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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折】孔雀愛吃糖(BL)~愛情發燒中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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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林佩
出版日期:
2008/11
分級制:
限制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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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純少男好味道,帶甜帶澀,還帶了點嬌;
黑道小弟好霸氣,對他又吃又咬,還打包回家。

偉仔,金龍老大身邊第一心腹,又名「瘋狂快打手」,
論體格絕對一等一健壯挺拔,論氣魄,上港有出名,
下港有名聲!可老大身邊喊水會結凍的他,只為壓寨夫人一句話,
竟然苦命的淪為「軟腳蝦」小舅子張見勇的可憐長工。
偉仔忿忿的瞪著「軟腳蝦」茶來張手,飯來張口的少爺樣,
怎麼看怎麼不爽,只是,積了一肚子不滿怒火都還沒爆發,
那「軟腳蝦」竟然轉性了?他、他竟然對著自己露出勾引挑逗的媚笑,
這人,真的是白目又惹他厭的張見勇嗎?瞪著他白細肌膚,
精瘦纖細的身材,細瞇眼波一勾,媽的!偉仔發現自己的下半身,
竟然開始竄竄欲動!虧他忍得辛苦,有人竟然開始輕解羅衫,
整個人趴了過來,該死!怎麼說他偉仔也是堂堂七尺,
有血有肉的大男人,狂吼地將人給壓在床上……。可是,
他夜夜努力賣命取悅身下人,張見勇卻每天亮就翻臉不認人,
還把一切都推給「蚊子」,說什麼都是蚊子惹的禍。
越想越氣,不甘心的偉仔決定了,管他蚊子蒼蠅的,
就算張見勇不要他,他都倒貼不放手了!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再借我一些時間,

  就一些、幾分鐘幾秒鐘……

  我只想再看他一眼,

  一眼就好。

  張氏老厝,位於某縣某村聯外道路的入口處,位置顯眼,附近是典型的鄉村聚落,都市的繁雜吵擾仍未觸及此區,遠山近水,是寧靜幽雅的南台灣田園風光。

  兩百年前,張家的開基祖先渡海來台,於此地定居開墾,後代子孫陸續興建正身護龍的三合院,到了日治大正時代,農村經濟景氣,加上張家積聚了大量財力,在村中擁有權勢,又將老厝重修過,增建前廳前埕合院,使成為四合院。

  到了現代,農村的年輕人大多往市區工作求發展,留下老一輩農民守顧田莊,這使得村裡平日都非常冷清,唯有假日才會有許多轎車開回來,是外地工作的子女回來探訪家中的父母親。

  今天非假日,村莊外突然駛來一輛價值不斐的豪華進口轎車,停在張氏古厝的紅磚圍牆外邊。

  幾位歐巴桑騎著腳踏車經過時,好奇的朝車子張望,猜是不是張氏散居外地的子孫回來檢視老厝的狀況?等看清從車裡下來的兩個人之後,她們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

  啊組能在電素上看到的大帥鍋,一醋粗現兩位,有夠讚。

  來人是兩兄弟,哥哥叫張見賢,俊美高挑;弟弟張見勇,靈氣美形,的確是張氏的人。

  兩人站在四合院外,沒注意到無意中贏得了好多歐巴桑的芳心,只是朝古厝裡頭望。

  建築精美的傳統四合院古厝,精緻的泥塑及彩瓷列於磚瓦之上,張見賢凝視,彷彿時光倒流回前清時代,他慨嘆大樹庇蔭,能庇蔭得了多久?百年以上的古厝,在建成當時,當是一種發源地的象徵,落在後代不肖子孫的手裡,終究淪落為金錢的替換物。

  「哥,嘆什麼氣?」弟弟挽住張見賢的手臂問。

  張見賢微笑回答:「沒什麼,只是希望爸爸拿到了賣老厝的錢後,跟媽媽好好過下半輩子,別冀望見智跟見忠有能力照顧他們了。」

  張見勇皺眉,說:「世事真是諷刺,我們張家的宗祠,最後會到了大哥手裡……爸媽當年趕你出門時,一定沒想到有今天吧?」

  張見賢點頭,自己居然會買下這棟老宅子,也是始料未及。

  年輕時因為性向問題,他被父母親給弄到國外去,當沒生過這個兒子,意思給了些錢撇清關係;反觀三個弟弟見智、見忠跟見勇都分得了大筆田產,享受了身為張家子孫的好處。

  只可惜,富不過三代,張家的財產敗在了好大喜功的張見智跟張見忠身上,不好好經營父親的建設公司,只想玩錢滾錢的遊戲,幾年間賠光所有錢,土地都賣了償債,最後,連老厝都保不住。
  
   張見賢經營的也是不動產,想盡辦法蒐購父親及弟弟們脫手的土地,現在代表張氏大家長地位的老厝也到了他手上,算是吐了一口長期以來被壓低的怨氣吧。

  張見勇也是三個弟弟之一,他分得的錢都被兩個哥哥巧立名目給拿走賠光,幸好還保了棟高級住宅在手裡,加上他有一技之長,不在乎由千萬富翁變成普通人,目前日子過得舒舒服服,常常跑大哥身邊晃,當貼身小弟。

