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女子無才便是德,
看才色兼備的小嫡女遇上縱橫沙場的大將軍,
不只拒絕做妾,更是拎起被單馴夫去!
春溫一笑繼「庶女悠然」後又一逗趣的甜蜜戀情!
張勱央人到府上提親時,徐素華滿臉愕然,她不過是看了看他,
又沒動手,她那時不過是看上他的俊美,稀罕多看一眼罷了,
真沒有別的意思,結果卻被他以負責為由,半迫半哄給娶進國公府當新婦去了。
卻不知,在張勱沒和她定親之時,對妻子可是有各種要求,
他曾以為自己娶進門的須是個幹練女子,能和他一起支撐魏國公府,
而不是嬌生慣養、被爹娘捧在掌心長大的嬌嬌女。可遇上了她,
過去那些要求早就被他給丟到九霄雲外去了,朝中爭鬥也好、
稚嫩柔弱也好,徐素華這朵嬌花他採定了,這一生一世,他只採這一朵。
第一章
晚上只管不正經,到了白天,張勱和徐素華這夫妻二人一個比一個端莊肅穆。次日,張勱開了宗祠,命人打掃,收拾神器,請神主,很有一家之主的氣勢。徐素華吩咐人打掃上房,以備懸掛遺像。整個魏國公府內外上下,都是忙忙碌碌。
忙到中午,先是張錦的妻子沈氏過來說了半晌話,然後是張愈的妻子唐氏來坐了會兒。兩人都是一般無二的口吻,「好孩子,妳初來乍到的,若有什麼不明白的,只管來問我。若有什麼要幫忙的,千萬甭客氣。」
徐素華笑著應了,「是,自家人,一準兒不跟您客氣。」
下午,張恕之妻武氏、張懋之妻齊氏、張懿之妻甄氏、張態之妻盧氏,或是兩人同行,或是單獨前來,也是言笑晏晏,「這一大家子人呢,難為妳了。也就是妳能幹,換一個,還不知是什麼樣呢。」都是來示好的。
殺傷力最強的林氏這幾天心口疼,不出門,不見人;一意孤行的蘇氏,還病著呢,臥床不起。仔細看看,這魏國公府似乎沒有什麼人要躥出來跟自己搗亂。徐素華前前後後看了看,這是不是意味著這一個月的客棧暫居會非常平順,沒有風波?
日央時分,徐素華命人備好茶水、點心,消消停停喝著下午茶。工作大半天了好不好,應該休息一下。味道醇厚的生薑紅茶、鬆軟可口的鳳梨酥餅,徐素華吃得很享受。
下午茶後,張懇的女兒張嫵小姑娘姍姍而來,「知道您過年定是要賞小孩子荷包的,我親手繡了這些,您若不嫌棄,便湊合使吧。」精巧的小竹筐中,秀秀氣氣躺著數十個錦繡荷包,不知花了小姑娘多少心思。
徐素華含笑道謝,「妹妹費心了,多謝。」留她喝了茶,說了會子話,見她巧笑嫣然,好像並無他意,也便沒有多想。
張嫵走後,倒是在一旁服侍的侍女溪藤深知魏國公府的內情,神色間有嘆息之意,「也不知十二小姐是如何日趕夜趕,方才趕出來的。」張嫵,在這一輩人中排行第十二。
徐素華不確定地看了眼小竹筐,做這個很花精力?她針線上不太在行,繡一個荷包需要多少時間幾乎沒概念。溪藤抿嘴笑笑,「夫人,十二小姐的貼身活計都是自己動手的,針線房哪管這個,三太太又病著,房中事務也是她料理,能做出這些個來,頗為不易。」
徐素華慢吞吞說道:「妳對十二姑娘的事,知之甚詳。」
溪藤紅了臉,很不好意思,「職責所在,府裡不管是誰的事,我都得知道,夫人若問及,我便要隨時回稟。夫人,我是看著十二小姐挺可憐的,攤上三太太那樣的親娘,十二小姐……不容易。」有那麼個糊塗娘,愁死人了。
佩阿和知白各捧著一大盤子壓歲錁子進來,「夫人,金錁子傾了五百個,銀錁子也傾了五百個。」金錁子、銀錁子是年下要賞小孩子的,有如意式、有梅花式,樣式都很好看,寓意都是吉祥如意的。
不會有一千個小孩兒來拜年吧?徐素華吩咐:「金錁子、銀錁子各取一百個,給十二小姐送過去。」溪藤俐落地答應了,轉身親自送了去。
「夫人說,怕三太太病了,這些小事沒人替您想著,便命我送了來。」
張嫵感激地謝了又謝,「可不是嗎,太太這一病,許多事顧不過來。多謝夫人費心想著。溪藤姐姐,今兒個天氣寒冷,勞您駕跑這一趟,真過意不去。」
溪藤笑道:「不值什麼。」辭別張嫵,回了嘉榮堂。
徐素華這新上任的魏國公夫人,對魏國公府諸人的經濟狀況有了一個大概了解。
國公府裡,大房和五房在外任職,常年不回京城;時任魏國公的張勱,是三房次孫;四房的張釗雖已致仕,但當年做官得法,宦囊頗豐,且張釗的妻子武氏善於持家、運營,是以四房富貴得很,一片錦繡;六房的張錦原是沒算計、沒出息的小兒子,全靠著國公府過日子的。張並長大之後,請張錦代為打理坐忘閣,這些年來,張錦倒也攢下了不少家業。
