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夫妻不和,做官坐府也散夥。
看大齡光棍縣太爺戀上精明幹練的商家女,
偏她揚言五年不成親,還吃軟不吃硬,
他日日打雜,夜夜站崗,把官一辭追妻去。
言囈筆下最逗趣縣令追妻日記,歡樂上市!
何漾向來不是老實巴交,任人擺弄的性子,得知親爹要給夏顏說親,
這丫頭可是他先瞧上的,養在自家疼了幾年,沒道理教旁人先娶走了。
不如就跟親爹挑明,夏顏既要說婆家,不如就嫁他吧,
沒料惹來親爹跳腳,只差沒將他攆出門。何漾也不是省油的燈,
堂堂進士大人,他看中的丫頭,誰家不長眼的敢來跟他搶親?
還不害臊地撂話,一旦婚期定了,婚後方圓扁條,他都任夏顏揉搓,
這方圓百里的鎮上,哄人這門功夫,他在她身上可是練就多年了。。
第一章
麗裳坊這樣不厚道,在玉明街上算是人緣盡了,連間剛起家的小店都這般處心積慮打壓,誰知道往後會不會背地裡捅刀子。商人最講究誠信,這梅老闆竟連毀約撕契的事兒都幹得出,可見生意上頭也是個刻薄的,本就是一寡婦,是非不斷,因這事兒一出,風評就更壞了。
夏顏新尋的店鋪雖比不得玉明街氣派,可也隔著不遠,四間半的鋪面很是寬敞,原是個飯莊。一樓是大堂,二樓是七八間獨立小包廂,留一間做工作室,另一間做會客室,其餘便可請人拆了改成大通間。
這一帶都是商戶人家,做小本生意的居多,人氣也旺盛,就是房子有些破舊了。盤下來得花上三百二十兩,後院只剩些斷井殘垣,廚灶俱都不能用了,若是定下還得重新壘砌。
畢竟是一大筆錢,夏顏一時也拿捏不準,如今她能動用的不過五百出頭,還得再留一百兩做本錢。
何大林來看過一回,覺著地段是好的,屋舍也很寬敞,可要修整齊全,定然耗時、耗工、耗錢。
左不過這兩日就得定下,夏顏能等得起,生意卻等不起,鋪面越早開,損失越小,如今外頭不少人都問歡顏成衣鋪子怎說沒就沒了的。
夏顏找印刷作坊製了一批宣傳單子,雇了人在原來的店鋪周圍散發,可沒幾日,就得到一個更教人憤懣的事情。原來的鋪子門頭掛了新匾,招牌竟然是歖顏成衣鋪子。
夏顏只覺荒唐至極,這梅老闆竟然連這麼掉價的事情都做得出來,說梅老闆卑鄙、無恥都算誇獎的話了。可轉念又一想,這八成是專門來噁心她的,越是這樣越不能動怒,否則就落了惡人的圈套。夏顏冷冷一笑,要正式開戰?好,奉陪到底!
夏顏當下就找屋主把房子定了,這回她請了三個街坊作旁證,把定契審了又審,連一絲漏洞也不放過,永除後患。又馬不停蹄地請匠人進門,把後院的牆全拉了重砌,多添一排罩房。何大林也全力相幫,把手上的單子都推了,只一心一意幫夏顏打傢俱。
夏顏繪了圖,請何大林打了四張帶爬梯的高低床,還有幾張大案桌。院裡的屋舍盡夠了,宿舍、廠房並庫房都能置辦齊全,時日緊湊,多耗一天就是幾錢銀子的開銷,何大林手頭的活兒一下子重了起來。
「爹爹,這回勞累您了,我手頭緊,一時湊不全工錢,待寬限幾日再給您。」夏顏把一籮籮河沙堆起來,揉著肩膀道。
「說甚傻話,一家子不就是困難時相互幫襯嗎?」何大林點了她一句,繼續踩著木頭樁子鋸木料。
何大林白日裡在新買的小院裡忙活,監工的活兒就一併交給了他。騰出手來,夏顏便開始思考反擊對策。她先花了幾日研究對手的戰術,發現不過是把店裡的成衣價格壓至最低,用這招數想把先前的客源搶過來。既如此,她就來個聲東擊西。
輿論戰,自來就是最好的武器,若是這一步走得好,能讓敵人的戰術全部白搭。
夏顏先找了寫話本子的相公,讓他寫一齣小戲,主角的名字就叫歡顏、歖顏和麗裳。又親自畫了幾幅小像,把歡顏的遭遇解釋得清清楚楚,刻了拓板印成彩頁,反面印上黃曆、日曆等實用物件。最後夏顏又請梅記教坊出馬,請彈寫先生創了一曲婉轉悲愴、潸然淚下的詞曲。
梅廉覺著家裡的姑姑如此下作,著實丟人,更是覺著幾番都對不住夏顏,有心補償,便毫無保留地相幫。
「軍備」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夏顏每日連軸轉似的忙活,跑印製作坊,請說書先兒,採買泥瓦、沙料,踩機子做衣……幾乎沒有一刻是閒下來的,雖忙得腰痠背痛,可幹勁十足。是非成敗,全在此一舉了。
這日夏顏正把印刷好的日曆按序串好,做成巴掌大的掛曆。那圖上的小人活靈活現,幾句話就把首尾交代得詳細、清楚,就是那不識字的小兒也能看出三五分意思,夏顏估算著該往哪幾處分發。
正凝神間,忽聽何大林叫著她的名字跑進來,「大妞,大郎中了!咱家也出了個同進士!」
夏顏一骨碌站起,連帶著面前的圖冊子散了一地,也顧不上其他,急急奔了過去,一把握住何大林的手,喜不自禁地道:「人在哪兒呢?」
「來了書信,說深秋才能回,眼下正在京城打點呢。」一提這話,何大林的臉上又有了憂愁,「手頭沒銀子,該拿什麼打點喲?」
眼下正是家裡困難的時候,夏顏手裡只剩百來兩銀子,原本想著做本金用的,若是實在沒法子,只得動用了。
何大林見她愁眉不展,反安慰道:「妳哥哥說了這些事不用咱操心,他自有成算,再不過,就在吏部掛名等派遣。」
夏顏點點頭,熄了剛才的念頭。何漾中的名次不高,又沒有靠山,就算使了銀子怕也輪不到好差事,這些錢是一家子安身立命的本錢,還是應當花在刀刃上。
想到何漾又升了一階,夏顏不禁興奮地來回走,雙手又搓又磨,心都跟著顛顛兒的。眼下出了這樣的大好事,真猶如雪中送炭,都不需何漾親自現身,這輿論的氣氛就被炒起來了。
◎ ◎ ◎
外頭的熱鬧全由何大林料理,夏顏只縮在家裡,抓緊一切時間準備物料。
夏顏正在院子裡察看新挖的水渠,這小院的牆邊角有一處空地,挖了水渠就能養牲口,騾子就不用整天養在車馬行了。
正忙得熱火朝天之際,芝姐兒揹著個小包袱,小心翼翼地上門了。
見了芝姐兒,夏顏把一手的泥洗淨,奇了一聲道:「這個點兒妳不是在小蘆河做活兒?怎的有空來我這兒逛?」
