!無塵,你立刻給本侯爺滾回來!喂,你就算不解我身上的妖術,至少也得把我的手放下吧?兩個時辰,會抽筋的!」
無塵停下腳步,回過身,淡淡的微笑。「差點忘了,看在貧僧與侯爺這麼熟的份上,侯爺若來普法寺祈福消災,我一定會算便宜些的。」哈哈哈……
☆ ☆ ☆
屋內焚著不知名的香料,白煙嫋嫋,淡香繚繞,佛音綿綿不絕。
無塵盤腿坐在佛像前,緩緩撥動著手裏的念珠,口中默誦著早已熟念於心的經文。
凌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的傳來,然後瞬間推門而入,大喊一聲:「師父……」,破壞了一室寂靜。
唉,收回飄遠的思緒,無塵柔聲道:「明心,為師說過多少回了,不許在寺內大吵大叫。你好歹也是個修行之人,怎可這般心浮氣躁?」
「可、可是,師父,大事不好了!」明心拍拍胸口,仍舊喘個不停。
無塵不急不緩的站起身來,撣盡衣上的塵灰,漫不經心的問:「出什麼事了?」
「曲侯爺帶了一批人馬上山,如今已經到寺院門口了。」
「侯爺當真來普法寺祈福消災了?」真是不吃虧的傢伙,一次比一次來的快。
「祈什麼福!消什麼災!」明心翻了翻白眼,受不了的大嚷道:「人家是來放火燒寺的!」師父真是越來越幽默了。
「喔……」真是可惜,他還以為又有錢賺了呢?
聞言,明心狠狠跺了下腳,清秀的臉孔漲得通紅。「都什麼時候了,師父您還這麼悠哉!這些麻煩全是師父您惹出來的吧?既然身為和尚,就該有個出家人的樣子,哪個和尚會像您這般囂張?還四處惹禍!現下倒好,得罪了皇親國戚,整個普法寺的僧人都要被師父您害死了!剛好方丈又雲遊在外,寺裏連個主持大局的人都沒有,到底該怎麼辦啊?」
好聒噪!怎麼偏偏教出這麼個徒弟來?無塵好笑的看他一眼,回過身仔細的將經書收好,接著取出一套乾淨的禪衣來慢慢換上。
「師、父!」明心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咬牙切齒的喊:「我方才說的那些話,你一句也沒聽進去嗎?人家都已經找上門來了,你還在這裏慢吞吞的磨蹭?快點跟我出去啦!」說著,就拉著無塵往門外跑。
寺廟正門外,已整齊的站了一排侍衛,為首的曲臨淵今日仍舊穿得鮮豔華麗,一身貴氣,只是臉上已不見平日的風流神采,那雙眼眸比前日見著的時候還要陰沉幾分。
看來幾次交鋒的結果,可把他氣得不輕哦。
無塵當沒瞧見他眼裏射出的寒芒,輕輕笑道:「又見面了,侯爺別來無恙?」
曲臨淵死死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掀了掀唇,皮笑肉不笑的道:「托無塵大師的福,我如今……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也就是說,侯爺用不著貧僧替你做法事了?有點可惜啊。」微微低下頭,無塵狀似惋惜的自語,事實上,也確實是很心疼那些沒有蹤影的銀子。
話剛說完,便驚見某人的眼裏又竄起一簇怒火繁花。
曲臨淵上前幾步,將頭湊在他耳邊,低語:「你知不知道,我那日足足站了兩個時辰才能動彈。」
「是嗎?貧僧的法術從來不曾失過準頭。所以說,侯爺可以再考慮一下,在這普法寺內作法事,不但價錢公道,而且……」
「聽你在胡扯!」大聲喝止,曲臨淵語氣裏全是岔怒,「我那日叫了你這麼多聲,怎麼都不回頭?害本侯爺白白站了兩個時辰,右手直到現在還抽個不停!」
無塵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去,果真見他的手還在微微顫抖著,連把扇子都拿不穩。突然有一點點後悔了,自己會不會做得太過分了?正想著,曲臨淵已然退了開去,他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突然惡毒的微笑了起來。
