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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折】好女不侍二夫《中》

初識之時這男人就像魔鬼一般強大而猙獰,在她眼裡, 他是頂天立地、無所不能的男人;他是凶猛慓悍、 不知羞恥的野獸,更是震懾所有奸小鬼祟、神鬼皆愁的閻羅王。 可自從知道他要被流放,季雅予卻實在擔心, 她知道他是個男人,是在沙場之上錚錚鐵骨的男人, 他永遠都是要蠻橫地挺立,絕不低頭、絕不肯憋屈, 荒涼野地,倒不是怕他受不得苦,怕的是他離不開天下征戰的豪邁、 忍不得整日為著生計的瑣碎,誰曾想,卸下了鎧甲做農夫, 他比在校場還忙。他說這輩子,他沒本事娶她,卻還有本事,守著她。

會員價:
NT$1686.7折 會 員 價 NT$168 市 場 價 NT$250
市 場 價:
NT$250
作者:
靈鵲兒
出版日期:
2014/11/11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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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只是為什麼生米都已經煮成熟飯,想嫁卻還這麼難?
且看威武不能屈的將軍大人扮豬吃老虎,威誘小姑娘上門提親,
晉江作家「靈鵲兒」千里求妻記,精彩可期,千萬不要錯過!

初識之時這男人就像魔鬼一般強大而猙獰,在她眼裡,
他是頂天立地、無所不能的男人;他是凶猛慓悍、
不知羞恥的野獸,更是震懾所有奸小鬼祟、神鬼皆愁的閻羅王。
可自從知道他要被流放,季雅予卻實在擔心,
她知道他是個男人,是在沙場之上錚錚鐵骨的男人,
他永遠都是要蠻橫地挺立,絕不低頭、絕不肯憋屈,
荒涼野地,倒不是怕他受不得苦,怕的是他離不開天下征戰的豪邁、
忍不得整日為著生計的瑣碎,誰曾想,卸下了鎧甲做農夫,
他比在校場還忙。他說這輩子,他沒本事娶她,卻還有本事,守著她。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風停了。
  夜突然靜了下來,滿天的星斗一顆一顆像是用銀線綴在天幕上,只見安安靜靜的閃爍不見挪動,草原上白天所見深淺不一的顏色都被夜的濃厚抹去,小丘的凹凸不平也隨之柔和了許多,淡淡的星光下如此安寧。
  一個人走在靜謐中,季雅予的腳步甚是悠閒,單是主營就占地百里的大營並未有攔阻,且主營不行遊牧,為了安全起見,平日放馬之處都是各營之間圍攏隔出,遂此時遠遠近近都能看到寥寥燈火的人家,並不覺得害怕。
  實則將將出了女眷營她就覺出自己起早了,只是身邊的風越來越減了勢頭,冷變成了清涼便不打算再折返回去,早一刻到,守著賽罕要去的地方方才安心,這是娘胎裡便帶來的小心,丁點兒盛不得事,記得八歲那年,頭一次往家學裡去,半夜起來就穿戴整齊,抱著書本坐到了哥哥睡房的臺階下,這一等就到了及笄之年。
  尋了一個緩坡的小丘,季雅予在窩風處坐了下來,秋草乾燥,厚厚的很是適宜,抬頭便是馬廄方向,他若是取了馬出來,她便不會錯過。
  夜好靜,心也靜,不必再背什麼書,仰頭看著星空,時辰便在一顆一顆的端詳中悄悄流過。
  這些日子無事也忙,此刻周遭的一切都默了聲,只剩下自己對著自己,心裡的焦灼冷下來,萬千心思總算有了些頭緒,待一會兒見了賽罕,不能單是問該如何拒了這樁迫來的婚,要商議的是她今後的長遠。
  當初一怒之下就那麼隨了人走,曾經的萍水相逢換來與大將軍家小主子一般的禮遇,如今想來是自己太不知尊重了,難怪娘親說萬事皆有因緣,人要懂得自知,此番便是這一切的緣故。
  一旦退去這一層,她留在此處早晚是個事,人家憑什麼養她這麼個吃白食的?好在她於自己的安置已是想了個大概,想來他若肯幫忙倒不是什麼難事,橫豎也是他原本的主意。
  咦?天邊一閃,晶瑩的弧線一倏兒而過,不及眨眼的工夫彷彿幻象般又已歸入鏡面般的夜空,季雅予不懂星象,看不出這流星是出自三垣中的哪一垣,不知它是關乎尊、關乎貴還是關於黎民蒼生,季雅予只覺得那一瞬的燦爛很好看,只是短得讓人恍惚。
  記得兄長說,這寓意著一去不可返,嫂嫂說那是他信口杜撰,可季雅予此刻看著倒覺得當真有了感觸,一晃而過不知終了,可不就是一去不可返?是應在今日嗎?那於她該是吉兆吧,低頭回過神,哎……
  幾步之外,一個男人負手而立,闊肩束腰的身形在平矮的小丘旁顯得那麼高大英拔,雪白的綢袍不合時令,卻帶著凜凜之氣讓人莫名生寒,若非賽罕挺鼻凹眼的模樣實在是另異的清俊,她該是會恍惚這就是那隨流星從天而降的煞神。
  他怎的也是徒步而來?天尚早,莫非也錯看了時辰?
