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商低的小侯女要出嫁,卻被王爺一眼看上,
戰功赫赫的他掌權擁勢更斷她姻緣,
以天下為聘,就是要娶了她。
晉江十三酥筆下甜蜜微酸的愛情,絕對值得您細細品嘗!
當今王孫貴族,襄郡侯府顧家,是一塊令人垂涎欲滴的肥肉,
假以時日其必是不可多得的助力。對須清和這王爺的身分來說,
顧家十二姑娘顧念頤從小沒娘,爹爹又很快娶了填房,
在府中爹爹不管、哥哥不要,也沒什麼地位可言。
娶了她也沒個家世勢力可用,便是貌美出眾些,
卻也還真是不值花費太多心力進去,待日後君臨天下之時,
若還念著,大可想法子弄在身邊。他以為自己不是什麼長情之人,
興許對顧念頤也就是一時新鮮而已,明日便忘了,
直到在她身上,他把自己這輩子的好脾氣都快用盡了,
她卻還是如榆木疙瘩般不懂領情時,他才驚覺自己竟將這小女子給惦記上了。
第一章
正逢這春寒料峭的時節,一場春雨來得淅淅瀝瀝。
雲翳低垂得彷彿就按在人頭頂上,雨水蜿蜒順著簷角的滴水瓦漏在桃枝枝頭。才抽的嫩芽兒,遠遠瞧著似飽蘸了露水,精雕玉琢一般。
趁著雨,院裡小丫頭們閒來無事便三三兩兩聚在百花亭中。姑娘們玩的是葉子戲,攏共四十張牌,四種花色,正在興致高昂的時候,雨霧裡忽然飄來一陣敲門聲,這聲音又急又促,可想若不是有這門板抵著,外頭敲門的人便要立時衝進來了。
海蘭沿著迴廊繞到院門前抽開門閂,吱呀一聲,喜珠胳膊上還掛著食盒就一頭撲進來,她不放心地看看身後,嘴裡一徑還罵罵咧咧個不住,「她們炫耀個什麼、張狂個什麼?癩蛤蟆趴腳面,不咬人光噁心人,我們姑娘才是正正經經二房嫡出,才是……唔唔唔!」喜珠的嘴被海蘭捂了個嚴實。
海蘭細眉一擰,點她額頭道:「妳作死呢,被姑娘聽見不要置氣的嗎,橫豎我們自己明白就好,不光我們,便是外面的人也都曉得誰更矜貴些,不需要成日吵嚷不休的,倒顯得不局氣。」
一頭說著,兩人就打了簾子走進西側間裡。
室內很安靜,繞過擺滿古玩的多寶格,密密的雨聲一下子就消失了。
喜珠腳下磨蹭走著,面上明顯帶著不愉之色,卻在見到自家姑娘時柔和下來。她提著食盒,小心翼翼問道:「姑娘,五爺的雪蛤牛乳羹來了,您是……現下就送過去嗎?」
她才在大廚房遇上了十四姑娘房裡的人,雖說十四姑娘是二太太肚子裡爬出來的,可二太太秦氏也不過一個填房。她們氣焰囂張不是一日兩日了,這都不打緊,但二老爺和衡五爺都是她們姑娘最親近的人,卻怎麼……怎麼從不向著姑娘呢?
二老爺也就罷了,他素來不理會後宅中事,衡五爺卻是十二姑娘的親哥哥,打斷骨頭還連著筋,血濃於水的親生哥哥,他怎麼能對自己的親妹妹冷漠到現今這樣的境地?
任憑她們姑娘打小起再怎麼殷勤周到,也得不到哥哥一個溫存愛護的眼神,太太又是生下姑娘沒多時便香消玉殞,說起來她們姑娘也是可憐見的,也就老太太對姑娘還算過得去了。
「拿來我瞅瞅。」十二姑娘顧念頤從青花瓷魚缸前抬起頭來,邊接過了雕紅木的萬字紋食盒,揭開圓盅的蓋子打量了一會兒,她的嘴角慢慢翹了起來,笑道:「這雪蛤牛乳羹果然是不錯的,哥哥今日才從國子監休沐回來,這會子一定還餓著,是了,我現在就得過去了。」
喜珠和海蘭對視一眼,情知攔不住,便閉了嘴不多說什麼,兩人一齊伺候著姑娘把家常的春襖換下,另穿了件豆綠色的妝花通袖襖,腰上繫上一條素白的百褶裙。
顧念頤是十三歲的半大姑娘了,穿戴既畢後對著鏡子照了又照,生怕自己哪裡落了錯處惹得哥哥不喜。雖然她也知道,就算自己像花兒一樣人見人愛,爹爹和哥哥也不見得就正眼瞧她。
顧念頤並不曉得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似乎打記事起就是這般了,在這襄郡侯府二房,她顧念頤就是個突兀的存在。
顧念頤是獨自一個人來到哥哥衡五爺在府中的住處的,彼時天上還飄著細濛濛的雨點子,她舉著柄雨過天青色的油紙傘,腳步微促,縱是沒露出臉,衡五爺院裡的人也知道是十二姑娘來了。
站在廊廡下收了傘,自有小廝麻利地迎上來把傘具收走,臨走時還不忘多瞥上幾眼,好意提醒道:「爺才回來呢,吩咐小的說今日疲了,不教任何人來見他,這……卻不曉得爺見不見姑娘。」
