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府千金戀上驕傲自負的行醫大夫,
原想一撲二親三裝病,小露香肩誘動情,
誰知他摸到手便走,難道是瞎了眼嗎。
一場讓您又哭又笑的女子追夫記,不容錯過喔!
藍皓月從未遇到過像池青玉這樣自命不凡又薄情寡義的人,
曾經對他那稍稍有所改變的好印象再次徹底崩塌,
為此她打定了主意就算是再遇到危險,她也絕不會求他一句。
可當池青玉臉帶怒意自嘲,他就是個自私自利的人,一出手就必須要人性命,
因為他看不到,所以他就是個心狠手辣的人,他改不了,也根本不想改。
聞言,藍皓月又是失望又是傷心,氣得直打顫,
忍不住心想,這男人以為仗著自己看不見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
她看他這個人不僅眼睛壞了,連心也是壞透了!
楔子
凜冽的北風自早上開始就捲亂了山林敗葉,天邊陰雲壓頂,正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在不斷積聚翻湧,充塞整片天空。
遠處山巒之間隱隱露出廟宇一角,鐘磬聲自牆內飄飄蕩蕩傳送而出,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平添了幾分蒼茫。
離著寺廟不遠,有一片茂密松林。此時,林中的一間小屋門窗緊閉,在那昏暗的房間內,一名僕婦正焦急萬分地站在床邊,望著床上的女子。那女子已懷有身孕,現正側身躺著,額上、頸側盡是汗水,散亂的髮絲黏在臉頰上,雙手死死抓著床沿,硬是忍著不發出一絲聲音。
「小姐,這樣下去會出事的,我求求您,還是讓我去找個大夫來吧。」僕婦一邊說著,一邊顫巍巍地握著女子那冰涼的手。
女子咬牙抬頭道:「妳若是去找人,我現在就自盡在妳面前。」
僕婦驚慌失措地跪倒在地,「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小姐,只要我不說,大夫也不會知道我們的來歷。」
「不會的、不會的……」女子痛苦地按住腹部,手背上青筋突出,臉色已經慘白如紙,「我不是已經又服過一次墮胎的湯藥了嗎,等會兒生下的肯定是個死嬰,妳、妳只要大著膽子去埋了,從此之後,我們就再沒有煩惱了……」
她說到這裡,忽然牙關緊咬,身子顫抖不已。
「小姐、小姐!」僕婦大驚失色,抓著她的手腕叫了起來。
「不要喊。」女子聲音嘶啞,在掙扎中兀自不忘叮囑,「千萬、千萬不要喊。」
風聲呼嘯而過,壓抑了整整一天的陰寒終於到達極限,灰暗的天空中飄下雪花,一朵朵、一片片,擾亂了天地。
小屋內,女子將白布塞在口中,強忍劇痛,那一雙指節暴突的手將木板床沿抓出了道道白痕。
僕婦膽顫心驚地跪坐於床邊,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物件,眼看女子在床上掙扎,卻又不能發出猛烈的動靜,心中極為不忍。
屋外的寒風越來越猛烈,雪花從門縫間撲進,在床前慢慢消融。女子的衣衫已盡被汗水濡溼,可孩子卻還是沒有生下。僕婦越來越慌張,雙手合十,不停地對上天禱告。
實在不行的話,就去那邊的庵堂求救,出家人總不會見死不救……僕婦心中暗暗打算,卻也不敢在女子耳邊提起。
卻在此時,那女子忽的迸發出一聲嘶喊,僕婦又驚又喜道:「小姐,就要生出來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終於略有好轉,女子以僅有的力氣伸出手,吃力道:「怎麼樣了?」
僕婦扯過一塊方布,裹住了剛剛生出來的嬰兒,那嬰兒極為瘦弱,雙目緊閉,一動也不動,真像是死了一般,但仔細一看,卻見那雙幼嫩的小手還在微微顫抖。
那僕婦心下一震,不由自主用力一拍嬰兒的後背,一瞬間,嚶嚶的哭聲迴響在屋內。
女子頓時面如死灰,發瘋一般掙著坐起來,喊道:「為什麼沒有死?為什麼沒有死!」
嬰兒猶在低聲啼哭。
僕婦緊緊抱著,顫聲道:「小姐,或許這孩子命不該絕……」
「我已經吃了兩次墮胎藥,怎麼可能不死!」女子嘶聲叫著,忽而將手伸向嬰兒,「把孩子遞給我。」
「小姐,您要幹什麼?」僕婦見著她那癲狂的樣子,驚得站了起來。
「珍娘,那墮胎藥是妳給我弄來的,妳說,是不是妳做了手腳?」女子見抓不住嬰兒,便狠狠盯著僕婦珍娘。
珍娘嚇得後退一步,忽而下跪磕頭道:「小姐,頭一次您喝了那藥之後疼痛難忍,卻還是沒有把孩子打下來,後來您再叫我去弄藥來,我實在是不敢再去買那些太厲害的藥材,那樣的話只怕您的性命也會不保,所以我斗膽換了一些藥材……」
「妳這個混帳東西!」女子猛地一聲尖叫,一掌摑在珍娘臉上,隨後一把抓著布包,想要將嬰兒奪到自己懷裡。
