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琊王家招親選婿,當朝太子冒名上門被挑剔!
想看一國儲君是如何天天翻牆造訪,
只為將吃貨太子妃哄入皇宮作羹湯嗎?
「茂林修竹」別開生面的重生大作,您千萬不可錯過!
平心而論,娶誰當太子妃司馬煜他沒什麼意見,
反正再糟糕也不過是個又醜又凶又悍的母夜叉。
第一世阿狸莫名其妙進宮與他成親,倍受太子冷落;
第二世不想當太子妃的阿狸,卻依舊嫁給司馬煜為妻;
第三世重生,除非她先把自己的名聲敗壞到沒哪個好人家願意娶她,
不然她十有八九還是要嫁給司馬煜。誰知道,
這一世感情自律到有潔癖的司馬煜,不要萬千後宮,
只想專寵太子妃一人。新婚夜圓房時他在她耳邊說:
「妳什麼時候喜歡我了,記得跟我說。」
三生三世,他們嫁娶了三回,日後必然朝夕相見,
所謂日久生情,總有一天就喜歡了。
第一章
結果阿狸沒能跟司馬煜西去,這一年入秋的時候,阿狸毫無徵兆的病倒了,直到八月中秋,病情才見起色。
但這個時候司馬煜行程將近,已等不到她養好身體,只能切切叮嚀:「別亂跑、別亂吃東西,安分的養好身體等我回來,一個人寂寞了,就常去看看阿娘,阿娘照料不到時,只管將岳母宣來……」想了一會兒,還是說:「乾脆就讓岳母進宮陪妳住吧。」
「可別。」阿狸趕緊打斷他,「我阿娘還得照料我阿爹呢,先想你自己的事。」
其實司馬煜那邊,阿狸前前後後也幫他打理得差不多了,唯一沒安排好的,也只是貼身照料他的人,這要陪司馬煜出去的女人,大多是可以照料到床上去的。
阿狸信司馬煜,信他是真的喜歡自己,但這個時代沒有丈夫為妻子守身的說法,司馬煜心裡未必有這種自覺。
阿狸糾結了很久,還是拽著他的衣帶,開口道:「如果真能在你臉上繡我的名字就好了……」
司馬煜愣了一下,其實不太明白阿狸是什麼意思。
阿狸這一次是真的扭捏了,但是有些事就這樣,你不說他未必去想,就算是心有靈犀,也還得點一點才能通呢,她必然得說的,就小聲道:「不能日夜守著了,就繡上名字讓人人就都知道你是我的,就不敢亂搶了。」
司馬煜他總算聽明白了,笑得幾乎絕倒,「妳亂想什麼呢,沒人跟妳亂搶,何況她們搶,我就看得上嗎?妳就放寬了心養病,我回來前把肉給我養回來,抱著硌人。」
「你嫌棄啊?」
「呃……小娘子肥瘦皆宜。」
「你挑豬肉呢。」
九月初一,司馬煜代天子出巡,勘察防務、敦促備戰,他這一路去得並不張揚,只帶東宮十餘幕僚並謝漣、衛琅二人,自京口往西,安安靜靜一路探看。
到了京口,在行宮小住,翻開行囊,見裡面有本書便翻開來看。
流風回雪的一筆字,除了王家人,別人再寫不來,卻是阿狸寫成的菜譜,扉頁抄詩,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
當他是水牛啊,司馬煜先是窘然,繼而大笑,再後來摩挲著紙上字跡,綿綿相思。
阿狸說寫菜譜時,他只以為是玩笑,如今看來,至少在行動力上,他的妻子是不比先皇后們差的,司馬煜提起筆來,開始對著菜譜,寫他的「吃菜集」了。
◎ ◎ ◎
有些事說是命中註定也行,說是必然也可,總之,儘管這一次沒有阿狸跟著,司馬煜一行人還是在襄陽遇上了慕容雋。
衛琅這個殺胚再度帶上一隊私兵就殺過去了,追到漢江北面秦軍大營附近,大搖大擺的偵查了一圈,確定人真的已經回營,並且確實不打算派兵出來滅了他這十幾個人,才略帶惋惜的撤兵回去。
其實不是慕容雋不想滅了他,此人打了一輩子仗,素來都以穩重和後發制人見長,他見過囂張跋扈的,卻沒見過衛琅這麼囂張跋扈的,就十幾個人追到人家大營前徘徊不去,分明就是在誘他出戰,慕容雋想了想,此人不是來找死的,就是後面有大軍待援。
再看這些人行止有素、不露怯意也不冒進,總也誘不進弓箭射程裡,就知道這裡面有人才,人才自然不會是來送死的,越發確定是後者了,反正就十幾個人而已,他也不放在眼裡,一面等著斥候回來,一面就進帳吃了一碗羊酪。
羊酪才吃完,裨將就來報,說是附近十里沒有大軍跡象,要不要出去宰了那些雜碎?