  搖搖哥哥的手,張見賢嘿嘿又笑說:「哥,我知道你買下這棟老厝,主要都還是為了爸媽吧?怕他們將來被兩哥哥拖累,連安身之地也沒有……」

  「也是。見智跟見忠的房子被法拍了,要不插手管一下,最後全家都會跑你那裡擠,你還能安靜的畫畫嗎?」摸摸弟弟的頭,張見賢說。

  張見勇笑得更開心,原來哥是為了自己想。

  張見賢又說:「我再不出手,老厝最後也留不住。還是買下來,將來見智見忠走投無路,至少有個睡覺的地方……」

  「你對他們太好了啦。」張見勇有些不依,他從小就知道自己父母親跟兩哥哥對人有多苛薄。

  「我也報復的夠本了,光是低價蒐購他們的不動產,轉手高價賣出去,可就賺了好大一筆錢,更別說直接把爸爸的張氏建設公司給搞垮,爸媽到處說我是不肖子呢。」

  說到這裡,張見賢也心情愉悅了,天使般的外表之下,黑色的惡魔羽翼悄悄張揚,他體內潛藏的黑色基因,似乎在進入黑幫雲躍會之後,有抬頭復甦的趨勢。


☆ ☆ ☆


   攬著弟弟的肩膀過門樓入前埕,那是四合院前頭的庭院,以紅磚鋪地,空盪盪的,左右兩側也是紅磚屋。

  兩兄弟在古樸的房子裡轉啊轉,張見勇是學美術的,對古厝橫樑斗拱上的木雕彩繪、馬背山牆的花藍泥塑都特別有興趣。
  
   「咦,房子不是很久沒人住了,怎麼還打理的那麼整齊呢?」張見勇驚疑地問。

  「親戚們一直有拿錢出來,請附近的人定期來打掃修繕,想住的話,立刻可以住進來。」張見賢發現弟弟兩眼發亮,這麼提議。

  「老房子,很不方便……」享受慣都市便利生活的張弟弟很猶豫。

  「就當渡假,現在很流行原鄉之旅的。」張見賢笑著說。

  轉到後堂,聽見有唰唰的聲音,兄弟倆對望一眼,循聲找去,一個瘦瘦乾癟的老人家拿了掃把在掃地。

  張見賢舒了口氣,打招呼:「旺伯,你真是勤勞,我每次來都看見你在忙……見勇,旺伯住附近,是親戚們請來整理古厝的人。」

  張見勇也忙著打了個招呼,見旺伯看來雖有一把年紀,可是身子骨結實,應該是早年下田鍛鍊出來的,就是臉上沒什麼表情。

  旺伯停下手邊的工作,朝張家兩兄弟上下看了看,死魚般的眼珠動了動,最後落在張見勇身上。

  他對張見勇說:「少爺,畫室打掃好了。」

  張見勇一呆,轉頭問張見賢:「哥,你還特別弄了個畫室給我?」

  張見賢搖頭,覺得奇怪,他來了這裡好幾次,每次見到旺伯時都打招呼,卻從沒聽說有個畫室,他也不記得跟旺伯說過自己有個弟弟會畫畫。

  「畫室在哪裡?」張見勇問。

  「少爺你頭受了傷,都忘記了,我帶你去。」旺伯說。

  張見勇問哥哥:「我什麼時候頭受傷?旺伯的精神狀況還好吧?」

  哥哥聳聳肩,小聲回答:「老人家,可能搞錯了什麼,把你看成別人了。」

  老人家提著掃把,龍鍾帶路往前廳,他腳步輕,幾乎發不出任何聲音,倒是張家兩兄弟的跫音沉重,迴盪在老厝裡,嘟嘟嘟的音響讓此地的氣氛詭異。

  到了前廳門口,旺伯停下指指右邊的橫屋,接著回頭離開,要繼續剛剛掃後堂的工作。

  張見勇看著他的背影,嘟噥著:「……旺伯人怪怪的……」

  「鄉下人老實,我倒很喜歡,不會滿口子天花亂墜,只要你交代,他都會把工作弄得好好,也從不混水摸魚。」張見賢笑笑回答。

  「我不是指這個……」張見勇繼續嘟噥,他總覺得旺伯看自己兩兄弟的眼神很詭異,詭異在哪裡又說不上來。

  正要穿過前埕,往旺伯指的房間過去,圍牆外傳來了噗嚕嚕的低沉排氣浪聲,張見賢一聽就知道誰殺過來了。

  「還以為可以多些安靜的時間跟弟弟相處呢,笨龍卻老是如影隨形……」張見賢皺眉,低聲抱怨。

  張見勇偷偷笑,哥哥有個相好的,外號叫金龍,是幫派雲躍會老大,平時耀武揚威不可一世,可雲躍會上上下下都知道,老大對押寨夫人是又愛又疼又敬又怕,黏張見賢黏得老緊,跟黏皮糖似的。

  「別笑,要是哪天你也遇上個這麼黏的人,你就知道苦處了。」張見賢瞄到弟弟的表情,有些個惱羞成怒。

  「要是我的偶像宇多田也這麼黏我,高興都來不及呢!」張見勇嘿嘿笑,腦中自然而然浮現有一對水漾靈活大眼睛的東瀛美女頭像來。

  張見賢想,弟弟應該是異性戀吧。這樣也好,不會像自己一樣,從年輕起就受到家庭責難,可以無風無雨的跟選定的伴侶過一輩子,不需要對外人刻意隱瞞什麼。


☆ ☆ ☆


   兩人說話間,外頭緊急剎車聲高揚,嚇壞樹上的鳥雀們,齊齊往天空奔逃,暗示來人的凶悍,砰、砰!車門開啟又關上,兩個高壯剽悍的男人穿過門樓進來。

  走在前頭的是金龍,身穿白色無袖汗衫,外搭短袖啊囉哈花襯衫,厚重的五兩金項鍊圍脖頸,配上百慕達短褲,觀光客的悠閒裝扮穿在他身上,戾氣依舊盈身,怎麼看就是個流氓。

  至於走在後頭的偉仔,以他家老大馬首是瞻,穿著都跟著學,只不過他沒老大有錢,脖子上掛條五錢重的金項鍊,意思到了就好。

  兩人大搖大擺如入無人之境,卻又像磁鐵一樣,不偏不倚朝張見賢的方向去。

  「七爺八爺又出巡了。」張見勇輕撞一下哥哥,忍笑說。

  張見賢只是盯著那兩人的腳,又是藍白夾腳拖!哼,沒進步,就算是當流氓,也可以當個有氣質有品味的流氓吧?聽了弟弟的形容詞,覺得,唉,真貼切。

  「小賢你又不聽話,不是說好了我會陪你一起來?」金龍晃過來,既生氣又哀怨,夫人怎麼老喜歡放自己鴿子?

  「我跟見勇看看家裡的老房子,也不是幹危險的事,你不需要來。」張見賢瞪他一眼後,回答。

  的確覺得笨龍礙事,他就喜歡跟弟弟這樣好看的年輕人相偕出門,培養感情,等傍晚還可以找家餐廳吃飯聊天,上夜店喝杯小酒,多好!家裡這口子跑來攪什麼局?