「來人,給我放火。」素手一揮,立刻有人點燃了火把。
閉了閉眼睛,無塵輕歎,更正方才所想的,那日的教訓實在是嫌輕了些。再睜眼時,他眸底已染上淺淺的笑意。「普法寺年代久遠,陳舊之處頗多,無塵正想著找時間修整一番。如今侯爺肯幫忙,實在是求之不得,貧僧先在此謝過了。」說著,他微微斂身,笑顏依舊。
「你……」曲臨淵噎了一下,怒極反笑,「無塵,你膽敢再耍本侯爺試試?也不用放什麼火了,我現在就殺光這寺裏的所有人!」
話畢,身後立即傳來一陣抽氣聲。
無塵不甚在意的眨眨眼,說道:「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出家之人,哪裡還會在乎什麼生死?侯爺要殺就殺吧,料想普法寺內並無貪生怕死之徒。」
待了許久,也不見有人跳出來回應自己的話,無塵奇怪的轉過身,只見眾僧人個個慘白著一張臉,動作一致的搖著頭。
「呵。」曲臨淵輕哼,冷冷一笑。「看來,其他人可不如大師這般深明大義呢!」
「既是如此,便只好由貧僧一人來領罪了。既然是貧僧先惹惱了侯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無塵從容苦笑。
曲臨淵臉上現出了得意之色,唇角微揚,笑容裏帶了點點邪氣,用扇子輕輕挑起無塵的下巴,「怎麼?這麼快就認輸了?拿別人的性命來威脅你,果然有效。無塵啊無塵,你說……本侯爺該如何折磨你才好呢?」
無塵凝視著仍是小孩心性的他,好心提議道:「不如就試試凌遲吧。將身上的肉一塊塊割下來,一定相當有趣。」
「……」頃刻間,曲臨淵笑容漸隱。
無塵似無所覺,繼續道:「或者,腰斬也不錯。據說斬了以後,一時半會兒還斷不了氣,被腰斬之人還可以親眼瞧瞧自己被砍成兩半的樣子。」
「你……」臉色越來越難看。
「車裂?剝皮?抽筋?」
「閉……」
「一下子就死了,太沒意思?我知道了,原來侯爺喜歡人彘啊。那個雖然麻煩了些,不過也可以接受。」不知道這些主意,他可否滿意?
「閉嘴!」曲臨淵臉色鐵青的從身旁抽出一把長劍,直直的抵在他頸上,表情甚是駭人。
「侯爺?」無塵挑了挑眉,滿臉無辜。
「人彘是吧?我便……如你所願!」曲臨淵咬了咬牙,恨聲道,「藍煙,先將這臭和尚的右手砍下!」
此言一出,藍煙從樹上無聲無息的飄了下來,面無表情的冷冷應了一聲,拔劍出鞘,只瞧得見一道光影,直直朝著無塵的右臂落下來。
電光火石之間,忽聽得某人大喊:「住手!」劍勢驟然一轉,在地上劃出了一道長長的火光劍痕。
低頭看了看自己完好無損的右手,又望了眼神色古怪的曲臨淵,無塵是一頭霧水。方才那一聲分明就是他喊出來的,如今卻又沒了聲響,僅拿一雙眼睛緊緊的盯住自己,這是何意?
曲臨淵臉色極為難看,額頭上隱隱的滲出汗水,眸裏星光流轉,皆是些複雜的神情。許久,那對鳳眸忽然變得黯淡,他好似一下子抽盡了氣力,慢悠悠的轉過身去,輕輕歎息:「走吧。」然後,也不坐轎,就這樣一步步的走下山去。
望著那越行越遠的背影,無塵皺眉,困惑的低喃:「一會兒說要廢我右手,一會兒卻又出聲救我,他心底究竟是怎麼想的?莫非……當真是喜怒無常的性子?」
「師父……」明心扯了扯他的衣袖,輕喚。
無塵低下頭去,習慣性的露出微笑。「怎麼了?」
「師父早料到侯爺不會砍您的手嗎?」
「怎麼可能?為師與侯爺又不是很熟,如何能猜得透他的心思?」
明心微差異,「那劍砍下來的時候,師父當真一點都不怕?」他就不信了!