慕容雋不動聲色,只說:「反正是雜碎,想宰就去宰了吧,別去得太遠。」
裨將暗帶鄙視,自慕容雋來了之後,就沒表現出跟一代名將相匹配的幹練和氣慨來,反而顯露出老態和怯懦,他難免就覺得慕容雋成名僥倖,已經存了輕視的心思,再想想,慕容雋可不就是老了嗎?且他是從北燕叛逃來的,北燕都被滅國了,他能不怯懦嗎?便越發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末將就去會一會。」
裨將帶人馬出營追衛琅去了,慕容雋看了看天,算了算日子,十月二十九,風自上來,晚上會是個劫營的好日子。
從裨將來報,說沒有大軍待援時,慕容雋就覺得外面不管是誰帶兵來的,此人都後生可畏,可惜年輕人就是血氣太盛了,謀算不老,就容易讓人看透。
若換一個情景,今晚這少年敢來劫營,慕容雋定然要他的命,不教他有時日長成,但是關自己什麼事?北秦不是慕容雋的故國,氐人反是他的仇敵。
他這幾日在前線勘察,已經覺出來,南邊士兵悍勇、訓練有素,又有勇將、智將,早不是十年前可比的了,不說丞相死後秦人法令廢弛、驕奢淫逸,就是他們最令行如山、悍勇善戰的時候也未必能打贏,何況內患重重,實在不宜輕易大軍遠征,秦帝這次根本就是自取滅亡,慕容雋雖敬重這個人卻也不打算替他賣命,從被調到前線那日,就在想著怎麼回後方去。
小敗被責,自請老邁而退也未嘗不是個好法子,於是慕容雋進帳又盛了一碗羊酪,茶茗雖好也不過是酪奴,在南邊待久了,慕容雋已經有些想念家鄉的羊炙和羌煮了。
◎ ◎ ◎
衛琅見有人來追,便放慢了速度,不遠不近的釣著,誘他們一路跟過來,他特地選了好馬,打不過總是能逃的。
三百人,砍他們十五人是夠,但是敢追著他們過河就有些託大了,司馬煜和謝漣身旁精壯護衛,少的時候也有五百人,何況襄陽是重鎮,守將從不敢懈怠,一陣砍殺,雖然沒把慕容雋賺來,衛琅覺得自己也算不虛此行。
陣前折了副將,這本身就是一場大敗,慕容雋還沒打算做到這一步,聽說裨將追遠了,就派人帶三千人馬出營去救,救回來的時候,裨將已經丟盔卸甲、狼狽不堪,慕容雋不輕不重斥責兩句,又進帳歇著去了,裨將羞憤不已,見慕容雋一派理所當然的模樣越發憤恨。
司馬煜這邊退兵回營,士兵們清點戰果,三個人就在江邊渡口木板棧橋上商議事宜。
風吹蘆葦似雪,衣袂翻飛,烈烈有聲,江流去遠、天闊雲低,兩岸不辨人影,是個容易發曠古幽思的時候和地點,當然,三個都是俗人,沒什麼感慨好發,說的都是劫營殺人的事。
謝漣已跟司馬煜商議過了,便不做聲,只席地一坐,釣線一拋,聽他們兩個人說。
衛琅當然十分贊同去劫營,他今天去時已經特別留心看過了,哪裡適合埋伏、哪裡能殺進去,他大概有譜,再討論一下衣著和信號,覺得差不多了,就打算回去跟守將說。
臨走前,看謝漣已經入定了,兩個人就忍不住湊過去,「能釣到嗎?」
浮子就在這個時候跳了一跳,謝漣揚手收竿,魚出水時他就忍不住勾了唇角,待收上來,就亮給衛琅和司馬煜看,居然是一條白鱗團頭魴。
還思建鄴水,終憶武昌魚,肉鮮汁濃,蒸煮燒燜皆好,江南少年無不知曉此魚的鮮美,連司馬煜看了眼睛都亮了一亮。
衛琅已經去翻魚簍,見裡面已經有四五條魚,一水閃銀的白鱗,肥滿鮮活,立刻就道:「開小灶、開小灶。」
謝漣釣來的魚,從來都只有送不出去,就沒有捨不得的,這一次卻將魚簍一收,「開什麼小灶。」笑道:「我打算做成鮓送回去。」
衛琅和司馬煜就對視一眼,十分不滿的覷著謝漣,這也太失態了,吝嗇這麼幾條魚,真是謝漣嗎?千里送魚,他跟桓娘什麼時候這麼情深了?
謝漣也不理他們,慢悠悠收了漁具,「時候不早,晚上不是還有事嗎?都回去歇著吧。」已經一人當先,荷鋤般扛著魚竿,拎著魚簍走了。
還是司馬煜驟然回過神來,想到了什麼,忙跟上去,「上次給桓娘請太醫,是、是不是……」
謝漣腳步頓了一頓,一時也有些走神,說不出到底是歡喜還是茫然,卻並沒有太糾結,便笑道:「是,到今日已經四個月了。」
衛琅一副吃驚的模樣。
司馬煜已經轉到謝漣前面去攔人,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是什麼症狀?是不是乏力、困倦,總是莫名其妙就發熱,不怎麼愛吃東西?」
謝漣看了司馬煜一眼,又不是他懷孕,他怎麼會知道啊?
還是衛琅開口,「懷孕又不是生病,你說什麼呢?」
「會不會是先兆?」司馬煜還不死心,「我也要寫家書問一問,順便幫你捎去吧。」
一種寂寞感油然而生,衛琅想到這兩人都走到當爹那一步了,連王琰那呆子都訂親了,就越發寂寞。
他決定這次回去,再沒人答應嫁他,他就搶一個來娶。
夜裡劫營,慕容雋雖有所準備,卻還是被司馬煜三個人打了個措手不及,待他將局面穩定下來,司馬煜三人早已見好就收,乾淨俐落的帶兵撤離,便是此刻他去追,其實也未必追得上,不由就感慨,南邊的少年確實是英雄了得。
等他知道來劫營的是南朝太子並謝桓家三郎時,他已經遠遠的離開了襄陽,並且也許一輩子都不能再回來了。
◎ ◎ ◎
司馬煜的家書送回來時,阿狸正在吃藥,其實她自己知道,她的病根本就不是藥石能治好的,是系統在提醒她,她已經不及格了,除非有什麼逆轉性的加分情節,不然就要被判出局了。
但阿狸還是一滴都不剩的將藥都喝下去,她還不想放棄,哪怕能多活一天也是有希望的。
她想和司馬煜白頭偕老,她不明白,為什麼司馬煜就不行,他們明明互相喜歡,難道只是因為她傷了謝漣,就無論她和司馬煜怎樣和美相愛,都無法挽回了嗎?