珍娘死死抱著嬰兒,泣道:「小姐、小姐,您真的要殺了這孩子不成?」
「妳給我滾開。」女子奮力朝她抓去。
這時忽聽有人連連敲門,低聲道:「是我,趕緊開門。」
女子一怔,瞪著珍娘道:「快去開門。」
珍娘戰戰兢兢地抱著嬰兒走到門邊,將木門開啟了一半,白茫茫的風雪中只見人影一閃,已有一個男子快速進了門。
他一見珍娘懷裡抱著的嬰兒,不由猛地一驚,急忙反手將木門推上,頓足道:「這是怎麼回事,妳不是早已吃了藥嗎?」
「是她將我第二次吃的藥材給換了。」女子蒼白著臉,指著珍娘道。
「妳……」男子怒視珍娘,猛地將她一推,劈手搶過呱呱哭泣的嬰兒,看了一眼,忽而緊閉了雙目,喃喃道:「不要怪我狠心,你實在不該來這世上。」說罷,右手一揚,便朝著嬰兒幼小的脖頸處掐去。
「天吶!」珍娘被這景象驚呆,猛地撲上去一把拽住男子的袍袖,顫聲道:「不能這樣做啊,你們要是不想要這孩子,我可以帶回老家當成自己生的,絕不讓旁人知道實情。」
男子斥道:「休要婦人之仁,此事與妳沒有關係,再敢多嘴,小心妳的性命!」說話間,他暗中運力,將珍娘的手腕一震,便又想要掐死那嬰兒。
嬰兒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哭個不休。珍娘癱倒在地,還死死抓著男子的衣衫下襬。
忽聽得木門一響,一陣大風捲了進來,男子怔了怔,下意識回頭望去,原來是風吹開門。
但正在此際,從那門外傳來一聲驚呼,將屋內的人俱嚇得不輕,床上的女子急忙以布簾掩住臉面,那男子朝屋外定睛一看,竟見一名年輕的尼姑手持紙傘,怔立於門外。
尼姑望著男子,似是在回憶著什麼,忽而一省,道:「原來是你……」
她這話還未曾說完,懷抱著嬰兒的男子已經衝出屋門,寬袖一震,以內力直擊向尼姑面門。那尼姑不防他忽然出手,情急之下手腕一震,原本合攏的紙傘忽的綻開,傘上雪珠飛旋,傘面一擋,攔住了男子的攻勢。
「貧尼與施主並沒有冤仇,施主為何要痛下狠招?」尼姑雖是擋住了一招,但仍被那男子的內力震得連連後退。
男子雙眉一蹙,目露狠勁,二話不說便又繼續朝著她緊迫而去,但此時懷裡的嬰兒不斷啼哭,擾得他心頭急躁,又怕哭聲引來更多的人,只得回頭喊了一聲:「接著。」便將嬰兒朝著躲在門邊的珍娘拋擲過去。
尼姑雖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但眼看男子對自己連連進攻,絲毫不見往日風範。她勉強應接了數招,已感不支,趁著男子不備,虛晃一招,抽身便往山上的庵堂掠去。
男子一撩衣衫下襬,飛身縱過她的頭頂,在尚未落地之前,袍袖一捲,掌風如刀,削向尼姑咽喉。那尼姑雙掌一合,想要阻住他的掌勢,但怎敵他內力深厚,只覺手腕一麻,便失了力道。
男子趁勢一探身子,右手雙指如鉤,輕輕一扣便鎖住了她的喉部。他低聲一嘆,「得罪了。」手中用力,尼姑只掙扎了數下,便癱軟無力地倒在了他的腳邊。
此時夜幕初降、白雪紛飛,山中並無其他人影。男子將尼姑的屍體拖進林子後,迅速轉身飛奔回屋,才一進門,卻見床上的那個女子一臉驚慌,見他回轉,便似得了救命稻草一般,「快去追珍娘!」
男子一怔,這才發現珍娘竟已經不在屋內,他倒抽一口冷氣,道:「孩子呢?」
女子癱坐在床上,道:「她趁你我不備,已經帶著孩子朝後山跑了。」
「該死!」他濃眉一蹙,斥了一句,隨即便要向屋外追去,到了門口,忽而又停下腳步,「妳自己小心,那個尼姑已被我殺了,就扔在林裡,等我回來後再處置。」話音未落,他已飛速掠出,向後山急追而去。
夜色暗沉,山道陡峭,漫天風雪中,珍娘抱著嬰兒跌跌撞撞地爬上山坡,手上、臉上皆是汙泥。
不遠處,似有急促的腳步聲朝著這邊逼近了。
原先哭個不停的嬰兒此時已經凍得奄奄一息,小小的眉頭緊蹙著,僅存一絲溫熱的身子微微發顫。
前方已是懸崖,珍娘沒了去路,正欲轉身朝另一邊奔去,卻覺眼前一花,那男子已經越過參天大樹,落在身前。
「給我。」男子臉色青白,徑直向她走來。
珍娘抖抖索索後退了一步,乞求道:「我把孩子帶走,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只求你們不要做這樣造孽的事情……」
「給我!」他牙關緊咬,目光中幾乎要迸出火花來。
「這也是你的親生骨肉啊!」珍娘忽的跪在溼冷的雪地,仰頭朝著男子喊道。
男子臉上一陣抽搐,眼看這嬰兒在她懷裡動了一下,不禁嘆了一聲,雙眼一閉,飛起一腳便向珍娘踢去。
珍娘只發出一聲慘叫,左手還徒勞地往前一抓,想要拉住他的腰帶,怎奈身子已經不受控制,連同懷抱著的嬰兒一起被他狠狠踢下了懸崖。黑暗中,她衣衫飄飛,如斷線紙鳶,直墜向沉沉崖底。
山風疾勁,男子在崖前怔立片刻,正要回頭,卻嗅到了一股煙熏火燎的氣息。他疾奔幾步登上山巒,朝著來時的方向望去,只見那片山林已然燃起了熊熊烈火,由小屋一直蔓延向隱於林間的庵堂。