芝姐兒一咬唇,兩眼汪汪,就要掉豆子,「顏姐姐,我、我被辭工了,不敢回家,來妳這兒避兩天可好?待我找到了新活計就走……」
見她這副可憐相,夏顏也說不出苛責的話來,只遞給她一塊帕子,「我見不得人哭眼抹淚,又不是甚大事,總還有出路的。妳先隨我家去住幾天,眼下我忙得轉不開身,也顧不上妳,等妳有了打算再同我說。」說完便拽了芝姐兒一把,卻沒動彈。
芝姐兒絞著包袱上的結兒說道:「顏姐姐,我、我想做妳家學徒,我瞧見外頭的招工告示了。」
那告示還是兩日前貼出去的,眼下院子也快修繕完工了,招人的事兒正好往前提一提。夏顏盯著芝姐兒,心裡轉了一百個彎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不管如何,王府那場風波,她還欠著芝姐兒一個大人情,便正了正顏色道:「妳可想好了,做學徒只有吃苦的分兒,保不齊磋磨個三年五載也出不了頭。」
「我不怕吃苦,真的!顏姐姐,那繅絲的活兒我做不來,是因我怕蟲子。」芝姐兒哽了聲兒,吸吸鼻子繼續說:「可縫補、繡花我都會做,實在行不通,燒火、打雜的活兒也成。」
夏顏本有心拉芝姐兒一把,眼下見她說得肯定,也不為難她,只有一件事兒得明確了,「妳這主意,是妳自己拿定的,還是妳爹娘攛掇的?」
「顏姐姐,妳放心,我不會讓家裡拖累妳的。娘如今有了弟弟,也不大看顧我了,我在這兒做活,憑的是我自個兒的心意。」
夏顏的嘴角有了一絲笑意,若芝姐兒真能自己立起來,也算是做了一樁好事。至於何氏那頭,眼下巴結她還來不及,也不會不長眼來使亂子,就算真的順竿爬,夏顏也有辦法讓何氏占不到便宜。何況讓芝姐兒自己立起來,拿捏住那頭,才是一勞永逸的辦法。
見夏顏點了頭,芝姐兒樂得直跺腳,拉著夏顏的衣襬笑個不住,忽又想起一件事,忙問道:「阿姐,妳那鋪子怎麼收了?方才我找了去,經人一說才摸到這兒來。對了,那鋪子眼下正亂糟糟的,敲了鑼要拿賊呢。」
夏顏一聽這話,立刻來了興致,「哦?那鋪子遭賊了?」
芝姐兒直點頭,說那陣勢之大,怕是丟了不少錢。
夏顏一插腰,仰天大笑,連老天爺也送東風來了,「趁著這個好兆頭,趕緊把掛曆發出去才是。妹子,今兒不忙別的,先同我一道去見識見識。」
最近有個叫歖顏的丫頭多了件煩心事兒,也不知怎的,這幾日酒樓茶館裡的說書先生都在說一齣真假千金爭夫記,裡頭那個壞得流水的假小姐就叫歖顏,霸占了真小姐歡顏的出身,還設計搶了人家的夫君,這出書流傳極廣,很是惹得一些婆婦的眼淚。只因名字相同,別的小娘子可沒少笑話她。
還有家裡燒飯的婆子帶回來一疊掛曆,上頭也有個叫歖顏的成衣鋪子,那裡頭的梅老闆一肚子壞心眼,專程坑騙純良,教人瞧了,好不氣憤。那麗裳坊的名號倒是聽過,想不到竟是這樣的貨色,嫂嫂就有一件麗裳坊的衣服,平時寶貝的跟什麼似的,這會子也不拿出來穿了。
端陽節時,全城俱都熱熱鬧鬧一番,梅記教坊免費開放一天歌舞,排隊觀賞的人都排到了巷子口。經過歌姬天籟般的喉頭一滾,坊間也有不少人知道了「雙顏相爭」的官司。不僅如此,夏顏還請代寫相公作了一首淺顯易懂的打油詩,給全城的乞兒發了饅頭,請他們走街串巷唱一唱,不出幾日,麗裳坊的名頭就徹底臭了。
夏顏做了這許久生意,也結下不少善緣,更有從她出攤時就追隨的老顧客,了解到她的境遇後,竟自發組織起來,追到家裡也要多訂一兩身衣裳。反觀另一頭高高在上的麗裳坊,風光時就得罪過不少人,如今聲名掃地,又被廣陽王府厭棄,落井下石的人也多了。
梅老闆被這麼幾個組合拳砸下來,著實有些懵。不得已,只得回娘家搬救兵,不料那幾個老傢伙竟然不肯動彈,還勸她別再鬧騰。她又求到蘇府跟前,想讓妹妹出馬找親家相幫,卻說如今何家大郎成了進士,縣太爺也動不得。
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考中了,氣得梅老闆咬碎了一口銀牙。眼看著風聲越演越烈,出個門都會被人戳脊梁骨,鋪子裡剩下的幾個老人也要辭工,再這樣下去,她苦心經營的產業就要毀於一旦了。梅老闆急得不行,拿著自家名帖四處奔走,總得想個法子從眼前的困境裡掙脫出來。
端陽節一過,織雲坊就新送到一批透風紗,夏顏正挨匹查驗。這紗光滑、細膩,搭配著尤墩布做夏衫最好。她捏著紗布兩端拉扯,見放開後又縮回原樣,才放心點頭,吩咐一邊的長工蔡大嬸道:「這紗濾一遍鹽水再裁衣。」
「您放心,這活兒咱老做的,斷不會砸了手藝。」蔡大嬸把罩衣袖子抻了抻,一雙老手上俱是繭子,小拇指上還缺了半截指甲,似是突然又想到了什麼,轉過話頭道:「東家,聽說新鋪子快修葺好了?」
夏顏笑著嗯了一聲,把新料子重新裝裹好,點了一圈數才接著道:「左右就這兩天,妳們也不必租屋了,都搬到新院子裡去。」
蔡大嬸正把貨登記造冊,聞言樂得眼瞇成縫,「得嘞,東家,聽說那小院子修繕得極好,屋地上鋪的還是磚呢。」
正說著話,外間何大林進來了,手裡拿著一張箋子,「大妞兒,蘇府遞了帖子來,妳可有空去逛逛?」
夏顏還當是日常應酬,自打何漾中了進士,這樣的邀請就沒斷過,當下只回道:「這些事爹爹看著料理就成,我通共不過去了兩回,連地兒都沒摸熟呢。」
何大林又看了一回箋子,為難地道:「可這上頭請的人是妳,大少奶奶親自下的帖子。」
夏顏一怔,自上回讓雷彩琴撞破後,兩人幾乎沒有交集,怎這會子無端來請她?這裡頭必有蹊蹺。吃了兩次虧後,夏顏也謹慎了許多,「爹爹,眼下鋪子開張在即,實在是抽不開身,這樣吧,我寫張帖子請人送去,待開張那日請蘇少奶奶來光顧。」
不按照別人設定好的路子走,再把人請到自家地盤,才能萬無一失。只不過這樣一來,難免會給人驕矜的印象,夏顏落筆時斟酌了幾番措辭,才寫出一張謙恭和順的帖子。
◎ ◎ ◎
六月初八,黃道吉日,歡顏成衣鋪子新店開張。