  季雅予慢慢站了起來,心裡訝異不已,一時想不明白所為為何,只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一步一步走過來,身子不似昨日那第一眼帶來的冷,心裡也全非追逐時那越走越遠的慌張與執著,只是此刻當真近了,她還是有些想逃的不知所措,不由便輕輕攥了衣襟。
  他生就帶著一股氣勢,這氣勢從見他第一眼起就時刻籠罩在他周圍,陰狠暴戾、喜怒無常,經常霸道得不近人情,轉眼卻又會窩心得熨貼到人心思最深處,他就是這樣不可捉摸,時而冷、時而熱,時而無賴、時而無恥,時而兩肋生惡。
  近在眼前,她站在小丘坡上,他站在坡下,他是這麼高大,以致於四目可以平視,他的目光深而靜,鼻息半絲不可聞,夜這麼涼,他的神情卻不冷,又因著這身體的熱和這熟悉的味道讓人頗生出幾分故人重逢之意,只是這心暖不敢細品。
  他究竟是怎樣來到此處?巧遇太過牽強,可他那篤定的模樣絲毫沒有解釋的意思,這半刻的凝視反倒是看得她心虛得垂了眼簾。
  季雅予輕輕抿了抿唇,想明白了一點,他是知道她在特意候他,瞧那樣子該是等著看她自己難為情才是,混帳東西。
  「坐。」
  他淡淡地吐出一個字,聽起來像是親近,細想之下又辨得出那口吻中主人的架勢,季雅予輕輕提了口氣,瞧賽罕已然撩袍子坐下,她也不再糾結他這一貫的自尊自大,離開一步也坐了下來。
  「為何找我?」開門見山,口氣雖不似從前的霸道,可也硬邦邦的,連個寒暄客套,稍是緩去這一番糾葛之後初見尷尬的機會都不留給她。
  也罷,季雅予抬起手,半空中又躊躇地頓了一頓,這才輕輕地點了點他受傷的手臂,他低頭,瞥了一眼她的手,季雅予那蓄滿了歉意的目光還沒遞到他眼中,他就扭過了頭,「沒旁的事了?」
  一口氣噎住,收回的手都有些僵,原先準備的那些問傷的話就這麼梗在了心裡,連帶著那正經要說的話,除去要另設帳這件做實的事,旁的都似成了捕風捉影,不大好開口了,季雅予一時躊躇,手不由得拾起身邊一小節樹枝。
  「還不能說話?」
  季雅予一怔,抬起頭。
  「我瞧瞧。」
  面前是他伸過來的手,那麼熟悉,季雅予猶豫了一下,鬼使神差的,腦子裡竟是堂皇地來了一句醫乃仁心之術,忘了自己裝啞的事,乖乖把手遞了過去。
  她的手還是如記憶中那麼小、那麼涼,只是不知是活計做得多還是瘦了,有些發乾,不似從前的光潤,他反手握住,輕輕點在脈上。
  看他認真把脈,季雅予這才小小心慌,悄悄地辨著大夫的神色……
  她心覺緊張,不覺脫口喃喃道:「沒扎夠?」
  賽罕診著脈的手抖了一下,她一驚,趕緊抽回了手。
  賽罕嘴角一絲笑,撐了手欠身過去,輕輕挑起那小臉,一瞇眼,「小聲兒嘟囔什麼呢?嗯?」
  被人逮了個正著,還說得什麼,季雅予窘得發燙,咬牙咬了好半天,啞啞的聲音才吐出幾個字,「能說了。」
  賽罕回身,懶懶道:「聽不著。」
  季雅予用力清了清嗓子,衝著他道:「能、說、了。」
  「何時能說的?」
  「從林子裡回營後。」
  「有人知道嗎?」
  季雅予搖搖頭。
  好妳個小東西!賽罕不覺在心裡罵了一句,人不大,心眼兒不少。
  「能說多大聲兒了?」
  季雅予挑挑眉,這她哪知道?自從復了聲,從未在人前講過話,偶爾自己悄悄練聲音便都是這般大小。
  「來,好好兒叫一個給我聽聽。」
  嗯?眼見那小臉突然煞白,衝著他想發狠又生生憋悶回去,別過了頭,賽罕好是納悶兒了一下,背過身笑了,是自己說錯話了,那日為了激她,他可是什麼下作話都說了,怎的就應在今兒了?他是無意,這女孩兒家怕是都記在心裡了,皮兒薄的哪受得?
  「唉,你、你做什麼?」自己還在這廂羞惱得無地自容,他那邊早已一把拖了她的腳,在懷中把靴子和套襪都扯了個乾淨。
  腳心貼著他熱熱的掌心,原先這舉動對他們來說多麼平常,今日竟是讓她渾身不自在,那熱火一般燙著她,季雅予急急地想往後撤,可她哪裡掙得過他,那腳在懷中鎖住了一般,根本就動彈不得,手撐在草地上,整個身子都僵得像木偶似的,所有的神經都牽在腳上。
  「啊!」突然一陣刺痛,季雅予慘叫,這一聲可是把吃奶的勁兒都喊出來了,他居然扎她!
  季雅予騰地火起,握了拳準備好生理論一番,誰知他卻全然不覺,丟出一句氣不夠,而後那薄繭的手指只管在腳底揉捏,眉也越皺越緊,瞧他那嚴肅的神情,季雅予舉起的手無處去,又放了下來。
  賽罕此刻心裡也吃驚不小,她的身子他最是清楚,早先那一場難,虧損下來大傷了元氣,在他精心調養之後,她幾乎是復好如初,這一回她是氣、是委屈,可他並未傷著她的身子,這怎的氣不足也便罷了,身子各處竟又是虛弱?心裡苦笑,都是因為他?這究竟得恨他恨成什麼樣子?
  從對各穴位細微的反應,賽罕大致了解了她的不足之處,還好,做的那東西大底還算準確,一手握著她,一手從懷中掏出那物件遞了過去,「這個給妳。」
  季雅予接過一看,是個小木頭人兒,一個矮胖胖的女人,「這是做什麼?」
  「平日沒人給妳捏腳,自己點,來。」賽罕握住她的手比在腳心,指點道:「把這木人的正臉點在此處,讓她平躺,墊在腳下輕輕地踩著她滾,而後翻轉,後腦杓點這裡,也是墊在腳下輕輕地踩,所有接觸之處就是妳需要按摩的穴位,可聽懂了?」
  還有這辦法?季雅予一時好奇,拿起小木頭人尋著光亮仔細地端詳,雕得倒是好,可這女人怎麼什麼都沒穿?怎的還長成這個樣子?胸這麼大,還有那臀,怎的翹成這樣?這可真是什麼人出什麼貨色,這個大色鬼。
  賽罕瞧那小臉通紅,羞得彷彿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好是有趣,食指點在她眉心用力往後一戳,「這只是治病的物件兒,瞎想什麼呢?趕緊收好了。」
  季雅予在心裡癟癟嘴,這還用瞎想?明明白白地擺著呢,胡亂塞進袖子裡深深地埋了,打死也不能拿出來用。
  「說說吧,找我什麼事?」
  回頭瞧他又仔細地給她捏起了腳,季雅予的小火苗躥了一躥,也就熄了,「那日大夫人過來說話,說要給我單獨設帳。」
  「好事。」
  「嗯,帳子設在汪古老夫人身邊,還要、還要給我撥幾個僕女。」
  季雅予邊說邊瞅著他的反應,可人家手中依舊,眼皮都沒抬,季雅予有些氣悶,這人今天怎的這麼心鈍,「你們族人裡可是人人用得僕女的?」