  金龍被押寨夫人這麼一瞪,酥軟到骨子裡,小賢拋媚眼的功力又進步了,這附近都是農地,天然掩蔽物甚多,待會兒早早架了夫人,找個適當之處,玩玩好久沒試的野地遊戲……

  偉仔注意到紅磚地上水聲涓涓,趕緊踏前幾步,恭謹的送上面紙。

  「老大,擦口水。」

  「嗯。」大喇喇接過,擦擦擦,溼答答。

  張見勇一見到偉仔就有氣,他以前被對方揍過,內心裡有積怨,這時候哼一聲,極度不屑,揚眉冷笑。

  「喂,你來我家幹嘛?想找電線桿灑尿,出門去右轉大路邊,自己挑根合意的。」
 
   偉仔一聽氣往上衝,見勇小子拐了彎罵自己是走狗是不是?捲了袖子揮拳頭就要衝過去揍……

  張見賢輕咳一聲。

  偉仔忍、辛苦的忍;小賢哥是張見勇的免死金牌,看在夫人面子上,暫時饒這小鬼一命,等哪天他再偷偷把人給蓋布袋揍一頓,把軟趴趴的小白臉給揍到連豬都不如。

  張見賢看在眼裡,微笑,偉仔雖然習慣用拳頭來解決事情,不過他個性直,想什麼全都表露在臉上,好猜,跟這種人相處很輕鬆,也不需要勾心鬥角,只要找對方法,就能將之玩弄於股掌間了。

  當然,家裡的這條笨龍也一樣,只要找到竅門,他應付的游刃有餘。

  突然間想到一件事,他問兩主僕:「你們這麼快就找到這裡了?我記得只提了個張家老厝……」

  金龍嘿嘿笑,得意的交臂胸前,回答:「我誰啊?我是雲躍會的金龍,這裡還算我地盤,哪有不知道的?」

  偉仔也很努力的變回走狗,陪笑解釋:「我老家就在隔壁村,小時候常來這裡玩,我阿公年輕時也在這裡工作過哦,真巧真巧,沒想到古厝是小賢哥家的祖產……」

  「嗄,你祖父?」張見賢訝異,這世界真是小。

  「聽我阿母說的,阿公在結婚前,只要農閒都會來這裡幫忙剪花木整理庭院,賺點收入;當時這裡住著一個誰,身體不好,回來養病的,很年輕就死了。」偉仔說。

  張見勇想到了,跟哥解釋:「真的有喔,哥,親戚們說過,我們有個叔公患心臟病,年紀輕輕就死了,這裡本來是曾阿祖留給那位叔公養病的地方,他死了後,也沒誰搬回來住。」

  「對啊對啊,大家都說這老屋子鬧鬼,沒人敢回來。」偉仔猛點頭說。

  「鬧鬼?」張見勇立刻花容失色,他最怕這種東西了,一跳抱住自己的哥哥發抖。

  偉仔眼一亮,小白臉的弱點原來是……

  變本加厲說下去:「對對對,鬧鬼,那個人、呃、你們的叔公,死的很悽慘,村裡老人都說他不是心臟病死的,而是淹死在老厝外的那條小河,死不瞑目,常常有人看見鬼影子在附近走來走去……」說著指指外牆外頭那條小溪流,還陰陰的笑,煞有其事。