最窘迫的,該是二房的兩名庶子。二房的林氏極其富有,卻不待見張懇、張愈,從不肯對他們兩家伸伸手。二房並沒分家,張懇、張愈手中都沒產業,是靠國公府月例過日子的。這也是張懇懼內的原因之一。他手裡沒銀錢,又沒本事掙家業,只憑月例銀子哪夠使的,若有急事,少不得動用蘇氏的嫁妝。如此一來,張懇在妻子面前哪還有底氣。
張愈比張懇略強一點。他嘴巴甜,脾氣溫和,府裡、府外人緣兒都不錯,謀著一份五城兵馬司的差使在身,還算有油水。這麼著,張愈至少可以養得起家。
張愈元配去世之後,憑媒說合,娶了一個九品文官的女兒唐氏為繼室。唐氏年輕嬌豔,妝奩卻單薄得很,不過唐氏和張愈很要好,張愈明裡、暗裡都向著她,給她撐腰。是以唐氏雖是續弦,卻沒人因此而輕視她。
二房這兩名庶子媳婦,蘇氏是元配,唐氏是繼室。蘇氏若身子大好時,常在林氏面前服侍,而唐氏平日並不往林氏房中奉承,除例行請安問好之外,極少涉足。
倒也有趣。徐素華把魏國公府諸人、諸事想一遍,嘴角浮起淺淡笑意。不管前世還是今生,徐素華都相信經濟基礎的重要性。當然了,這一世,只有經濟基礎是遠遠不夠的,想要在這個世界過得滋潤,還要有權勢、有實力。
從表相來看,蘇氏很孝敬、尊重太夫人,對太夫人言聽計從、俯首貼耳,這僅僅是因為孝道嗎,徐素華不大相信,恐怕是緣於利益糾葛吧,徐素華更傾向於這一點。
太陽還沒落山,張橦陪著師公華山老叟,爺孫倆坐著馬車,遊遊逛逛地來了。
「你倆竟敢不回家!算了,你倆不回,我們過來唄。」張橦先是盛氣凌人地指責,繼而嘻嘻笑。
「女娃娃,師公沒有鞋子穿。」華山老叟愁眉苦臉的,「眼下的這些雙,都配不上我的大紅袍和束髮冠。」過年要穿什麼,這實在令人頭疼。
徐素華拿華山老叟當孩子哄,「鞋子,今晚我好生想想,定要給您製一雙又輕便合腳、又威風好看的。這會子快要吃晚飯了,咱們專心琢磨吃什麼、怎麼吃,好不好?」
「要吃肉!」華山老叟興高采烈,「大冬天的,吃紅燜羊肉吧,又鮮又嫩。女娃娃,從前妳家送過一道牛肉粥,也很美味可口。」
「要吃魚!」張橦坐下來點菜,「不拘什麼魚,新鮮便好,清蒸;還要幾樣碧綠的時蔬,清炒;冷盤味道好不好的沒所謂,要瞧著好看。」
等到張勱回來,晚飯也擺上來了,旁的菜倒也罷了,那冷盤委實符合張橦的要求,雖是普普通通的牛肉,卻擺放成了美麗的卍字形。牛肉旁是精雕細琢的月季花,層層花瓣呈淡粉色,悠然優雅地盛開在溫潤瑩透的甜白瓷盤之中,如田園風光般沁人心脾。
「好看得讓人想吃它。」張橦挾起一片牛肉,放入口中。牛肉柔嫩多汁,軟糯香滑,讓再矜貴的嘴也無法挑剔。美妙的味感在口中瀰漫,張橦大樂,「吃了它,讓人更想吃它。」又挾起一片。
華山老叟樂呵呵喝著牛肉粥。他本來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習慣,這些年來孟悠然慢慢引導著,飲食漸漸精細。徐素華更是居功至偉,竟然哄得他越來越愛喝粥。華山老叟年紀大了,喝粥,克化得動。
徐素華命人把一碟子炒紅根菜放在張勱面前,調皮地衝他眨眨眼睛,「乖,吃青菜會越來越漂亮的,姐姐才喜歡你。」
張勱看著她的眼神,想起她曾經說過的話,又是愛、又是氣。看我晚上怎麼收拾妳!張勱瞪著徐素華,惡狠狠挾起一筷子青菜,惡狠狠吃了下去。徐素華做出害怕的樣子,哎喲,你這樣會消化不良的呀。
晚飯後,新婚夫婦陪著師公華山老叟到了離嘉榮堂不遠的清揚院,「師公,您住這裡好不好?離我們很近。您平日愛玩的都給您備好了。師公,您中不中意?」
華山老叟喜之不盡,「中意、中意!」阿勱是個好孩子,女娃娃也是個好孩子,替師公想得真周到。雖然非常中意,他還是堅持要回平北侯府。留下?才不呢。兩個孩子燕爾新婚,老頭子跟著添什麼亂。
拗不過華山老叟,張勱和徐素華只好坐上車,送華山老叟和張橦回平北侯府。馬車很寬大軒敞,四個人坐上去也鬆散得很。
「你倆何必跑這一趟呢。」張橦笑道:「我有師公這樣的高手保護,你倆竟然還不放心。二哥、二嫂,你倆對我這唯一的小妹,實在太過關心愛護了,慚愧、慚愧。」
「自作多情。」張勱離她近,伸手揉揉她的頭,「我和妳二嫂明明是孝順師公好不好,橦橦,沒妳什麼事。」
張橦坐到徐素華身邊,抱住她的胳膊告狀,「二嫂,二哥老是欺負我!小時候,娘親要打我,爹爹把我舉得高高的,娘親乾著急搆不著,沒法子。妳猜怎麼著,二哥要去做梯子。」搬梯子過來,不就能搆著了嗎。
徐素華失笑,這兄妹倆,一對活寶!橦橦想必是頑皮淘氣鬧了禍,娘要打,爹捨不得。仲凱也不省事,竟想著做梯子去,「能不能請教下。」徐素華強忍著笑,「你做了梯子,打算架在哪兒?」爹爹手中舉著妹妹,你架梯子……怎麼個架法?