「明心,你覺得……為師會乖乖任人砍嗎?」無塵笑看著他,反問。
明心瞪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了他一會,堅定地搖頭,而在他身後的眾僧人也跟著……緩緩搖頭。那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
☆ ☆ ☆
雨,細細的下個不停,這樣的天氣已經持續了快一整天了,卻還沒有轉晴的跡象。無塵坐在山林間的一處破廟裏,半闔著雙眸,任由自己的思緒四處遊走。
也不知過了多久,遠遠的依稀聽到了有人走動的聲音,無塵凝神細聽,發現對方腳步紛亂,氣虛浮躁,不像是他要等的那一個,該只是普通的避雨人吧。確定不是自己要等的,無塵微微挪動了動身子,給來人留了處落坐的地方。
片刻後,只聽得一聲響動,虛掩的廟門教人一腳踢開。
好大的火氣!「罪過,罪過。」低喃了兩聲,無塵下意識的往門口望去,看清來人的面貌後,他不由得一楞。
竟然……是他。來人一身深紫色長袍,全被雨水打濕了,瞧來甚是狼狽,卻始終難掩那華貴氣質。
他也瞧見了無塵,同樣也是一呆,臉色一陣青白,不知不覺地又開口罵道:「又是這你這個妖僧!怎麼本侯爺無論上哪都會遇上你?」
呵,這句話應當由他來說才對吧?明明每次都是他先來尋的麻煩,怎麼總喜歡反咬人一口呢?不過,連在這種深山密林裏也會遇到他,真是應了冤家路窄這句話啊。
無塵輕輕一歎,笑道:「『怨憎會,愛別離』,本就無人能免。不過,由今日的事瞧來,貧僧與侯爺倒確實有些緣分。」是惡緣。走到哪,碰到哪。
「誰要與你這個臭和尚有緣!」曲臨淵的臉色變了又變,冷哼一聲,轉身欲離開。
無塵原本是打算隨他去的,但突然憶起自己所等之人不知何時會到,要是讓他們相遇……不禁心中一顫,他脫口道:「看這雨勢,一時半刻也是停不了的。侯爺若沿著右邊的大道走下去,應該能尋著一個石洞,在裏頭避避雨倒也不錯。恕貧僧不送了。」
此言一出,那已然跨出廟門的腳立刻收了回來。曲臨淵轉過身,俊眉一挑,狠瞪一眼後又忽地揚起唇角,回以無辜的淺笑。「誰說本侯爺要走了?我偏偏就是要在這破廟裏躲雨!」說著,大步走了過來,在無塵右側的空地上坐定。
曲臨淵說話的口氣雖大,又竭力裝出一副鎮定的模樣,那雙眼睛卻不時的瞥向無塵,眸裏寫滿了防備。
防備?無塵失笑的搖搖頭,他有那麼可怕嗎?需要他這般防備著?由懷裏掏出火摺子,無塵點燃腳邊的乾柴,也不去點破曲臨淵的心思。
曲臨淵的身子往後仰了仰,神色古怪:「妖、妖僧!你這是在做什麼?」
「生火啊。」他奇怪的看他一眼,「侯爺的衣裳都教雨淋濕了,若不儘快弄乾,恐怕會染上風寒。」
「要你多事!」曲臨淵不屑的哼哼,可也面色稍霽,隨即又追問道:「你……沒有在火裡加什麼東西吧?」
啊?楞了一下,無塵才弄明白他話裏指的是什麼,不由的笑道:「這是自然的。貧僧可沒有給人下春藥、下迷藥的嗜好。」言下之意,他才不會陰險的暗算人呢。
無塵臉上雖然笑得溫柔和煦,言語間卻多了幾分嘲諷。曲臨淵臉色一窘,不自在的別過頭去,不再言語。
無塵也不加理會,僅是閉上眼睛,繼續默念經文。
安靜才沒多久,曲臨淵忽又開了口,聲音裏多了幾分怒氣:「喂!臭和尚,你怎麼都不說話?」
這個曲侯爺真是難伺候啊……緩緩睜開眼睛,無塵淡然笑道:「侯爺要貧僧說些什麼?」
「比如……你為什麼會在這深山中?」
「等人。」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其他的便不願多答,反問道:「侯爺呢?怎麼會一個人來此?」
「本侯爺這幾日心情不好,所以來此打獵消遣,沒料到半途就遇到下雨,而且……」他瞪無塵一眼,極是憤恨,咬牙切齒的說:「竟然又碰上了你這個陰魂不散的妖僧!」
陰魂不散?咳咳咳,這詞用的有點……無塵無奈的歎氣,輕輕撥弄面前的火堆。不想在繼續這個話題,但卻被某人的眼神盯得全身發毛,不得已,只好再問:「侯爺上山打獵,沒有帶隨從嗎?」以他的身份、地位而言,怎麼說也該有幾個人跟著吧?