顧念頤聽了,面上不可避免流露出一點失望的痕跡,眉眼耷拉了下去,這模樣很難教人不在意。那小廝一瞧見也是怔了怔,想了一時便咬咬牙、跺跺腳,彷彿豁出去了,道:「得,當我欠了您的,姑娘在外頭暫候一會兒,小的這就為您進去敲敲邊鼓。」
顧念頤一喜,由衷道:「多謝你了,回頭你儘管找海蘭領賞錢去。」
簷角的風鈴遇風叮鈴鈴直響,長長的絲條搖曳不息。她把食盒抱在胸前,好像是不緊張的,然而期盼著期盼著,唇角卻慢慢抿了起來。
書房內,案上一只鎏金小獸香爐,煙過似無痕,細細的香線繚繞於壁上舊時山水畫之間,經久不散。
一室的靜謐悠長,而負手立於窗扇前的挺拔身影卻冷峻著一張面孔,與這滿是書香的融融氛圍格格不入。
小廝來賀兒屏息凝神進入書房,微貓著腰站到衡五爺身後,通稟道:「爺,外頭還下著雨呢,才剛十二姑娘竟是來了,您看,是不是……」
來賀兒說話的時候微抬了頭,這一抬頭就正好發現,原來從他們五爺現下站的這角度是輕易能夠瞧見門外人一舉一動的,就好比此時,十二姑娘正踮著腳尖,吃力地逗弄著廊上的鸚哥兒。她不知想到什麼可樂的,還吃吃笑了出來,這可真是,十二姑娘的一切分明都在他們五爺的掌控之中啊。
來賀兒想著,轉了轉眼珠再次道:「外頭是十二姑娘給您帶了羹湯來,爺,您看要不就讓姑娘進來……」
「叫她走。」顧之衡透過窗縫一眼不錯地望著門外的嬌小身影,出口的話卻涼薄到不容人質疑。話畢,他收回視線重又在黃花梨書案前落坐,雙目微闔著,額頭青筋卻若隱若現,彷彿正在極力忍耐著什麼。
來賀兒不是頭一天在衡五爺跟前伺候,像他這種和少爺一齊長大的家生子,本就該主子動動手指,他就把主子的意思了然於心。所以看這架勢,他們爺是絕對不願意見十二姑娘了,來賀兒低頭道:「是。」縮著肩膀快速退出書房。
關好門,他甫一回身就撞見外面十二姑娘隱含期盼的眸子,心下也是覺得五爺太狠心了些,委實是不可理喻了些。
這二房的事十來年了一直如此,二老爺和衡五爺對十二姑娘不大親近不是祕密,闔府大傢伙兒誰都知曉,但若問緣故,卻沒一個能說出大概來。普遍的猜測是元配宋氏生下十二姑娘沒多時便撒手人寰,二老爺和宋氏情比金堅,對女兒是遷怒了,於衡五爺亦是同樣道理。
「哥哥不願意見我嗎?」顧念頤從來賀兒欲言又止的神情裡看出端倪,喪氣地垂下了腦袋。
來賀兒想勸她的,可他一個下人哪有說話的餘地,且他們爺不定這會兒又站在窗前窺望了,他只覺背上一涼,僵硬著敷衍了兩句便作罷,向著院外跑出去了。
顧念頤心裡的滋味難以言說,被親哥哥這樣對待她比任何人都更為習慣,只是有時候仍忍不住會想,連書中的惡人犯錯都有個被厭惡的名頭,自己的卻是什麼?她是哪裡做得不好,還是說,當真就如同府裡家下人間謠傳的說法,因為娘生下自己便去了,爹爹和哥哥才有此遷怒?思及此,顧念頤把胸前冰涼的食盒更緊地攬了攬。
倘若爹爹和哥哥是因這個而一直和自己不親近,那她就更不能氣餒了,這絕不會是娘在天之靈希望看到的,他們是一家人,就應該有一家人的樣子。
顧念頤在袖中握了握拳頭給自己鼓氣,抬手咚咚咚地敲在門扉上,「哥哥,我是念頤,哥哥肚子餓不餓?我讓大廚房做了牛乳羹,算著時辰的,現下還熱呼著呢,最是好吃了,哥哥……」她也不曉得自己在門外叫了多久,反正室內一點聲響都沒有,就好像隔著的這扇門裡空無一人。
一邊金絲籠裡的鸚哥兒卻是有了反應,牠抬著小爪子搔搔頭頂,搔得一撮綠毛鼓出一點來。這鸚哥兒學人說話最是拿手,只見牠伸伸脖子,張嘴就道:「哥哥、哥哥,我是念頤,哥哥……」
這一叫起來便沒完沒了,反反覆覆還單只那麼兩句,到後來聽得顧念頤都煩了,她真害怕哥哥因此更惱了自己,忙跳著去拍那隻被高高掛起的臭鳥,「快別學我說話了,你聽見沒有?再學我看我不拔光你的毛!」
這隻鸚哥兒倒真有幾分靈性,聽見顧念頤的一番恐嚇竟然真就老實了,顧念頤翹了翹唇,拍拍手方才踅過身去。
就在她轉身的時候書房的門也隨之大開,顧之衡面上不帶一絲一縷的情緒,就那麼冷冰冰、直勾勾地看住她。
顧念頤心頭一跳,趕忙兒跑到他跟前,她蹲了蹲身作禮,很是手足無措的,大剌剌直把食盒示意給他看,嘴裡嚅嚅道:「哥哥,這、這是牛乳羹,可香、可好吃了……」說著,她也不經他的允許就踏進門裡去。