  「高看妳唄。」
  「那定例是千戶將軍夫人。」季雅予不得不指點這個榆木,「大夫人也說是給我出嫁預備的,那還能是誰?只能是、只能是……五將軍。」
  他終於抬起了頭,「妳的意思是,五哥想要妳?」
  季雅予一怔,臉頰騰地紅了,他的話怎的總是這麼不知羞。
  賽罕悄悄地笑,這臉皮兒這一會兒工夫活活要燙熟了,面上依舊一本正經道:「好事一樁,跟我說是想我給備嫁妝?」
  「嫁妝?」這麼明知故問,季雅予真真是再耐不得,「我、我不願意。」
  賽罕一挑眉,好是不解,「你兩個不是早有淵源?」
  「萍水之緣。」
  「妳救過他。」
  「舉手之勞罷了。」
  五哥日思夜想惦記著,算上今年已是整整三年,可在她心裡只不過是萍水之緣;他口中的救命之恩到她也變成了是舉手之勞,賽罕本該為自己兄長嘆惜,可他不得不承認,他心裡某一處的憋悶難得地暢快起來。
  「五哥不好啊?」
  「好,可這關我甚事?」
  「好就是了,往後妳一個人在大營總得有個依靠,有他庇護妳不是正好?」
  先時季雅予還覺得他是遲鈍,此刻便覺得有些莫名,「我往後要回中原,怎的能在這裡嫁人呢?」
  賽罕的手下輕輕一頓,淡淡道:「不知何年何月了。」
  「總有日子的,我早說過,龐將軍絕非言而無信之人,否則我也不會給你出那個主意,丹彤肯定會回來的。」季雅予認真地解釋著,眸中水波晶瑩,那麼光亮,「我只需挨到那時,不要你兄弟如何堂皇地送我回去,還是依著你上回說的,悄悄把我和景同送到邊境就好,隱姓埋名,待丹彤回營一兩年後,我們再往官府去。」
  「萬中有一,若是一輩子都回不去了呢?」
  她不言語了,眉心微蹙,賽罕看著她,不覺心一驚,那眼中不是在思慮一旦如此之後的打算,目光較之前更加堅定,原來她從未把留在草原當成過一個結果、一個選擇。
  「那我也不嫁。」許久,她淡淡地回了一句。
  「還惦記著褚公子?」又許久,他打趣地問了一句。
  她終是一怔,眸中的晶瑩點點閃爍,不知是淚還是原本的水靈,好是一刻,搖了搖頭,垂了眼簾。
  她落寞的樣子那麼乖,晨曦初透,人越顯得單薄,賽罕心裡一絲苦笑,她還是為著那一場事嫌棄她自己。
  「妳還是要開口說話,至少要對五哥說話。」
  他終於為她出謀劃策,季雅予聞言有些為難,「是要我與他說嗎?」
  「嗯,五哥與妳動了真心,絕不會忍心傷妳,無論怎樣,給他個因由就是。」
  季雅予想了想,點點頭,又問:「那他就會消了這念頭嗎?」
  「念頭是消不了,這樁事嘛,就看妳的本事了。」他已然告訴她那欽的底線與寬容,剩下的,真的就是她自己了。
  天邊泛了灰白,腳下也到了收尾之時,時候不多了,季雅予緊著又道:「這樁事就算了了,我又如何在大營安身?」
  「妳自己有何打算?」
  「我想著,你能不能幫我跟大夫人去討個情,讓我伺候英格,做她的僕女?幾等都行。」
  「僕女?放著主子不做,妳當僕女就能安生?」
  「大姑娘身邊的寶音不就是一輩子貼身未嫁嗎,怎的我就不成?」
  「嘖!」賽罕不耐,「寶音什麼模樣,妳什麼模樣?矯情!」
  被他喝斥回來,她不敢再強,又忍了一刻,季雅予小心地看著他的臉色開口道:「或者、或者,我可以、可以回……啊!」話音未落,他低頭狠狠一口。
  季雅予騰地掙開他站起身,赤裸的腳站在冰涼的草地上根本不覺得疼,只是渾身所有的神經都彷彿被雷擊了一般,他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賽罕慢條斯理地站起身,從腰間拽出水袋扔到她懷裡,身子略一傾在她耳邊啞聲道:「我吃人,別老假裝不害怕,往我跟前兒湊。」
  他走了,萬丈霞光模糊了那白色的身影。
  太陽出來了,季雅予看著空蕩蕩的草原怔了好半天,再低頭,雪白的腳面上已經泛了紅,深深的、清晰的牙印。

  ◎             ◎             ◎

  秋日午後,日頭高高遠遠地照著,不冷不熱,草原空曠總是停不了風,帳篷上的彩色飄帶隨起隨落,煞是好看,偶爾捲起枯草落葉,飽滿的秋方才發出些許蕭瑟的聲響。
  草原人精力盛,從不歇晌,女眷們用過午飯稍待了片刻便都出來走動,做得事的依舊風風火火,做不得事的也三個五個湊了一處,總有做不完的閒活兒、說不完的閒話。
  英格一大早就被蘇德接走,說是要試馴那匹旋風馬,雖是正當初生牛犢之年,又有五位虎狼一般的叔叔在前效樣,可蘇德的血液裡還是多襲了自家阿爸的沉穩謹慎,知道六叔手上尋得的好馬必非尋常,遂自得了一直都是牽著馴走,從不敢輕易試騎,聽說今兒是五叔、六叔兩位叔叔保駕這才躍躍欲試,並早早約了妹妹前去助陣。
  季雅予身為陪伴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只是她推託身子不適未跟去,那兩個人,一個,她躲了這許久,雖篤定了心思卻還未想好該如何開口;另一個嘛,她追了這兩日,終是追出了結果,還是不再見為好。
  晌午時候僕從傳過話來說小主子們不回來用飯了,季雅予自己少少用了些飯,便安心在帳子裡享受這難得的靜,坐在屏風旁的角落處的小木凳上,整個上身前傾,懶懶地趴在腿上,下巴磕在膝頭,眼簾低垂,目光怔怔地落在木盆中。
  溫熱的水漫過腳面,漾漾地折了日頭的光,把那紅腫的印跡虛浮著越發明顯,水被輕輕撩起,一點點順著手指滑下澆在那牙印上,那麼深,瘀了血,他咬的時候不知道是有多恨她,一口下去她只管驚得叫,那痛卻是直到他走了好遠才泛了出來,很疼。
  他最後那句話,她初時以為聽懂了,一句狠話甩過來無非是不願再多收留她,可回來後腦子裡總是抹不去那話音和語氣,更有那拂袖而去留下這尷尬的印跡,慢慢地那意思也變得似是而非起來,「我吃人,別假裝不害怕,往我跟前兒湊。」
  野獸吃人,他認得天經地義,聽在她耳中卻是意料之外的意味,那一夜碎了天地,他在她眼中將將有了人模樣就又復了原形,她傷了,他也鮮血淋淋,彼時的恩怨不提,卻這身上的疤痕又何時能癒?野獸何必與人同,你來我往?
  這一句,賽罕說得一如慣常囂張至極,認下自己吃人獸性,也大言諾道一定會再行其道,那後半句是何意?害怕就別湊,反之,不害怕是不是就可以湊?那這不害怕又何解?不害怕就不會被吃?還是不害怕,可以麻木地任他吃?還是害怕、不害怕都會被吃?