「這還用問。」張勱故做鄙夷狀,「自然是架在爹爹身上了。」除非爹爹靠著牆,要不然我只能架到爹爹身上。
華山老叟率先捧腹,車廂裡一片大笑聲。
◎ ◎ ◎
等到了平北侯府,爹娘、兄嫂都在,笑意盈盈,溫暖和諧,張勱和徐素華舒舒服服地坐下來,又不想走了。張並陪他師父華山老叟下棋,張勍、張勱兄弟二人在一旁觀戰。傅嶸和張橦埋頭研究珍寶閣的時興首飾,徐素華坐在孟悠然身邊,說著家常。
孟悠然拍拍徐素華的小手,「做魏國公夫人,不容易吧?」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要面對著幾十口子近支族人,管著幾百號僕役、侍女,不是不操心的。
「做誰是容易的呢。」徐素華乖巧地笑,「不拘什麼人,總會有煩惱的。遇到煩惱人、煩惱事,能置之不理便置之不理,若實在躲不開,應戰便是。」做魏國公夫人不容易,那麼像徐素敏那樣、像徐素心那樣,她們容易嗎?各有各的掙扎,各有各的無奈。和她們相比,自己是很幸運的。
孟悠然笑咪咪誇獎,「豁達的好孩子。」當初向徐家提親的時候,徐郴夫婦頗有若是平北侯府二公子,則可慨然許婚;若是魏國公,大費躊躇之意,可見徐家是不待見魏國公府的。徐素華卻絲毫不以為意,甚好、甚好。
「您過獎了。」徐素華嫻熟地拍著馬屁,「有您這樣慈愛的婆婆,我自然有主心骨。便是我真錯了一點半點,您也能替我圓回來。都說做人兒媳艱難,我看呀,有位好婆婆,做人兒媳輕鬆愜意得很。」
孟悠然一樂,故意板起臉,「做人兒媳婦輕鬆愜意,這還得了。打明兒起,我便嚴厲起來!」
徐素華做畏懼狀,很膽怯的樣子,很膽怯的聲音,「別呀、別呀。」兩人皆是粲然。
「十二妹妹,招人憐愛。」徐素華有意提起,「這麼靈透的姑娘,小小年紀便會看人眼色說話,我跟她差不多大的時候,只會撒嬌撒痴,任事不懂。」
孟悠然慢慢說道:「有爹娘疼愛的孩子和沒有爹娘疼愛的孩子,大不相同;爹娘能幹的孩子和爹娘平庸的孩子,也是大不相同。阿嫵之所以格外懂事,是因為她沒有依靠。」親爹沒出息,親娘暗昧無知,淨會拖後腿。她誰也靠不上,自己再立不起來,可怎麼辦呢。
徐素華凝神想了想,語氣平靜地開了口,「娘,有一點,我不大想得通。太夫人嫡子早亡,沒有留下子息,這許多年來,為什麼她始終沒有過繼孫子?」她如果要為早亡的嫡子張慈過繼兒子,族中不知多少人急著、搶著要把孩子送過來呢,林氏十分豪富,做她的孫子能享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這個時代,很重視上供這件事。人活著要吃飯,死後到了陰間,也要有子孫供碗飯吃,否則等著在陰間挨餓嗎。生前事,死後事,都是讓人關心的大事。
「她一直在冷眼看著人選,可惜,沒有入眼的。」孟悠然很客觀地描述著,「張慈才過世的頭幾年,族裡不少人家明著、暗著親近她,帶年幼的小孩子給她看。不過她嫌棄這些小孩子資質平平,不肯吐口。」或許在她心目中,誰也不配做張慈的兒子吧。
原來如此。徐素華一臉甜美笑容,「娘,我不懂不會的事太多了,您別嫌我笨,慢慢教給我。我雖笨,一定會用心學的。」
「誰笨?」張勱瞅著這邊的動靜,棋也不看了,慢悠悠晃了過來,「咱家什麼時候出小笨蛋了,來來來,讓我觀一觀。」
孟悠然笑盈盈看著小兒子,笑容中頗有幸災樂禍之意。勱勱你就信口胡扯吧,阿遲若是回家跟你算帳,可沒人給你幫忙,兒子,老婆你自己哄吧,娘親愛莫能助。
正好華山老叟他老人家棋下得不順,看樣子要輸,聞言棋也不下了,笑嘻嘻看過來,「哪有小笨蛋、哪有小笨蛋?我也要觀一觀。」一邊說話,一邊不經意地隨手撥了撥,棋子被撥亂了。
「師父您……」張並勝利在望,正聚精會神琢磨趁勝追擊呢,卻被耍了賴,未免瞠目結舌。
張勍有眼色,淡定地開始收棋子,「夜了,該歇了。師公、爹爹,我來收拾殘局。」
華山老叟讚賞的、笑咪咪的看了張勍一眼,又得意地看了張並一眼,起身衝徐素華這邊走過來,「女娃娃,師公的鞋子,可想好樣式沒有?一定要雙威風凜凜的。」
徐素華從容不迫地答應著,「那是自然。師公,給您做雙高沿兒皮靴如何?用鹿皮或羊皮,又輕巧又軟和,還很好看。」