「都來了,全在山腳下候著呢。一群人跟著上山,只會壞了本侯的興致。」說話間,曲臨淵臉上又現出了幾分倨傲的神色來。
驕橫跋扈!無塵腦裏倏的閃過這個詞,用在面前這男人身上,真是再合適也不過了。他這一副盛氣凌人的表情,教自己忍不住想要欺負。
輕咳一聲,無塵正色道:「阿彌陀佛……這山裏多的是毒蛇猛獸,侯爺一個人上山,實在是太過危險了,日後還是小心一些為妙。」
尤其是這幾日,山裏的氣氛似乎……妖邪的很。而他今日上山來也是為了這個原因。
曲臨淵覷視他一眼,鳳眸微微上挑,笑著低喃:「就算是毒蛇猛獸,也沒你這妖僧來得可怕吧?」
「呃……」無塵正欲答話,忽聞外頭傳來異動,從門外吹進來的風裏似乎還摻雜了……血腥味。他不由的勾出一抹微不可見的笑容,等了這麼久……終於現身了。
「侯爺,貧僧還有些小事要處理一下。待會兒,你不管聽見什麼聲音,都不可踏出這寺廟一步。切記!」言畢,也不待他有所反應,無塵直接站起身大步走出破廟,並順手將廟門掩上。
寺廟外頭已有一個人在等著……不,確切的說,應該是一頭通體雪白的猛虎。
無塵上前幾步,只當沒瞧見對方猙獰的神色,悠然問道:「貧僧聽說,這半月來,已有十幾個獵戶離奇失蹤。可是……施主所為?」
白虎大吼一聲,算是回答。無塵神色一黯,默默誦了幾句經文。
原來,這虎妖受了重傷流落至此,為了儘快幻化人形,便四處吸人精血,只可憐了那幾個獵戶,白白做了虎口下的冤魂。
「怎麼?和尚,你也要降我嗎?」虎妖突然開口說起人話來,眼裏全是挑釁。
「阿彌陀佛。」無塵抿唇,習慣性的撥弄手裏的念珠,神色清冷。「貧僧與施主並無宿怨,但既受人所託,自然容不得害人的妖物繼續橫行下去,所以……只好得罪了。」語畢,袍袖一揮,地上的落葉隨風揚起,盡數化成利器,直直朝虎妖襲去。
虎妖自是有備而來,也不閃躲,從容不迫的化解攻勢。無塵就同樣的招勢,步步向前逼進。
沒多久,虎妖的身上漸漸添了數道血痕,行動也逐漸遲緩。
無塵口裏的佛咒越唸越快,眼看便能將那妖物一舉成擒。
突然,坐不住的曲臨淵由廟裏出來。「無塵,你……」他一開口,立刻就楞住了,呆立在那裏發不出聲來。
「快回去!」無塵低吼!微微分神,須臾間給了虎妖可趁之機。
趁著這一難得的空隙,虎妖改變攻擊方向,朝曲臨淵突襲過去,誓有魚死網破的意圖。
「危險!」無塵大喊出聲,飛身擋在了曲臨淵前頭。虎妖在他左肩上劃下一道深深的爪痕後奪路逃走……
雨仍舊下個不停,落在身上,有些冷。
曲臨淵沒料到自己的出現會引起這樣的突變,頓時慌張的緊緊抱住無塵,手忙腳亂的包紮他肩上的傷口,一遍遍喊:「無塵,無塵……」
覺得自己意識似乎正在一點一點地被抽掉,無塵強撐著僅剩的意識,笑了笑,歎道:「只是小傷,不礙事……」話沒說完,他就暈了過去……
第三章
「……他到底怎麼樣了?能不能活過來?」溫潤清雅的男聲,似乎相當耳熟,是……誰?