  於她,他翻來覆去只一個意思,不要自投羅網,嘖,野獸吃人還挑食。
  季雅予一邊在心裡有一搭沒一搭、轉著圈地渾想著,一邊從袖中取出那豐胸闊臀的女人,第一次背過人在日頭下仔細瞅,這女人沒有模樣,只有一具凹凸有致、嬌嬌慵懶的身體,放在手中,尚不足她半掌之大,想來在他那大手之中該是怎樣小巧玲瓏的曖昧。
  雕工如此細膩、線條如此嫵媚,所觸之處都磨得渾圓發亮,未著漆色,卻是如此柔滑,什麼治病的物件?那耳垂上有水滴的耳墜,那修長的手指上有漂亮的甲套,這又是用來點哪個神秘的穴位?
  天知道當做著這小人時,野獸的目光是怎樣專注,野獸的爪子是怎樣溫柔。
  擦乾腳,依著他的指點,季雅予將小木人放在氈毯上輕輕踩在腳下,正正是她的穴位,朝夕相伴,從未見他來比量過,這一刀一刀刻下去、一寸一寸打磨,究竟是怎樣做得如此精準?是醫者心還是仁者心?總之不能是野獸心。
  輕輕揉滾著,麻麻的痛細細傳來從穴道傳來,不覺在心裡弄出非疼非癢,說不出的暖意,只是那木頭人兒畢竟只是木頭人。
  季雅予一面按摩著腳底一面低頭,膝頭上平鋪著一幅小畫,這是上一回夾在阿木爾的信中一道寄來的,季雅予早知道阿木爾絕非「家奴」二字能掩得住,這男子言語謹慎、知書達禮、察言觀色,常能揣摩到人心裡去,只是萬沒想到他竟還能提筆作畫。
  畫中是喀勒的校場,校台正中坐著季景同,一身小蒙袍,樂樂呵呵,大眼睛瞪得圓溜溜,兩隻小手意外地竟端放在膝上,難得地小模小樣兒正襟危坐,季雅予第一眼瞅過去就樂出了聲兒,猜想著校臺這邊該是怎樣肅穆的景況,竟能讓不滿周歲的娃娃如此一本正經?
  再細看,季景同邊上是隨風飄起的袍腳和露了一半的皮靴,能在娃娃身邊又能在校臺正中,這個人只能是軍隊的首領、娃娃的阿爸……
  小嬌兒,無罪頑童,如何喚得一隻野獸做阿爸?
  季雅予揉揉發痛的額,這是怎麼了?怎的一個人瘋癲、神智不清,來來回回糾纏的是他究竟還是野獸?長長吁了口氣,從今後他是人是鬼、是獸非獸,都與她無干。
  雙手舉起那畫,撐遠了對著日頭,季雅予歪了頭微微一笑,信口嘲道:「刀下膩,弦上音,張狂野獸自多情;胖嬌兒,惡阿爸,及生父子情宛然,風蕭蕭兮,狼將軍萬里江山,一朝去兮,也無風雨也無晴,誰怕?扯起虎皮做倀鬼。」
  將將穿戴齊整,英格便回到帳中,季雅予笑咪咪迎過去,只當這又要耳邊不得清靜,好是一番馴馬經,誰知英格一額頭的汗珠,臉色也有些白,抓了她的手便道:「哥哥從馬上摔下來了。」
  啊?季雅予一驚,怎的還是給摔了?
  「那馬原本好好兒的,五叔、六叔分頭兒把著,哥哥都騎了好幾圈了,正是要歇了,不知怎的那畜生忽然揚了蹄,幸而六叔眼快,一把撈住哥哥,哥哥倒還好,只是砸得六叔的胳膊半天都沒抬起來。」
  季雅予嘶地吸了口氣,趕緊把著不敢吐出。
  打了手勢問候,英格也沒心思,只回了句,「六叔沒讓瞧,說不妨事,大夫給哥哥瞧了,也無大礙。」
  伺候英格換衣裳,季雅予心裡硌著一塊總不安穩,正聽得英格吩咐小僕女往蘇德那邊去問信兒,季雅予便趕緊攬了這趟差,英格有些猶豫,畢竟讓個啞巴去問信兒,話多話少總是麻煩,可季雅予這一回卻是不識眼色地拗著,英格不得已也只好依了她。
  出了女眷營,一路上這腳下便是一步趕似一步,究竟去了蘇德那裡又能如何,季雅予心裡也是懵懂,甚而若是見了那欽,她又該如何應對也全無主意,就這麼一頭渾渾地撞去。
  好在蘇德摔馬當真是虛驚一場,季雅予到時大夫已然離去,那欽和賽罕也都走了,季雅予雖不能言卻與蘇德十分熟識,因此兩下裡問候,順利地帶回了實實在在的「安好」二字。
  出了蘇德帳,天邊已有了暮色,另一座帳近在咫尺,季雅予一步一步離去,心只若河川漩渦上漂浮的葉子,背了渦心往外去,意外地艱難。
  正是悵然,忽見阿木爾匆匆而過,季雅予腳下緊著快了幾步趕過去,阿木爾也瞧見了她,迎了過來,不用問,季雅予也知道阿木爾定是已然知曉她能開口言語,遂兩廂見禮後只管上前輕聲問道:「他是不是又傷了?」
  阿木爾點點頭。
  「可要緊?」
  阿木爾皺了眉,「旁處都好說,那小臂處傷得險最是難養,主人偏又不肯一日不下校場,將將一個月,本就沒長好,這又掙開了。」
  「哦。」
  「魚兒姑娘,妳是特意來瞧主人的?」
  季雅予猶豫了一下,搖搖頭。
  「哦。」阿木爾應了一聲,不知怎的,季雅予竟是從那一貫恭敬謙和的神情中讀出一絲落寞,正是尷尬得想要辭行,就聽他又開口道:「將才主人讓我給蘇德小主子送東西,我這就過去,魚兒姑娘,可能勞煩妳把這藥給主人送進去嗎?」
  說著阿木爾把手中的藥袋遞過來,看季雅予不接,又低聲添上一句,「旁人不知道主人的舊傷,不曾傳得大夫,總得有人搭手換藥。」
  季雅予遠遠望了一眼那帳子,輕輕咬了唇,想起他那吃人的話,終是搖了搖頭,「我還得給小主子傳話,先走了。」說罷,轉身離去。
  「魚兒姑娘,留步。」阿木爾追了上來,「敢問魚兒姑娘,那幅畫,妳可收到了?」
  「嗯,收到了,多謝。」季雅予言語中甚是感激。
  「那妳可知道那一日是在做什麼?」
  他不問還好,這一問,想起那畫中情形,季景同眼前定是有相當的景緻才會有那般神情,季雅予當真不解。
  「那一日是主人的認親儀式。」
  「認親?」
  「主人將娃娃認作兒子了,已經傳書給各位將軍,隨主人入巴勒莫族姓,待到白節就要帶來大營拜過各位伯伯,從此入了將軍家的族譜。」
  啊?季雅予一時驚得失了顏色,蒙族人等級森嚴,宗族姓氏十分講究,爵位地位、財產土地皆與之相連,這野獸阿爸究竟是……
  「那一日,主人正式與他賜名,巴勒莫.恩和,今後再不是野養的狼孩兒,是探馬大將軍名下有了分例定制的小主子了。」恩和,這是蒙語,與景昌大同的「景同」正正相對,恩和,天下天平。