華山老叟眉花眼笑,「成啊,只要能配我的大紅袍、束髮冠,就成。」
張並無語。師父您是縱橫天下的英雄豪傑,華山派的耆老,卻跟個小孩子似的慌過年,熱衷於新衣裳、新鞋子、新髮冠……師父,明兒我特意出去一趟,給您多置辦些煙花爆竹回來,讓您玩個夠。
眼看著時候實在不早,張勱和徐素華只好起身告辭。華山老叟戀戀不捨的,很想再跟著回去,我家阿勱和女娃娃多有趣、多好玩呀,但是想到一件重要事情,他果斷停下腳步,管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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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魏國公府,並無他事,沐浴上床歇息而已。第二天徐素華正瀏覽著請年酒的名單,坤甯宮來了宮使,傳皇后懿旨,「太夫人林氏年事已高,免予元旦朝賀。」
寸翰滿臉陪笑,悄悄塞了一個沉甸甸、珠繡輝煌的荷包到宮使的手中,宮使不動聲色地攏在袖中,眼中帶著滿意的笑意,回宮覆命去了。
宮使是徐素華出面接待的,等宮使走後,林氏方才得知此事,氣了個半死。如今的我,一年到頭也不過這三年五回出頭露面的時機,元旦進不了宮,連太后、皇后的面也見不著,縱有些什麼話,可說給誰聽。
可巧她的親生女兒張思回府送年禮,安慰她道:「元旦朝賀,禮儀非常繁瑣,那些上了年紀的太夫人們,哪個不盼望這樣的恩典,求還求不來呢。這也是魏國公府在朝中有顏面,您才能這般自在,多好的事。」張思這話倒是沒摻假,實打實是真話,奈何林氏不愛聽。
「那些上了年紀的太夫人們,哪個跟我似的,沒有親兒子、親孫子承歡膝下。」人家是嫡親兒媳婦、孫媳婦已能派上用場了,自然用不著老骨頭親自出馬。咱們和人家能比嗎。再說了,這樣的恩典,魏國公府若不出面相求,能落到自己頭上嗎,明顯是有人搗鬼啊。
張思賭氣道:「娘,您消消停停的,揀個靈透孩子過繼了,安安生生過日子,豈不是好。這魏國公府已經易主,您還折騰什麼,有什麼意思。」
林氏氣得想打張思,「妳個吃裡扒外的,不向著自己親娘,且向著外人!」我為什麼要過繼個孩子,往後守著個不懂事的、不是我親孫子的孩子寂寞度日,這魏國公府的中饋我掌管了大半輩子,臨了、臨了,妳竟讓我心甘情願地讓給一個十五六歲的黃毛丫頭!
張思正值中年,家務繁雜,家道中落,丈夫是個沒用又花心的,兒女親事、家中各項開支全要她一人支應、設法,已是身心俱疲。當下也不多說,默默坐了會兒,在林氏這兒草草用了午飯,匆匆告別離去。母女二人,竟是不歡而散。林氏心口更疼了。
二房諸人,除蘇氏還躺在床上養病之外,唐氏、張嫵等人都守在林氏床前侍疾。林氏瞅瞅這些個庶子媳婦、庶出孫女,心生厭惡,胸口堵得慌。
乾清宮。皇帝召了徐次輔徐節進見,扔下兩份奏章,「徐卿這票擬不妥當,重寫。」
徐次輔誠惶誠恐地謝過罪,俯身將兩份奏章撿起,面有愧色。內閣大臣的票擬,皇帝陛下即使不滿意,也極少有當面這麼駁回的。是自己的票擬過於違背聖意,還是陛下心緒煩燥,遷怒於人?徐次輔想不大清楚。徐次輔恭順地跪在皇帝面前,額頭上有了細密的汗珠。
皇帝揮揮衣袖,站了起來,「快過年了,徐卿依舊忙於公務,不得歇息,是極忠心的臣子,朕是知道的。徐卿辛苦了,這便退下了吧。」
他是心緒煩燥,遷怒於人。徐次輔心中隱隱這麼覺著,不敢多說什麼,恭恭敬敬磕了頭,退出殿外。
徐次輔才走出去沒兩步,殿中便傳出重物落地的聲音。徐次輔目不斜視,邁著和他年齡不相趁的迅疾步子,快步走向宮門口。陛下明顯是心緒欠佳,這種時候,躲得越遠越好。
徐次輔出了乾清宮,回到文淵閣低頭看向手上的兩份奏章,犯了愁。這是自己揣摩過陛下心意才做的票擬,竟還是被陛下駁回了,這可如何是好。
請教嚴首輔吧,徐次輔深深吸了口氣,作了決定。自己只是次輔,有疑惑不明之處,自然是請教首輔大人了,難不成可以自作主張嗎。