  「啊……」張見勇臉發白,摀著耳朵大喊:「我不聽我不聽!我什麼都不聽!」

  「偉仔!」張見賢喝斥,回頭摟住弟弟安慰:「別怕,老房子或多或手會有些難聽的謠言……這世上沒有鬼,至少我沒看過。」

  金龍看見好羨慕,也想讓夫人抱著自己惜惜,於是說:「小賢賢,我也怕鬼……」

  張見賢哪信?好兄弟們真要與笨龍狹路相逢,嚇跑的會是他們。

  張見勇躲在親愛的哥哥懷裡,嚇得直發抖,說:「哥、哥,我們回家吧,有師父說過我八字輕,今年運勢低,容易被好兄弟纏上……」

  「乾坤朗朗,就算有鬼也不敢出來。不是要看這裡的畫室嗎?看過再走吧。」張見賢努力壯他的膽。

  張見勇還猶疑,偉仔又找到機會報仇了,指著見勇弟弟大聲嘲諷。

  「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做過虧心事的人才會怕鬼……看什麼?說的就是你啦!」

  「我、我、我哪做過虧心事?我是敬畏死者,才不像你說的……」張見勇臉紅脖子都粗了,罵回去:「你也別囂掰,囂掰沒落魄的久,你再欺負我,老天爺會懲罰你!」

  偉仔才不在乎呢,他是道上人,經歷過一般人或許從未見識過的場面,這樣的他心智都鍛鍊到狠酷,就算真有青面獠牙的鬼現身面前,他也不當一回事。

  張見賢看看氣氛僵了,忙推著弟弟說:「別理他……這棟古厝好歹也有一百多年的歷史,說不定藏著些有價值的美術品……」

  提醒了張見勇,他愛好藝術,知道老厝的藝術價值之所在,精神不由得振奮起來,拉著哥哥的手走過前埕,到右橫屋的中間房裡,門一開,淡淡的味道發散。

  那是松節油的味道,雖然淡,可是張見勇時常跟這味道共處,鼻子敏感得很,熟悉的味道讓他的心神安定下來,他審視這房間。

  卵石檻牆上,木條窗欄印入光線,古色古香裡,畫具散放牆角周圍,那些畫具很舊很舊了,舊到彷如零零亂亂的屍體,倒在地上不語。

  違和的氛圍充斥,房間被幾十年前的味道佔據著,張家兩兄弟這樣踏入,就像是破壞了其中曾經有過的什麼……

  是什麼?張見勇眼珠轉往房間的正中央處,停駐,那裡有老舊的畫架立著,上頭一張泛黃的畫紙,似乎是張人物畫。

  畫紙邊緣都捲起來了,上頭好幾處髒汙,厚厚的灰塵將畫上的色彩及人相特徵都遮掩住,只能隱約看出是個半身男子的畫像,穿著樸素,應該是畫家就近從附近農村找來的模特兒。

  「怎麼?」張見賢見弟弟眼睛都發直了,問。

  「沒。」張見勇回答,不自覺吞了吞口水,異樣的情緒湧上心頭。

  金龍跟偉仔這時候也進來,偉仔還說:「這裡比軟腳蝦在市區裡的畫室整齊多了,我一直以為畫家都很髒亂呢。」

  軟腳蝦指的就是張見勇,他也沒反駁,自己家裡的畫室的確不是普通的亂,不過他本人不在意,他對居家的要求是只要找東西時找得到就行了。

  接著,張見勇注意到牆角邊有一個古舊的木頭大箱子,漆都剝落了,箱蓋上卻沒有灰塵,想是最近被擦拭過。

  他過去揭開,發現於裡頭有一堆畫作,隨手拿起一張看,沒受潮也沒蟲蛀,大概是放箱裡保存良好的緣故。

  大多是些鄉村風景畫,筆觸率意放逸,個人風格濃厚,以張見勇學過畫的挑剔眼光看,這樣匠心巧具的畫作,居然沒有傳世,真是美術界的一大損失。

  再細看,每張畫作左下角都題了名,開雲。

  「虛懷易慮,開心見誠……按照族譜排,開雲應該是我們的祖父輩。」張見勇對哥哥說:「難道是那位心臟病叔公?」

  偉仔搶話:「一定是,我嬸婆說過自己年輕時是大美人,張家老厝的主人還替她畫過人像畫,現在裱框掛著呢,我看過,上頭也寫了開雲兩個字。」

  一直沒話題搭的金龍想到了件事,插嘴問:「我說阿勇弟,跟你訂的公仔是做好了沒?十天了,連個手啊腳的都沒看到,你到底能做不能做?」

  捏公仔是張見勇的興趣,還拿到網路上拍賣,是賺外快的另一種方式。

  張見賢冷冷替弟弟回答:「我不讓見勇做我的公仔,誰知道你拿去之後,會幹出什麼下流事?」

  「你誤會我了,小賢,我只是想隨身帶著公仔,你上班不理我的時候,我可以賭博撕人……」金龍搓手笑著解釋。

  「……你想說睹物思人嗎?笨龍,你應該不只看看小公仔就能過癮吧?」瞇著眼,張見賢問。

  「當然,我會把它當成小賢賢的代替品,隨時親親摸摸,想的時候,看著就能……」

  張見賢對弟弟說:「知道他的本性了吧?淫獸一隻!別太靠近,會汙染你純潔的磁場。」

  「知道,哥,幸好我沒被他給利誘。我就算真捏了你的公仔,也只會留著自己欣賞。」張見勇眨眨眼睛說。

  當然,張見勇早就偷偷摸摸做了幾十隻張見賢的公仔藏起來,姿態各異,搭配上各國服裝,端莊的嚴肅的嬌媚的高雅的都有,想到就拿出來看一看,流口水,嘿嘿,有一位漂亮到日月無光的大哥就是好啊……

  金龍氣得牙癢癢。

  張見勇假裝無視金龍恨到要殺人的眼光,繼續流眄那些封箱幾十年的畫作;看似奔放的筆法,蘊含著卓越的西畫技巧,真不敢相信自家的祖上有這樣的好手,要是開雲叔公沒那麼早死,說不定會震撼藝術界……

  愈看愈是驚嘆,可能是留著同樣的張氏血液,其中的一些技巧處理跟自己的類似,不、應該是自己的跟他類似,這些畫作可以當成是叔公留下的最棒遺產,他可以有所追循,希望有一天超越……

  「想把畫給帶回去?」張見賢見弟弟表情熾烈激動,問。

  張見勇是有這麼打算,他回頭看看斗室中央的畫架,剛才的異樣感重又浮現。

  不能拿走這些畫。

  打了個機靈,奇怪的念頭猛然盤據上來,有誰在他心底說著話。

  「嗯,走吧,哥……我不太舒服……」他垂眼說:「……等有空再回來……整理畫作……」

  「你臉色好白,不要緊嗎?我送你去看醫生。」張見賢極疼愛這個弟弟,見他不太對勁,趕緊問。

  張見勇還沒回答,偉仔找到機會就吐槽:「果然,你幹過虧心事對不對?還亂翻鬼大哥的東西,他一定會生氣,搞不定就跟著你回家……」

  「啊……」某人復又慘叫,叫聲高亢,音調直比王小玉說書一般,越唱越高,拔個尖兒,一線鋼絲拋入天際。

  偉仔最討厭尖銳的音調,兩根手指塞耳朵,惡意的又說:「還叫?附近墓仔埔的大哥大姊睡得好好也都被你吵醒……」

  「不、不准再說下去,哥,要台灣黑熊住嘴啦!」張見勇慘烈搖頭,跟哥哥求救。

  「我不是台灣黑熊!」偉仔也生氣:「你這小子,名字裡的『勇』只是唸來好聽的喔?娘娘腔,欠操!」

  張見勇紅著眼,對哥說:「讓台灣黑熊在我家掃地拖地,修剪庭院裡的樹木,廚房碗盤也得洗,我喝咖啡都找不到乾淨的杯子。」

  「你!」偉仔攢緊拳頭,還想往張見勇的鼻子狠揍下去。

  「偉仔!」金龍喝斥:「你載阿勇回去,幫他弄點衛生工作……我?我帶小賢賢去約會,幹,最近忙著調停其他幫派的恩怨,害我冷落老婆好久。」

  「老大,那也不要把我賣給軟腳蝦,你知道他那個家,比豬圈還髒!派其他小弟去……」偉仔氣到嘴都歪了。

  張見勇不依,他就是故意指名偉仔,哼哼笑,拳頭比不過熊,可作弄人的心思不比對方差哦。


第二章


   張見勇從張氏老厝回家後,整整失眠了三天,每晚躺上床,閉上眼後,意識就會飄回到老厝畫室裡,一直想著正中央的畫架上頭的髒汙畫紙裡,畫的到底是什麼。

  想到最後茶不思飯不想,跑去找偉仔抱怨。

  偉仔就在張見勇家的浴室裡,心情也不太好,他奉本幫壓寨夫人的命令,正拿著一瓶「威猛先生」清潔劑幫屋主刷洗馬桶,聽人來問,哼哼邪笑,故意用陰森恐怖的聲音嚇屋主。

  「你卡到陰了啦,好兄弟跑來纏上你……」眼神斜上天花板,假裝看到了什麼,說:「……那裡,有影子……」

  張見勇一聽臉色發青,他心思纖細敏感,對神鬼之事非常害怕,被偉仔這麼一嚇,大叫一聲,竄逃回自己房間蓋上棉被發抖,抖了一陣後依舊不安,又跑出房間待在偉仔身邊。

  刷好馬桶的偉仔正在欣賞傑作,啊,這浴室跟新的一樣,牆上地下所有的磁磚都白帥帥,自己果然是萬能小弟……

  咦,軟腳蝦站門口做什麼?監工嗎?

  「給你警告,老子花了一小時刷浴室,刷到亮晶晶,軟腳蝦你不准跟老子搶泡澡!」偉仔怒目瞪視發著抖的人。

  「我不搶,不過哥說晚上你留在這裡過夜。」張見勇等發抖的幅度小了,交代。

  他剛剛害怕的很,就打電話給哥哥,半撒嬌半求救似東說西說,張見賢想弟弟大概被老厝的氣氛還有偉仔的鬼話給嚇到,為了安撫,也順便懲罰偉仔亂說話,就開金口,勒令偉仔留下。

  偉仔哇啦啦叫,不相信,親自打電話跟張見賢確認,等掛完電話後,垂頭喪氣,忿恨又瞪張見勇,都是這個軟腳蝦,害他今晚不能跟其他兄弟們上酒店尋歡了。

  話說回來,他也不值得同情,自作孽不可活,他要不故意嚇張見勇,哪會淪落到當保母的下場?