「稟侯爺,那一爪傷及筋骨,外加失血過多,臣等雖然已經盡力,但只怕是凶多吉少……」
砰!
一聲巨響過後,曲臨淵溫潤的嗓音裏多了幾分怒氣:「連個人都救不了,要你們這群廢物何用?全都給我滾出去!」
「侯……侯爺。」
「你!給我再進宮裏一趟,多找些御醫過來!」
「咦?可是……已經換過三批了,再這樣下去,萬一皇上怪罪下來……」
「叫你去你就去!在這兒啐什麼嘴?不要命了?」
鐺!又是一陣砸東西的聲音過後,屋內才恢復了安靜。
曲臨淵輕手輕腳的走到床前,低喃著:「喂!臭和尚,你不會就這麼死了吧?都說禍害遺千年,你的性子這般惡劣,一定會醒過來的,對不對?」頓了一會兒,他忽地又換了惡狠狠的口氣,威脅道:「你若再不睜開眼睛,我就差人去燒了普法寺,順便把裏頭的人殺個一乾二淨!哼,本侯爺素來可是言出必行的,所以……臭和尚!你怎麼還是一副死人樣?」
他到底還要睡多久?曲臨淵心煩意亂的瞅著躺在床上仍是皺眉的無塵,真恨不得能幫他把緊閉的眼簾撐開,只有這樣……只有這樣……
一陣窒息般的沉默,也不知過了多久,曲臨淵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上那張平凡無奇的臉,在眉眼間打了個轉後,又靜靜的收了回去,悠悠的歎息。
真不知自己是著了什麼魔?不是很氣很恨他嗎?為什麼在他受傷的那一刻,心會那麼恐慌?他沉睡得越久,自己的心就越慌亂不安……為什麼?
曲臨淵用著極輕極慢的步伐,每走一步都要回過頭望上一眼,真不想在這個時候離開他去上朝。
真是!被他這般吵來吵去、摸來摸去的,受傷的人如何能夠安心養傷?剛清醒的無塵在心底微微苦笑,竭力睜開緊閉的眼睛。
「咳……咳咳!」無塵剛想開口說話,結果一張嘴,便止不住的咳嗽了起來。
「你醒了?」已經走至門口的曲臨淵聽到聲響,突地轉過頭來,雙眸一亮,狂喜的衝回床邊,一路踢翻了數把椅子。
無塵扯了扯唇角,勉強笑道:「侯爺,許久不見了。」看樣子,自己應該昏迷了有些日子了吧。
「你……」曲臨淵皺眉,不滿的瞪他一眼,「昏睡了這麼久,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個?」
啊?原本還在不解的無塵在看到曲臨淵逐漸深沉的俊臉,也不管是否還處在狀況外,立刻更正道:「那……侯爺看來身體無恙。」這樣總可以吧?