徐次輔穩步走向左側的廳堂,嚴首輔辦公之地。廳堂之中,立著位高高瘦瘦的老者,鬚髮花白,眉目稀疏。徐次輔恭謹地見了禮,「首輔大人。」嚴首輔也笑著叫了聲徐閣老,他的聲音又大又尖,非常符合戲臺上的奸臣形象。單看他的外表,實在看不出富貴相來。
徐次輔是來求教的,當下更不客氣,把手上的兩份奏章呈了上去,「陛下批駁,某苦思冥想,不知計將安出。」徐次輔非常坦白地承認了,我不行,我沒法子了,來求你了。
嚴首輔年事已高,明年就要過八十大壽,精力自是不濟。他也不看奏章,笑著轉頭向廳內暗間叫了聲:「阿慶。」一名年約五十歲上下的男子應聲而出,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這名男子是嚴首輔的獨養兒子嚴慶,嚴慶個子矮矮的、身材肥肥的、皮膚白白的,和又高又瘦的嚴首輔形成鮮明對比。
嚴慶從從容容把兩份奏章接過來,凝神思考片刻,提起筆,運筆如飛,重新做了票擬,「徐老,獻醜了。」倨傲地把奏章還給了徐次輔。
徐次輔滿臉笑容地道謝,「有勞、有勞,感激不盡。」
嚴首輔得意地笑道:「彼此至親,何須言謝。徐閣老,小兒做的票擬,陛下從未駁回過,只管放心。」
徐次輔再三道謝,方回到自己座位上。這嚴慶既是天生的聰明,又放得下身段,親自結交宮中內侍,陛下的日常起居、飲食喜好他瞭若指掌,揣摩起聖意來,據說極之精準,一回差子也沒出過,這也算是本事了。徐次輔心中,對嚴慶倒有幾分真賞識。他在內閣中時日也不短了,深知要把每一份奏章都批得合乎皇帝心意,非常困難。
內侍很快又來索取奏章,「徐老大人,聖上等著呢,您可擬好了?」
徐次輔含笑送上,「好了。」徐次輔這樣的人,頂多能做到跟內侍客客氣氣,巴結討好內侍這樣的事,他實在做不出來。這回,徐次輔沒被再召進去。那兩份奏章估計著是通過了,沒事了。
一定要打聽宮中情形、打聽陛下的喜好!臘月刺骨的寒風中,徐次輔慢慢走在金水橋上,心中只有這個念頭,我的聰明才智豈會輸給嚴慶,無非是不像他那般折節下交罷了。
嚴首輔已是風燭殘年,精力不濟,政務上倒大多依仗嚴慶幫忙。把嚴慶比下去、把嚴慶扳倒,嚴首輔也就倒了。徐次輔想想曾經的屈辱,面目冷酷地緊了緊披風領口,然後,緩緩下了金水橋。
第二天,徐次輔依舊到文淵閣當值,又被皇帝召見了。這天皇帝顯然很高興,順順當當說完政務,還愉快地問了問家常,「令孫女嫁給了平北侯次子?如此,和鄧家是轉折親了。」
不管皇帝再怎麼高興,徐次輔一直是小心翼翼的,斟酌著回道:「陛下聖明!昨日臣回家,犬子滿心過意不去地提及,說在路上偶遇鄧指揮使,鄧指揮使竟口口聲聲稱呼他三叔父,這哪裡當得起。」鄧貴妃儼然是副皇后,鄧攸儼然是皇帝正經小舅子,哪敢跟他論親戚,哪敢明公正道認作他的長輩。
徐次輔戰戰兢兢、十分恭謹,皇帝是個順毛驢,還真挺喜歡這號聽話、不唱反調的閣臣,笑著說了句:「這有什麼當不起的。」鄧攸那小子一提起表叔、大表哥、二表哥,一雙賊眼頓時亮晶晶的放光,二表哥的岳家叔父,他不得上趕著。
這小子雖風流花心沒出息,可心地不壞,還知道敬重英雄,也算有可取之處。皇帝想想鄧貴妃那愛生事愛闖禍的弟弟,倒不無欣賞。同爹娘的親姊弟倆,姊姊那般的聰明伶俐,堪稱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弟弟卻是個直腸子,沒什麼心計,沒什麼城府。這姊弟倆,倒也有趣。
鄧攸這號渾人,也該有人約束一二。他是老六的親舅舅,如今老六還小,倒也罷了,難不成等到老六長大成人之後,有個不成器的舅舅讓孩子臉上無光嗎,不能夠、不能夠。
徐次輔也是善於趨奉之人,猜度著皇帝的心思,誇獎了六皇子幾句,果然皇帝朗聲大笑,「徐卿好眼光。」這徐節很不壞,不過偶爾見過老六兩回,便看出老六英敏、孝順、謙恭敬上,甚好、甚好。
徐次輔拍對馬屁,心中竊喜。皇帝既然提拔鄧攸,又問及鄧攸的姻親,可見對鄧攸極為眷顧。這份眷顧當然不是因為鄧攸本身,而是因為他身後的鄧貴妃、六皇子。徐次輔把這些都想清楚了,才敢開口誇獎六皇子。這天徐次輔從乾清宮出來的時候,和往常一樣步伐沉穩,態度莊嚴。不過,如果仔細觀看,會發覺他神情中隱隱有股子亢奮,嘴角隱隱噙著絲笑意。