☆ ☆ ☆


   晚上入睡前,張見勇逼偉仔到自己房間打地鋪,偉仔氣到要發瘋。

  「搞什麼?林杯留下來已經夠委屈了,憑什麼要我睡地板?」聲若牛吼氣壯山河。

  張見勇說故事:「唐太宗晚上睡覺時,都會有惡鬼來糾纏,他的大將秦瓊跟尉遲恭二話不說當門神,把鬼給嚇跑。你長相恐怖,一定也能把不乾淨的東西給趕走……」

  「幹,你把林杯當門神?」偉仔又想揍人了。

  「我很有良心的,不會真讓你站門口一夜,地板鋪上墊被還不是跟床一樣暖?」說著還指指床旁邊的地板,一副善心人士的模樣。

  偉仔把爆滿青筋的拳頭舉起來,想直接給軟腳蝦整容成扁扁的比目魚……

  張見勇瞄到了,裝無視,跳回床上躲被子裡,想到有黑熊在,鬼兄鬼弟鬼姐鬼妹應該不敢來,放下心,幾天積累的疲勞大舉入侵,撐不住,一分鐘內打呼聲就傳到被子外。

  沒戲唱,偉仔怒氣沖沖找不到發洩,最後倒楣的是地下的枕頭棉被,被揍到整棉絮散亂在房間裡,標準的「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 ☆ ☆


   當晚,張見勇作了一個夢。

  他回到張氏老厝,坐在前埕的一角陰涼處,那裡有幾頭大樹,空氣悶熱煩躁,典型的台灣夏季午後。

  他的體溫低,這樣的氣溫剛剛好,偶爾吹拂過的南風會帶些兒水氣,讓人心神一振,於是他微笑,這片刻、如此美好。

  夏天,生命力蓬勃發展的象徵,而今年的夏天是他二十年的人生歲月中、最最感覺自己還活著的一次,心臟的躍動從來都是他痛苦的源頭,可現在,砰砰的節奏是心跳,像是萬靈藥注入了其中,或許,這時光能夠再延續。

  再延續久一點,可能嗎?延續他喜歡作畫、還有喜歡某人的心情……

  畫架擺在前頭,美術紙潔白如雪,未曾遭任何筆觸汙染過的表面,吸引著他手中的軟心鉛筆,想要在其上狠狠地肆虐一番。

  他的畫,是他殘缺心臟的延伸,許多說不出口的秘密,他可以盡情在畫紙上澎湃,燒灼出火焰的痕跡。

  捏起接近筆頭三公分的位置,以線條切出某樣東西的輪廓,慢慢的勾勒出形狀,感受陰影光線的變化,逐漸的,那樣東西逐漸成形。

  用大拇指在畫上輕抹,讓筆觸不過分明顯,軟橡皮擦出反光的位置,然後,他喜歡以交叉的方式來加強素描畫上的深淺度,從小對畫畫有高度興趣的他,對這基礎的畫功游刃有餘。

  畫紙上呈現的,是人的半身素描,完美的素描作品,熱情灌注於其中。

  「少爺……可以了嗎?我這樣半天都不能動,很不習慣……」年輕男子靦腆卻宏亮的聲音從畫架前傳來。

  「簡大哥,再等一下,就快畫好了……」他輕聲回答。

  專注力回來,那裡,憨厚純樸的青年神態躍於紙上,長期忙於農物的身體強健勇壯,裹在看不出原來顏色的汗衫裡,感覺到力量在肌肉上頭跳躍著。

  手指頭續在畫紙上撫觸,不純然是修飾線條,而是隔著畫架愛撫,相對於自己的瘦弱無能,他戀慕上這樣完美的男人肉體,卻不能明目張膽的示愛。

  沒有人知道,身為男人的他,只對同性有感覺。

  幾步之外的淳厚青年也不知道,對方只是趁著農閒時來老厝打工的農民,若是知道了自己的心思,會被嚇跑。

  不會說、不能說,自己習慣了壓抑,這心臟不許太過熾烈的跳動,放縱熱情的代價會直接要了他的命,而現在他最需要的,就是時間。

  直到時光的盡頭,他會將一切都埋藏起,不管將來是誰葬下了他,或者是誰火焚了這些畫,絕對不會有人知道畫裡頭的秘密。

  戀慕的滋味既苦且甜,他要品嘗這樣的滋味,在死前……


☆ ☆ ☆


   等張見勇睡醒來都第二天中午了,床上惺忪著眼,想著奇怪的夢……

  無意義的怪夢,夢中酸楚的感覺很真實,有點身歷其境的悶悶不樂,然後,印象最深的是那幅畫,一副人像畫。

  畫裡的人在夢中看的很清楚,可一醒來,那影像又模糊起來,好像是很熟悉的人,長的像誰來著……

  甩甩頭,夢就是夢,要是每個夢都當真,他幾百年前就精神分裂死了。

  這一覺睡得久,醒來後肚子好餓,他二話不說扯開喉嚨喊人。

  「台灣黑熊,早餐,我要吃早餐!」

  正在外頭庭院修剪綠籬的偉仔拿著園藝長枝剪衝進來,凶神惡煞罵:「現在幾點了還吃早餐?林杯也不是你僕人,肚子餓自己去街上買!」

  亮晃晃的凶器張牙舞爪,張見勇趕緊拿棉被包著保護自己,那長枝剪可不是開玩笑的,輕輕用力就可以把植物的木質部剪斷,他金枝玉葉,可千萬別被台灣黑熊給喀擦了。

  偉仔見他發抖,很得意的轉身又出去,庭院裡有綠籬倚著牆邊生長,亂叢叢的看著不舒服,偉仔當小弟當慣了,任何事都順手做,修剪綠籬也是這樣,等本幫老大跟壓寨夫人前來視察時,才不會說自己怠忽職守。

  也真是巧,十分鐘後張見賢就趁著公司午休時過來了,偉仔刻意在他面前又多剪了些枝葉,表示自己很努力做事,不會因為被外派就偷懶。

  張見勇迎出來,見到哥哥就反射性打小報告。
 
   「哥,台灣黑熊好壞,請他買個中餐都嘰嘰歪歪,我好餓……」愁眉苦臉揉著肚子,卻暗中對偉仔扮鬼臉。

  偉仔一聽氣急敗壞,趕緊解釋:「不、不是,小賢哥,我也還沒吃,打算把花木修剪完後,洗個手再出去買。」搓搓手,偉仔在大哥的壓寨夫人面前就會自動自發的狗腿:「小賢哥想吃什麼,老大交代過,小賢哥要顧好胃,一定要吃……」