夏顏提前請了舞龍舞獅雜耍班子,繞城敲鑼整整三日,織雲坊、景福齋、梅記教坊的東家都親自登門賀喜,連蘇府都送了一抬厚禮入店,更有不少鄉紳沾著何漾的名兒送賀帖來。
這回開店比頭一次熱鬧許多,門面更大了,裝修也氣派得多。連砌帶修,五十兩白花花的銀子可不是隨意砸的,一瓦一磚都是何大林親自挑選的,再沒有比這更放心的。
一樓堂內擺著一排排靚麗衣裳,新雇的兩名店員忙得腳不沾地,這邊廂才賣出一套衣衫,另一邊又有人來詢問價碼,收銀請了專人來打理,一切都井井有條。
光這三人的工錢,一年就要花去十兩銀子。後院五個裁縫按件算錢,加起來一年也有二十兩的開銷,飯食還得另算。成本上來了,賣出的價格自然也不同,原來百來文錢的衣衫,這會兒得賣到一百五十文。
饒是這樣,也還低於市面上普遍價格,只因最難的一道縫製工序,因有了縫紉機便省下大半本錢,還有進料的價格也是極低的,是以漲價後賺頭更足。
前期為了占有市場,故把價格壓至最低,待有了一定的口碑和客源後,夏顏便想著將品牌轉型,把中低端的市場定位再往上提一提。目前打算每季出新衣,以一成的價格往上漲,猶如溫水煮青蛙,一點點加溫,直至與市場價持平,屆時再憑藉名氣和過硬的品質,便能實現最大盈利。
「夏掌櫃,不得了哇,您這鋪子是越辦越紅火了,想不到您小小年紀,就把我們這些叔叔輩的都比下去了。」織雲坊的白老闆看著井然有序的店內,不禁感慨道:「可有什麼做生意的訣竅?讓我等也來取取經。」
夏顏搖頭一笑道:「幾日不見,白老闆打趣人的工夫越發厲害了,我哪裡有甚祕笈,不過是全賴各位賞臉罷了。對了,聽說貴府今年要添丁?何不到二樓去,選幾套娃娃衣衫帶回去,只要是白老闆看中的,都算在我的帳上,也當作是給小姪子的見面禮。」
白老闆四十出頭,孫輩都快出生了,自然人逢喜事精神爽,當下哈哈一笑,「承您吉言,待落了地,請您過府吃酒。」到底還是撐住一張老臉,沒好意思去二樓挑選,可眼神卻不住地盯著幾套新童服看。
夏顏會意,請店員去包了一套娃衫,準備待他告辭時再相贈。
一樓賣成衣女裝,來光顧的多半是媳婦子,家裡還有小口,二樓再順帶賣童衫,客源首先就不用愁了。
又有幾位貴客上門,都是以往做訂製的高端客戶,夏顏立刻迎了上去,親自招待周全。正說著客氣話,一輛掛著綾羅門簾的馬車停了下來,蘇府大少奶奶雷彩琴扶著小丫鬟的手下了車,在她身後,一隻纖纖玉手也緩緩揭開布簾,麗裳坊的梅老闆露出了一張盈盈笑臉。
梅老闆是提著賀禮來的,還沒進門就一疊聲地恭喜,夏顏也不好當著客人把她攆出去。到底不能低估這婦人,一介寡婦能撐起門戶,定是有些本事的,眼下還能若無其事地登門道賀,這份氣魄就與常人不同。
在場有不少客人是知道這兩家官司的,當下便抱著看好戲的心態見這二人交鋒。
只見夏顏笑容不變,很是自在、輕鬆地同梅老闆打了招呼,還讓店員將她請至二樓會客室。反觀梅老闆,倒像是熱情過了頭,握著夏顏的手半天沒鬆開。
夏顏環顧四周,見好奇張望的人越來越多,而梅老闆還不時與相熟的客人打招呼,便明瞭她的意圖。
眼下這形勢,明顯是梅老闆在借勢洗白自個兒,想趁機打造二人握手言歡的假像,把之前的輿論風波平息下去。夏顏豈能讓她如意,更心知不能久拖,便藉著對方的力道,順勢帶她上了樓。
「難得梅老闆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不如去內室品茗談心,妳我二人也好交流交流同行經驗。」夏顏笑著引她上樓,拐過了一個轉角,就到了內室。
關上門來,兩人臉上的笑容俱都不見了。
夏顏面無表情地請她入座,連一杯熱水也沒倒,就等著對方接下來出招。梅老闆臉上的肌肉抽搐一下,艱難地憋出一絲笑意,「恭喜夏老闆,如此迅速就重振旗鼓了,如今客人如織,想來定不會比以往差了。」
「您客氣,倒是教梅老闆失望了。」夏顏諷謔參半地說道,沒給梅老闆留一點臉面。
梅老闆的笑容僵了半晌,卻依舊保持鎮定。事到如今,梅老闆也知道自己打錯了算盤,先前竟然小瞧了這丫頭,只把她當作尋常小娘子看待,還以為能打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卻沒料到不僅讓對方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反把自家拖進了泥潭,現在悔之已晚。
方才借勢洗白之計也讓對方識破了,梅老闆便知今天怕是不好唬弄過去,當下開門見山道:「夏老闆給個爽快話吧,要多少您才肯收手?」
夏顏聞言,笑了,給自家斟了一杯茶,「梅老闆說笑了,我不曾放手,又何來收手?」
梅老闆的眼睛瞇了瞇,連一絲勉強的笑意也無,「夏老闆這意思是要鬥個魚死網破了?」
「梅老闆何出此言?我與人為善還來不及,又怎會想鬥來鬥去?」
「那妳究竟要如何?」梅老闆不耐煩地道。玩太極的工夫對方倒是一點不差,只眼下她卻沒這許多耐心了。
「這話我更聽不懂了,梅老闆似乎有求於人,卻不見一點誠意?」夏顏把架子抬得高高的,雲淡風輕地說道。
梅老闆如今深陷輿論泥潭,要想翻身已然不易,先不說她沒什麼公關意識,就算原樣複製夏顏的手法,也要花掉更多倍的成本。
「三百兩,就當買個清淨,夏老闆意下如何?」梅老闆敲了敲桌面,把茶盞中的水都拍晃出來。
夏顏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捂著嘴笑個不住。三百兩?不過是她如今一個月的盈利,還真當她缺這點銀子嗎?當初鬧了那麼大動靜,就是想狠狠挫一挫對方氣焰,銀子於她反而是小事了。再說本就是同行,要想爭奪那頂尖的位置,早晚有兵戎相見的一天,只是這一天比她預料的來得早些罷了。