顧之衡縱使心中厭棄這妹妹,表面上卻是一直維持著風度的。她人已然躥進去,他總不好揪住她硬拉出來,因而眉頭揚了揚,冷冷道:「是嗎,好吃妳就多吃點。」別無二話,掀袍跨過門檻直接出了書房,彷彿多與她站在一起一息都會沾染上汙穢。
「哥哥……」顧念頤什麼也來不及多說就要追出去,慌亂之下腳下不慎,卻是絆在了門檻上。食盒從她懷裡飛了出去,砰一聲砸得稀爛翻在臺階上,湯汁順著臺階一級一級往下流。
顧念頤顧不得牛乳羹,自己也是險險才站住腳,神思邈邈間,突地從餘光裡看見一片模糊朦朧的影子,抬眸望過去,卻見到院中那株被雨水打溼的花樹下竟然站著一個人,不,準確來說,那是一個男子端然坐於輪椅之上。
他是一頭烏黑的髮絲,用羊脂玉髮冠一絲不苟地束於髮頂,清臞俊秀的面容上掛著一絲疏離淡漠的笑意,孱弱卻孤高,想來身分不凡。
注意到她的目光,木輪椅上的男人微點頭致意。不知為何,顧念頤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惋惜,她還是頭一回在生活中見到身患殘疾之人,且他生得那麼好看,那麼……使人無法描述的恬靜澹泊。
久盯著別人看畢竟不禮貌,何況還是個陌生男子。顧念頤也不知道自己方才的注視裡有否流露出對他的同情,要是那樣更不好,忙按捺下唏噓,低頭向著花樹的方向福了福身,這才匆匆出了院落。
「她是誰?」
聽見問話,推輪椅的侍者面色略有所動,沉吟片刻,方恭敬回復道:「殿下,這想是顧家的十二姑娘,顧念頤。」
「顧……顧念頤。」須清和把這女兒家的閨名在舌尖上掂了掂,忽而一手支頤,原先的淡漠模樣明顯淡了許多,眸中反而浮上若有若無的笑意,他看向不遠處臺階上的紅漆食盒,半晌,饒有興致地道:「這位十二姑娘按說是顧家二房元配嫡出之女,顧之衡的親妹妹,怎麼我瞧著,他們兄妹感情卻不大好。」
別人襄郡侯府的家事,外人卻怎麼能知曉呢?心腹方元見雨停了便收起雨傘,推著王爺往小院中央走去,想了想,突地不確定地低頭覷了自家殿下一眼,駭道:「您好端端問起這個,莫非是想……」
須清和抬手阻止他說完,又撣了撣膝頭,方慢條斯理地道:「本王用這雙腿,換來五年短暫安寧。如今時移世易,太子一黨眼中單餘下麒山王一人,若非他們身在局中,心繫君臨天下,本王又豈能有翻身之日。」
確實如此,有鷸蚌相爭,才有漁翁得利,只是若將他們殿下套入漁翁的角色之中,殿下必然不會僅滿足於守株待兔式的成功。而現如今的襄郡侯府顧家,就是一塊令人垂涎欲滴的肥肉,倘或收入囊中,假以時日其必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方元心念頻轉間,正欲開口,耳邊倏然響起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來人的靴子蹚進水裡啪嗒啪嗒作響,一路疾步而來,「承淮王殿下。」顧之衡面上尷尬閃現,甫一站定便伸手長長作揖,口中直道:「是我的不是,適才有事出去了,一時竟是忘記今日與殿下相約在書房,實在罪過,白白教您等候。」
「哦?」承淮王並不似往日那般雲淡風輕,事實上,顧之衡滿以為他會在自己解釋後敷衍兩句一帶而過,誰知他卻微揚著眉頭,好奇一般,牽唇笑問道:「卻是什麼樣的事情,能教佩意你將本王撂在腦後?本王也是好奇得緊。」
顧之衡被問得自然而然就想起了自己那個妹妹,雖說不願意承認,但他方才確實就是被她鬧得直接奪門而出。他在別的方面都能冷靜自持,唯獨這個妹妹,他有時夜半惱起她來,真恨不能提刀過去直接了結了這個罪孽。
他唇邊不知不覺多出一絲苦澀,搖搖頭道:「只是家中小事,殿下不知也罷。」邊說邊岔開話題,把人往書房迎去。
須清和也不曾追問,心中對顧十二姑娘的好奇卻看漲。
他把那張彷似嗔怒和悲傷同時進行的小臉在腦海中過了一遭兒,再看向顧之衡時心下不由揣測,究竟一個妹妹能做出什麼惹得哥哥這般生氣?想顧之衡在外一向沉默端和,那顧念頤卻使他露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面孔,也是奇了。
說回顧念頤這裡,她離開哥哥顧之衡的書房後就把那坐於輪椅上的男子忘了個乾淨,滿心裡只有哥哥漠然離去時的背影。