她展開司馬煜的信,看他言辭諄諄,說他如何劫營、如何獲勝、如何英姿勃發,想到他站在城頭當風搖擺的模樣,忍不住就笑起來,還跟個孩子似的。
他們都這麼年少,才相攜走了起步,人生才剛剛開始,怎麼就被否定了?真該讓評委們也穿越一次試試,看他們還敢不敢隨口說誰渣、誰不配、誰該死?他們信口論斷的時候就不會想一想,他們看著是一場戲,可是在某一個時空,對某一些人而言,這可能就是他們所經所歷、有血有肉的生活。
還有命題老師也太沒主見了吧,評委們可是她教出來的,就算評委是她的衣食父母,她就不能對學生心軟一點,偷偷放一次水?
怎麼能這樣啊……阿狸捧著信紙,眼淚就一滴一滴落下來。
信的後面,司馬煜又在叮嚀,不要亂跑、不要亂想,要多吃、多睡、多開心、多想想他,是不是再叫太醫來看看,她是不是懷孕了才不舒服,聽說謝漣妻子懷孕也是這種症狀。
阿狸淚水沒流完就又笑了,笑完了就望著窗外青竹,看細雨零零飄落,若煙籠霧濛,心境也一點點沉鬱起來。
臘月裡,司馬煜巡守歸來,阿狸病情仍吊在那裡,不好也不壞,她不欲教司馬煜看出來,言笑如常,連太醫也不經常宣了,但真實的狀況還是不經意間一點一滴表露出來。
司馬煜正當最美好的年華,他不曾經歷過生離死別,人在十六七的年紀裡,都是不考慮這些事的,也只在死別猝然降臨時,才知道原來它離自己這麼近,他只知道阿狸身上不舒服,需要好好的調養著,卻沒想過這病可能是治不好的。
臘月裡事少,他卻也不怎麼往外跑了。
有時就對著阿狸的菜譜寫他的吃菜集,每寫完一篇就讀給阿狸聽,遇到阿狸沒做給他吃過的,就說:「等妳好了,記得做給我吃。」
司馬煜的文采真心不行,但俏皮話倒是不少,每每讓阿狸笑得前仰後合,有時就讓阿狸坐在他懷裡,兩個人共披一件斗篷,只露出兩顆腦袋來看雪,一邊說話一邊搖啊搖。
外間白雪茫茫、紅梅怒放,屋宇樓閣層疊起伏、曲折慢迴,在雪天裡那金彩朱砂一點點洗盡了,漸漸變做飛白染墨一幅素淡畫卷;屋裡熏籠的熱氣迎面撲來,茶茗飄起白霧,杯盞旁擱了一枝黃燦燦的櫻草花。
司馬煜說得口乾,就從斗篷下伸出一隻手去端茶水,問阿狸一句,便先就著餵她一口,再將剩下的飲盡了。
有時他手持書卷,阿狸就從後面抱住他,伸手探進他衣服裡去,司馬煜就放下書,反過來撓她癢癢,鬧著鬧著十有八九就到了床上。
阿狸求饒了,他便得意洋洋的起身,阿狸就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長睫低垂、眸光瀲灩,吐氣如蘭道:「別走。」
縱然他一直覺得阿狸那句「懷了孕就好了」是在取笑他,但當阿狸說「我們要一個孩子吧」時,他就相信她很快會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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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的病情一直沒有好起來。
第二年四月,暮春孟夏之交,荼蘼花燦,小荷才露的時候桓道憐臨盆,因比預產早了十天,謝家還沒準備周全。
恰趕上謝清如歸寧,謝家宴客謝媒,司馬煜帶著阿狸微服來,忽然間喜事傳來,一時就忙亂起來,謝漣這麼沉靜的人,直接就提著酒壺跑了,司馬煜和阿狸面面相覷,各自忍笑不語。
從中午等到霞光漫天時,產房才傳來消息,是個男孩兒,母子平安,一家子人互相拱手道賀,臉上的歡喜藏都藏不住,連太傅見人都是樂呵呵的。
謝漣一直沒回來,王琰要陪謝清如,只司馬煜和衛琅是外人,便也不久留,阿狸也跟著一道回去了。
謝漣守在桓道憐的床邊,燈火暖得就像謝漣的目光,他正抱著孩子給桓道憐瞧。
桓道憐撥弄著,忍不住俯身親了親,問道:「可取了名字?」
謝漣道:「大字叫煒,妳覺得呢。」
桓道憐便喃喃唸道:「彤管有煒。」點了點頭,「光輝燦爛,是個好名字。」又說道:「你會好好待他吧?」
謝漣笑望她一眼,帶點責怪卻全無嚴厲。
桓道憐卻並不回應,依舊是淡淡的模樣,道:「該給我寫一封休書了。」
謝漣這次意識到她不是在開玩笑,卻沒有立刻駁斥,而是將孩子交給乳母,安放好了才安靜的在桓道憐身邊坐下,問道:「這話從何說起?」
桓道憐望進謝漣的眼睛裡,帶些嘆息、帶些難過,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柔著,「我自七歲時遇見你,到如今也十一年了,我很早之前,在知道自己要嫁你之前就一直仰慕你,想著能與你相守此生於願已足,再不敢多求,結果我還是錯了……
謝郎,人總是不知足的,自嫁給你之後,我才知道其實我想要的遠遠不只這些,若得不到,我這一生都不能暢意,也許終會反傷到你,可是你注定不會給我那麼多,還不如我早早抽身離去,免教日後傷情。」
謝漣沉默著,燭火明暗,躍動在眼睛裡,許久之後才將手覆在桓道憐手上,凝視著道:「說說看,也許我能給呢。」