梅老闆見夏顏這副神色,心裡頓時憋了一股氣,想不到這丫頭竟想獅子大開口,當下唬了一張臉道:「夏老闆莫不是得意過了頭?我不過是想破費些求個善緣,這才開了口,真當是抬舉妳嗎?要說我在這凌州城也有些體面,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夏老闆既不領情,咱們來日方長!」
「梅老闆好走不送。」夏顏懶洋洋地起身送客。現如今除了麗裳坊這塊招牌,還真沒有什麼能打動她的,梅老闆急不可耐地拜訪,也算是自家漏了底兒,近來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同樣是陷入危機,麗裳坊與歡顏的情況卻大相徑庭。歡顏底盤小,就算推倒重來也不費力,且客戶多都是中低階,不管在何處開店都有活路。可麗裳坊那麼大盤子,一旦出現斷裂,光日常花銷就支撐不住。別的不說,上好的綾羅綢緞就要耗費不少,更別提金銀線、羽織錦、洋貨和名家刺繡這些大頭了。
梅老闆氣沖沖地走在前頭,轉過彎時就見雷彩琴駐足在一套小兒衣衫前頭,手掌反覆摸著上頭的料子,眼裡流露出說不明的光彩。
梅老闆上前拉過雷彩琴,就要往樓下走,又驟然頓住了腳,回身露出一絲譏笑,「本來商戰不分,不該對夏老闆有所指責,可您的某些行事是否太下作了些?」
夏顏立在後頭,只覺這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倒像是自諷,便順口接道:「雖不知您說的是何事,可這話我原樣奉還給您。」
此話一出,雷彩琴頗為詫異看了夏顏一眼。一旁的梅老闆更是不滿地皺了眉頭,「先前妳使人去我小鋪子裡偷錢,這事兒難道忘了嗎?」
夏顏歪著頭想了會兒,確實想不到還有這麼一齣,只無奈地閉眼笑了。
梅老闆見她不承認,冷哼一聲:「那人原是妳鋪子裡的短工,名喚曹娘子的,妳可還記得?她對我那小鋪子倒是極熟,很是麻利地就摸到了櫃檯下的暗匣子,當場人贓並獲,妳還有何可說的?」
「呵呵,原來是她,倒真是一齣好戲。我雖年輕不經事,也想勸您一句,凡事積點德。若不是您使出下三濫的手段,取個什麼歖顏的名號,也不致於教人認錯了門頭,如此看來,豈不是咎由自取。」夏顏說到最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果真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今日梅老闆登門不但沒掃落霉頭,反倒添了不少笑料。夏顏連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總算是結結實實地出了一口惡氣。
有不少人是見著梅老闆怒氣衝衝離開的,當下便議論紛紛,都道這夏小娘子確實厲害,連城裡有名的辣婦都討不到便宜,於是更加無人敢小看了她。
外人如何議論夏顏自是不知,如今小廠也開辦起來了,除卻每天供給前頭鋪子的貨物,其餘商販的訂單也將將能湊齊。
除開芝姐兒,學徒招了四個,俱都是十二三歲的小丫頭,五個姑娘擠在一間屋裡,對著高低床左瞧右看,直道稀罕。
五個長工就成了老師傅,兩人一間屋,住得更寬敞些,平日裡做活就輪著帶幾個丫頭。尋常作坊學徒只管食宿,沒有工錢,夏顏另許了她們每月一百文的零花,直把她們樂得睡不著覺,三更半夜還討論著要買哪些物件。
如今出貨量大了,夏顏踩完一整天縫紉機,腳腕子累得直打顫,是時候屏棄老式縫紉機,改用工業機了。
夏顏揭開防塵罩子,許久未用的工業縫紉機終於重見天日!
腳尖輕輕一點,布料飛也似的往前奔去,習慣了老式機的速度,夏顏一時還不適應這樣的飛速。夏顏按捺住興奮的心情,縫了兩件衫子就找回了熟悉的狀態,效率比以往提升了一倍不只。
夏顏在精神飽滿的狀態下一直踩著機子,發現能在空間裡堅持兩個時辰左右,時間雖大大縮短了,可出貨量卻同以往一整天相當。若是能新舊機子交錯著使用,連分號也能開起來了。
可事到如今,夏顏也不得不面對一個更加緊迫的問題。以往只有她一人打理鋪子,一天的出貨量多寡自然不會惹人懷疑,可如今這五個長工就是行家,她這不尋常的縫製速度自然瞞不過他們,是該想個法子解決這件棘手事兒了。
天氣漸熱,何家小院裡鋪了一張小桌,上頭擺兩碟小菜,何大林褪了鞋盤腿坐在席上,給自己斟一杯小酒,細細咂摸著。夏顏洗完澡,坐在陰涼處擦頭髮,如今這一頭青絲長及腰間,烏壓壓的,又柔又順,讓別的小娘子見了好生羨慕。
何大林見閨女出落得有模有樣,咂吮完一根翅尖,剔了牙道:「大妞,前兒個我收了兩根上好紫檀,待過兩年給妳和大郎一人打一雙喜櫃。」
自打夏顏年歲漸長,何大林就兀自忙起兒女婚事,也有看中的人家流露些意思,奈何這兩小的都不上心,提了幾回不是掩面就是逃奔,說甚也不肯點頭,愁得他夜裡都睡不好覺。
夏顏聽見何大林又要老生常談,趕緊轉移了話題,「爹爹,聽說聖上要來凌州秋狩?」
何大林聽了這話,果然把先前話題丟開,又抿了一口黃酒道:「可不是,如今龍輦已在路上了吧。廣陽王府年前在秋山置了別院,專程為這回接駕的。」
夏顏想起蘇府也在秋山買了地,恐怕也是得了這消息,怪道一直無人問津的秋山突然變得炙手可熱了。
她把手指插進髮絲裡,還有些涼陰陰的,當下扭了麻花辮綁在身後,起身去廚房把瀝了水的螺螄下鍋燴了,端上桌給何大林下酒。
何大林吃了一手的滷汁,用小籤子挑了螺肉放到夏顏碗裡。夏顏不吃辣,就著粳米飯吃了兩小口便罷。
一陣涼風吹來,落了幾滴小雨,夏顏趕緊起身收衣,新洗的團花料子不出一個時辰就乾了,若是再淋了雨,便會留下浮水印。可這邊衣料還沒收完,那邊烏雲滾了兩番又散了,天兒依舊熱辣辣的。
「今年雨水比往年少了許多,農人怕是沒有個好收成了。」何大林喝完了酒,給自己盛了一碗飯壓實,又捨不得滷汁,全拿來拌了飯。
夏顏也覺得今年夏天熱得不同尋常,自入夏以來,就沒落過兩場雨,連井裡的水位都低了不少。怕又是一個災年,總得有所準備才好。
◎ ◎ ◎