夜幕沉寂,大雪急旋,這不斷舞動的火焰染紅了原本清靜避世的山野,如狂野的毒蛇吞噬了天地。
第一章
李白曾寫道,衡山蒼蒼入紫冥,下看南極老人星。回飆吹散五峰雪,往往飛花落洞庭。
南嶽衡山七十二峰聳入雲天,或奇或險,姿態各異,在這自古佛、道修行之地,更有那清幽避世的山谷絕境,白雲、清泉兩相宜,自成一派風景。
祝融峰乃七十二峰之首,壁立千仞、怪石堆疊,峰頂雲海飄渺,與崖下湘江相映成趣。不僅如此,衡山劍派的弟子們亦時常於祝融峰上習武修鍊,劍影炫目、衣袂飄飛,更為此增添了幾分仙意。
這一日正是春暖花開,山間小徑上有一少年肩挑兩個大筐,裡面裝著柴米油鹽等各色雜物。這少年身材矮小,被這一擔重物壓得步履蹣跚,身後跟著兩個年長一些的男子,一人騎馬、一人牽韁,慢慢悠悠,好不自在。
前面便是陡峭上坡之路,少年吃力地抬起頭望了望,苦著臉回頭道:「兩位師兄,能不能讓我歇歇再走?」
騎馬之人大約三十左右,面容瘦削、眉眼狹長,他聽少年這樣說了,只是搖了搖頭。而替他牽著馬的男子略微年輕一些,身材頗為健壯,見少年又要歇息,便豎起眉道:「樹安,你既然打賭輸了就不要婆婆媽媽,這一路上都歇了多少次了,再這樣慢慢騰騰的,要走到什麼時候。」
樹安咬咬牙埋頭繼續前行,不料實在太累,在上坡時腳下打滑,身子便猛然往前栽去。
「小心!」身後兩人不約而同喊出聲來,可惜為時已晚,樹安跌了個夠嗆,兩筐雜物全都灑了出來,米麵落了一地,還有幾個紙包滾下山溝,顯然是救不回來了。
牽馬的男子頓足氣惱不已,上前就將還未曾爬起的樹安給揪了起來,「我說你是不是有意的,好不容易快要到了,現在被你弄成這樣!」
樹安滿是塵土的臉上掛著畏懼之色,一個勁兒地低頭認錯,「沈師兄,我真不是有意……」
「那你說現在怎麼辦?」沈師兄憤憤然將他一推,滿是不耐煩的神情。
樹安手足無措地想要將地上的白米掬起,騎馬的男子躍下來搖頭道:「這都沾了塵土,哪還能吃得。」
「周師兄,我……」樹安不知如何是好。
「我什麼我,照我說,你還是趕緊重新到鎮上再去跑一次算了。」沈師兄在一邊抱臂,冷眼旁觀。
樹安張了張嘴,想要辯駁卻又不敢。
卻在此時,不遠處的林蔭小道上有人哼了一聲,緊接著道:「有什麼大不了的,擔回去洗洗乾淨照吃不誤。平日裡我沒看出你們兩個那麼考究,今天倒是作威作福起來了。」
樹安聽到這聲音,本來愁眉不展的臉上忽然揚起欣喜之色,不由朝著那方向叫了聲:「皓月姐。」
碧綠的林間馬蹄聲輕疾,一匹小紅馬踏塵而來,馬背上的少女身穿輕羅鵝黃衫,腰綴粉白流蘇絲絛。肌膚白皙、兩頰微豐,一雙眸子明麗澄澈,正盯著那兩人不放。
小紅馬還未停步,少女已一手撐著馬鞍,揚身輕躍而下,一抖韁繩道:「樹安,你又遭他們戲弄了。」
樹安還未及開口,那沈師兄就已經大不樂意,上前一步道:「原來是藍大小姐回來了,怎麼一見面就這樣不客氣,我們好歹也是同門……」
「你們對樹安卻很不客氣。」藍皓月打斷了他的話,瞥著二人,「當我不知道呢,定又是拿他作為靶子,合著夥兒來欺負他老實。」
一直不言不語的周師兄此刻不禁哂笑道:「藍大小姐說話真是不饒人,我們師兄弟之間平素開開玩笑,怎能扯到欺負二字。」說著,他回過頭來拍拍樹安的肩膀,和顏悅色道:「樹安是與我們打賭輸了,所以自願替我們去鎮上買米糧回來的,是不是?」
樹安尷尬一笑,向藍皓月道:「我確實是跟他們打賭輸了。皓月姐,我力氣大,挑得動。」他將地上的東西一一收進竹筐,重新又挑起了擔子。
藍皓月見他還要繼續上山,不禁道:「樹安,你要是吃不消,我回山叫人來接你。」
「不用了。」樹安赧然一笑,說罷,便晃晃悠悠地繼續朝著祝融峰走去。
周師兄朝藍皓月微微頷首,也沒再多說,就上馬緊隨樹安而去,沈師兄卻是滿臉不悅,瞥了她好幾眼,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了此地。
「哼,欺軟怕硬的東西。」藍皓月嘀咕了一句,翻身上馬朝祝融峰後行去。
在那險峰背後有一僻靜山谷,常年雲霧繚繞,恍若仙境,名喚煙霞谷,此地雖也屬衡山一脈,但地處偏僻,平素少有外人到來。
衡山派的主殿設於祝融峰之上,掌門萬淳達與門下弟子也都居於祝融、芙蓉等主峰處,唯有萬淳達的師兄藍柏臣帶著一眾人等住在這煙霞谷中。谷中人數不多,也僅有藍柏臣門下十來名弟子與若干下人,若沒有大事,他們也不會上那祝融峰去,只在此處練劍修行。
而藍皓月正是藍柏臣的獨生女兒。
此前她外出到了襄陽,在那住了兩月有餘方才回轉,沒想到一到衡山腳下就遇到了萬淳達的弟子。她素來不喜歡與他們交往,見他們總是欺負樹安,忍不住指責了幾句,事後也沒放在心上。
藍皓月一路走著,便聽到遠遠傳來兵刃交接之聲,行不多時,只見前方大片竹林中有幾名少男、少女正三三兩兩地練習劍術,招式雖不十分嫻熟,卻也循規蹈矩地揮舞著,很是認真。