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呢?為什麼她百般放低身段在哥哥和爹爹面前賣乖,他們都不肯多給她一個和善的眼神?甚至哥哥連對那繼室秦氏所出的庶妹也比對自己好。
顧念頤從小受到的待遇和成長的環境導致她絕不會是柔軟可欺的性子,沒娘嘛,爹爹又很快娶了填房,當然爹爹不管、哥哥不要也是因素之一,她還能如何,只好自強不息了。
然而就是這樣的顧念頤,每每為了博得父兄多一些憐惜,在與妹妹顧念芝有了口角後都十分沉默,她總覺得哪一日,興許哥哥就給自己出頭了,十四妹妹有親生娘,她也有親哥哥啊,在顧家二房,她本不該有自己是孤身一人的想頭。
顧念頤吁了口氣,垮著小肩膀,蔫頭耷腦地往自己住的小院走去,房裡的大丫頭喜珠卻陡然從垂花門裡跑出來,喘著大氣道:「姑娘,您先別忙著回去內院。」她極力給自己順氣,撫著心口道:「方才兒六爺屋裡來人尋您,說是洲六爺有個好物件兒要給姑娘呢!」
經喜珠這話一說顧念頤才想起來,既然哥哥都從國子監休沐回家來了,那麼大房的堂哥六哥哥回來也就不足為奇,她懊喪地拍拍額頭,「看我這記性……」
談起大房她心中的沉鬱便要減輕許多。大房裡不單是堂哥六哥哥待她好,便是大伯也是彷彿將她視作親女一般,在親生爹爹和親哥哥那裡不曾體會過的溫暖,總是大伯和堂哥在給她。
顧念頤心想既然六哥哥回來了,自己去看看也是應當。
等她到的時候,洲六爺顧之洲正翹著二郎腿倚在搖搖椅上前後晃蕩。這位小爺當真輕鬆愜意得很,閉著眼睛口中哼哼著曲兒,他的膝頭跪著兩個貌美的丫頭,一左一右地拿著美人錘,正為他捶腿呢,照他的話說,這是給他皇帝做他也不稀罕的神仙日子,最是快活逍遙的。
顧念頤站在門首,隔著簾子都能聽見六哥哥和房裡丫頭們調笑的聲音,她唸了句佛,心說還是因為大伯娘太疼寵六哥哥了,捨不得打、捨不得罵,每當大伯要教訓兒子,大伯娘便把老太太搬出來。
不過幸好他並沒有太出格,不過就是在一板一眼的顧之衡的襯托下太過鮮活了些,學問上卻是極好的。主要是腦子好,這是娘胎裡帶出來的智慧,是以即便他行事上張揚跳脫,大伯也不曾真正動過怒。
門裡有小丫頭先看到顧念頤,喊了出來,顧之洲招招手,她這才走進去。
而堂妹一到,顧之洲便立時做出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來,他一本正經地坐直身子,一眼也不去瞥那幾個媚眼如絲的丫頭,揮揮手就打發她們出去。
顧念頤揀了張椅子坐下,只覺空氣中還殘著些許脂粉氣味,掩了掩鼻子,問道:「六哥哥,你找我嗎?」
顧之洲起身自裡間拿出一只小巧卻精緻的黃花梨木小匣子,他正準備取出小匣子裡頭的物件給顧念頤個驚喜,可看著她靜謐的面容,忽的就聯想到今日亦是顧之衡歸家來的日子。瞧顧念頤這情緒,想必是又吃了一回閉門羹。
他無奈輕笑,大步過去一手撫住她的頭頂,輕輕揉了揉,道:「又在妳五哥哥那裡碰一鼻子灰了?我的十二妹妹,小可憐兒,妳親哥哥不疼妳,堂哥疼妳。」說著便打開那只精緻的匣子。
顧念頤只覺紅光一閃,跟著六哥哥的手心上就托了只血玉鐲子,這是好東西啊,她知道娘的陪嫁裡也有,不過平時都被奶娘鄒媽媽妥善收著,她也戴不到。
「喜歡嗎?」顧之洲頗有些得意,這只血玉鐲子是他在古玩市上閒逛時發現的,被那小販包在麻布裡,只露出一角來。
小販也說不清這血玉的來向,只是見他喜歡,才後知後覺地想抬高價錢,可惜他遇上的是沒心沒肺的顧家六爺。顧之洲當時心情愉悅地拿過布包就走,留給身後的小廝在那兒和小販商議價錢,只是正主兒都走了,這價錢自然也不會高了。
顧念頤伸出食指在玉鐲邊沿抹了半圈,只覺觸手溫潤光滑,眼睛立時被點亮了,歡喜道:「哥哥給的,我自然喜歡。」
她往上擼袖子,一截白得晃人眼的手腕便大剌剌地出現在顧之洲視線裡。他瞟了眼,再瞟了眼,暗嘆自己這堂妹真是個尤物,他見過的各色姑娘女人們不少,卻也沒有哪個皮膚能白皙到如此地步,又是一直嬌生慣養在深閨裡,吹彈可破的,等再過上幾年及了笄,上門提親的人家怕要將門檻都踏平了。
想想又不對,二太太秦氏近年來外出走動,竟是從未將正經的二房嫡女顧念頤帶出去過,每每只將她自己女兒打扮得光華奪目出現在各家貴婦人跟前,外人只道襄郡侯府十四姑娘貌美出眾,卻不曉得養在深閨無人識的十二姑娘才是真正如珠如玉。