桓道憐笑著搖搖頭,「不可能,你心裡還有旁人,我覺察得到,我想著你不能娶她,許是門第不當,如今你也有了子嗣,該可以抬她入門了,我不想和別人分搶,更不忍你一生苦戀不得,不如離去。」
謝漣不語,她便從枕下檀盒來打開,那裡面放著一枚同心結、一只銀絲福壽荷包,完好如新。
「你一直藏著的東西。」桓道憐說:「荷包我已找匠人修好了,真是精巧的活計,我是趕不上的,好好收著,既然是這麼珍惜的東西,就別再弄壞了。」
謝漣就將東西攥在手裡,片刻後起身丟進了火盆裡,「是我的錯。」他說:「不該留著,教妳胡思亂想。」
桓道憐就垂著頭,唇邊還帶著笑,已低聲啜泣起來,「那是我做的……」但是謝漣的心意卻已經向她證明了。
「什麼?」
「都是我做的,好難的工,花了很長時間才學會的,被你給燒了……」
謝漣忙回身去救,桓道憐就從後面抱住了他,「我再做新的給你,記得要戴。」
「嗯。」謝漣忍不住笑著嘆氣,回身抱住她,「開口就能說明白的事,花這麼大的心思,都是當娘的人了,真弄不明白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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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到東宮,阿狸已撐不住,當夜就發起高熱來,幾乎不省人事。
掙扎著又活過來,她醒過來的時候,司馬煜還守在她的床邊,看阿狸醒過來,便用力的攥住了她的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阿狸張了張嘴,司馬煜忙附耳去聽。
阿狸說的是,「能不能不要孩子了?我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了,就我們兩個人過,好不好?」但是在司馬煜回答之前,她就已經先擺過頭去,「我亂說的。」
她這個時候才終於明白了,大概無子和專情就是她的考題。
然而司馬煜是獨子,她怎麼能讓他無後,她又怎麼能在這個時候為了賭氣,騙他一個承諾?她死旗立得穩穩的了,何必將他下半輩子也拖下去?
她喝了一口水,對司馬煜說:「你上來躺下,抱抱我。」她的聲音裡有留存不逝的時光。
那最美麗的年華,也在這個夜裡永遠的停留,阿狸終究還是再一次將他獨自丟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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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的第三世還是從七歲那年,與謝漣的東山相會開始了。
阿狸已經誰也不想再招惹了,一個不能生孩子,還不許他跟別人生孩子的女人,不管嫁給哪個古代男人都是坑人家。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子嗣對他們來說有多麼重要,說句不好聽的,娶老婆對他們來說,最根本的作用也不過就是傳宗接代,其餘一切都只是附加的好處。
阿狸還以為自己抽到了最簡單的考題,實際上她抽到的根本就是最沒人性的考題。
在知道自己不能生育的前提下,她還要謀求忠貞不二的愛情,究竟得有多恨人家才做得出來,因此在見到謝漣之後,她自始至終都沉默著。
謝漣拉著她上了竹樓,挑了最大的蜜桃給她,清泉一樣的眼睛便眨也不眨的望著她,眸子裡依稀帶一些疑惑和好奇,阿狸被他看得難過,便垂下頭去。
淨了手,把蜜桃剝乾淨了,用絲線豁成塊兒再推給謝漣,之後便安靜端坐著,望著外面。
風自上來,吹過竹樓,東山竹海如有海浪湧起,沉默厚密的聲響久久不歇。
謝漣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問道:「妳喜歡那竹林?」
阿狸搖了搖頭,謝漣便又去拉她的手,阿狸躲了一下,謝漣便不再勉強,只溫和解釋著,「我帶妳去碧聲閣,那邊高,臨著山谷看竹子最好,風吹竹響、滿山流翠。」
阿狸低聲道:「我有些怕高。」
阿狸娘見了阿狸的應對便嘆了口氣,這孩子難得出一次門,處事就不夠圓轉,平日裡話說得雖不怎麼利索,卻是最討喜的一個,今日則處處擰著來,且那眼神落落寡歡,看著竟比大人還要心事重重,阿狸娘不知怎麼的,就有些不想逼她。
她帶阿狸來東山,不過是聽說謝涵歸寧,順路前來探望故交,也並不是什麼正經的拜訪,阿狸那邊不自在,她便不久留。
阿狸見她阿娘起身告辭,才如釋重負,悶聲向謝漣行過禮,便站到她阿娘身後去。
謝漣難有心情沉鬱的時候,這一日卻有種滿滿的悵惘不得疏解,阿狸跟著她阿娘下了竹樓,他才想起什麼一般,去案上翻出一把新描的竹骨雪光緞摺扇,追上去遞給阿狸,笑道:「這個有竹又有風,送給妳。」
這禮輕而雅,送的分明是情誼,阿狸再擰也沒這般不識趣,便道謝領受,謝漣見她將扇子收好了,心中悵惘稍解,便如清風拂面,冰雪消融般,自然而然笑了起來。