回到文淵閣看了幾份公文,看看時辰到了,徐次輔方才出了文淵閣,緩步走向宮門。臘月裡天氣寒冷,這時更飄下細細的雪花來,徐次輔抬頭望天,微笑道:「瑞雪兆豐年啊。」這雪,下得好,下得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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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裡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已是除夕。除夕這天的上午開始,家家戶戶全部換上嶄新的對聯、門神,新油了桃符,氣象萬千,煥然一新。
上午,街道上還紛紛擾擾地有人;到了下午,人漸漸稀少;傍晚時分,街道上已鮮見行人,這是千家萬戶闔家團圓的時刻,該在家中守歲過年。
正陽門大街徐府,徐郴早早地帶了妻子、兒子回來了,徐次輔徐節的兒孫們,整整齊齊聚在大花廳,一片花團錦簇。徐次輔望望長子、次子、季子,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老大不用說了,從小長在他祖母膝下,被教養得極好、極有才華,長大後順順當當考上舉人、進士,如今已是正三品大員;老二在尚寶監雖沒什麼大出息,卻也勤勤謹謹的,沒出過岔子,上司也好、同僚也好,滿口誇讚;老三從前不顯山、不露水的,這陣子打點家中庶務,結交外戚、內侍,竟也成了有用之人。
孫子們,那就更不用提了,祖父看孫子,哪有不好的。徐次輔慈愛地招招手,把徐述、徐逸叫到跟前,問了幾句課業,小哥兒倆對答如流,徐次輔捋著鬍子微笑,「徐家有後、徐家有後。」徐次輔高興,兒孫們都跟著湊趣,一片歡聲笑語。笑聲傳到女眷們席上,殷氏心中一陣陣煩燥。樂什麼,有什麼好樂的。
大過年的,殷氏心中再怎麼煩躁,臉上也不能帶出來,還要滿臉笑容地端坐著。殷氏的笑容浮在臉上很虛假,她身邊的徐二太太,笑容更浮、更假。
徐三太太好興致地跟陸芸說著家常,「這麼說,素華嫁過去之後一切都好,如此,我這做嬸嬸的也可以放心了。大嫂,不瞞您說,明年我要嫁兩個閨女呢,想到要把三丫頭、四丫頭嫁出去,我這心裡呀,實在是捨不得。不光捨不得,還慮著她們過了門,做不好分內事,惹婆家不喜。聽您這一說,才知道閨女出了閣原來是這樣的,成,往後我可以睡安穩覺了。」
一旁的徐素蘭、徐素芳乖巧,聽到嫁過去這類的話,早裝作在熱心討論衣服首飾,好像對徐三太太和陸芸的對話充耳不聞。她倆雖定了親,到底沒出閣,遇到這樣的對話,不好大剌剌地聽著。
陸芸笑道:「閨女出了門子,日子再順當,做爹娘的也是日夜懸心。三弟妹,妳別搖頭不信,等明年這時候妳便明白了。」十幾年來天天在眼前晃悠的閨女一下子嫁了人,爹也好、娘也好,全是失魂落魄了好幾天。她日子再平安順遂,做爹娘的也還是牽腸掛肚啊。
徐三太太半信半疑,「果真如此?這麼著,我還是趁她倆如今在我眼前,多疼疼吧。省得往後不能時常見面時,想也想煞。」
陸芸大為贊成,「是這個話,趁著兩個丫頭還在祖父母、爹娘膝下,多疼疼她倆。」
徐二太太含笑聽著她妯娌兩個言來語去,除偶爾是、極是的附和之外,極少開口。她心裡苦,實在裝不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
徐素敏這天之驕女自從攤上余家那樁倒楣親事,灰心、失意,再也沒有歡笑過。她成親已有數月光景,和余守德卻並未圓房,雖然眾所周知是余守德的不是,可長久以往,究竟不是了局。徐二太太想到這兒,殺了青陽長公主、余守德的心都有,哪裡還能強顏歡笑。
徐三太太和陸芸說笑了一會兒,轉過頭看著徐二太太,「明年二嫂也要辦喜事呢,要娶兒媳婦了,添人進口呢,這才真正是喜事。」嫁閨女雖也算是喜事,可那是家裡少個人,哪像娶兒媳婦,是家裡多個人。
這是徐二太太的得意之處,徐二太太雖是心事重重,臉上也露出欣慰笑容,「這一輩的孩子當中,遠兒竟是頭一個娶親的,當真有些意外。」