今年糧價節節攀升,以往兩百五十文一石穀子如今要翻倍賣。尋常百姓只能點了錢,一二升往家買,越往後去價越貴。
夏顏見這形勢,想起前世三年自然災害不知餓死凡幾,便在碼頭上租了一間小倉庫,縫了上百只麻袋,在糧行訂了幾百石穀子、豆子,裝滿了堆放進倉庫裡。何家人口簡單,這些糧食夠飽肚好幾年了,但鋪子裡還有十幾張嘴,以防意外,還是多備些為好。
糧價漲了,物價也通通跟著漲,夏顏鋪子裡的衣價也漲了些。如今就顯現出平價的優勢了,以往愛光顧中高檔成衣的顧客,災年裡也把眼光略放低了些,歡顏成衣自然成了最緊俏的貨物。一日兩百來件衫子的出貨量,讓幾個長工都咂舌,三不五時就聚到一起討論東家怎麼能做出這許多來。
這日夏顏開了倉庫門,取了一只木板箱,從空間裡抱出一只用厚棉布捆紮好的物件來,長寬約一尺見方。她小心翼翼地將物件裝箱鎖好,費了好大力才搬上小騾車,又駕車往家趕去。
行到後門時,夏顏在外喊了一聲,何大林撣了頭臉的灰就跑來,把車上的東西卸下,又去栓騾子。
待開了箱,何大林好奇圍過來,見裡頭是個不大的包裹,奇道:「這物件瞧著不大,力道卻壓手。」
夏顏輕輕拆開棉布,一只小巧的縫紉機頭露了出來。與往常所見不同,縫紉機頭外的鐵罩子被拆下,如今只露出一些光禿禿的零件。何大林更是好奇,把機子翻來覆去看個不住,也沒瞧出甚個名堂。
夏顏笑著解釋道:「這是縫製衣衫的物件,湯大家親製的,尋常外頭買不到,我也是託了不少人才得的。」
何大林不懂製衣,可湯大家的名頭卻如雷貫耳的,他們這些做匠人的,若是有一套湯大家親製的工具,做起活兒來都事半功倍。
「這東西如今只做了一半,外頭還少個罩子,爹爹得空時就幫我打個木製的吧。」夏顏把機頭搬進屋子,轉了幾圈手輪,機子就動了起來。
何大林嘖嘖稱奇,又想到自家的手藝能跟湯大家的拼在一起,頓時覺著勁頭足了,當下就拿尺子量了尺寸,選了一塊好木料刨挫起來。
不出三日,何大林果真做了一套罩子,扣在機頭外面,大小正好。乍一看去,倒和夏顏前世在博物館見到的史上第一臺縫紉機有些相似,木質結構搭配著鐵質零件,在這時代看來也不十分突兀了。
夏顏轉了兩圈手輪,見並無妨礙,這才放下心來。趁何大林出門的空當兒,又把機子收進空間裡,甩甩衣袖就往鋪子走去。
入了店內,幾個工人上來打招呼,夏顏把路上買的桃子發了下去,又看過一回帳目,便往二樓工作間去。自打鋪子修整好,這間工作室還沒外人進來過,工匠們也都知道這裡是機要重地,尋常不往這邊來。
掩好門,側耳聽外間沒有響動,夏顏這才入了空間把縫紉機頭搬出,擱在小方桌上,又把外頭的輕紗簾子拉起來。她出了屋朝樓下喚道:「請蔡大嬸上樓來。」
底下小工應了去喚人。
夏顏取出幾副裁片,轉著手輪縫製起來,手動比腳踩慢上許多,卻也比尋常手工戳針快。蔡大嬸進來的時候,就隱約見到一個奇特物件,還不時傳出咯噠咯噠聲,直在心裡嘀咕這是什麼愛物。再定睛一瞧,東家就坐在簾子裡,正用那機子縫製衣衫,頓時明白了原來東家手速飛快的關竅就在這上頭。
「東家,您尋我?」蔡大嬸第一次來這間屋子,四下裡都好奇,比起方才那怪機子,對面牆上滿滿當當的衣料、彩珠更吸引視線,尤其是當中四幅花插屏,可不是外頭常見的手藝。蔡大嬸自己也會些印染工夫,甫一見這樣的精品,頓時心癢難耐,想去瞧個究竟。
夏顏待她打量得差不多了,才從簾布後頭出來,取出一疊畫冊交與她,「這裡頭的衣樣子妳拿回去,同其他師傅估算估算,下一季就做這幾種款式。」
蔡大嬸小心捧著畫冊應了,臨出門前又回望了一眼紗簾後頭的機器。夏顏見她滿臉好奇,輕輕笑了,「這是湯大家做的縫衣機子,比尋常手縫要快些。」
蔡大嬸一聽湯大家的名頭,立刻咂了舌。湯氏一根繡花針都要好幾錢銀子,更別提這樣的大物件了。想起東家還有一把湯氏裁衣剪子,又是羨慕,又是嘆息,自家做了大半輩子衣裳,連一套姓湯的工具都沒攢齊全,當下又盤算起手頭的銀子,考慮著是否也要託人買一把好剪子來,湯家的買不起,小泉家的倒能湊出來。
夏顏打的主意就是把機子改造得普通後,便大大方方展示出來,越是藏著、掖著反而惹人懷疑。這時代縫紉機不能量產的原因主要是生產力低下,沒有大機床製造零件,普通匠人要做一個齒輪就得耗費個把月時間。
可頂尖匠人也能做出常人所不及的零件,比如那彎彎繞繞的連環鎖、機關匣子,就連後世也難仿製,像湯大家這樣拔尖匠人,若真有詳細的圖紙,自家打造個機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蔡大嬸回去後把畫冊子分發下去,幾個長工也是老積年了,看了畫樣,心裡就估摸了個大概,閒來無事,便坐在一處嘮起家常。蔡大嬸把方才的見聞說了一通,這才解了眾人的疑惑,「怪道一天能縫製出那許多衣服,原是有湯大家的東西,若是我手頭有了錢,也尋摸一件來使。」
「這就是說夢話了,就是讓妳我不吃不喝十年,怕是也買不起,她怎的那麼有錢?」
「這妳還不知?何家出了老爺,要孝敬的人不得排到城隍廟去,我同妳打賭,這機子準是旁人孝敬的。」
「還是考功名好啊,子孫三代都吃穿不愁了。我那姪子如今也開了蒙,家裡就盼著這根獨苗呢。」
「妳姪子入的是哪家學堂?一年束脩多少?」
零零總總又說了許多,直到幾個小學徒把新料子抬進來才歇。蔡大嬸抱起一匹布,轉身對為首的紮花小學徒道:「招娣,今兒個妳就跟著我學下剪吧。」
招娣白淨的面皮上泛出紅暈,興奮地直搗頭,其他姑娘聽見了,都投去羨豔的目光。
第二章
七月中旬,老天爺熱得教人喘不上氣兒,聽聞又有幾個縣遭了蝗,城裡的糧價也是一天一躥,原本能吃上一乾一稀的人家,如今也只得頓頓喝粥湯了。
城裡糧價雖高,倒也算過得去,還未到缺糧少食的地步。可鄰縣的日子卻不太好過,斷了口糧的人家不得不賣兒賣女,一時間哀鴻遍野,民不聊生,宵小鼠輩頻出,歡顏成衣鋪子一月裡就遭了兩次賊,雖丟失的數額不大,不過是一兩件衣衫,可出了這樣的事兒,幾個女人的心裡都有些惴惴的。