其中一人望到她回來,便停下叫道:「師姐回來了!」
一時間眾人紛紛圍攏過來,向她問長問短。
藍皓月被團團圍住,幾乎應接不暇,兩頰上的酒窩更是漾著甜甜的笑意。
「師姐,妳這一去大約有兩個多月了吧,在襄陽玩得怎樣?」
「快說說其他門派的劍法是不是真的那麼厲害,與我們衡山相比誰高誰低?」
藍皓月皺眉道:「你怎麼跟我爹一樣,成天就知道劍法、劍法的。」
那少年一笑,挽了個劍花,頗有點得意地道:「師父說過,練劍之人心中須得時時刻刻記著自己的本分。」
藍皓月原本還笑意滿滿的神情一下子就沉了下來,抿了抿唇,向四周望了一眼,故作不經意地問道:「我爹沒在?」
「師父這些天一直在與印溪小築的邵公子討論劍術。」另一人搶道:「連我們都顧不上指點了。」
「印溪小築?」藍皓月揚著彎彎的眉,面露詫異,「離我們這遠得很啊。是爹以前就認識的朋友嗎?」
周圍的人告訴她,師父去了一次廬州便將此人帶回,看那公子原先一直悶悶不樂,但到了衡山後經由師父點撥,倒也漸漸開朗。兩人雖然年紀相差不小,卻能把酒暢談,引為知己。
藍皓月對此並不是很有興趣,只是聽聽而已。她見爹爹並不在谷內,反而覺得一身輕鬆,當下將馬兒交給僕人,自己便往竹林後行去。
翠竹深處,粉牆黛瓦,院落前的鵝卵石小徑上有數隻綠羽紅嘴的鳥兒來回蹦跳,宛若嬉鬧的孩童。
藍皓月一見這群小鳥兒,立即放輕了腳步。
眾小鳥先是撲棱棱齊飛到了竹梢上,撞得那翠葉來回搖晃,忽聽空中響起清冽透亮的哨聲,原是藍皓月吹起隨身帶著的竹哨。鳥雀在竹葉間盤旋了一陣之後紛紛飛出竹林,在藍皓月身邊不停上下飛躍,長長的羽毛在陽光照耀下猶如虹彩一般。
藍皓月一雙月牙兒般的眼裡溢滿了笑意,她一邊吹著竹哨一邊引著鳥雀往院中而去。
卻不料身後有人嘿嘿一笑,將那些本已即將飛進院子的鳥雀驚得四散逃散。
「誰啊?」藍皓月大為不悅,轉身卻見從山坡上踱來一人,這人身量瘦小,一身箭袖短袍,腰佩長劍,雙目狡黠生光。藍皓月沉下臉道:「趙時英,你這個人怎麼鬼鬼祟祟的,不走正門,卻從這裡溜到我們煙霞谷來。」
趙時英背著手走下山坡,望著那猶在枝頭鳴叫的鳥兒,笑道:「藍師妹,何必成天凶著一張俏臉,我雖是常在祝融峰上,可咱們再怎麼說也是同門,我到這裡做客都不成嗎。」
藍皓月側過身子斜睨了他一眼,道:「我爹不在,你來找誰?」
「哎呀呀,難道我這個當師兄的就不能來找妳練練劍術、談談天嗎。」趙時英繞過翠竹到了她身前,打量了她一番,臉上笑容滿滿,「我說藍師妹,許久不見,妳越發漂亮了。」
藍皓月強忍著心中怒氣,背過身道:「趙師兄,我剛從襄陽回來,已經乏了,不便招呼你,你要是想閒談,還是改天再來。」
趙時英以手摸著下巴,蹙眉道:「藍師妹,妳莫不是因為有了心上人就對我如此冷淡吧?」
「你少胡言亂語了,我哪裡來的心上人。」藍皓月漲紅了臉,朝他斥道。
「妳就不要害臊了。」趙時英湊到她近前低聲笑道:「聽說藍師伯從廬州帶回了印溪小築的邵颺,這人雖然年紀比妳大了一些,可也算是名門之後。過不了多久,妳就要被嫁到廬州去了。」
藍皓月心中一驚,急道:「你聽誰說的?我爹怎麼可能將我嫁到廬州。」
趙時英嘆道:「祝融峰上的人都知道了,只是瞞著妳一個。藍師妹,女大不中留,妳再不願意離開衡山,遲早也是要嫁人的……」他見藍皓月臉上的神色漸漸凝重,不禁壓低了聲音,「要是妳不喜歡去廬州,我可以跟藍師伯說說,咱們兩個……」
藍皓月頭腦中亂成一團,見他越來越湊近自己,下意識將他一推,後退一步驚呼:「你想幹什麼?」
趙時英大不樂意,整整衣衫道:「我也是好心,反正藍師伯的脾氣妳最清楚,他要是相中了那個印溪小築的傢伙,任由妳怎麼說也不行。」
藍皓月緊緊抿著唇,許久才決然道:「我就不信他能把我硬塞進花轎。」
趙時英見她氣得不輕,又調笑了幾句便施施然而去。
藍皓月被他的這番話攪亂了心情,憤憤然回了房間。望著窗外悠悠白雲,想到爹爹從來都是專斷果決,不給自己一點點作主的權利,不由更生埋怨。
之前她離開煙霞谷去襄陽,也正是由於與爹爹因為小事起了爭執,兩人互不相讓,整整冷戰了十天,她一氣之下便離開了家門。而今剛剛回到衡山,便又遇到這樣的事情,怎不教她心煩意亂。
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聽得院門口有人經過,起身一望,原是丫鬟粉蝶,便急忙叫她進來,想問問是否果有此事。
粉蝶納悶道:「我們都不曾聽說。不過主人對那位邵公子倒真的很好。」見藍皓月坐在床頭發怔,粉蝶又道:「小姐還是趕緊梳洗一下,晚上主人與邵公子就要回來。前幾天他聽說您即將要回來,早就從城裡請來了廚子,說是要在花園裡擺酒,也讓您見見邵公子。」
藍皓月茫然抬頭。