她的嫡子徐遠,明年要迎娶大理寺卿周長風的獨養女兒,素有才女之稱的周致禮。周長風出自西京周氏,延綿百餘年的世家大族,族中人才輩出。這種人家教養出來的女孩兒,不只善於持家,更能相夫教子,實是上佳的賢妻人選。
「妳的兒子雖是長孫,娶親卻是好幾年之後的事了。」徐二太太總算找著一處能比過陸芸的地方,頗有揚眉吐氣之感,「到時候啊,我孫子已能滿地跑了,妳兒媳婦還沒進門呢。」徐二太太也和陸芸、徐三太太言笑晏晏起來。
魏國公府,穿著嶄新大紅福字紋錦緞衣袍的華山老叟眉花眼笑,「阿並,我這束髮冠好不好看?還有這新靴子,女娃娃親手畫的樣子,命人連夜趕出來的。」他頭上戴著鑲珠嵌寶的金冠,腳上穿著輕便好看的鹿皮高沿長靴,喜慶得很。
張並很認真專注地上下打量過,非常肯定地點頭,「師父,又威風又好看,漂亮極了。」
華山老叟樂了,「阿勱、橦橦他們都說好看,師父還有點不信。阿並也這麼說,看來確定無疑了。」阿並可是從不說謊的好孩子。
「師父,徒兒陪您出去放煙火,好不好?」張並微笑,「前兩天專程出門買的,是我親自挑揀的,都很好看。」
華山老叟拍掌笑道:「專門給我買的?好啊、好啊,這便出去放。」一手拉著張勍,一手拉著張勱,前邊張並帶路,興沖沖出去放煙火。
「這種事怎能少了我。」張橦本是坐在廳中跟幾位堂姊妹說著話的,知道師公等人的動向後,坐不住了。爹爹說過,那些煙火有禮花,也有字幕,極有趣的。
張橦迅速張望了下。廳中珠光寶氣,族人眾多,娘親和幾位伯母、叔母滿面笑容地不知在說著什麼,大嫂、二嫂在一旁服侍。大嫂雖溫柔,卻守禮;二嫂是個愛玩的,就是她了。
「娘親,借個人用用,成不成?」張橦離開堂姊妹們,輕盈走到孟悠然身邊,「我要出去會子,請二嫂陪陪我,可使得?」
孟悠然哪有不知道她的,含笑點頭,「去吧,卻不許走遠了。」要出去,還要叫上阿遲,一準兒是淘氣去。去吧、去吧,大過年的,痛痛快快玩耍。
張橦拉起徐素華,跟諸位伯母、叔母告了罪,施施然走了。徐素華臨走前抱歉地看了眼傅嶸。大嫂您還堅守崗位呢,我卻溜了,對不住、對不住。傅嶸淺淺而笑,這兩個無憂無慮的,想淘氣什麼呢,該讓人跟去囑咐一句,不許她倆放爆竹,尤其不許放大爆竹。
徐素華和張橦才出了廳門,傅嶸的侍女便追了過來,交代了傅嶸的話。兩人笑咪咪點頭,「不放爆竹,又不是半大小子,誰還放爆竹呀。」我們才不管放呢,只管看。
迎頭一股冷風吹過來,風中帶著明顯的火藥味兒。張橦嗅了嗅,「這味道真好聞。二嫂,我總覺著,這火藥味兒裡,透著濃濃的年味兒。」
徐素華笑道:「還有水點心的味兒。」橦橦,或許妳不會理解,對於我來說,放鞭炮、煮餃子,和過年密不可分啊。戶外響徹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廚房煮著白胖的餃子,快樂而祥和。
空曠的一片園地中,張並拿起一個流星火炮,用火折點著了。華山老叟拉著張勍、張勱,期待地看向空中。火炮在半空中一聲爆炸,散了開來,化作滿天花雨,好像仙女散花一般,五彩繽紛、光彩奪目。
華山老叟等三名觀眾齊聲歡呼,「真好看!」
正好張橦和徐素華到了,張勱不動聲色把自己的手從師公華山老叟手裡輕輕抽出來,把張橦的小手放過去,「乖,好好陪師公玩。」轉身拉過徐素華,躲在一片黑暗之處,把徐素華擁在懷裡,靜靜看天上華美的煙火。
張並拿出十數支碩大的流星火炮,晃火折一一點著。這回的火炮卻是字幕的,首先放在空中的是一個笑字,接著是盈字,依次組合在一起,是笑盈盈辭舊歲,喜孜孜迎新春。
華山老叟大喜,「這個好,應景!」一頭樂得眉開眼笑,一頭晃著兩隻手,「阿勍、阿勱,你倆說是不是?」張橦忍著笑,連連點頭。
各式各樣的煙火一一綻放在浩瀚的夜空,猶如一幅幅美麗的畫卷,讓人流連忘返。張勱和徐素華相依相偎,看著如斯麗景,心神俱醉。
一個瀑布狀的煙花騰在半空,華山老叟興奮得不得了,「阿勱,師公帶你看過華山的瀑布,你記不記得?就是這樣的。」他記得張勱是在右手邊的,側頭向右,跟張勱求證,「是不是啊,阿……」咦,怎麼阿勱變成了橦橦?