送阿狸母女出了山門,謝涵見謝漣還在望著,便有些好笑,道:「看什麼這麼入神?」
謝漣道:「這個妹妹我好像見過。」
謝涵便沉默下來,阿狸滿月時,他們阿娘確實曾帶著去觀禮,謝漣雖小卻一本正經,還抱著阿狸說了兩句吉祥話,逗樂了一屋子人,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們阿娘調笑說,阿胡喜歡,抱回家給你當媳婦兒可好,而謝漣也就認認真真的說好。
然而他們父母早亡,謝漣還不解世事便先接連守了六年孝,這話便再無人提起,今日她省親回來,見阿狸娘特地帶了阿狸過來,也有些上心。
只是她遠嫁這些年,對京中狀況卻把握不準了,而阿弟也早不是小孩子,美玉一樣的資質已顯露出來,太傅對他分明就是當日後門楣柱梁看待的,謝漣的親事她便不好輕易發話。
何況阿狸分明短於應對,其餘資質,年紀還小也看不出來。
謝涵就笑道:「你還真見過,卻未必記得。」
謝漣輕聲笑道:「那也不要緊。」她收了他的扇子,日後必然是要還禮的,只要不斷了來往,總還有再見面的時候。
阿狸跟著她阿娘走在蜿蜒青石路上,她幾次停住腳步,望著那似曾相識的灌木叢,總覺得會有一個人猝不及防的從那裡面躥出來,鳳眸微挑,在瞧見她的時候頓一頓腳步,但是一直到上了車,她都沒有遇見這麼個人。
這也很正常,這一回她們離開得太早了,司馬煜還沒有翻上山來。
所謂邂逅,早一刻晚一刻都是要錯過的;所謂緣分,不在早晚,只在趕上了那個對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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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還不到未時,阿狸略略的洗去塵灰,便著手做正事。
都過第三遍了,阿狸記性再不好,腦子裡也天然有一本日記,哪一天對應哪一件事未必清楚,但到了那場景下,後面會發生什麼自然而然就浮現在腦海裡。
對阿狸而言,這已經是全無驚喜的人生,如果是在玩電動遊戲,她絕對會毫不猶豫的直接跳到關鍵選項前。
這麼想的時候,她忽然就覺得自己根本就是遊戲裡的人,外面有一個特頑固的玩家,為了收集圖片和結局,不停的讓她讀檔重來,她究竟想收到哪一張圖片啊?當然想歸想,日子還是得過下去。
這一日阿狸其實並不是特地跟著她阿娘去謝家拜訪的,端午歸寧,她阿娘帶著她在外祖父家裡住了三天,回來路上順道去謝家坐坐而已。
她外祖父最疼女兒的,見帶著阿狸沒少送見面禮,各房舅舅、舅母也多有饋贈,二舅舅與他父親同在大將軍幕府,跟桓淨征戰多年,手上稀罕東西最多,出手也最大方,阿狸滿當當帶回一車東西。
而第二世裡她愣是帶著這麼多財物,卻茫然無知的把自己的荷包解給謝漣,難怪當時她阿娘要笑她。
阿狸換好了衣服,先挑出給謝涵、謝漣的還禮,以備明日送去,這才去見她阿婆。
老太太似乎是在會客,外間紫藤花廊下大丫鬟玉珠正在烹茶,幾個小丫頭環繞著她追問說笑,似乎是搶著要送茶進去,見阿狸進來,才紅著臉吐了吐舌頭,各自歸位。
阿狸才進屋,就聽人笑道:「老太太才要差人去請小娘子,展眼這就到了,早跟您說小娘子回來第一件事,必是來看您。」
王老太太只笑著對阿狸招招手。
阿狸明明想笑,但看到阿婆柔柔的眼角,心裡的委屈便全泛上來,想到第二世裡遭的罪,簡直想撲進她阿婆懷裡大哭一場,蹭過去,被老太太按著腦袋揉了揉,眼睛越發酸。
卻聽老太太道:「別愣著啊,去見見妳四叔。」
其實不怪阿狸沒瞧見,實在是阿狸四叔這人太規矩了,回回來見老太太都不上座,明明知道老太太心疼他,他也不親近,只在下首端端正正的跪坐著,恭聽教誨,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領庭訓呢。
阿狸忙上前行禮,才說完話,就瞧見她四叔身後站出個竹竿兒似的少年,要不是那模樣生得太美好,難尋其匹,單看這規矩溫雅、不徐不疾的樣子,阿狸還以為自己花了眼。
便聽王老太太補充道:「見過妳衛家阿兄。」
阿狸心中瞬間像是有一萬頭獸奔湧而過,將之前詩一樣的委屈、憂傷,踐踏成遮天蔽日的灰塵。
偏她阿婆年紀大了,喜歡的就是漂亮孩子,更兼衛琅是阿狸四叔領來給她看的,又聽他說了許多見聞逸事,先就對這孩子存了好感,此刻見衛琅跟阿狸站在一塊兒,粉雕玉砌,就是一對水靈靈的璧人,心下便有十分滿意,叮囑阿狸道:「他剛隨妳四叔遊歷回來,雖小小年紀卻見多識廣,妳要多討教。」
阿狸就想,為什麼回回都要重生在這一天,原來這一天就是所謂的命運之日,直接決定她日後攻略的是誰,當然,這也許只是正常的相遇罷了,但是室友那句「衛琅是為妳量身打造的男主」的話,不偏不倚在這一刻響起來,如雷翻滾回聲不絕。
太瞧不起人了,阿狸想,除了司馬煜的好兄弟,就是司馬煜的好兄弟,她三輩子就只能當個專啃窩邊草、專摘鄰家杏兒的討債女嗎?司馬煜究竟欠她多少錢啊?