顧之洲在心裡隱隱盤算著,惋惜十二妹妹從小就沒了娘,偏生二老爺和顧之衡都是冷冷清清的,分明小念頤這般可人疼,他們卻都好似不見,真真白長了一雙眼睛。
「來,哥哥給念頤戴上。」他刮刮她的鼻子,一面把玉鐲往妹妹手腕上套,一面不忘道:「妳要記得今日是誰真正待妳好,妳那親哥哥妳且隨他去吧,往後只管來找六哥哥我,在顧家,誰若敢給妳臉色,看我不削死他。」
顧念頤看看手上玉鐲,再看看堂哥,心裡某一塊地方被填得滿滿當當的,她不知道怎麼表達,小嘴張開又閉上,如此這般數次,最後只是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顧之洲把她的袖子放下來,想起幾日後的元宵花燈會,心思忽而活泛開來,十二妹妹每日悶在家裡也不好,二太太不帶她出去玩,那他這個隔房的堂哥就只好代勞了。此時沒有把這打算告訴她,而是默默琢磨起了實行起來的難度。
顧念頤看堂哥突然發起呆來,就坐了一會兒,起身出去了。
◎ ◎ ◎
雨後的空氣別樣清新,樹葉的末端掛著晶瑩的雨珠子,倒映出小半個世界。
見完了兩個才回家來的哥哥,顧念頤也就沒理由再逗留在外院了,若是碰上外男便不大好。不過說起來,她今年還不到及笄的年齡,過了年才十三歲,即使不慎遇上什麼人也是不打緊的。顧念頤很多時候還把自己當孩子看。
哪想才有了這樣的想法,轉出抄手遊廊的拐角時,迎面就出現一個男人。
輪椅的木輪底部是潮溼的,在地上輾出兩道長長的水痕,來人亦是面露驚訝,然這訝然只一瞬,很快便被他匿進眸子裡。
當頭遇上了不說句話委實不好,顧念頤因為不曉得此人身分,就小心翼翼地笑了笑,又見他輪椅後並無人在推,一時之間也不知腦筋哪裡出了問題,居然脫口而出一句,「這麼巧,你一個人啊?」言下之意我也是一個人,恍似有些想和他搭夥的嫌疑,口吻太過親近了些。
顧念頤真想咬自己的舌頭,不過這輪椅上相貌清臞的公子表情波動卻不大,他垂下眸子,烏黑的眼睫在眼瞼覆上一層朦朧的陰影,看上去形單影隻的。她不由興起「憐香惜玉」的心思,腳下生了根似的不知道挪了。
就在發怔的間隙裡,輪椅徐徐地掠過了她,顧念頤望過去,見是這位公子自己用手推著木輪吃力向前。
她低低欸了聲,欲言又止,驀然間又是提起一鼓作氣之勢大步過去。
「等、等等。」顧念頤一把按住兩邊扶手,迫使他停下來,她微俯下身看著他,竟然顯得很是強勢,咬咬唇,半是扭捏地道:「公子要往何處去?橫豎這裡我熟悉,我推你去便是。」
須清和揚了揚唇,抬眸謙和地看向她,意味深長道:「有勞姑娘了。」
這樣雨後的光景,遊廊邊栽種著一排柳樹,小麻雀在枝頭輕啼,長長的柳絮迎風搖擺著,不時搭在走廊的扶手上,教人很有一種閒庭信步的自在舒適感。
顧念頤推著輪椅向前,輪椅的轂轆轆轆而響,彷彿空氣裡除了這聲音和簷角滑落的雨滴,就只有她一個人的腳步聲了。
看著這個陌生男子的背影,顧念頤不由在心裡尋思自己那一瞬間為什麼會突然決定幫助他,最後覺得,或許是因為他的腿,不能夠讓他自由行走好像也怪可憐的。
顧念頤並不知道須清和的身分,她甚至絲毫沒有察覺出那一剎他答應時唇角的笑意。就這麼無聲地走了一點路,兩人之間誰也不曾開口說話,顧念頤開始感覺到一丁點尷尬了,就歪歪脖子,在他視野之外暗暗打量他的下半身。
仔細瞄了瞄後她放心了,因為這個男人至少雙腿還在,如同這天色一般的天青色寬袍下,他的腳平穩地放在腳板上,只是一動也不動的。不過這也總比沒有下肢要強上許多,真是難以想像長袍下若是空落落的,隨風一吹後從前面就能看到後面是怎樣一番恐怖的場景。
許是想像得太認真了,她偷看人家的動作弧度沒有減小,反而是更往前湊了湊,惹得須清和側過面頰看她,眸中卻蓄著溫和的笑意,「姑娘在看什麼?」
他的聲音也真是很好聽了,顧念頤倏地停下來,反應很快地訕訕而笑,繞到他正前方道:「哦,是這樣……」她不想他抬著頭看自己,便看了看旁邊廊座上有沒有水,然後直接坐下了,笑笑道:「敢問公子這是要往哪兒去呢?如果你現下便要出府,那我可能就幫不上忙了,只能指個路,或者叫個小廝帶你往正門去。」
她是正正經經養在深閨裡的侯門小姐,等閒自然不能往侯府正門前去蹓躂,就連現在能和須清和一個外男說這麼久的話,也都是因她尚未及笄,還不用避諱的關係,等真正到了十五歲及笄之後,談婚論嫁的,那就真的除了爹爹和哥哥等這類親人關係的男子才能偶爾見上一見了。