  「我吃過了。」張見賢說。

  等偉仔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到附近的簡餐店後,張見賢笑笑,對弟弟搖搖頭訓話:「別太欺負偉仔,像他這麼忠心又能幹的手下不多,你要不是我弟弟,笨龍才不會讓他過來照顧你。」

  張見勇吐吐舌頭,說:「黑熊最愛拿拳頭恐嚇我……噢,他打人好痛,幾個月了,我到現在鼻子還會痛……」

  這麼說是有原因的,當初金龍跟台灣黑熊不認識張見勇,以為是張見賢偷偷交往的新歡,偉仔提了張見勇往暗巷裡揍,天生看不慣小白臉的他,還故意往人家臉上揍,兩人的樑子就是這麼結下的。

  「他是面惡心善,真要陰你,十條命也不夠你死……」張見賢說著摸摸他的頭,又問:「昨晚你還好吧?我沒想到回老厝會讓你……以後你就別跟著我回去了。」

  張見勇低頭好一會無語,張見賢擔心起來,以為弟弟嚇得真是不輕,正考慮是要帶著上醫院拿藥或是去神壇收驚,張見勇說話了。

  「哥,老厝讓我住幾天好不好?趁最近空閒,我想整理開雲叔公的畫,那附近風景又好,可以寫生……」

  哥哥驚訝地問:「你不怕?」

  「怕……」張見勇再次愁雲慘淡著一張臉,他真的怕有鬼,可是……

  說不上來,他知道,老厝裡藏著秘密,吸引著他回去。

  當偉仔以衝百米終點的氣勢回來時,看見張見賢投射來慈愛的眼光,第一想法是要糟,大概還得繼續做保母下去。

  果然……

  「偉仔,我再拜託你件事。」足堪萬人敵的賢式笑容發射。

  偉仔最不能抵抗的就是壓寨夫人的請託,剛進門的他倒退幾步,手中的便當舉起護心口,好閃哦,小賢哥你可不可以別這樣笑啊……

  「見勇要回老厝住幾天,你老家不也在附近?雲躍會最近沒事,你就當休假返鄉,嗯?」

  語尾那個「嗯」音拖的長,雖不刻意做作的柔媚,餘韻卻如同微風輕刷心坎,讓偉仔舒爽之餘,任何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

  張見賢繼續:「見勇是我弟弟,一個人回老厝住我不放心,想來想去,只有偉仔你值得信賴,就拜託你照顧了。」

  壓寨夫人當久了,張見賢即使放軟了姿態,還是有股內斂的威嚴存在,偉仔當下立正步,舉手禮回話。
 
   「報告小賢哥,我偉仔就是拼了命不要,也會把軟腳蝦、不是,是張見勇先生給保護好,有違誓言,就到小賢哥面前切腹自殺!」說的慷慨激昂,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情懷。

  張見賢被逗笑了,說實在話,偉仔真要切腹,他也不敢看那畫面,一想到切腹後唰啦啦的腸子跑出來,他剛剛吃過的中餐就幾乎要吐出來。

  「不用、不用切腹,你是笨龍第一號愛將,雲躍會不能沒有你。」張見賢趕緊說。
 
   偉仔咧嘴笑,嘿嘿,被壓寨夫人這麼一說,好,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鍋,號稱「瘋狂快打手」的他一定不負所託,連靠近張見勇的一隻小蒼蠅也會被他砍到永世不能翻生。


☆ ☆ ☆


   第二天上午,偉仔開車載著張見勇、一大堆里里扣扣的行李、還有畫具顏料甚至是附帶無線網卡的筆電,浩浩蕩蕩搬進了張氏老厝。

  車停在圍牆外,門樓是開著的,兩人走進去,剛巧有個年輕女孩子從前堂拿著抹布水桶出來,張見勇想起哥提過,這附近有一戶是張家的遠親,幾十年來一直負責老厝的整理工作。

  這女孩應該是上回見過的旺伯他孫女吧?不過她相貌清秀,跟滿臉皺巴巴的旺伯實在是聯想不到一塊。

  女孩子見到人來,忙放下水桶抹布,喊:「張見勇先生?你哥哥打了電話,說你回來渡假幾天。我是小慈,你們如果需要任何必需品,只要交代一聲,我會帶過來。」

  張見勇挺高興,小慈長相還真有點宇多田的味道,剛巧是他喜歡的那種。

  小慈看了看偉仔,突然高興地問:「你不是前村的奇偉哥哥?巧女姨說你在大公司裡工作,幹的有模有樣的,是董事長的助理哦,真厲害,不像我哥哥,到現在還是機車行黑手,存不夠錢娶老婆……」

  她口中的巧女姨就是偉仔他娘,大抵上,附近的村莊裡頭,住的都是親朋好友,大家互通聲息,根本也沒什麼隱私或秘密好言。

  張見勇聽了小慈的話,哼哼笑著瞄偉仔,這傢伙臉皮太厚了,明明是黑道大哥的貼身小弟,怎麼會變成董事長特助?

  偉仔瞪回去,幹,把雲躍會當公司看,金龍老大就是董事長,他偉仔平常幫老大處理大小事物,將職務名稱轉換一下,不就是董事長特助?

  見張見勇不以為然,偉仔又把拳頭舉起來,上頭暴青筋,暗示張見勇如果敢多說些有的沒的,就把小帥哥打成小衰哥。

  張見勇會怕偉仔就不是張見勇了,拿了張木頭板凳大喇喇坐著,故意的,指揮董事長特助將物品給分門別類擺放好,小慈要幫忙,張見勇擋下,說偉仔力氣大,這種活兒他幹就好。

  小慈笑笑,拿了抹步說要擦窗戶就離開了。

  她一走,張見勇更加不客氣,比手畫腳指揮吆喝。

  「喂喂喂,筆電給我輕輕放,小心點,裡頭的資料可都是我吃飯的傢伙……厚,我那些外國進口的沐浴乳都倒出來了,很貴耶……拿去放浴室……這裡有浴室吧?啊,沒熱水器?立刻連絡店家裝一個來!」

  偉仔罵:「現在是夏天,不會洗冷水喔?」
 
   「黑熊洗冷水不算什麼,我身體不好,會感冒。」張見勇手叉著腰回答。

  就聽偉仔滿嘴咒罵:「幹,孬貨,哪天老子把你衣服扒了,驗驗看你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張見勇哼哼笑,他才不怕偉仔的威脅,站起身逛到前堂又往後堂,想找小慈聊天,中間遇上了旺伯。