兩人彼此打過招呼,意識到衛琅在打量她,似有在意,阿狸便覺身上疲乏瞬間加重了十倍。
衛琅何等冰雪聰明,立刻看了出來,便笑道:「適才給阿婆的方子,姐妹們也喝得,可再添一味玫瑰花,用來煮水沐浴,最疏解困乏,阿婆若用著不夠,我明日再送一料來。」
他一口一個阿婆,叫得比阿狸還甜,王老太太子孫大都跟王坦似的,木訥少言,便看出她有乏困之症,也只會默默的請疾醫,雖正直也有正直的可愛,到底還是不招人疼,哪個像衛琅,又能送養顏解乏的方子,說起話來又比女孩兒還貼心。
王老太太越發喜歡得不得了,就說:「花茶也就罷了,明日你再來,我叫她們給你做點心吃,你今日來得不巧,丫頭出門去了,都沒讓你吃到好的。」
衛琅眉眼晶亮的笑,大家一樣的黑眼睛,他也要黑得與眾不同、黑得瀲灩流光,「還有更好吃的點心?那說什麼都要再來拜會了。」又特特的望阿狸一眼,笑得十分無辜純良,「明日也要煩擾妹妹了。」
阿狸嘴角默默的抽搐,她怎麼就忘了,這殺胚只要是女的,下到八歲、上到八十他一概通殺,不通殺他還不算完。
幸好這只是他家教使然,並非真存了什麼心思,論說玲瓏心竅,他反而是最遲鈍的一個,連著兩輩子都是謝漣、王琰他們一個個成親當爹了,他才胡亂著急起來,研究誰能跟他生娃,此刻他也無非是因為阿狸四叔,所以待阿狸特別些。
阿狸考慮清楚了這一點,也暗笑自己草木皆兵,在某種意義上,衛琅跟王琰是一樣的,他們把她當姐妹來待,於是就沒偷偷的往衛琅的點心裡撒巴豆。
自吃了阿狸的點心,衛琅便三天兩頭找藉口上門拜訪,王琰沒哥哥,又正當四五歲上仰慕父兄的時候,便日日頂著一雙大眼睛跟著他跑,衛琅也和別的大孩子不同,從不嫌他小,反而十分有擔當的事事帶著他。
要說衛琅不靠譜,卻還真挑不出他不靠譜的事蹟,何況又是阿狸四叔這樣的真名士帶出來的,小小年紀便言談不俗、膽識過人,人前看著最是穩妥,連阿狸娘看過也覺得很放心,於是王琰在還不怎麼知事的年紀,就又跟這隻狼混上了。
阿狸一直拙於交際,帶她出去了兩回,阿狸娘便不再勉強,自家女兒自然是樣樣看著都好,然而言辭笨拙卻是阿狸娘都不能不承認的,想到她幼時的木訥,雖替她惋惜卻也不那麼難受了,只越發勤懇的教導她。
然而越是教導,就越覺得除了言談,他們閨女真是哪一樣拿出去都是拔尖兒的,但姑娘再好,不讓人看出來又有什麼用?
阿狸娘嘆息時,阿狸爹就不以為意,「木訥怎麼了?我不是一樣娶了個這麼玲瓏的夫人。」
阿狸娘嘆息,女人跟男人能一樣嗎?若她也能納一群小郎君,環肥燕瘦、伶俐機敏,看王坦還敢不敢以木訥為榮,但賭氣到頭也就笑出來,「若阿狸能遇著個人,就像你我一樣便好了。」
「咱們的閨女自然是有福的。」
阿狸娘也沒轍了,只能指望阿狸再大些,就能言辭敏捷起來。
年後,衛琅被選為太子侍讀,再到王家來時便是和謝漣一道的,然而司馬煜一直沒有跟他們一道。
「昨日太子也要一起來。」有一回衛琅就跟王琰說起來,「不知怎麼的,出了臺城,忽然就頭暈噁心起來,是以我們都沒來成。」
王琰聽過這位太子很多傳聞,唯一的印象就是肆意妄為,簡直想像不出一個太子能不靠譜到這種程度,便不接話。
反倒是衛琅自己,話說完便和謝漣一起沉思起來,他忽然意識到,其實也不只是昨日,還有之前很多次,每每司馬煜說要來王家,便臨時生出許多事故來。
那事故都不像是偶然,反而有些像是司馬煜自己抗拒著不肯來,然而他既然抗拒著,為什麼回回說起來,卻都這麼積極主動的想跟著一道來?