不過其實,顧念頤骨子裡是不怕生的,甚至還很有些古道熱腸,否則她大約不會見須清和行動不便就忍不住主動相幫了。
他聽了她的話後隱隱露出些思索的表情,語調稍稍上揚,道:「姑娘是說……若我現下去往正門,妳便不能帶我去了嗎?」
是這個意思,顧念頤認真地點點頭,鬢角毛茸茸的碎髮在粉嫩的耳垂上搔了搔,她拿手一擼,突然問道:「不知道你的侍從哪裡去了?」心說這樣躲懶的下人還要了做什麼,明知主人腿腳不便就該時刻不離才對。
面對顧念頤的疑問和炯炯的眸子,須清和摸了摸鼻子,很慢才回答道:「我的侍從……適才卻是出恭去了,一時之間我也不知他的去向。」
顧念頤長長地啊了一聲,她倒是知道府中外院男廁的大概方位,只不過,她這樣的身分是可以隨便帶著一個大男人往茅房那裡尋人去的嗎?想著那羞人的畫面,她輕咳一聲,眼睛向遠處看了看,居然很快就有了主意。
「我帶公子到前頭的一處岔道口去,好不好?」顧念頤走到須清和身後重新推起輪椅,邊推邊道:「那裡是個重要的路口,我想公子的那位侍從但凡還在這外院之中,終歸是要經過那裡的,我們不妨上那兒等他去。」
須清和手指緩緩叩擊自己的膝蓋,笑著頷了頷首,「都聽姑娘的。」其實她把他推去哪裡,他壓根全不在意。
就這麼走著不說話委實無趣,顧念頤又是活潑、愛說話的年紀,她本是不想提的,沒想靜默了一段路之後還是問出了口,「那什麼,公子你這腿……還有得治嗎?」他給她是極為溫柔的感覺,因此上,此刻這麼貿然問出這樣的問題她雖覺得自己唐突,倒也不認為他會生氣。
果不其然,輪椅上的男人似乎又微微地笑了,他的聲音很是悅耳,徐徐在空氣裡散揚開,「這腿疾倒也有五年了,是……前些年與人糾葛發生的意外。」他轉了轉臉,側弧迎著院外的光線,彷彿鑲了一條水白色的柔和光邊,「有沒有得治,誰又說得清。治得好是病,治不好,卻是我命中該有的劫數。」說這話也不算全是在騙她。
顧念頤哪裡會想太多,她連他的身分都不知道,只看到他衣衫單薄獨坐輪椅,心裡頓時很悶,也想起了自己的遭遇,至於命不命的,不是有句話嗎,我命由我不由天,這人世間的事情並不是老天爺一手包辦的,老天爺那麼忙,總不能事無巨細樣樣經手吧,興許他打個呵欠的工夫,他們這些人可就都超生了。
嘆了口氣,顧念頤鼓勵他道:「也不過就是五年罷了,哪怕過去十年、二十年,又能如何,要我說,只要有希望就不能放棄。就好比我爹爹和哥哥……」她及時住了口,差點就把自家事情抖漏給外人來舉例子了。
顧念頤想說就好比自己,她就沒放棄過,她始終相信爹爹和哥哥的冷漠是暫時的,他們只是不善於表達自己而已,只要她足夠乖巧、討人喜歡,他們就會喜歡自己了。
不想再說下去,顧念頤就另起話頭,眉眼彎彎道:「是了,還未知會公子我的身分。」她記起他方才是在哥哥的書房院裡,便把這人當作是哥哥的好友,愛屋及烏似的,語氣不覺輕快親暱了幾分,「我是顧之衡一母所出的妹妹,我們不久前也算才見過的。」
「是,我記得妳。」他抻了抻袍角,身體微向後倚靠了下,復矜持地開口道:「十二小姐。」卻還是沒有主動介紹自己。
顧念頤雖然想知道,但是也沒有追問,兩人出了抄手遊廊,再過不一會兒就到小路上了,人也會變多,她不禁推得更快了些。
他們又沉默了好一時,閒著也是閒著,顧念頤就隨口道:「其實我看過一些藥理針灸的書籍,公子的腿若是能每日泡在一些特殊的藥材所煮沸的水中,再加上不間斷地刺激腿部穴位、按摩腿部,要治好還是大有希望的,不必天意成全,它自己就能好。」
「按摩腿部嗎?」須清和若有所思,知道她看不到,他不覺勾了勾唇,嗓音裡彷彿摻進幾許嫵媚的撩撥,「誰幫我按,是十二小姐妳嗎?」
顧念頤還正回憶著醫書上的相關記載呢,冷不防聽到這話整個人都呆住了,一抹飛紅在小姑娘白生生的面頰上迅速流竄而過,她拍拍臉,心想自己一定是聽錯了,這位公子看著並不是那般輕佻、不知禮數的人物,他應該……應該只是無心之下才這樣問的吧,卻是自己多想了,真怪不好意思的,還好人家看不見。
須清和得不到回復,忽的從輪椅上偏過身望向身後的她,「嗯?」
他眼神分明清和周正,然而出口的聲音裡卻暗含了無限引人遐想的寓意似的,笑容晏晏啟唇道:「十二姑娘。」