粉蝶著急下退後一步,小聲道:「我又說漏嘴了。小姐千萬莫怪,主人原本是不想讓您知道他的這番用意的。」說罷,也不等藍皓月回答,便一溜小跑出了房間。
粉蝶這一去便更加落實了趙時英說的話,藍皓月心想,看來爹爹果真有意將自己許配給那個她見都沒見過的什麼邵公子。
雖說婚姻大事很多時候確應由爹娘作主,可藍皓月從小到大就被爹爹嚴加管束,不容她有半點反對,如今竟又是這樣稀里糊塗地便要被嫁到千里之外的廬州,她原本想要與爹爹講和的心思頓時灰飛煙滅,再無蹤影。
眼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竹林外的花燈一盞盞被點亮掛起,在昏黃的暮色中閃著幽幽的光芒。師弟、師妹們的歡笑聲不絕於耳,想來是在準備盡情暢飲,大醉一場了。
藍皓月卻在這其樂融融的氛圍內黯然站起,揹起了還未打開的包裹,推開房門,策馬奔向了通往谷外的幽徑。
與此同時,祝融峰的酒席間也圍坐了一群衡山弟子,其中就有午後在山路上欺負樹安的兩個男子,眾人觥籌交錯,正在忙著給剛剛回來的趙時英灌酒。
「趙師弟,你這傢伙還真會演戲,那個藍皓月被你矇得沒了方向,現在恐怕正躲在房裡掉眼淚吧。」
另一人笑道:「不對,我看照那丫頭的臭脾氣,一定是去跟藍師伯大吵大鬧。」
趙時英挑眉道:「誰教她平日裡不把我們放在眼裡,這回嚇一嚇她,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若是師父問起,我就說只是聽到傳言,藍師伯也不至於跟我計較到底。」
「真有你的!」
眾人哄堂大笑,肆意喧譁,將屋外高懸於蒼穹的明月也惹得躲進了雲層,許久不曾出現。
不知這些險惡人心的藍皓月出了煙霞谷,之後她並未直接取道大路,而是兜了個圈子,又從祝融峰另一側的小路下山,冒著夜色策馬朝西北方向奔去。
她在出谷之前便已經想好了去處,能夠收留自己,又不會引來爹爹責罵的,唯有蜀中唐門。
二十多年前,藍柏臣還是籍籍無名的後生晚輩之時,因奉師命去蜀中一帶,巧遇唐門四小姐唐韻馨。那時他一無家業、二無盛名,卻有著對劍術異乎尋常的專注和執著,或許正是這難得的堅韌正直,使唐韻馨對他有了好感。
蜀中春雨綿綿,兩人情愫暗生,等到藍柏臣要回衡山時,唐韻馨便向爹娘說了此事。
但其父唐仲嚴是唐門族長,見多識廣的大人物對藍柏臣這樣的晚輩自然是不放在眼裡,在他看來,這種初出茅廬的小子江湖上遍地都是,女兒只不過是因為平時很少外出,才會被藍柏臣所吸引。於是一聲斷喝,阻止了唐韻馨的話語。
唐韻馨有兩位兄長、一位姊姊,還有一個妹妹,均是對爹爹言聽計從,她自幼也很是乖巧,從不惹是生非。
可就是那一次,她鼓起勇氣說出自己的心事,卻被爹娘嚴加制止,那種眼神甚至讓她覺得自己是犯了天大的錯誤。不僅是爹娘,連兄長與姊姊都或是勸解或是訓斥,總之都是告訴她一句話,藍柏臣配不上妳。
藍柏臣不卑不亢地前來拜見唐仲嚴,卻被拒之門外,原因是他還不夠資格。
唐仲嚴夫婦認為只要能阻斷兩人的聯繫,唐韻馨最多是哭上幾次,過一段時間自然就漸漸淡忘,可他們都低估了這四女兒的倔強。
十五之夜,明月當空,唐門眾人濟濟一堂,在大廳焚香禱告,被反鎖在閨房內的唐韻馨卻在五妹的幫助下跳出後窗,翻過了高牆。
唐韻馨坐在高牆上回頭一望,蜀中唐門樓宇連綿,在夜色下猶如巨獸聳峙,心中暗生寒意,不由向五妹道:「妹妹,等我有了自己的家之後,一定會回來找妳。」揮手作別。
但她們都沒想到,這一別,便永無相會之日。
唐韻馨逃出唐門後找到了藍柏臣,藍柏臣之前根本不知道她會做出這樣大膽的舉動,但抵不住情深款款,兩人最後還是一起逃離了蜀中。
他怕唐仲嚴追到衡山將唐韻馨抓回,因此便帶著她到了浙江,在好友于賀之處暫避了一陣。後來得知唐仲嚴大發雷霆,果然去過衡山要人,但因找不到女兒也只能打道回府。
數月過後,藍柏臣攜唐韻馨回到衡山,其師對他很是不滿。他自感慚愧,便與唐韻馨住在了祝融峰下的煙霞谷,此後夫婦兩人也曾託人傳信回唐門請罪,但均是石沉大海,毫無回復。
唐韻馨知道爹爹性格剛硬,最是愛面子,她這一齣私奔鬧劇在江湖中丟盡了唐門的顏面,他是再也不會認自己這個女兒了,因此她雖與藍柏臣成親生女,卻始終懷有心事。而藍柏臣依舊專注於練劍,谷中大小事務都交由唐韻馨打理,數年之後,唐韻馨竟積勞成疾。
可嘆一直到唐韻馨去世前,藍柏臣始終都以為她只是思鄉情切,沒什麼大礙。
她病故的時候,藍皓月方才五歲,還不太懂得生離死別的涵義,只記得娘親向來都很勤快,家裡、家外布置得井井有條、清清爽爽,可不知怎麼的,娘親忽而就臥床不起,這一病便再也沒有好轉。
唐韻馨去世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藍皓月還是會搬著小竹椅子坐到她的床前,望著已經空蕩蕩的床板,想著娘親當時就躺在這裡,怎麼會一下子就沒有了?