「這些天夜裡都警省些,不要單獨出門,若是有甚動靜,就去隔壁館尋小武哥,他如今替人看店,也好有個照應。」
芝姐兒應了,把盆裡洗完衣裳的水又收起來,走到院角處接著灑掃,如今雨水稀罕,總得省著些用。芝姐兒剛要把剩下的水拿去澆花,外面響起了拍門聲,此時日頭已經偏西,眼看著快天黑了,夏顏拿起搗衣棍子防備,才拔栓開門。
門外站著個四五十歲的夯漢,他後頭跟著個抱孩子的婆娘,兩人面黃肌瘦,嘴唇乾燥得起了皮,立在門外搖搖晃晃,眼見一個支撐不住就要倒。
「俺家招娣可是在這兒?」那漢子啞著聲說道,舔了舔嘴角,重重地喘了一口氣。
如今叫招娣的女孩兒多,也不知他說的是不是鋪子裡這一個,夏顏當下也不敢認,只讓芝姐兒去把人請來相看。這幾人身上打了重重補丁,一頭一身的黃泥土,夏顏不敢讓人進門,就去廚下端了一碗水遞與他們。那漢子道了謝,自家飲一小口,把剩下大半碗都給了婆娘、孩子。
招娣走進院裡見著了人,一個健步飛奔過去,趴在夯漢的肩頭大哭,夏顏便知是她家人,當下就把人請進來坐。那漢子見自家髒汙,不敢坐進堂屋裡,只蹲在外頭的石磨邊。
招娣爹又喝了一碗水,拿袖子一把抹了,「家裡日子過不下去了,才來投奔妳,妳這兒……可好?」
招娣聽了這話,唬了一跳,「前幾日不是才來信兒說家裡好好的,莊稼雖不好,可也不致於開不了鍋?」
「哎,妳是不知,如今咱鄉裡也遭了蝗了,烏壓壓一大片過來,剛出穗的莊稼一粒不剩。」招娣爹瞥了一眼婆娘,又飲了一口水,才艱難地道:「如今倒有一條出、出路,隔壁村王善人家裡還有餘糧,妳也老大不小了,總得嫁人,前兒個他送了二升米麵並五十個雞蛋來,想替他家大小子說親……」
「爹,那人是個傻子!」招娣急紅了眼,本就白淨的面皮更是一片慘白。
聽到這兒,夏顏垂下了眼。來這裡時日多了,這樣的事兒也沒少見,可心裡還是難受,這時代的女孩多是待價而沽的商品,逢家裡過不下去了,就拿出來買賣。
夏顏也曾想過自己有能耐了就幫她們一把,可她們身後是一個家庭,家庭背後又是一攤子爛事,一個拖一個,手哪裡能搆到那麼長。夏顏自知沒能耐一個個幫過來,便退回到屋裡,坐在門口發呆。
外間傳來隱隱約約的抽泣聲,夏顏心頭煩躁,拿著芭蕉扇來回搧個不住。
好一會兒哭聲才止住,招娣進來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砰砰地磕起了頭。夏顏一把拉住了她,眼神晦暗不明,「妳想如何?」
「求東家救救我!」招娣白著一張小臉,卻忍著沒哭。
「妳可知如今外頭像妳這樣的女孩有多少?我如何一個個搭救。」夏顏見她的身子搖晃起來,似是要昏過去,心下有些不忍,「妳自己可有打算?眼下就算我給了妳錢渡過難關,下一回再遭了難呢?靠天吃飯,旱澇不保,妳待如何?」
招娣低了頭想了會兒,跪著往前蹭了兩步道:「東家,我甘願自賣為奴,一輩子伺候您。」
「我手腳齊全,不必人伺候,妳說的這些,可有一分為自己、為長遠想過?」夏顏揮了揮手,讓她回去想明白再說。
到底是相處了一段時日的人,夏顏終究還是做不到袖手旁觀,可如果她能自己想明白,也省得日後牽扯出更多麻煩。
招娣把爹娘安置在鎮上的大通鋪裡,買了食水讓他們先對付著過日,自己回來關了門,悶在屋裡半晌不出來。輪到做活兒的時候依舊認認真真地跟著學,一塊料子熨貼得平平整整,左右對準了才出剪,下手很有準頭,連蔡大嬸都誇她有悟性。
這幾日招娣的話也少了許多,旁的姑娘討論買頭花、買脂粉,她也不跟著摻和了,每日上工之前就出門去看一回爹娘,見他們衣衫襤褸,便趕了幾天工,拿下腳料拼了兩件汗衫送去。
這一日,招娣拿了一件自家試做的衫子,遞到夏顏面前道:「東家,這是我剛學的手藝,請您指點指點。」
夏顏把算盤往邊上一推,接過來摸看一回,針腳還不夠齊整,倒也算細密,腰身的結構有些失調,可也能上身了,若是在攤子上販賣,也值三五十文錢。
「東家,我想請您先借我二兩銀子,往後我每月還您一百二十文,利息您說了算,直到還清那一日,待我出師後,再無償為鋪子做工三年。」
「妳那一百文錢還是我每月給妳的,妳又拿什麼多餘的來還?」夏顏折起衣裳又還給她,指點道:「腰身再收些,袖子再放些,針腳一時練不好,就拿眉筆點了印子再縫。」
招娣一一記下了,頓了一瞬,又接過方才的話頭,「我想每月以五十文的價兒收走平時用剩的邊角料。」
這話有些意思,夏顏也來了興致,「妳要那些做甚?連做塊汗巾子都不夠。」
「拼拼湊湊總能派上些用場。」招娣摸了摸手下的衣衫,這件衣服就是拼出來的,顏色搭配得很好,圖案也對接得有模有樣。
夏顏見她心裡有了譜,也暗自高興,便宜了一半的價錢,讓她把下腳料都包圓兒了。平時那些料子也沒多少時間打理,老師傅們看不上,小丫頭又沒那手藝,除了做些荷包、補丁,多半還是丟掉的分兒,難得招娣還能想到這上頭,免去了一樁浪費也是好事。
招娣爹娘來投奔倒是提醒了夏顏,今年怕是個大災之年,趁糧鋪裡還有富餘,又多訂了一倍口糧,把倉庫裡塞得滿滿當當。
◎ ◎ ◎
七月末,流民一波一波進城了,眼看往下形勢不好,城門口門禁更嚴,那些流離失所的災民都被攔在外面,據傳聚眾鬧事的官司都出了幾起。
夏顏點了點手頭的銀子,如今也攢下二百多兩了,每日裡雖忙累些,可日子有奔頭便不覺著苦。這些銀子不多不少剛好可以再盤個鋪面,可如今攤子也不小,再鋪展就有些心力不足,她便想拿這錢做些別的營生。
夏顏正盤算著哪些行當出息好,前頭的帳房急慌慌地跑了來,手裡捏著張帖子,慌慌張張地道:「東家,上月談妥的官造活兒黃了!」
夏顏立刻站起來,把他手裡的帖子接過細細讀了,果真蓋著官府的印章,當下頗為不解地道:「好端端的怎麼說變就變?我這兒的價可是讓了十足的利,還有哪家能同我爭這個不成?」
「可不就有一家,玉明街的麗裳坊。」