「廢話!也不知是哪個不要命的笨蛋替我擋了那一下!」曲臨淵俊美的臉上不僅沒由陰轉晴,反而滿是怒氣,「你曉不曉得自己那天流了多少血?我好好的一件衣裳,全被你糟蹋了!你知不知道,我送你回府裏以後,你臉色難看得嚇人!御醫換過一個又一個,全都說沒救了,害我……」
曲臨淵倏地住了口,神情怪異的看著還是傻楞著的無塵,眼神極為複雜……似乎觸碰到他一直極力忽視,不敢探究的心情,臉色是變了又變。
不復方才的激動神色,曲臨淵譏諷的掀了掀唇,死鴨子嘴硬的說道:「你可別誤會!本侯爺可一點都沒擔心過你的死活。我早料到,像你這種妖僧,才不可能這麼輕易死掉!」
啊?一下這樣,一下又那樣,這般前後不一,說反悔就反悔的本事,倒是跟明心有得拼。
無塵不由得微微一笑,答:「侯爺說的是。」
曲臨淵哼了一聲,轉身從桌上端起了一碗黑漆漆的湯藥。
無塵半坐起身子,伸手欲接那藥碗,結果卻被他一掌擊開。「侯爺?」
曲臨淵直接在床沿坐了下來,頭也不抬的說道:「我餵你。」
「啊?」無塵駭然的睜大了雙眼,「這樣……不太好吧?」他中邪了?怎麼一夕之間就……
曲臨淵抬眸瞪無塵一眼,惡狠狠的問:「怎麼?本侯爺餵的東西,你敢不喝?」
「當然……」眼瞥見他的神色越來越恐怖,無塵不得已改了口,「不敢。」
「那快給我喝下去!」說著,已舀了一匙湯藥遞至他嘴邊,動作輕輕柔柔的,實在教人難以拒絕。
無塵無奈的乖乖張口,任憑他將藥汁送進自己嘴裏,誰料,那藥汁才剛咽下,他便覺胸口一陣鬱結,劇烈的咳嗽起來,疼痛感排山倒海而來,止也止不住。
「喂,妖僧!你……沒事吧?」曲臨淵一下就慌了手腳,欲伸手替他順氣,卻又怕牽動傷口,遲遲不敢碰他一下,一副慌亂無措的模樣看得人著實覺得好笑。
待胸口的不適感漸漸平復下去,無塵斜倚在床頭上,輕笑道:「瞧這樣子,貧僧這回真是傷得不輕呢!」連他都露出一副擔心的表情了。呵呵……
坐在他身旁的人臉色一僵,拿碗的手微抖了一下,突然就垂下了眸子。
「侯爺?」為何故意避開他的視線?
曲臨淵咬了咬牙,覷他一眼,思量再三才說道:「你昏睡的時候,我尋了不少御醫來治病,結果……」
「眾御醫都說,無塵傷得很重?」半夢半醒時,他有聽到他與御醫的一些談話,何況,自己本身就略通醫理,哪有不知道自己傷勢的情況?
曲臨淵點點頭,面色愈加難看。「似乎是傷及了筋骨,左臂雖然沒廢,但……日後只怕不太好使用。而且,你的心肺也受了傷,往後恐怕會有氣喘的毛病。」
「……原來如此。」難怪左肩會有些疼,呼吸起來也不太順暢呢。
「就只是四個字而已嗎?」曲臨淵聲音陡然揚高,「你究竟有沒有聽懂我話裏的意思?我是說,你的左手等於是不能用了,而且身子會弱得不像話,稍微動一下氣,便會拼命咳嗽!這樣……」
無塵看他一眼,平靜的笑了笑,反問道:「這樣又能如何?」
「你……不在意嗎?」
「斷手斷腳,或是傷筋動骨,對貧僧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侯爺更加無須放在心上。」說著,他揚唇淺笑,笑顏溫和如舊。
曲臨淵一下便楞住了,呆呆的望了他一會兒,眼裏的神色變幻莫測。突然,他就伸出手,緩緩摸上無塵那受傷的左肩,輕問:「痛嗎?」
「不會。」剛開始的確有些痛,但現在,已經沒有感覺了。
「出家人可不能騙人。」
無塵微微一笑,「貧僧從來不打誑語。所以,當真一點都不疼。」忘記疼痛的方法很簡單,只要一直微笑便成了。這道理,自己十歲那年就已經懂了。
曲臨淵蹙緊眉頭,深深望他一眼,忽地笑了起來。「雖然是你多管閒事,但這傷畢竟是因本侯而起的,所以……」眉眼微挑,神色間多了幾分歉意,「你等著,本侯爺一定會負責的。」說罷,他站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獨留無塵一個人坐在床上發楞。腦海中久久回盪著他那句負責的話。自己又不是女子,何須他的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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