  季雅予只覺熱血翻騰,緊緊攥著衣襟將那湧上來的酸楚死死壓了下去。
  「魚兒姑娘……」阿木爾將藥袋輕輕放到季雅予手中,「去吧。」
  季雅予深深吸了口氣,握緊了藥袋,又一次鼓足了勇氣,往那吃人的野獸跟前兒湊去。

  ◎             ◎             ◎

  眼看著那帳子越來越近,季雅予的腳步又似扯了線的偶不大自在,畢竟離了那渦心不易,可真要投了去,那弄不好一瞬就萬劫不復的可能還是讓人有些怕。
  帳外的守衛目不斜視、問都不問,季雅予不必回頭也知道是有人在她身後保駕,一定要將她送到那主人跟前兒去領受,遂只管站定,輕輕提了口氣,藥袋從一手換到另一手,姿勢順當了這才打起厚重的氈簾。
  帳中好是安靜,已是黃昏時分,窗簾都放了下來,越顯暮色濃重,抬眼望去,遠離門側的一張六仙圓桌旁端坐了一個人,此刻衣襟半敞褪出一隻衣袖,左肩裸露,手臂平放在桌上,面前一盞小小的油燈燃著豆大的火苗,不甚光亮,把燃油發出的氣味與一旁藤箱中那冷冷的藥味一併送了過來。
  賽罕右手拈了什麼正點在左臂上,聞聽人進來,抬起了頭。
  銀袍裹身纖纖的一枝兒素靜靜站在一邊,彷若那白玉屏上一朵婀娜的小梅,淡淡鵝黃的頭巾把那白淨的皮兒襯得越發水嫩,一雙絨絨的眼睛強自鎮定,目光投過來一點怯怯的侷促掩也掩不住,盡數落在他眼中,賽罕眼梢不易察覺地微微一彎,復又低頭,專注手中的活計。
  季雅予站在門口,腿腳有些僵,他早已有言在先,拒了她個乾脆,此時硬上門已然顏面盡失,他又不知讓,更連個招呼都不打,讓她進不是、退不是,好是彆扭。
  無人理會,尷尬一刻她就變作一個人,在一旁乾巴巴的無趣,看他一隻手忙碌,知道是在給自己療傷,季雅予猶豫了一下,抬步走了過去。
  「將才碰到阿木爾,託我把這個……」一句託辭未說完,季雅予便被眼前所見驚得一口涼氣抽起,整個人都僵在當場。
  那小臂上的傷足有三吋多長,之前刀切的傷口再次掙斷撕裂,如狗齒一般參差,翻起黑紅的顏色,半是凝固的血、半是脫開的皮肉。
  此刻他好似繡花的女人一般,修長的手指拈了針線小心縫合,彎彎的銀鉤一針刺進肉中去,指肚輕推,眼看著那針傳透皮肉,探過傷口扎進另一端,再輕輕一挑,銀鉤帶了血珠從皮肉中挑破穿出,一絲絲,血染的腸線橫穿而過,慢慢扎、慢慢緊。
  季雅予只覺得腿腳發軟,所有的感官卻又在這一刻變得如此強烈,只彷彿那針線穿透在她的神經中,清晰地聽得到那線與血肉的廝磨。
  心驚肉跳,一聲抽泣從喉中跳了出來,他一眼抬起,她趕緊握了嘴,緊緊咬了牙,把眼裡滿滿的淚硬生生吞了回去。
  就這麼一針一針、一線一線,三吋的長平日裡只覺短小,此刻竟似再沒了盡頭,任是他這般鋼筋鐵骨,額頭也滲出了汗,若非他泰然端坐,巍巍的氣勢只若挺拔的山峰動也不動,季雅予不知自己要逃了多遠去,就這麼守在一旁看著,目光被自己迫著一刻也不肯離開,好不容易盼著那傷口一點點、一點點合攏,變成一條蜿蜒難看的麻線。
  直到看著他在火苗上給線頭燒了個結,季雅予那離了半空的魂魄才總算是歸了實位,趕緊尋了乾淨的藥紗,沾了清水給他遞過去,他像是沒看著,沒接,只管在藥箱中挑揀著藥瓶。
  季雅予輕輕抿了抿唇,猶豫了一下,低頭走近,小心翼翼地擦洗著那滿臂模糊的血跡。
  她個子小,站著也不過是比他稍稍高了一些,白淨的小手拈了藥紗那麼輕、那麼軟,顫顫巍巍撫在他滾燙的傷口上,留下一絲絲鑽人心窩的清涼,她擦得好仔細,生怕弄疼了他,不知覺就離得好近。
  燭光裡,小臉上那細細絨絨的小汗毛都看得清清楚楚,睫毛顫顫的,把那水眸搧得波波漾漾,頭很低,淡淡清香從那曝出的脖頸後悄悄飄進他鼻中,賽罕不覺輕輕瞇了眼,讓那丟了好久的味道把心裡乾裂的那一塊慢慢地滋潤、慢慢填滿。
  清洗好傷口,季雅予換了藥紗,見他打開了小藥瓶,輕聲道:「我來吧。」說著接過來用藥紗沾了,依著之前的力道給他仔細塗抹,邊擦邊輕輕地吹著,粉唇嫩嫩嘟嘟,這熟透的小櫻桃多久未採擷,他輕輕咽了一口。
  她神情專注,直把那皮肉傷當做季景同來侍弄,一點子藥上得都要乾了,顏色越塗越深依舊不肯罷手,賽罕瞧著瞧著不覺有些想笑,「行了,包了吧。」
  「沒好呢。」
  「一天沒見真長膽兒了。」
  昏暗的帳中豆點的光,他的聲音沙啞好是低沉,近在耳邊又覺癢癢的,季雅予沒抬頭,也沒敢直著頂,只訕訕嘟囔道:「別老嚇唬我。」
  這一句嬌嬌柔柔入耳,賽罕的心一時不備彷彿忽然沉了水底,軟得撐也撐不起來,不覺暗罵,渾丫頭!狠狠攥了攥手,略轉開些頭。
  季雅予瞥了一眼,又留心在他手臂上,「多謝你與景同的安排。」
  「謝不著。」
  季雅予一怔,轉而嘴邊就抿出了笑。這一個硬邦邦的「謝不著」比那周旋客套的不謝,比那家國大義的慷慨都讓人放心太多,阿木爾的信記下點點滴滴,她早知道他與季景同絕非尋常,如何疼那小東西、如何給那小東西,都無關旁人,只關他父子二人,此刻當真聽在耳中,季雅予的心裡暖得化開了一般。
  瞧那細白玉上綻出兩朵粉粉的暈,唇邊笑意然然直把那絨絨的雙睫都漾得彎去,賽罕瞧了好一刻,一開口語聲更啞了下來,「若是……咳,若是當真想回來,就等著,先把五哥安置好,兩個月後我回來接妳。」
  季雅予聞言手中一頓,原來那也不過是一句狠話,野獸來野獸去,如今養了娃娃,竟是養通了些道理,又想起那校臺上季景同的小樣子,不覺更綻開了臉上的笑容。
  賽罕有些惱,「看我做什麼,不想回去就留下。」
  「不是。」她低頭開始細心的包紮,柔聲軟語的解釋道:「是不必了,我得著好法子了。」
  賽罕一挑眉,「嗯?」
  「那日你說便是做僕女也不安穩,我回去仔細想,確實有理,英格小主子早晚得出嫁,到時候不知要把我跟了哪裡去,不知要跟了誰去,探馬營嘛,草原不太平,你們東征西走,怎好總帶著女人?