「不可能,這工事是廣陽王府督造的,斷不可能給麗裳坊。」
「哎喲喂,您還不知道吶,麗裳坊又巴結上廣陽王府了,前兒個還大擺酒席,王府的大管事親自去吃酒的。」
夏顏心一驚,想不到這麗裳坊居然死灰復燃了!比起訂單被搶,她更在意廣陽王府為什麼會突然大轉彎。這裡的關竅一定要摸清,否則在這一行行事恐有諸多變數,當下給了帳房幾兩銀子,請他代為打聽打聽。
一時間也摸不著頭緒,夏顏心裡著實有些不快,前些日子還聽說麗裳坊難以為繼,正四處拉人入夥,回應的人寥寥無幾,正打算再拖延一段時間,攢夠銀子就請旁人出面,代為拿下這塊招牌,沒想到竟出了這樣的變故。如今麗裳坊的客源都被自家截得七七八八了,廣陽王府再插進一腳,可不是又打亂了計劃。
到底心煩,夏顏把手裡的官帖揉作一團,往門外擲去,只聽哎喲一聲叫喚,紙團正砸中了何大林的腦門兒。
夏顏趕忙跑去查看。何大林眨巴著眼睛回過神來,也顧不得其他,跺跺腳就拉起夏顏往回趕,嘴裡急慌慌道:「大妞兒,官府剛下了公文,聖上幸臨本州,凡有功名之家,家中適齡女兒都得送選,如今差人還在家裡,妳說該咋辦?」
何大林這話無疑驚天霹靂,唬得夏顏骨寒毛立,直直剎住了腳,「怎的先前一點風聲也無?」夏顏慘白著臉,抖著唇兒問。
何大林紅了臉,也捶胸頓足道:「我倒是先前同裴老爺吃酒時聽過這事兒,可誰能想到會輪到咱家頭上呢?」在何大林的意識裡,皇家、選秀這樣的事兒是一輩子都無緣的,自家也不會去鑽營這條路,是以吃完酒睡一覺也就忘了,萬沒想到官府還會下發公文強制徵選。
自古以來帝王遊幸,地方上廣采民女進獻也不稀奇,可這種事多半在臺盤下操作,似這般明文頒布且朝廷默認的,著實昏聵了。可眼下罵天子昏君也是無用,總得想個法子避過去才是。
夏顏想起何漾臨行前請縣衙的朋友關照自家人,便拉住何大林一道往衙門趕去。
鮑小龍是何漾發小,如今在快班當差,混得也有些聲色,夏顏求上門去,他自然將此事放在心上。
「這事兒不大,莫要著急,妳本就不是何家女兒,占個戶頭罷了。」鮑小龍立在衙門外,把夏顏打量了一番,點頭道:「說句輕狂話,妹子莫惱,憑妳的姿色,入選不難,此事還是早作了斷為好。這樣吧,我央求書辦替妳改立個女戶,只每年要交一兩銀子稅錢,妳可願意?」
夏顏自然滿口應承,當下就拿出二十兩銀子來,託鮑小龍前去打點。
正值酉時,衙門裡都放了衙,鮑小龍把走到半道上的書辦又截了回來,打躬作揖許酒席,才託他立了新女戶,又使了點小手段,把定居的日子往前挪了半月。
夏顏拿著新戶書,心中才放下一顆大石。
鮑小龍送他二人一路往回,待走到巷口時停下,囑咐道:「我若一同進門,恐怕露相,不如二位先同差人好生說道,若是起了爭執,我再進去說和。」
夏顏點了點頭,跟著何大林一同回家去。
剛一進門,何大林立即陪出笑臉道:「對不住了大人,讓您久等了。」
那小吏坐等半天不見人影,心裡著實惹了一肚子氣,見到何大林,冷笑一聲道:「何老爹,你家女兒莫不是住在城外?」可到底礙於何漾的面子,只刺了這句,便不再追究,打量著夏顏的容貌,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
何大林一見這架勢,不動聲色地擋住了他的視線,更是賠小心地道:「大人真是對不住,白讓您跑了一趟,我家大妞是收養來的,半月前就已立了女戶,您瞧我這老糊塗,啖多了酒就渾忘了。」
那小吏一聽這話,立刻把鬍子吹立了起來,怒聲道:「先前兒怎麼不說?我去衙門裡查過戶檔,你家可是有個女兒的!」
何大林被這話一噎,頓時也想不出謊話來圓了。夏顏見狀,適時遞過文書去,歉然道:「大人勿惱,民女確實半月前就另立門戶了,想來大人查看的是城東何員外家?」
夏顏平日做生意,接觸的人也廣泛,城東確實有個何員外,他家的姑娘還來做過兩件衣裳,夏顏腦筋轉得快,立刻就扯到這個話上。
她對何大林使了個眼色,何大林立刻會意,取出一只小荷包塞到小吏手上,佯裝懊悔道:「讓大人白跑一趟著實過意不去,都怨小女無福,與這樣的好機緣擦肩而過了。」
小吏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點著他嘖了兩聲道:「你敢同我搗鬼?哎,罷了,可惜了這好相貌了。」
既是獨門女戶,還在外經商,這家世可就差一截兒了,相貌倒是不錯,可也非傾國傾城,鑽營的人多了,似這般不上心的,采上去也沒個好處,不如落得個眼前實惠。小吏捏了捏手中荷包,不動聲色地送進袖袋中,大搖大擺離開了。
夏顏見人走遠了,才鬆了口氣,何大林更是虛脫般坐下,何漾不在家,自己要同這些官吏打交道,著實花費許多心思。
◎ ◎ ◎
雖然立了女戶,可同平時也沒甚區別。夏顏每日裡早出晚歸,閒暇時打理家務、買菜做飯,一切照舊。只是為了躲避采女官吏的耳目,扯出無端風波,平日裡就管何大林改叫了一聲叔。雖有些彆扭,可時日長了也就習慣了。何大林待她一如往常,也並不因改了稱謂就生疏了情分。
夏顏鋪子裡多是些小丫頭,平日裡閒來無事,便玩些翻花繩、踢毽子之類的小遊戲。這日夏顏見她們圍坐在一處做毽子,也興致勃勃地加了進去。
夏顏把做好的毽子舉到太陽下細瞧,底端串著銅錢,拿棉布包裹著,細小的絨毛灰撲撲的,不禁說道:「這些雞毛都不好看,若是染了顏色,那才俏麗。」一想到五顏六色的雞毛,她就聯想到若是自家能開個染坊就好了,可這念頭也只是一瞬而過,沒放在心上。
夏顏帶著毽子回到前鋪,打算先拿些作畫的顏料來染色。此時正是歇晌時分,鋪子裡空無一人,夏顏一時起了玩心,彎著腿兒踢了起來,只是她並不擅長這些,才踢了兩下,毽子就哧溜鑽出了門外。
一隻手握住了飛過去的毽子,何漾揹著包袱,逆光立在門外,瞧著夏顏的眼神亮亮的,把手裡的玩意顛了兩下道:「丫頭,妳這腿腳可還差些火候。」