  旺伯還是跟那天一樣,佝僂著身體在掃地。

  「旺伯,我要在這裡住一陣子,哪間房好住人啊?」張見勇問。

  旺伯擺擺手,領著他往左橫屋去,指著其中一間說:「少爺,我天天都打掃乾淨,等你回來住。」

  張見勇訝異:「你怎麼知道我會回來住?」

  旺伯沒回答。

  張見勇聳聳肩,往房裡頭看,不得了,古色古香味的阿嬤級紅眠床擺正中央,雕花細緻,看來是古董。床前一張長板凳,角落有歐式的梳妝台,另一邊的木方桌上,居然還有桌上型留聲機。

  他開心了,爸爸跟兩個哥哥都不識貨,以為都是些舊東西,可是在張見勇眼裡卻是寶物,嗯,既然有留聲機,附近應該可以找到黑膠唱片,改天來試玩一下。

  興沖沖要跑去喊偉仔搬自己的隨身衣物來,回頭看,旺伯還在,陰惻惻的眼睛盯著他看,似乎還在等自己吩咐什麼。

  「可以了,旺伯,我喜歡這間房。你去忙你的沒關係。」張見勇說。

  旺伯點點頭,轉身走,張見勇見他年紀那麼大了,還來幹清掃的活,有些個不忍心,又叫住他。

  「旺伯,你年紀大了,盡量待在家裡享福啦……我不是趕你,外頭的小慈你孫女是不是?事情盡量給她做,我薪水還是照付給你。」

  「少爺,老爺吩咐我照顧你,不能走。你身體不好,要小心,別累著了。」旺伯說了莫名其妙的話後,又往堂後走去。

  旺伯提到老爺,真奇怪,難道父親知道他要回來?搖搖頭又笑,他雖然跟偉仔說自己身體不好,其實好的很,看起來乾癟,可從小到大沒生過什麼大病,旺伯一定是被自己瘦弱的模樣給騙了。

  突然之間他心念一動:以旺伯的年紀,年輕時可能見過開雲叔公呢,說不定現在腦筋糊塗,把自己誤認為張開雲,以為自己有心臟病。

  嗯,改天翻找老厝,看有沒有當時的老照片留下來,或者,畫家常常會有自畫像留世,只不過隔一代,說不定張開雲跟自己很像的說。

  入夜以前,浴室裡已經如張見勇所願的加裝了電熱式熱水器,他洗了個澡,出來後,偉仔正搬了洗衣機過來,放在浴室外頭。

  「這洗衣機看起來比我外婆還老,你改行當撿破爛啦?」邊拿毛巾擦拭濕漉漉的頭髮,邊嘲笑偉仔。

  「林杯回家去搬的,還很好用,要是沒有洗衣機,你這位大尾少爺一定會連內褲也丟給林杯洗。」偉仔恨恨地說。

  搞清楚,就算替人洗內褲,他偉仔也是要看對象的,金龍老大的當然沒問題,如果是小賢哥的,那更好,他洗過之後還會加柔軟精泡一泡,最後再薰香,保證讓小賢哥愛不釋手。

  至於張見勇的,他偉仔不屑洗。

  張見勇臉一紅,還真有那個打算,現在既然被點破就算了,回浴室拿出換下的衣物丟入洗衣機裡,然後昂首闊步,傲然如孔雀的越過偉仔回房。


☆ ☆ ☆


   偉仔也快速洗了澡,等洗完衣服後,因為沒有電視機,無聊之餘就想早早入睡,拿了新買的棉被枕頭,隨便找了間房要休息,半路被站在房間外的張見勇叫住。

  「過來。」交臂當胸,不客氣地喊。

  「幹,叫林杯過去就過去,你小子誰啊?」怒目切齒,偉仔嚷。

  張見勇高傲地昂視,交代:「過來我房間一起睡。這老厝就是怪,老讓人毛毛的,有你在,諸惡眾鬼都會退散……好好,我讓一步,裡頭阿嬤的嫁妝床好大一張,你不用睡地板。」

  偉仔只想罵,切,求人是這種態度嗎?仔細看,對面小子驕傲的表情下,其實是張泛白的臉,冷汗都由額頭冒下了脖子,看來是真怕……

  往下瞄,見勇小子握緊手機,打算某人一反抗,立刻打電話給哥哥。

  算了,當是給小賢哥面子,拽緊自己的新棉被枕頭,氣呼呼經過張見勇身邊時,嘴巴還不甘心地嘟嘟嚷嚷。

  「你小子也二十幾歲了,怕鬼?怕鬼你還吵要回來老厝住?跟你說,只要你心地善良行為端正,鬼也害不到你身上……」

  張見勇搶嘴答:「那你呢?你殺過人,就不怕那些人的冤魂回來找你復仇?」

  幾個月前,他跟哥哥被販毒頭子給擄走,金龍與偉仔藉著衛星定位手機找到肉票的位置,當時毒犯頭子發現人侵入,命令手下殺了對方,結果反而被金龍偉仔給槍殺,張見勇在監視器裡看見了整個殺人過程。

  所以他現在特地這麼問。

  偉仔面現狠戾之色:「怕那些鬼兄弟,還能在道上混嗎?要有種來索命,林杯就跟著下地獄,陽間能殺他們一次,陰間就能再殺一次!」

  張見勇呼了一口氣,放下心,看來偉仔的確有當看門狗的資格,這樣的狠勁比鬼更可怕。

  老阿嬤的紅眠床很大,還附了古董級蚊帳,蚊香也不用點。張見勇要偉仔睡床上另一邊,身邊有人在總是能壯膽,更何況還是位煞神級的人物。

  安心之下,很快就要墜入夢鄉,迷糊中好像聽到偉仔咕噥些什麼。

  「……沒聽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喔?林杯也不喜歡殺人,不反擊就會死,懂不懂啊……幹,軟腳蝦是好人家的小孩,哪知道這些……」

  這樣喔,那麼退出江湖不就好了……張見勇想這樣勸,最後卻只是諄諄告誡黑熊的粗手粗腳別在半夜靠過來壓到他。

  「你不是女人,林杯不爽壓你。」偉仔回答。

  「我要是女人,我的品味與鑑賞力也不容許被你佔便宜。」張見勇回嘴。

  偉仔聽出自己被貶低了,於是說:「也對,就算你是女人,也是個嘴巴臭的女人,倒貼錢來林杯也不要。」

  兩人齊齊哼一聲,背對背,分據床的兩邊。

  房內沒有冷氣,可這裡是鄉間,只要推開窗戶,沁涼的空氣立刻透入;張見勇本來害怕古厝裡特有的陰冷氣氛,可是跟偉仔一鬥嘴下來,都忘記害怕了,很快的墜入夢鄉。
 

第三章


   輕輕的,穿過老厝的門樓到外頭,前頭一條小河,河岸兩旁以磚石修葺過,宛如護城河般的衛戍著老厝;一道階梯下到河裡,方便幫傭的阿梅來這裡汲水洗衣服。

  河岸兩旁栽植著美麗的金絲竹叢,風來搖曳生姿;眺望,此處風景秀麗,地靈人和,的確是養病的好地方。

  走下河岸的階梯,水流是婉轉的樂音,百聽不膩,當初祖先選擇此地來建蓋大屋,應當是因為風水的考量:潺潺流水一來象徵著後世子孫的生生不息,水也代表財,取財源滾滾的好意涵。