  你說要送景同回我身邊,這又認他為子,該是想著要寄養回大營,可我想著……」季雅予說著語聲落寞,越低了下來,「我想著,孩子好不易有了親人,你若不嫌,就帶著他,橫豎送回來我也得不著常親近,不如……等著往後長聚之時,遂我得平安待到那一天,得給自己找個長遠穩妥的去處。」
  「怎的?想通了要嫁給五哥?」
  「不是。」輕輕在那藥紗紮好的結頭出挽下一朵潔白的小蝶,季雅予這才抬起頭,認真道:「你們蒙族人信佛,佛祖身邊的人該不會再有人動雜念了吧?」
  賽罕濃眉一蹙,「佛祖身邊的人?妳要做什麼?」
  「左翼大營有一處所在,那裡的人每日吃齋侍佛,從不問營中俗事,若非祭祀與年節,也從不與人往來,最是清靜,你說,這可不是個最穩妥的避身之所?往後……」
  「妳知道那是什麼地方?」賽罕強壓著騰地躥上來的火氣,「那都是死了男人兒子、絕了生念的女人,大嫂是覺著她們可憐給安置了一處,一輩子唸經就等著被超度,都是些活死人。」
  季雅予被他突然變大的說話聲嚇了一跳,不解道:「那不正好?一來,你不用擔心我會漏了身分;二來嘛,也不會有人會想冒犯侍佛之人,我在那好好兒待著,三年五載的,等著丹彤回來,等你把我和景同送回中原去,到那時斷不會有人起疑。」
  一句一等,等丹彤、等他,都是為了回中原,那嫣然的笑容直把那活地獄一般的日子過得甘之如飴,賽罕只覺一腔熱直往下走,臉上的陰雲慢慢聚攏,深凹的眸底更覆上一層陰冷的寒氣。
  「你說五將軍能幫著我跟大夫人說嗎?若是不行,你能不能……」眼看著他緩緩站起身,季雅予終是感覺到不對,不自覺就往後退了一步,「你……」
  「王八犢子!」他咬著牙,眼睛微瞇,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中迸了出來,「就是頭狼,我也該餵熟了。」
  高大的身形擋住了微弱的燭光,危險的氣息瀰漫在黑影中將她牢牢籠住,季雅予只彷彿看到出逃那一夜殺人的惡魔,周身的血瞬間冰冷,轉身要逃卻一把被那鐵鉗一樣的手臂扯進懷中。
  賽罕摁了她的頭狠狠扣在胸口,渾身的力道都聚在了雙臂上,騰起的怒火早把理智燒了個乾淨,心涼透,一時兩廂合力讓他渾身細抖、難以克制,只奮力把持著力道讓自己別一閃念把她捏得粉碎。
  心疼得厲害,她厭煩自己厭煩到了極致,他卻一天一夜都在想著她,誰能料到這床上的小軟枕一刻離去竟在他心裡挖下這麼大的一個坑,她逞性子說走就走,他還得小心地揣磨,依著她中原人的行事方式慢慢靠近,耐著性子來等著她回頭,險些沒把自己的志氣都磨碎在那枯等的日子裡。
  可如今看來都是枉然,在她眼裡他永遠都是野獸、惡魔,那他何必還要為了她做人?恨與怒燒在眼中,低頭看,那鵝黃的小頭巾如初生的小鳥兒般臥在他心口,一刻竟是把那火都點成了慾望,突然覺得這才是他想要的,憑她心裡怎樣,他認了。
  「你放開我、放開我!」
  「噓。」把那掙扎的小力道緊緊窩在懷中,他低頭,吻吻那香噴噴的小頭巾,臉頰暖暖貼了好是滿足,沙啞的聲音喃喃道:「中原人講究從一而終,身為郡主理當做表率,妳是如何,嗯?」
  「是你奪了我清白!」她像一隻暴怒的小獸在禁錮中奮力嘶喊。
  看那努力揚起的小臉燙得紅撲撲的,好似熟透了迫不及待供到他口邊的仙果兒,他笑了,輕輕抵了她的額頭,貪婪地嗅著那芬芳的氣息,「我是真慣了妳了,當真不自知,該把妳留給托瓦那老東西,才知念我的好。」
  「你、你混帳!」季雅予氣得渾身冰涼,他瘋了!