可她不敢問爹爹,因為爹爹一提到這個話題就會變得異常沉默,半天都不說一個字。
她就在這樣的困惑與迷茫中度過了自己最難熬的那段時間,直到某天,很少有外客到訪的煙霞谷裡忽然來了一群說著外鄉話的客人。其中有一個中年女子,見了她便攬她進懷裡,嗚咽哭泣。
他們告訴藍皓月,這是她的姨母,他們都來自蜀中唐門,也就是她娘親的娘家。
藍皓月在七歲時才第一次被接到了唐門,見到了許許多多的親人。或許是因為唐韻馨的早亡,以及之後唐門又接連不斷地發生了一連串的不幸,唐老夫人對藍皓月這個外孫女倒是格外的心疼。
藍柏臣與唐門依舊關係冷淡,而藍皓月則會每隔一年就回一次蜀中,探望已經年邁的外祖母。
所以這一次她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去唐門暫住,至少要讓頑固的爹爹知道,她並不願意做一個牽線木偶,任由他擺布。
打定了主意後,藍皓月便馬不停蹄趕往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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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山離唐門相距甚遠,藍皓月從襄陽回來後都沒怎麼休息就又開始長途跋涉,經過了兩天之後已經是疲憊不堪,白天騎在馬上也架不住睡意朦朧。因此她不得不放慢了速度,直到半個月後才到了湘西一帶。
雖聽說湘西民風慓悍,但藍皓月泛舟江上,賞著兩岸綿延群山,既有悠閒之意又有新奇樂趣,反倒讓鬱結的心緒得以放鬆了起來。
兩日後的傍晚她上岸策馬,前方再過一個山頭便可進入蜀地。可惜天公不作美,才到山下便飄起細雨,藍皓月見雨勢不止,急忙尋找避雨之處,好在這裡有一個供給過往客旅歇腳的簡陋客棧。
她匆匆下馬衝進店門,裡面燈火昏暗,只有掌櫃和一個伙計正在打盹。掌櫃見藍皓月放下包裹坐在了店堂內,忙吩咐伙計上樓打掃。
此時木門砰砰作響,又有人在外面叫喊。伙計才一開門,風雨便斜斜地捲了進來,隨之而入的一群人衣衫盡溼,進門後便很急躁地要伙計帶他們進房休息。
藍皓月見這群人身後皆揹著長長的包裹,還有人抬著木箱,看那樣子像是販賣山貨的商旅,只是他們上樓時個個腳步迅疾輕快,才隱隱顯露出原有的功底。她這一路上很少見到江湖人物,但在這荒郊客棧卻偶遇如此一群喬裝改扮之人,不禁暗生戒備。
匆匆用飯完畢之後,她提起包裹便上樓休息。經過那個大房間時,聽到裡面似是正在低聲商談著什麼,她的腳步聲才一迫近,那些人便忽的閉口不語,再無任何動靜。
藍皓月感覺這群人行跡詭異,但也並不想妄生事端,再加上鞍馬勞頓,進屋後見到了床鋪便躺了下去。
夜幕降臨,風雨聲漸漸停息,除了屋簷上偶爾滴下的一點水珠之聲外,周圍一片安靜。
朦朧中,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將本已要睡著的藍皓月擾醒了。她揉著眼睛坐起來,發現蠟燭已經燃盡,屋內一片漆黑。
而此刻那種細小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原本還迷迷糊糊的她陡然清醒了過來,她下意識地抓緊了枕邊的劍柄,發現那聲音正是從門外傳來,喀啦喀啦的,像是有人在外面想要撥開門閂。
藍皓月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一群裝成商旅的人。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握著劍下了床,一閃身到了門後。
一截白亮亮的刀刃自門縫間伸了進來,上下一劃便貼住了門閂,隨後一分分地挪動了起來。
藍皓月緊貼在門後的牆角,眼看那刀刃將門閂慢慢撥開,手中寶劍不由出鞘,就在外面那人悄然推門而入的瞬間,藍皓月叱了一聲,劍尖疾顫向對方面門。
那人似是未料到門後有人,一怔之下急忙抬起手中鋼刀抵擋,刀劍相交之際,發出一陣龍吟。那人抵住藍皓月的劍刃,借力縱起,左袖中寒光忽現,叮然飛出,藍皓月水袖一捲,將那暗器反震回去。
那人見勢不妙,虛晃一招便掠向樓梯口,趁著藍皓月稍一猶豫間,迅捷地奔下樓去。
藍皓月不及多想便飛身追上,左手一按欄杆,翻躍過樓梯直落於地。卻不料此時背後疾風大作,她聞音飛縱而起,兩道刀光堪堪從她腿邊劃過,險些就要了她的性命。
藍皓月人在半空,劍尖一點對方的刀身,旋身橫掃向後方。長裙飛舞似雲,明劍勢如長虹,耀出一道白光,一時間屋內乍現數道黑影,齊齊向她迫來。
她不知這些人究竟是何身分,更不知他們為何要對自己下手,但情勢緊急,已容不得她細想,那些原先隱藏在樓梯之下的人現已都兵刃在手,漆黑的店堂內寒意凜凜。
當先一人長刀呼嘯,朝著藍皓月右肩劈下。她撤身一讓,劍勢卻絲毫不弱,連連數招大開大合,剛勁如空中飛龍虯曲騰躍,忽而一聲斷喝,劍影幻化成無數白光,紛紛然灑落天際,猶如大雪壓頂,又如群星璀璨。