  可惜的是,他這輩子不可能有子嗣,繁衍子孫的重責大任就由其他的兄弟去扛,對張氏一族不會有任何貢獻的他,只能被丟來這裡。

  就連父母親也只偶爾來上一回看望自己,擺明了讓兒子在這裡等死。

  真的不懂,來這世上一遭究竟是為了什麼?他知道自己的命只在旦夕之間,因此想辦法要留下些足跡;即使活得短暫,稍瞬即逝的火花依舊能在他的畫裡留下了光彩。

  他張開雲曾經活過,比起在族譜上留下個毫無意意的名字,那些畫更是活靈活現的證據。

  阿梅提著一籃衣服過來河邊要洗,膩著聲喊:「少爺,太陽大,回屋裡吧?」

  他走上岸,經過阿梅身邊時對她微笑。他喜歡這村莊裡的人,認真勤快,從不怨天怨地,加上質樸天真,比起自己的兄弟姊妹來得好相處。

  年輕的小姑娘臉紅紅,仰著頭也回了個甜甜的笑,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麼又不敢說出口,一派的嬌憨。

  他頓了一步,見阿梅又低下頭去,應該沒要緊事,他也就不理,剛要穿過門樓,看見那個人不像往常安靜的整理庭院,卻焦躁不安的在前埕處走啊走,時不時抬頭看著門樓外,見到自己後,才像是放下石頭般的輕鬆了。

  他想起來了,聽附近的嬸婆說過,那個人的父母已經上阿梅家去提親了,兩家父母交好,這個時代裡也不時興自由戀愛,只要父母間同意,婚事就這麼訂了。

  難怪那個人緊張,怕自己拐了阿梅吧?

  心中一陣酸,表情卻維持著淡然,他走過那個人身邊,照往常般點點頭當是打招呼,然後回到畫室裡,闔上門。

  不管有什麼情緒,他都可以發洩到畫布裡,包括對那個人的戀慕。

  剛坐到畫架前沒多久,門開啟,那個人走進來,背抵著門想說什麼,跟之前的阿梅一樣脹紅著臉。

  他輕笑,故意不看那個人,把專注力放在畫紙上,肖像的輪廓非常完美,對方英俊的容貌在憨厚的表情下,變得不那麼銳利,呈現的是一種天然的親和力。

  他愛著畫裡的這個人,不能對門邊人說的,他可以小聲的、輕輕的,對畫透露。

  「……少爺,阿梅她喜歡你。」那個人開口。

  「嗯,我知道,我也聽說你父母要討她進門當媳婦。」淡淡回答。

  那個人很不安的扭著雙手,靠近他,又問:「阿梅要我打聽,如果少爺你願意,她想跟著你……」

  「簡大哥,你放心。」垂頭,他低低說:「……我不喜歡她,我也不喜歡女人,不會搶了你的阿梅。」

  以為說了這些話後,那人會安心的離開,可是等了一會,也沒聽到腳步聲,忍不住抬頭。

  憨厚的臉帶著一抹癡迷凝望著自己,就跟阿梅一樣。

  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砰,這是心悸,身體也開始冒冷汗,頭有些暈,這讓他有些緊張,老醫師交代過,遇到這種情況要小心,怕是發病的前兆。

  想回房去躺著休息一下,可是簡大哥卻突然走過來擋下他,他覺得更加暈眩了,心臟部位也開始悶悶的難受……

  「少爺……」那人額頭上大顆汗冒出,手心用力擦著褲子,支支吾吾地問:「少爺,那個、我可不可以……喜歡你……」

  一瞬間他懷疑,簡大哥到底懂不懂什麼是喜歡?他說的喜歡,應該只是兩人這一陣子的相處、朋友間的喜歡吧。

  深吸一口氣,平復這心跳,他微笑回答:「我也喜歡你,喜歡跟你在一起。」

  話裡帶了私心,他喜歡對方的程度不一樣,那是愛情,可望不可及,這一生大概也只有這個機會能將這秘密對真人訴諸於口。

  簡大哥卻笑開了,耳根子紅起來,驀地抓住了他的手,又說:「我我我、我可以牽你的手嗎?」

  不是已經牽了嗎?他垂下頭,突然間,那種胸悶的感覺也不難受了,就是心跳的厲害,像要跳出胸腔似的,感覺到對方的手濕濕的,看起來比自己還緊張。

  心一動,往上瞧,對方的眼裡有迷戀,毫不保留與掩飾的迷戀,原來……原來……

  他口裡的喜歡,真的是那種喜歡……

  想抽回手,那個人卻握得緊緊,很認真,不放。

  對方是真的願意?

  到了這時,他卻開始想退卻。那人知不知道,他沒多少時間給予?要是對方太過認了真,等這殘薄的生命消逝,他耐得住嗎?

  如果是自己,當然願意,他想把握唯一燃燒自己的契機,才不往這一生來這一遭……

  想自私的接納他,不去理會對方的家庭,世人的眼光,不想管往後她會不會思念著逝去的自己。

  「少爺……」那人催促著答案。

  那就燃燒吧,也好,在生命燃盡之前,風中的殘燭還是可以花火般,在夜空中絢爛過幾秒……

  主動拉著那個人回到自己房裡,鎖上門,坐在床沿邊,主動湊過去親吻,對方一開始還不敢亂來,可是到後來,身體的慾望催動了,對方將自己壓在身下,急切的吸吮自己的臉頰、耳朵跟脖子,還將手探入了凌亂的衣衫裡。

  原裝留聲機上流洩出濃稠精緻的歌聲,遮掩掉兩人間親密交融時的曖昧之音,他坦然接受對方的侵凌,沒有技巧的性愛讓自己很疼,他要記住這種疼。

  疼痛也是證明自己還活著的一種方式,更何況帶來疼痛感的是身上這個人,他正緊緊抱住自己,體熱像一張網,纏縛著自己舒服。

  如果這是一場夢,就讓這夢延續的更久更強烈,永遠不要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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