橦橦在這兒,阿勱哪裡去了?華山老叟四處張望。張勍輕輕咳了一聲,拉拉師公華山老叟的胳膊,「師公,做事要專心,看煙火也要專心。」
華山老叟哈哈大笑,「對對對,專心、專心。阿勍、橦橦,咱們專心看煙火,旁的都不看。」
過了會兒,廳中女眷各自散了回房,傅嶸扶著孟悠然,婆媳倆親親熱熱地過來了,「綺麗華美,天下無雙。」抬頭望向空中,都是讚嘆。
除夕夜,祥和安寧地度過了。
◎ ◎ ◎
次日,凡有品級的人員一律按品大妝,擺全部執事進宮朝賀。朝賀畢賜宴,年輕嬌嫩的徐素華坐在一幫或中年或老年的國公夫人之中,頗為招眼。
「她運氣也太好了。」有人暗中嘀咕,「小小年紀,居然是二品國公夫人了!我跟她這般大時,外子還沒有功名,我連個太太也稱不起,只敢稱少奶奶。」
「好什麼呀。」旁邊的人不以為然,「魏國公府那一攤子事繁雜著呢,她連京城都待不住,要躲到南京去,她在魏國公府是如何艱難,可想而知。」南京是留都,論繁華哪能跟京城比,可她硬是放著京城豪華的魏國公府不肯住,要跟著夫婿同去南京赴任。妳就想想吧,她在魏國公府,會是如何度日的。
元旦賜宴是例行公事,與宴人員大多規行矩步,言語也溫和謙恭,很少出什麼差子。這兩人說的話,悄悄話而已,並不為人所知。
建極殿,是皇帝賜宴文武百官、勛貴外戚之所。殿內金磚鋪地,華貴富麗,坐北向南,設雕鏤金漆寶座,上鋪黃麾,二十四名金吾衛護衛官隨侍在側,一身朝服的皇帝端坐上首,俯視群臣。
這種場合,誰不是謹言慎行、戰戰兢兢,偏偏鄧攸出格,他多喝了幾杯,跌跌撞撞到了張並身邊,醉眼迷離、口齒含混地叫著表叔,向張並敬酒。
賜宴時不作興這個,懂不懂,不少人肚中偷笑。這也就是鄧攸吧,要是換個人,沒準兒陛下已變了臉,金吾衛早上來捉住人扔出殿外了。
這酒鬼、這浪子、這不著調的臭小子,我不要做他表叔!張並心中在吶喊。
「往後娶妻成了家,小夫妻和和美美的,好好過日子。」張並接過酒,溫和說道。
鄧攸生平頭一回和心目中的大英雄如此接近,歡喜不已,連連點頭,「是,表叔!」
張並飲盡杯中酒,指指鄧攸的座位,「回去吧,安安穩穩坐著,直至席終。」鄧攸顛兒顛兒地答應著,從張並手中接過酒杯,果然回去安分坐著,直至席終,沒再亂跑亂竄。
賜宴之後,嚴首輔與徐次輔,和另外幾名閣臣丁閣老、金閣老、申閣老等人被宣召至乾清宮,皇帝賜茶。賜茶畢,幾名閣臣拜辭出來,路上遇到張並、張勍、張勱父子,這父子三人是要進去。旁人倒也罷了,徐次輔和張並是親家,少不了寒暄數句,方才各奔東西。
陛下召見他們父子三人,為的是什麼?徐次輔未免心中關切。答案,當天徐次輔就知道了。張勱被皇帝任命為左軍都督府都督僉事,兼任金吾衛指揮使。
素華的夫婿任了近衛指揮使!徐次輔無聲地笑了起來,這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金吾衛掌守衛巡警,負責皇帝出行時的安全保護,向來不歸五軍都督府管轄,而是由皇帝直接統帥的。金吾衛和錦衣衛、羽林衛一樣,屬親軍近衛。
和徐次輔的滿心歡暢不同,坐在他下首的徐郴頗有些垂頭喪氣。仲凱留京任職,對他的仕途可算得上有百利而無一害,只是苦了阿遲。阿遲要周旋魏國公府那一眾伯祖母、叔祖母、伯母、嬸母、堂姊妹、堂妯娌,定是絞盡腦汁、耗盡心力。阿遲從小到大都是無憂無慮的,我可憐的阿遲。
徐次輔捋著鬍子微笑,「如此一來,素華不必離開公婆、爹娘前往南京了,極好的事。郴兒,你唯此一女,若離你遠了,未免不美。」
徐郴神色悶悶的,「寧可她走遠些,只要她日子舒心,少受刁難、少受氣。爹爹,魏國公府人多口雜,素華小孩兒家沒經過事,孩兒委實放心不下。」
徐次輔心緒極佳,笑罵道:「誰家閨女出了閣,不是夙興夜寐,不是勤勤謹謹,偏你家素華嬌氣,半分委屈也受不得嗎。你也算人到中年了,竟還是個傻孩子。」郴兒你知足吧,徐家這五個孫女裡頭,素華已是嫁得最好的。
徐郴不服氣地小聲說道:「反正我就是捨不得素華受一點半點的委屈。」我閨女就是嬌氣,怎麼了。
徐次輔不知怎麼的又回想起素華的婚事,心中隱隱不快。郴兒,爹爹若不是被逼入絕境,怎會許嫁孫女為嚴家妾,親孫女做妾,爹爹不心疼嗎。爹爹是如何疼愛你的,你竟因著不忍素華受委屈,背著爹爹私自將她的親事定下,害得爹爹那時好不狼狽。敢情你只顧著疼女兒,忘了親爹嗎。
兒子已是四十歲的人了,當爹的總不能動不動劈頭蓋臉罵他一頓。徐次輔是個善於克制的人,溫和說道:「聖上親自下的旨,事情已成定局,多想無益。郴兒,誰家內宅是風平浪靜、沒有波瀾的,那是婦人女子關注之所,男人不必理會。」魏國公府又不是龍潭虎穴,你怕什麼,郴兒你實在是愛女太過。
「爹爹教訓得是。」徐郴站起身,恭敬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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