夏顏歡呼一聲,直直撞到了他懷裡,又拉起手腕前後瞧過,按捺不住興奮道:「何時回來的?不是說深秋才回?身體可無恙?京裡一切都好?前程安置好了?」
她一連串問了許多,惹得何漾笑露了一口白牙,一把撈過上竄下跳的丫頭,細細打量起來,「先讓我瞅瞅可有變化?」
個子又躥了一吋,走前還是個半大的丫頭,如今已出落個少女模樣了。一頭烏髮簡單地挽了髻,插著紫檀簪子,額邊的小碎髮俏皮地翹了起來,皮子又白又細,絨毛小小的,定了睛才能瞧見。一雙大眼仁兒瞪圓了望著他,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
何漾抬了手把她耳邊的碎髮別至耳後,指尖輕觸細膩,微微縮了縮。
過了先前的興奮勁兒,夏顏這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半邊身子都倚著他,白嫩的臉皮刷地紅了,趕緊放開了手。
何漾也裝作無事地清了清嗓子,環顧一圈,笑道:「妳是越來越出息了,小鋪子換成大門面,左右街坊直誇妳呢。家裡一切都好?聽說凌州遭了災,我這才火急火燎地趕回來。」
「都好著呢,如今你做了進士,三不五時有人來巴結,都是叔叔出面料理,連木器都沒工夫打了,他還整天嚷嚷著手癢呢,你家去見過了?」
「叔叔?」何漾直皺眉頭,頓覺這兩字有些刺耳。
夏顏知道他心裡彆扭,忙把先前選秀的那場官司說了。何漾聽後,古怪地瞧了她兩眼,「是以今後妳就不是咱家的人了?」
「你要這般想,我還不依呢。」夏顏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晃了兩下,「只是改了戶頭,我又沒離家,不過咱可說好了啊,我是不會交租錢的。」
何漾低聲一笑,拿毽子撓了撓她的臉蛋道:「我才像是外人了,此時家裡無人,門頭緊鎖著,倒進不了門,這才轉到這兒來。」
「準是快班的老爹請去吃酒了,怎的你衣錦還鄉和戲文上說的不一樣?連個高頭大馬都沒騎回來。」
何漾突然捏了捏她的臉頰,輕輕一笑,「平日裡少看些風花雪月,說的話也不成體統了。」
久別重逢,夏顏的話匣子甫一打開,把這幾個月的大小瑣事一股腦兒倒了出來。
何漾噙著笑聽,盯著她頸間一小撮落下的頭髮看,白瑩瑩的皮膚上因汗水貼著烏黑的髮絲。只這一瞥,心上彷彿被羽毛刷過,又癢又刺,何漾捏了捏手心,又往她身邊靠了靠,明明人就在跟前,一顰一笑都是鮮活的,可心裡猶覺不滿足。
「問你呢,今晚想吃啥?」夏顏拿了小荷包,扒拉開數著裡面的零散銀子,這個天兒仍熱,吃些清淡的小菜盡夠了,「你在京裡怕是吃喝不慣,可有口饞的家鄉菜?」
「旁的倒還罷了,就是那道茄汁豆角想得緊。」何漾從包袱裡取出一只細長匣子,蓋上雕著桂花紋,遞到夏顏面前,「這東西偶然得的,想來妳總能用得上。」
夏顏接過展開一看,裡頭碼放著十二色絲線並一小捆金銀線,大中小號繡花針長短不一,是上乘的繡花工具。夏顏心頭喜愛,仔細收裹好,把早先做好的兩套衫衣取出,做的時候就放長了料子,如今何漾的身量又長了些,大小正合適。
因何漾是悄悄回程的,左鄰右里並未得信兒,是以無人上門叨擾。夏顏燒了熱水給他洗塵,自己轉到菜市上買了肉菜,下廚抄了一盤鍋塌豆腐,火腿用鹽焗了燴豆芽菜,又打了兩個蛋炒韭菜,再撈了兩把鹽津毛豆,用青花小碟裝擺好,酒杯擺上兩小只,就等著何大林歸家,一起吃頓酒。
爐子上的水壺哐啷哐啷地響了,夏顏趕緊拿抹布裹了提起,水裝得滿了,一不留神就灑出來。何漾在身後一把扶住她的胳膊,另一手攬了她的身子接過水壺,雖只一瞬間,背後溫熱氣兒還是熏熱了她的臉。
「先別忙活了,咱倆坐下說說話。」何漾撮了一小把茶葉放進銅壺裡,拿滾水泡了,拍了拍身邊的凳子,示意她坐過來。
夏顏忍了忍將要上翹的嘴角,大步朝他走去,按了按裙襬坐到他身邊,歪過頭打量起來。以往都沒仔細瞧過他的五官,只覺得是順眼的,如今一細看,眉眼都是極英氣的,鼻子也挺,和嘴巴組合起來,說不出的好看,用裁剪的術語來形容,就是黃金比例結構。
「看我做什麼?臉沒洗淨?」何漾摸了摸臉,一雙眼又明又亮,微微彎起,透露著好心情。
夏顏坐正,搖了搖頭,給自己倒了一碗茶,一邊吹涼一邊道:「就是覺著你跟以前不一樣了。」
何漾的眼更彎了些,把頭湊過去,只差一吋就抵上了,「我覺著妳也不一樣了。」
何漾的氣息就在近前,夏顏微微一愣,垂下眼睛不敢瞧他,把碗裡的水細細飲了一口,皺了眉說燙。何漾就著她的碗也飲了一大口,咂咂嘴說還好,兩人隔著碗一對視,臉上都有些紅通通的。
外頭傳來拍門聲,何大林喝得醉醺醺的,一路打著飽嗝兒,昏頭脹腦地走進屋,見到兒子只嘿嘿笑了兩聲,便倒頭睡去。
夏顏見何大林這樣,怕是得半夜才會醒,便把飯菜單獨備下,親自陪何漾喝了一小盅。何漾揀她愛吃的菜擺到她面前去,自己只顧喝酒。
何漾說完了家長裡短,便談起這一路見聞,「我回來時,見城門外亂糟糟的,很是淒慘。」何漾嘆息一聲,把最嫩的豆腐挾到她碗裡,拿小勺舀了汁淋上去,又兀自喝了一口酒,「如今考上貢生也無用,竟不能替一方百姓排憂解難。」
夏顏聽他這話似有灰心之意,便知他在京裡打點並不順利,當下一思量道:「我這兒攢下些銀子,你可拿去通通路子。」
不料何漾擺了擺手,又是一聲嘆氣道:「如今官場烏煙瘴氣,不是銀子能扭轉的勢頭,如此下去,國將不國了。」
夏顏知他苦讀十年聖賢書,心中也有一番治世太平的抱負,可大勢所趨,國運不濟,他二人不過是滄海一粟,又怎能扭轉乾坤?當下只好安慰道:「若你真心想做些什麼,我定當支持你。」
何漾雙目濛濛,同以往一般揉了揉她的髮絲,動作又輕又柔,極盡愛惜,「先把眼下的難關過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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