  他輕輕一拎,她就離了地,唇暖暖地在那涼涼的小耳垂邊摩挲,「乖,這兩個月多吃些,把該胖的地方都給我胖出來,等著我來接妳,嗯?」
  羞恥與惱怒,季雅予一口氣絕腦子裡一片煞白,「我是大周郡主,你怎敢如此輕薄於我?混帳東西,我這就出去告訴全天下!」
  「妳去,我就在這兒等著。」他的唇依然不肯離開,舌尖輕輕舔在她耳垂後的小窩兒,「等著妳中原千軍萬馬,等著龐德佑親自來將我千刀萬剮。」
  「混帳、混帳!」她兩腳用力撲騰著踢他,「用不了龐將軍,你三哥就能把你千刀萬剮。」
  「噓,我認了,讓他們都來。」把她輕輕放下,沒了重量更方便他將她緊緊窩進臂彎牢牢鎖住,安撫嬰孩一般親吻著她,「乖乖等我,否則我用我自己的腦袋向妳擔保,小胖子一輩子都只能是我的小恩和。」
  季雅予哭了,「你究竟想怎樣?你究竟要怎樣!」
  他氣息顫顫吐在她臉上,「朝,我要妳揣在懷裡;夜,我要妳睡在身下……」
  「我寧願死!」
  「那就死吧,我會好好兒把妳埋了,往後告訴咱們的小恩和,這是額吉,為你阿爸殉情了。」他略離開些,瞇著眼睛看著她,這張小臉好美,美得為她招禍,不,美得為他招禍,一場天塌地陷也心甘情願的大禍,抬手用手指輕輕撫摸著她的唇,「來,讓我看著妳死,看著這小櫻桃慢慢褪色、發青,慢慢變成白骨,妳我也算有始有終。」
  季雅予張開嘴使盡全力狠狠地咬住他的手指,用力用得全身都在顫抖。
  賽罕閉了眼睛,眉目間好是享受,享受她的抖,享受那玉齒小舌在他身上用力……
  口中泛了腥鹹,她依然不肯放鬆,執拗地盯著他,似乎那手指就是他整個人,她要將恨統統還給他,直到那熱熱的血一縷縷滑下她的嘴角,她才木然地鬆了口。
  賽罕睜開眼睛,饒有興味地看著鮮紅的手指,「這麼喜歡看我流血?」
  「我喜歡看你死!」
  賽罕哈哈笑了,疼愛地摸著她的臉頰,「傻丫頭,這怎麼咬得死。」他更貼近些,眸中的顏色溫柔至極,「咬舌頭才會咬死人。」
  他猛然捏開她的口,她連掙都來不及掙,他的舌已是來勢洶洶,狠狠衝到那舌根之處,將那張慌失措的小舌捲了起來,嬌嬌柔軟、清清香甜,這日思夜想的滋味一刻得嘗直膩得他心尖發顫,口中一瞬浸出汪汪貪婪的津水,他閉了眼睛吸吮,彷彿戀乳的痴兒,久久纏綿。
  氣息越來越粗重,白色的藥紗殷出新鮮的紅,手臂沒了把握將那軟人兒越勒越緊,緊緊貼著他張揚的身體,牙齒咬啄著那粉嫩的唇瓣,長久的思渴任是大男人的定力也再無法把持,只恨不能將那小櫻桃在他口中破了汁水,就此吞咽下去。
  禽獸果然就是禽獸,季雅予此刻恨的卻是自己,為何始終沒有勇氣與他魚死網破,是怕邊疆戰火,還是怕那軒然大波,還是怕他當真被千刀萬剮?不敢繼續想下去,只覺得自己沒有了掙扎的力氣,任他肆虐……
  暮色盡,夜悄悄而至,小燭在黑暗中變得清亮起來,一點小光照著旁邊久久相擁的人,影影搖搖。
  「禽獸……」
  「罵自己的男人是要遭天譴的。」他輕輕抹去她嘴角的血跡,慶幸那一團火沒有將她燒成灰燼,把她捂在心口,親吻她的頭頂,他的語聲好是疲累,「別再跟我強,當心我真的捏碎妳。」
  她的淚不住,他的吻不停,只若來日方長的盼,一口一口細細將她吃掉。
  「我恨你,這一輩子我恨你到死!」
  「嗯,就在我身邊恨,恨個海枯石爛,妳我好白頭到老。」

  ◎             ◎             ◎

  躺在厚厚的落葉上,賽罕愜意地瞇了眼睛,看著那午後的陽光一縷縷穿過飄搖的樹影投入眼前這一片清澈的湖水,彷彿點進的石子,一個小小的光暈,不待泛起漣漪便沒入這幽幽的藍寶石中,只餘淡淡的光澤一起安靜地點綴著行將枯去的秋。
  這是他每次來左翼大營都一定要來的地方,幾十里的路,藏在密林深處,這裡的水,夏日滋潤,冬日酷烈,秋,最是沁人心腸的清涼,只可惜舊傷復裂,癒合得實在不好,任是他這鐵打的身子也不敢再大意,此刻便只能這麼看著飽飽眼福,吸兩口帶了湖水腥涼的清新。
  手臂上的傷從昨晚一直撐到現在都沒捨得換藥,那疼一跳一跳地傳上來,賽罕很是受用,伸開手臂在眼前,那朵白色的小蝴蝶結展著漂亮的小翅,陽光透過來,薄紗輕盈,嬌嬌怯怯,真彷彿那小絨丫兒小心翼翼疼他的模樣。
  當時真不該打斷她,急著包起來做什麼?讓她可著性子塗好了,再想那包好之後的情形,賽罕的心沉了一瞬就提起,此刻懷中依然存留著她軟軟柔柔貼弄的痕跡,唇齒間依舊纏綿著那回味不盡的香甜,鋼筋鐵骨的七尺兒郎一時只覺無力,打心窩裡極柔軟地舒了口氣,說不出的滿足。
  昨兒不知抱了她多久,一直不敢放開手,生怕像上回一樣傷了她,直到又逗得她罵、逗得她發狠,揮了小拳奮力好捶了他一通,賭咒發誓今生要與他如何如何不共戴天,他才笑著將她放了回去。
  她是他的,他從未如此篤定。
  正一個人享受著天地安寧,忽聞林子裡有細微的聲響,這動靜好似無意卻又斷不是林中野生之物,賽罕那狼一樣的神經立刻警覺,悄然起身,衝著不遠處吃草的飛雪豹打了個手勢,馬兒會意,輕輕轉身提了蹄兒沒入林中。
  賽罕從靴中抽出匕首,寒光一閃扣在腕下,尋著那聲響,悄悄潛入林中,皮靴踏在草叢中只若蜻蜓點水,不著一絲聲響。
  走了不過數十尺那聲響突然沒了,賽罕一蹙眉,尋看左右,密林中一條小溪蜿蜒而過,溪水邊花草雖敗,仍是蓬蓬雜雜、相互遮掩,幾乎藏去那細細水流的蹤跡,花草該是都傾向水邊長才是,為何有的草七扭八歪倒得這麼奇怪?賽罕走近,蹲下仔細查看,果然,那隱約可見的痕跡正是馬蹄印,而且是打了馬掌的蹄印。
  尋著那蹄印,賽罕又往林中深去,樹木交錯越走越密,卻那前方突然有了開朗的光亮,賽罕估摸著將是要有空地出現,若他猜的沒錯此地便該是那馬匹所往之處,遂離開那痕跡迂迴至另一端,上前幾步縱身一躍,展翅的飛燕一般輕輕落在一株老樹上。
  粗壯的老樹撐開結實的枝幹穩穩將人接住,寬大的樹冠將他掩得嚴嚴實實,舉目望去,那空地之上竟是一座六個哈那大小的帳篷。
  看那帳篷的架木、圍氈皆像是大營之中安紮不走的架勢,外罩裝飾也極是華麗講究,賽罕一皺眉,此地斷非賊人刺探之所,否則這也張揚得太過可笑了,可這又是哪個部落的?怎的把這樣一座華帳建在如此隱祕的地方?難道說……
  賽罕正獨自納罕,那帳中忽然有了動靜,賽罕生就極為敏感的聽覺,冬日狩獵,常能靠著聽力辨別幾十里狼群的方向,此刻仔細聽,辨得是人的說笑聲,有男人也有女人,再細辨,那聲音……賽罕立刻咬牙,王八犢子!這麼淫蕩。
  只當自己撞了晦氣,碰上有那怪癖的富貴老爺在此風流快活,正是要撤,帳簾突然打起,跑出個只著了薄紗,幾乎是半裸著的女人,賽罕趕緊往後撤身,心道這女人看著面熟啊?低頭仔細一想,哦,好像是五哥手底下一個副職的女人……不對啊?她家男人哪來的銀錢撐得起這麼豪闊的帳子?