叮叮數聲,那群人攻來的刀劍被這一氣而成的劍勢所震,不由得為之一滯,藍皓月趁勢出劍,直挑向當先之人胸膛。那人卻忽然驚呼道:「煙霞劍法,妳是衡山派的人!」
藍皓月的劍尖已刺至他身前,聽到此話,隨即一捺便收了回去。她依舊手持利劍,環視四周,開口問那人道:「你是什麼人?」
周圍那些人紛紛止了攻勢,但還是將她緊緊包圍,戒備森嚴。
那人亦收了刀勢,向她抱了抱拳,低聲道:「在下關奉澤,來自岳陽鏢局,這些都是我手下弟兄。」
「岳陽鏢局?」藍皓月一怔,以眼角餘光掃視了一下身邊眾人,「那你們為何要對我動手?」
關奉澤似有所愧疚,再度抱拳道:「實在對不住,看來是我們誤會了姑娘。」說著,他左手一揚,有一人從人群間閃至他身邊,藍皓月從他的身形判斷,正是剛才想闖進她房間的人。
那人見關奉澤如此說了,便悶悶地朝藍皓月道:「我以為妳是奪夢樓的人。」
藍皓月一蹙眉,她之前在襄陽遊歷時曾聽人談起過關於奪夢樓的近況。江湖傳聞,奪夢樓一可奪人至寶,二可奪人性命,而受害之人若想要尋仇,卻連他們的蹤跡都難以覓得。正如那詩有云,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可藍皓月卻怎麼也沒想到,這群鏢師居然會把自己當成是奪夢樓的人。她又是好笑又是氣惱,指著那闖禍的傢伙道:「我難道就形跡可疑了?你一個大男人,半夜三更闖進我房間,現在竟然還說我是奪夢樓的。」
那人自知理虧,也沒反駁。
關奉澤忙解圍道:「姑娘,是我這個弟兄一時魯莽……」
「你們早就埋伏在樓下,專派了他來引我出去,現在可別把罪過全推到他一個人頭上。」藍皓月睨著關奉澤哼道。
關奉澤一時尷尬,無言以對。
這時有人接道:「姑娘見諒,我們實在也是被迫無奈,這一路上遭到太多驚險,不能不小心行事。」
藍皓月心中一動,不由道:「莫非你們是遭遇了奪夢樓的襲擊?」
那人剛要回答,關奉澤卻將他一攔,向藍皓月道:「還不曾請教姑娘芳名。」
藍皓月本不想告知他自己的身分,但看他們很是警惕,若是再掩飾不語,恐怕又要引起是非,故此她只得說了自己的名姓。
關奉澤等人雖已看出她是衡山派的人,但知曉她的身分後,還是大為驚訝。再度致歉之後,眾人請藍皓月一起回到樓上,他們待得進屋後,才將實情告知了她。
原來這一次押鏢去往成都,為了減少麻煩,他們便喬裝改扮,誰料才到湘西境內便險些喪命,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才到了這客棧。
從沿途探得的消息來看,最近已有多家鏢局在行鏢路上遭遇奪夢樓的襲擊,有時明搶、有時暗算,總之目前是風聲鶴唳,一般的小鏢局索性關門謝客,免得壞了名聲。
藍皓月聽罷,不由道:「他們為什麼要劫鏢,是與你們有仇?」
關奉澤等人忍不住搖頭笑了起來,「藍大小姐,再厲害的幫派也得有錢供給開銷啊,不然靠什麼吃飯。」
藍皓月臉上一熱,她素來只知行走江湖自在瀟灑,很少為錢財而煩惱,對這些自然不夠了解。
岳陽鏢局的人見她江湖經驗確實不太充足,但劍術非同一般,不由向關奉澤使了個眼色。關奉澤心領神會,便向藍皓月道:「素聞衡山派藍前輩是個古道熱腸之人,今日幸得遇到藍大小姐,不知道能不能幫我們一點小忙?」
藍皓月一愣,那些人已紛紛抱拳,懇請她一路同行,彼此間有個照應。藍皓月見他們一番誠意,自己又恰好也要前往蜀中,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次日一早,藍皓月隨著關奉澤下了樓,見其他人抬箱的抬箱、套馬的套馬,左看右看,卻好像少了昨晚闖進她房間的那人。她正待詢問,關奉澤已走到掌櫃身邊朝他打聽接下去的路程。
掌櫃說道:「只要再往北走上一段,過了山坡直接往小路上拐,明天就可以走出這片山區了。」
關奉澤很是滿意,付清銅錢之後便帶著眾人出了店堂。
藍皓月跟在他們身後,等離開了那客棧,才追到關奉澤身邊小聲問道:「關鏢師,你們是不是將人分成兩路了?」
關奉澤微微一笑,低聲道:「是,天不亮的時候,我已經叫人從窗口出去,先行一步。」
藍皓月的目光不由往馬車上一瞟,那木箱依舊沉甸甸的,但看這形勢,只怕裡面的東西已經被人轉運,如今他們這一群人,只是為了掩人耳目罷了。
她想到這裡,不免有些失落。本以為關奉澤請自己留下,是要在危難時刻尋求幫手,可眼下這一行只不過是成了幌子,還不知道奪夢樓會不會真的再來追擊……
不過藍皓月心中雖是這樣想著,臉上也並沒表現出不滿,只是默默地跟著這群人往山坡上而去。
昨夜那一場大雨使山間小路變得更加難走,這一行人本想著盡快走出山林,可腳下溼滑,費了半天力氣才將馬車趕上了半山。
那兩匹馬兒被抽打得直往上使勁,可山路崎嶇,到了半山後,馬兒竟再也無法朝上行走。
藍皓月見兩匹馬不斷低鳴,於心不忍,心道那箱子裡又不是什麼珍寶,何須這樣著急趕路。她不由便朝著關奉澤道:「關鏢師,我們還是先歇息一下,讓這兩匹馬也喘一口氣。」
關奉澤卻一蹙眉,「這裡山勢險峻,還是不要久留為好。」
他這話才剛說完,忽聽四周密林中響起一陣牧笛聲,這聲音如若空谷鶯啼,在雨後溼潤的山風間輕輕飄揚,甚是悅耳。
關奉澤卻猛然間神色一驚,立刻抽刀靠近了木箱,低喝一聲:「弟兄們,都警醒著點!」