◎ ◎ ◎
這是昭明十五年的初春,司馬煜十一歲。
外間正下著雪,衛琅和謝漣都去了王琰家,只剩司馬煜一個人,他覺得十分無聊,就裹了件長斗篷,一個人烤著熏籠看雪。
其實不只衛琅覺察出不對頭,司馬煜也隱約感覺到了,他好像和王家犯剋,每每提起來就要頭痛耳鳴,令人煩不勝煩。
他是那種越不讓他碰的東西,他就越要一探究竟的人,早不知多少次籌畫著去王家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然而每每啟程,身上便加倍不舒服起來,有時難過得彷彿連心臟都被人捏住了一樣,喘不過氣,只得作罷,命太醫來瞧,太醫只說他氣血旺盛,十分的健壯,沒什麼不妥。
司馬煜越發的不解,其實他並不怕冷,這些年大冬天沖冷水澡早就練出來了,此刻裹了斗篷也是因為有宮人怕他凍著,特地翻出來的,他平日裡最煩這些人在身邊繞,這一回卻莫名其妙就接了過來。
此刻焐出了一身汗,然而望著外間茫茫飛雪,心裡便也有些東西被什麼積雪覆蓋住一般,一時竟動也不想動。
抬手端了茶水來喝,端到半途便停下來,目光尋了一遍卻不知自己在尋些什麼,茶湯飲在口中,索然寡味便隨手丟開了,枯坐了片刻,乾脆把斗篷帽子拉上,起身大步往雪地裡去。
白雪飄絮,天陰而低,四面樓宇都被覆壓著生生矮闊了一層,極目而望,只見一片茫茫景象。
司馬煜一路踩著地上未留轍印的雪地,往顯陽殿裡去,這條路是他從小走熟的了。
進了臺城,臨近顯陽殿外有一條流水,因源頭是一道溫泉,越在這種酷寒時候越騰著白霧,雪花化在那白霧上,萬物一色素白,唯水流碧綠如玉,兩側迎春枯藤上雪花半積半化,青石生露,曲水通幽處,往裡草木山石掩映的便是顯陽殿東流玉亭,往前過一座拱橋,出一道院門後,則是一條南北通透的坦途,也是臺城裡主道,司馬煜就在這裡停了腳步。
有來打水的宮女說笑著走出來,看到司馬煜在,忙噤聲跪下來見禮,司馬煜望著她們,恍惚了一陣,腦子裡卻不知在想什麼,默然轉身便走了。
他離得遠了,兩個小宮女才互相打趣著起身,「那眼神嚇了我一跳,還以為殿下看上妳了。」
另一個便笑著去打她,「胡說什麼呢,水要涼了,再不送上去,小心罰妳。」
然而這位太子每到顯陽殿裡來,眼睛總在宮女身上找什麼,他也到了知人事的時候,殿中宮女存心思的並不少,只無人琢磨出他的喜好來罷了。
兩人各自攏了攏釵環,才款步往殿裡去。
司馬煜冒雪前行,他總覺得少了些什麼,然而究竟少了什麼他並不知道,只是茫然若失的心緒便像白雪紛揚,不停的飄落下來。
◎ ◎ ◎
從阿婆處出來,阿狸便在回廊下看雪,這已經是她再次重生之後第三個年頭,她生日就在大年初一元日那天,藉著這個年頭正是十歲。
這兩日她阿娘已經開始為她尋思婆家,雖不說什麼,心裡大概也已經有一本明帳只待驗看,阿狸能覺得出來,這一回她阿娘看上的也還是謝漣。
會看上謝漣這孩子真是再正常不過,一來兩家往來密切,又都是一等一的名門,見識過一等一的人才,謝漣究竟有多靈秀,她阿娘早看在眼裡。
二來,謝漣待她也有意無意與別人區別開,別的不說,就只講阿狸的生日,因是各家忙年的時候,連她阿爹、阿娘都不特地為她慶生,謝漣卻回回都記得在年禮之外,另為她備下一份壽禮,禮品算不上貴重,卻相當雅緻得體。
不是親戚家的同輩,更不是十分交好的密友,這一份心意便很是難得,也不怪阿狸娘看他格外順眼些。
阿狸在龜殼裡縮了三年,終究還是到了這一天。
這個世界上她最不想再禍害的就是謝漣,是以這些年謝漣的示好,她都客套淡漠的回應,然而謝漣在人際上天生就有一種才能,當他想與你結交時,肯與不肯就不是你說的算了。
自那年送給阿狸一柄竹扇之後,兩個人的往來雖淡泊卻也一直沒有中斷,每每阿狸以為要告一段落時,謝漣都有本事接續起來,他選的時機正好,要嘛是年禮,要嘛是順便捎給她的手信,要嘛是壽禮,要嘛是賀禮,總能挑出那麼一兩個光明正大的明目。
偏偏王家家教就是這麼一板一眼,有來必有往,既不能禮下於人也不能失禮於人,而這一遭跟當年謝漣去兗州那一次不同,不是私相授受也不曾避人耳目,是以阿狸也不得不繼續回禮。
謝漣在分寸上把握得十分得體,淡泊而長遠是君子之交的氣度,然而他回回都記著自己,本身就是對自己另眼相看,他不明說,那留白處卻意味深長,說是世交親厚固然也可以,卻未免有些自欺欺人。
阿狸可以裝嫩,推託年幼故作不知,然而這藉口總有不能用的那一天。
迴廊上紫藤藤蔓虯曲,枯枝從廊上探下來,枝頭挑了白雪,雪下有毛茸茸的新芽生成,庭院裡奇石嶙峋,石間蘭草花樹盡被白雪覆蓋,玲瓏晶瑩如瓊花千樹,卻半點顏色也尋不見。
雪越下越大,阿狸披著猩紅色的斗篷,翻上兜帽來帶著,只露出一張巴掌大的臉,江南寒風也不割面,只風裡水氣一點點將寒意沁進來,在外面待久了,面上便如淡掃了胭脂,白淨脂膚下透出鮮嫩的粉色來,眼睛也沾水般乾淨。
謝漣一走進王老太太院子,就望見阿狸站在那裡,紅梅一樣馥郁濃烈的顏色,卻冰雪般剔透淡漠。