  賽罕這邊想不明白,那邊的女人已是嬌滴滴笑作一團,兩條光腿拖著皮靴,邊假意跑著邊往後看,直是勾引身後的男人,再一打眼,賽罕差點沒笑出聲兒來,那追在女人身後全身赤裸的男人分明是阿日善那廝,心罵道,好你個老小子,也不怕凍壞了那物件兒,再也行不得事。
  賽罕一時想笑、一時要忍,臉上神色好是辛苦,不是撞上這醜事有多尷尬,只是想著阿日善這廝居然還有人願意與他偷情,真是天大的笑話。
  笑歸笑,不管怎麼說阿日善頭上頂著一堆的銜兒,雖說他斷不敢跟前線打仗的人爭高下,實則賽罕的名頭還是扛不過他,想那廝荒淫無度,何時在乎過旁人的耳目,能躲到這僻靜之處,那跟他鬼混的八成都是有男人的主兒,能不撞上盡量別去觸那霉頭,遂賽罕不動聲色,悄聲離去。
  只是那帳子像設在此地有些日子了,一看就是撐著過冬不打算拆卸的,原本還想下次帶著季雅予來瞧瞧,逮隻兔子給她玩兒,如今都不提了,賽罕心恨,這地方真算是讓他給糟踐了。
  出了林子,一路馬兒悠閒,待回到大營中已是下晌過半,賽罕剛扔了馬鞭,阿木爾就迎了上來,低聲稟道:「主人,大姑娘在帳裡等著您呢。」
  「哦?」賽罕聽著新鮮,他與諾珠雖十分熟識,卻斷沒到了私下互訪的地步,遂問:「來了多久了?」
  「晌飯後就來了,奴下回說主人不知何時回來,還請大姑娘先回,可大姑娘不應,只叫了茶,一個人坐著,兩個多時辰了。」
  「哦。」
  進得帳來,就看到桌邊坐著的女人面色鬱鬱,與那一夜的高歌熱舞狀若兩人,顯是有心事,賽罕輕輕嗽了一聲,她竟還無察覺,直到人走到跟前兒這才醒了神。
  「找我何事啊,五嫂?」
  諾珠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叫錯人了。」
  賽罕撩袍子落坐,不置可否地笑笑。
  悶聲吃了個虧,諾珠再打量這虎狼兄弟中最狠的角色,不覺咬牙,看這一張陰冷的臉、看這一副目中無人的德行就能想得出為何淪落給兄弟們打雜的是那欽而不是他,這些年不知那欽是如何忍耐,也不知那些哥哥們都是怎樣高看老六,什麼好事都先緊著他,什麼遭罪的事都是老五頂。
  旁的軍機大事也就罷了,女人家她不懂,可如今他好不容易有個可心人,這廝竟又來了,這可還要臉不要臉?
  這麼想著,諾珠的氣就不打一氣出來,一張口就十分的衝,「你跟那啞丫頭是怎麼回事?」
  賽罕一挑眉,「什麼怎麼回事?」
  「你少跟我裝。」諾珠厲聲道:「昨兒夜裡我親眼瞅見她從你帳子裡出來,回去後悄悄兒蒙著被子哭了一夜,老六,你明知道她是與你五哥定了親的人,按理就已經是你嫂嫂,怎的這麼不知尊重?」
  賽罕被這一通搶白略是莫名,隨後微微一笑,「五哥好福氣,這是五嫂替他來討女人了。」
  「老六!」
  賽罕抬手斟茶,語氣極淡,「妳何必在我這兒賢慧,出門往後營去,找到五哥該噓寒該問暖才好使勁兒。」
  「你怎的這麼不知羞恥?那是你的嫂嫂,你……」
  賽罕終是不耐,「什麼嫂嫂,我這裡如何不關妳的事,往後少往我這邊兒哨看。」
  「你……」諾珠知道這六狼不近人情,卻萬沒想到他竟然這麼無賴,「那天你大哥、大嫂的話你沒聽著還是裝糊塗?你五哥好不容易有個可心之人,你就這麼不知尊重,先不說你可於那啞丫頭有半分真心,就是這正當口弄得不清不楚,他二人若是因此生了芥蒂,你可安得下心?」
  賽罕氣笑了,「諾珠,妳是不是想學三嫂啊?」
  「逢了你們這兄弟,不過都是可憐的女人罷了。」
  賽罕哈哈大笑,「我就知道,錯啦,反了。」
  「嗯?」
  「我是說,妳學三嫂學反了。」
  「你說什麼?」諾珠一頭霧水,她之所以有今日之舉,心疼那欽是一則,金帳那邊的太師夫人也確是行下了榜樣,體貼男人體貼到了心窩裡、骨頭縫兒裡,他看上誰就給他誰,到了今日他心裡最重的還是她,這怎的到了這兄弟口中竟是反了,什麼反了?
  賽罕親自斟了杯茶給諾珠,「諾珠,妳想跟五哥只管去疼他的人,旁的歪心思千萬別動。」
  「我疼他有什麼用?他疼的是那一個。」諾珠臉色只略暗了一下,就又衝賽罕道:「老六,究竟怎樣?我今兒來了就得要句實話,你倘若渾不知臊,別怪我捅到你大哥、大嫂那兒去。」
  「好,我告訴妳。」賽罕嘴角略略一挑,「她是我的女人,當初五哥從我身邊奪走,如今他得還給我。」
  諾珠心中不是沒有疑過,那啞丫頭來的時候就神智散,心酸之極,那欽說是他的舊識,可卻是從探馬營帶了來,怎麼說都說不通,如今看來,果然是狼在前,他在後,此刻從賽罕口中真真兒地聽來,諾珠還是有些懵,心裡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諾珠,我知道這些年妳等五哥等得苦,我不敢替五哥說娶妳,我只能說我盡快帶她走。」
  「老六,他們的婚事……」
  「放心吧。」
  話到此,諾珠知道多問也無益,此刻的自己還不如趕緊退出這渾水,姊姊說大事不論,此番的親事老五勢在必得,可諾珠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既敢認就敢做,這結果實在難料。
  起身告辭,未再多言語,走到帳門口,諾珠又回頭。
  賽罕在身後拱手,「五嫂,往後是妯娌親,還望五嫂多照應。」
  她艱難地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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