「嗯。」顧念頤答應一聲,猛地退了退,有種招架不住的錯覺,她都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只是直覺上意識到哪裡不對勁,可究竟哪裡不對勁呢,她又說不上來。
輪椅正好停在小水塘邊,此處距離小路的岔道口十分近,只是較為隱蔽,在一棵大樹下,等在這裡的好處是不至於讓府中下人太過注意到他們,即便她尚未及笄,可總歸也不好明目張膽讓人看到她和一個陌生男子待在一處,府中下人多的是愛嚼舌根子的,算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這時顧念頤才問道:「公子剛才說了什麼?我大約不曾聽清楚,你是否有提及,叫我幫你……」
她繞到他旁邊,兩隻眼睛通透澄淨,不時瞥上一眼,心裡卻在回想著那一剎那這個男人給自己帶來的奇異壓迫感。但是無論她怎樣橫著豎著偷偷地觀察他,無可否認,這都是個衣冠楚楚的男人,不笑的時候面目清和中透著股渾然天成的正氣,好像怎麼看,他也不會是那般浮花浪蕊之輩。
須清和摩挲著手指,並不急著回答她,他反而很愛看顧家這十二姑娘試探琢磨自己時流露出的小表情。她的手指凝白纖細,指尖指甲蓋兒上暈著天然的一圈粉澤,從他坐著的角度,順著她的手背便能夠一路看進那片半舉著的袖攏裡,影綽皓白的腕子幾乎一覽無遺。
這位顧十二姑娘的皮膚當真是渾然天成的幼白細膩,如今許多女子,不管是秦樓楚館抑或官家夫人、小姐,日常的妝容多是在臉上抹了一層白粉一般,脖子和手該黑仍舊是黑,真正生來便膚若凝脂的少之又少。而既要白皙,又要如顧念頤這般嫩汪汪恍似掐得出水來,那簡直可以用罕見來形容了。
襄郡侯府的家事他不可能樣樣清楚,但面前這顧念頤的娘,現如今的填房二太太秦氏並非她的親娘親他還是知道的。想來秦氏也是忌憚繼女貌美,怕她將自己親女兒壓制得太厲害,方才至今還從不曾將這真正的嫡出小姐帶出去過。
說到這個,另有一樁事他也不得不在意,須清和不明白為何顧二老爺對自己元配所出之女寡情得很,這方面,若說是二老爺與元配感情不睦導致他對女兒也無好感倒也勉強說得過去,只是顧之衡這裡又怎麼說,他對親妹妹顧念頤的冷淡和躲避是鬧哪一齣?
這些還都不是頂頂要緊的,最讓他不解的是前幾日收到的消息。他沒想到,顧二老爺竟是意欲將自己的親女兒與了麒山王為……即使對方出身高貴,可他身為爹爹,為了向上攀附便真捨得下嗎,非要用自己的親生女兒?尋常人家這時用庶出的女兒才是正常的做法吧,竟不知侯爺和侯府老夫人知不知曉。
須清和的思索顧念頤一概不知,她的問題沒得到回答,更教她以為是自己一時之間聽差,人家都不樂意回答自己了,就摸了摸頭髮,假裝往遠處看風景。
站在天光下,小姑娘周身白得發光似的,五官倒不見得精緻到如何出神入化的地步,年紀擺在這裡,還未完全長開也是有的。
須清和倚靠在輪椅上,也不需要隱藏,就那麼大剌剌地在她身後看著她,從頭看到腳,從下又看到上,然後莫名笑了笑。
顧念頤聽見一點聲音,轉身用疑問的眼神看他,須清和唇角上卻仍舊掛著笑意,她更是迷惑不解了。他不說話,只是用下巴向不遠處點了點,示意有人過來了。
岔道那邊,方元大跨著步子行來,他距離得遠時還教人辨不清神色,等到近了,顧念頤才發現這人表情很是焦急,想來因為自己去出恭而把主子弄丟了,他心裡也不好受吧。
「殿……少爺怎的不說一聲就來了這裡?您一個人……」方元說著說著,目光後知後覺地看向顧念頤,他福至心靈一忽兒間就想明白了,抿抿嘴倒是不說話了。
在顧念頤的角度看,她覺得這下人膽子也未免太肥碩了些,自己把行動不便的主人丟下,他還有理了,還敢語帶指責,果然是奴大欺主,欺負這少爺文質彬彬、性情和軟!
顧念頤仗著這是在自己家府上,又自認佔著個理字,就兩手微張開擋在須清和面前,看向那方元道:「欸,你簡直是個刁奴嘛,可還認得清自己的身分,主子再不濟也是主子,上有天、下有地,中間有顆心,人做天看,你不要忘了自己是誰。若不是我將你家少爺帶至此處,你以為你現下光著急就有用處嗎,你以為你能這麼快遇上他?」
她出嘴快到不給人分說的餘地,方元真是有苦說不出,他雖然說只是一個僕從的身分,可也好歹打小同他們王爺一同長大,又是心腹人物,在王府裡,便是大管家都不敢這麼和他叫板。面前這顧家的十二小姐……她到底是怎麼誤解了自己的?