見他進來,阿狸遠遠的行一個禮、點一下頭,宛若雲行水流,謝漣心跳竟就慢了半拍,一瞬間連白雪也馨香曼妙起來。
他停了腳步,手探了探心口,略有些不解,片刻之後才對阿狸點頭還禮,阿狸便不再看他,依舊望著院中流風回雪,舞動在半空。
王老太太是不喜歡謝家人的,不為別的,就因為司空王欽家與謝太傅壞過兩門親,且是謝太傅先令女兒棄夫的,王欽家和王坦家同宗,老太太當然向著自家人,便不怎麼愛搭理謝桓。
只是謝漣這少年真心俊朗清雅,王老太太也不是個遷怒於小輩的,對謝漣一向還算慈祥,謝漣到王家來,也從不忘來老太太屋裡拜見,只是像衛琅那般,進去便跟老太太聊得歡聲笑語天花亂墜,儼如忘年之交,也不可能。
不過兩盞茶的工夫便已經出來,出來時阿狸還站在那裡,謝漣猶豫了片刻,還是走上前去。
◎ ◎ ◎
顯陽殿裡,皇后正跟幾個小姑、閨女說話。
司馬煜晃悠進去,見一群姑姑、姊姊,先懵了一陣子。
旁人還好,長宜公主是養在皇后跟前的,從小看著他長大,便無太多避諱,見他蔫蔫的模樣,先笑起來,「大正月的,你又鬧騰誰去了?」
司馬煜跟姑姑、阿姊們打過招呼,對長宜公主做個鬼臉,便蹭到皇后那裡去。
皇后當著公主們的面,從來不偏愛司馬煜,母女姑嫂間話著家常,對司馬煜的出現表示十分嫌棄,「不是說今日要出去玩兒嗎,怎麼到我這裡來了?」
司馬煜道:「身上不舒服,沒去成。」眼睛滴溜溜望了皇后一會兒,道:「阿娘,我有事求妳。」
皇后說:「就說你哪回來不是有事求我吧。」自己也笑起來,「說吧,可是又闖什麼禍了?」
「這回是件好事,我保證。」也不待皇后說,就先拉了個胡床過來坐下,「我想讓王坦的兒子給我當伴讀。」既然他去不了王家,那乾脆就讓王家人來見他好了。
他一說倒是勾起皇后的心事來,皇后一時就沒答話,只問長宜公主,「妳夫家跟王坦家是有來往的?」
長宜公主笑道:「是,別的我不敢說,王坦家這兒子卻是極好的,雖年少卻樣樣都不落人後,最難得的是心思純淨、正直明理。」
皇后就點了點頭,「能教出這樣的兒子,想必家教也是好的。」
「想來是不差的。」長宜公主聽皇后有意探問,便接著說:「他家裡還有兩個姊妹,大的十歲,名叫王琳;小的才滿周歲,尚未取名,小的且不論,大的卻不怎麼愛拋頭露面,究竟人品怎麼樣也不好論斷,書法、繡活倒是極出眾,去年我夫家祖母慶生,她跟著王夫人露了一面。」一面想著就笑道:「模樣也很周正,就是不愛說話,聽說從小就是個訥於言辭的。」
皇后道:「這不是個毛病,伶俐有伶俐的好處,文靜也有文靜的好處。」長宜公主笑著點頭。
倒是一旁坐的靜安長公主皺了眉頭,道:「妳一說我倒是想起來,那個王琳可是那一日在堂下跟個小子玩草編的?」
一屋子人都望向長宜公主,長宜公主十分尷尬,然而靜安長公主是她姑母,她卻不好十分辯駁,只能答:「是她,另一個卻不是什麼小子,是敬叔家的老七,名叫沈蒜子。」又說:「藉著這個年也才只四歲。」
靜安長公主越發輕蔑道:「原來是家奴子。」
沈敬是庶子,母家卑微,雖人才十分出眾,卻總被人嘲做沈家奴,這個時代就是這麼不把庶子當人看,實在是因為嫡妻娘家不好惹。
靜安長公主自恃是庾太后所出,明知皇帝自己就是庶出,還這麼說,其實是在故意諷刺。
便有人打圓場,笑著轉移話題,「這小娘子倒是孩子心性。」
長宜公主道:「也不是,小孩子聽了冷言冷語,偷偷在堂下哭呢,一屋子人都圍著沈田子轉,也沒誰去管他,王琳見了便編了只草蟈蟈兒給他,逗了他一會兒。」
靜安長公主又道:「跟個家奴子混在一處,到底還是失身分。」
這次連長宜公主也有些惱,便不理她,只對皇后道:「我瞧著她對沈蒜子笑的模樣,真是好看。」
平日裡都是司馬煜和稀泥,這一回他卻比誰都呆,竟像神遊去了似的。
皇后便也笑道:「這姑娘倒是副軟心腸。」才又端起杯子,撥了撥茶梗,對司馬煜道:「我會尋個時候跟你阿爹說,只是一件,人家孩子與你不同,等來了可不許欺負他。」
長宜公主偷偷拽了司馬煜兩回,他才回過神來,忙道:「這個當然。」
皇后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眾人便也不久坐,紛紛起身告辭。
司馬煜叫住長宜公主,「阿姊找我要的字帖已經尋到了,稍等片刻,我令人取來。」長宜公主只好留步。
不多時,司馬煜應付完了皇后的問話,火急火燎的追過來。
長宜公主就笑道:「字帖呢?拿來。」
司馬煜不以為意,道:「我那邊有的,阿姊隨便挑。」
長宜公主哭笑不得,「你還真大方,說吧,有什麼事?」
司馬煜道:「那個……」他心口又抽疼起來,連腦中都有些昏黑卻強忍住了,硬逼著自己說出口來,「王琳……妳再跟我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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