眾人紛紛持刀圍聚後退,緊緊護著馬車,藍皓月見狀,也不禁握著劍柄。
此時那牧笛聲越來越近,道邊密林間漸漸行來一人。那人頭戴竹笠、身穿布衣,看身形不過十五六歲,斜跨在一頭灰騾身上,唇邊一支短短牧笛,先前的曲聲正是由此而來。
藍皓月時常聽爹爹念叨,說是江湖中人不可貌相,可眼前這放牧少年骨骼瘦小,看樣子也不像是個會武之人。她偷偷瞟了一眼關奉澤,見他倒是依舊不敢怠慢,盯著那少年不放。
放牧少年還想前行,路卻被馬車擋住,他微微一揚臉,露出瘦削的下頜,開口道:「勞駕幾位,讓一讓路吧。」
眾人不約而同地望向關奉澤。
關奉澤握著刀柄的手指緊了一緊,眼中露出一絲冷笑,「小哥要到哪裡去?」
少年笑了一笑,「我要去山上,還請大哥們稍稍退一點。」
「好。」關奉澤緩緩應了一聲,左手一揮,示意身後之人後退。
那少年見眾人往後退去,便也不再多瞧一眼,雙腿一踢騾子,便歡快地朝著山上行去。豈料關奉澤見他行過身前,猛然間一舞長刀,照著少年的後背便劈了下去。
藍皓月不由低呼一聲,眼見刀鋒已至少年背部,那少年忽而雙足一蹬,竟如紙鳶般飄掠而起。他身形在空中一展,再一倒躍,手指一按關奉澤的刀背,借力旋了幾圈,堪堪落在了馬車頂部。
眾鏢師見他落下,刀劍齊出,一時間將少年團團圍住。
他頭上斗笠猶在,唇邊不由浮起淡淡微笑,「關鏢師說也不說一聲就招呼下來了,是想要我這條小命?」
關奉澤長刀一指,厲聲道:「你是奪夢樓的?」
少年又是一笑,索性盤腿坐在馬車之上,以手中牧笛一撩車簾,使得周圍眾人神色為之一震。
「那麼貴重的玉佛,竟就裝在這簡陋的木箱裡,豈不是暴殄天物。」他一邊說著,一邊有意無意地睨著眾人,見眾人越加緊張,竟反而欣悅起來,「你們派出的那另外幾人還故作神祕,想引開我的追擊。實話告訴你們,那幾個人早就在下山時被我放倒,現在只怕正躺在山溝裡動彈不得。」
關奉澤牙關緊咬,見計劃已被識破,不由得橫下心來準備放手一搏。他見那少年的手已伸向木箱,當即怒喝一聲,揮刀便砍向少年的手臂。
少年仰身一倒,恰好就躺在了木箱之上,右腿輕輕一撩,看似不經意,卻以四兩撥千斤之勢格住了刀鋒。這時眾鏢師的刀劍已迫近他身前,少年側身一翻,左手扯下頭上斗笠便橫拋了出去,斗笠呼嘯著飛過人群,凡所到處皆如刀割,鏢師們只覺寒風撲面,不由自主便朝後退去。
他趁此機會一踢車上木箱,箱子飛到半空,他亦高高躍起,手臂一展,將之拎在手中,足尖一踏關奉澤砍來的刀背,輕輕鬆鬆便掠向了道邊灰騾。
關奉澤急欲追上,少年已跨上灰騾,口中呼哨一聲,那原本寂靜的林間竟忽然衝出一群灰衣刀客,個個頭戴竹笠、手持利刃。
「交給你們了。」少年只說了一句,便騎著灰騾直奔向林間小道。關奉澤等人還想追趕,卻被那些刀客阻住了去路,頃刻間刀光劍影,戰成一團。
騾背上的少年洋洋得意,將木箱抱在懷裡,正待打開蓋子,卻只聽身後風聲乍起,猛一回頭,一道明若秋泓般的劍光竟已迫至眼前。
少年見持劍者只是個少女,便將身子朝後一倒,左手攀著韁繩,右腿飛踢來人手腕。藍皓月劍尖一轉,朝著他足尖削去。少年猛地一揚右足,竟自鞋底刺出一道白刃,正撞在劍上,那劍勢為之一頓,少年隨即仰身坐起,手腕一震,竟將那木箱擲向藍皓月。
劍光一閃,木箱斷為兩半,一尊碧玉佛像自紛紛木屑中落下。少年飛身抓住,一掌擊退來人,如飛鷹般掠向山梁,幾個起落間便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
關奉澤等人與那些灰衣刀客力戰許久,眼見已漸漸不支,藍皓月自林間返回,劍影紛飛,將那些人凶狠的進攻一一化解。她還正待反擊,灰衣人之首又打了個呼哨,領著眾人飛快後退,朝著密林奔去。
藍皓月想要追趕,關奉澤拄著長刀攔道:「不必再追,他們在暗,萬一設下埋伏,只怕會傷及藍姑娘。」
藍皓月見一地狼藉,鏢師們也個個帶傷,不由愧疚道:「我已經追上那人,可惜被他逃了。」
眾人聽了更是頹喪。關奉澤嘆了一口氣,神情黯淡,「看那少年的模樣,應該就是奪夢樓的正午。他的輕功最是了得,藍姑娘追不上,也不要太過自責了。」
「正午?」藍皓月口中唸了一遍,想到剛才的失敗,不由將此名字牢牢記在心間。
鏢師們聚在一起商議,她見關奉澤心事重重,便上前問道:「那玉佛是誰家所託?」
關奉澤見重鏢已失,也不再保密,頹然道:「是岳麓山莊的莊主送給唐門老夫人的壽禮,這一下我們鏢局可算是徹底完了。」
藍皓月眼睛一亮,不由抿唇一笑,「原來如此。關鏢師,不用這樣著急,我正是要去唐門見我家外祖母,我可以請她就當作是收到了賀禮,不將此事告訴岳麓山莊。你們能找回玉佛最好,即便不能找回,也不至於傾家蕩產了。」
她這樣一說,眾人原本已經跌落谷底的心一下子又振奮了起來。關奉澤不知如何感謝才好,藍皓月卻一擺手,牽著韁繩道:「只消你先別聲張,我這就趕往唐門,免得奪夢樓的人先將這消息散布出去。」說罷,她與眾人話別,飛身上馬,直往山道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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