方元想著,頻頻向顧念頤身後的王爺打眼色,盼著王爺給自己一句公道話,這位小姐也就不會盯著自己說了,可沒料到自己的想法還是太過天真了些。
須清和居然抬袖掩著薄唇輕咳一聲,然後才慢聲慢氣地發話道:「方元,十二姑娘說的有不對之處嗎,你還不快些認錯。」
顧念頤配合地點點頭,回頭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彷彿在說就是要這樣才好。
須清和莞爾而笑,笑意清淺疏淡,細看之下,居然隱約含著些許縱容。
一邊的方元一個頭兩個大,他算是知道了,自己就是個被王爺用來作筏子的,王爺同人家小姐眉來眼去,自己還能說什麼。他不敢違背王爺的意思,於是垂首胡亂作了一揖,卻不知是對著誰,一迭聲致歉道:「小的知道了,小的今後再不敢將……少爺,將少爺一個人拋下,必當鞍前馬後寸步不離。」
這話說得還是不對,鞍前馬後是什麼意思,這不是成心戳他主子的心窩嗎,都不能走路了焉還能騎馬。顧念頤本還要再說,一時又怕過猶不及,引起了僕從的怨恨反倒對這位腿腳不便的少爺不好。也罷,好在人都回來了,自己也就功成身退好了。
她對他作別,從頭至終連他姓甚名誰也不知,面上揚著些許瀟灑地揚長而去。
◎ ◎ ◎
畢竟雨才停了沒多時,等顧念頤一路進了垂花門回到自己的小院時,整個人身上都帶了一層潮溼的水氣。
她站在迴廊上拿帕子掩住鼻子,眼睛一閉,阿嚏一聲,突然就打了個噴嚏,還別說,打完噴嚏後居然有點提神醒腦的功效,顧念頤踮著腳往百花亭裡張望,這會兒亭子裡倒是空無一人了,她離開的時候丫頭們還聚在一處玩葉子戲的,本還想瞧瞧熱鬧來著。
海蘭聽見門上動靜早便攜著繡著杜鵑花的連帽斗篷出來,顧念頤才打噴嚏她便聽見了,才到近前就忍不住數落起來,邊把斗篷往姑娘身上繫,「洲六爺房裡來了人,這才叫喜珠找姑娘去的,誰知道她空著手就去了,也不想想這樣的天氣最是容易著涼,春捂秋凍,出門的時候便該多仔細些。」
顧念頤擺手說不妨事,自己自小身子骨還算好,像十四姑娘顧念芝才是真正吹不得風,這樣的日子,她也只能坐在屋裡,也不能欣賞外面的春色雨景,便是有娘親疼著又如何,不值當人羨慕的。
也不知道怎麼會想到了顧念芝去,顧念頤拉了拉斗篷的繫帶和海蘭一道往屋裡走,不時側首看海蘭柔和的側面,心裡就暖起來。誠然她從小就沒了娘,可好歹身邊人都是真心相待的,她們照顧她,就和照顧親妹妹沒有不同。
海蘭嘴裡沒停,一時忽然注意到姑娘看著自己,面上還有些笑意,她停了嘴,想了想也笑出來,「姑娘不會嫌我聒噪吧?我也是為您著想,這不剛才還打噴嚏呢,先進去喝碗薑茶驅了寒氣,薑茶早就烹了放在爐上備著呢,姑娘要是再不回來我可是要出去找的。」
顧念頤連聲說是。門首上守著的小丫頭見姑娘回來了便打起簾子,喊了聲:「姑娘回來啦。」語聲清脆,和這嶄新的春日一樣朝氣蓬勃。
屋裡面也不知聽見不曾,她們進去的時候喜珠正和另一個丫頭坐在窗戶邊做針線,兩個人都是笑嘻嘻的,喜珠一看就是把早上和十四姑娘房裡人起了衝突的事忘了,笑著還在說:「家裡姊姊成親那日我回家去了,姊妹們迫著我吃酒,足這麼大一大碗公,我臉都吃紅了……姑娘回來了!」
說到後面才看到顧念頤,采菊停下手上動作到外面去取薑茶,喜珠卻是放下針線就迎了過去,「六爺那裡怎麼說,叫您過去做什麼的?」
顧念頤在海蘭的服侍下脫下斗篷,也不消說,只把手腕在她們面前晃了晃,她們一看就明瞭了,所以說起來,還是大房的洲六爺更和她們姑娘親近投緣,洲六爺這樣跳脫不服管束的性子,也只有在姑娘跟前才會收斂個一二分,饒是老太太、大太太也拿他沒轍。
說起洲六爺自然便要提到衡五爺,這可是姑娘實打實的親哥哥,甭管洲六爺待姑娘多好,堂哥終究只是堂哥,中間隔著一房,不似一個娘胎裡的來得親近。只是衡五爺對姑娘素來沒個好臉色,二老爺更是好長時間也見不上一面,糟心事也是一把一把的。
采菊端著熱騰騰的薑茶打簾進屋,敏銳地察覺到幾人神色都不似她出去時好了,稍一想就明白過來。姑娘原先是出去見衡五爺的,後來卻是從洲六爺處得了禮物回來,這人吶就怕被比較,一比起來黑是黑、白是白,誰好、誰不好,清得明鏡也似。
采菊轉了轉頭,把調羹放進姑娘手裡,自己坐回原位繼續做針線,口中卻道:「我剛兒出去時聽見個事,外面有人說今日承淮王來我們府上了……」
「承淮王?」采菊的話才起了個頭就被喜珠打斷了,她吃驚地道:「妳不是聽錯了吧,殿下平白怎會到我們家來,何況承淮王他……」
後面的話就不適宜宣諸於口了,她想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海蘭卻不大明白她們打啞謎似的在說什麼,低頭問正專心喝薑茶的姑娘道:「她們在說誰,哪個承淮王?姑娘不是才出去了,可曾碰巧遇上?」
顧念頤喝得胃裡暖暖的,面上亦是一片懵然,「沒有啊,我不曾見過什麼承淮王。」說完又低頭喝茶了,對她們的話題並不感興趣。
采菊和喜珠聽罷一臉可惜,采菊道:「別人都說殿下今日來了,可見是真的來了,至於現下是否離開卻不得而知。」她把針在頭皮上搔了搔,低頭繼續繡一只黃色的蝴蝶,餘光裡瞟了眼海蘭,尋思了下繼續道:「海蘭姐姐連承淮王都不知,真是一心都撲在我們姑娘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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