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帝家幼女,上承於天,斯得重任,榮封太子之妃。
十年後帝家孤女,以三萬水軍作聘,只言入贅,不言嫁娶,
勝者為王敗者寇,她若為皇,他當如何?
「星零」繼「寧淵」又一佳作,青史名留帝皇書,值得期待!
帝梓元領著帝家軍,化名任安樂在邊塞呼風喚雨無人知曉,
為求進京,自撰降書,求娶大靖太子爺。
身為邊塞女土匪,堂而皇之以降書在金鑾殿上求娶一國儲君,
肖想的還是太子妃之位,這招贅一事,讓大靖太子丟盡臉面,
整個帝都傳得繪聲繪色,只因邊塞與朝廷作對了幾十年,
大靖的國威從未放在眼裡,何況是東宮太子。
任安樂以三萬水師求娶,這般手筆雖不算小,大靖太子也算不上丟臉,
但太子好歹也是一國儲君,女土匪這聘金可是在跟大靖國求娶,不是求嫁啊!
第一章
第二日,未及傍晚,東宮前車水馬龍,大半京城貴女及世家子弟盡及此處,素來清冷厚重的東宮喧囂榮盛。自嘉寧帝登基,當年的忠王世子韓燁以儲君之位入主東宮之後,還未曾有過這樣的熱鬧。
琉璃瓦燈長燃,龍紋錦毯鋪地,碧綠明珠點綴,一入東宮,幾乎所有人都能從這座比擬皇宮的宮殿上看出嘉寧帝對儲君的看重,也讓一眾看花了眼的貴女對東宮長久以來缺出的席位更加嚮往。太子妃位已是如此榮華,未來國母又當如是?
大殿內聚滿賓客,不知有意無意,今日靠近上座的皆是貴女,世家公子反而位列後席,此時宴席臨近,大殿內可謂百花爭豔,唯首兩位少女更是出挑。
姜瑜幼女姜蝶雲,俏麗嫵媚,矜持高傲,端坐右首,和她身旁圍繞的眾女高談闊論,一見便是京城貴女之首。
她一旁正襟危坐的少女面容素淨,不施粉黛,襲著濃濃的書卷氣,觀之淡雅高貴,腰間香袋上繡著一個精緻寫意的東字,想必是東安侯府的大小姐趙琴蓮。
趙琴蓮下首之位空缺,洛家小姐洛銀輝還未入席,比之候位太子妃的她,京城子弟對名揚晉南的洛銘西更加期待。智謀無雙,獨步晉南,十一年未入京的洛家長子久違京城眾人之耳。
當然,除了洛銀輝,左首兩座亦還未等到主人,但眾人入東宮前便打聽得清清楚楚,左首之位乃太后親自安排,為大靖新晉的上將軍任安樂所留。至於在她之下的位置,滿座觀去,只剩一人,便是到現在還未入京的帝承恩。
「任將軍,走過這條迴廊便是大殿。」宮娥小心引著身後的女子,不時回頭觀望,眼帶驚嘆。
任安樂瞧著有趣,懶洋洋地問:「小姑娘,妳瞧了半晌,怎麼,是在比較我和大殿上的貴女哪個能得你們殿下歡心?」
引路的宮娥腿一抖,差點摔倒,停住身,惶恐地行禮回道:「將軍恕罪。」
「無事,我已知道如何走,妳引到此處便是。苑琴,走吧。」任安樂說完,大踏步朝前而去。
留在原地的宮娥望著前面倜儻風流的任安樂,久久未能回神。任將軍怕是自己亦不得知,不談模樣,她這般氣質、打扮,足以讓殿中貴女相視無言。
大殿內燈火通明,杯盞交錯的歡笑聲落耳隱約可聞。苑琴看著一路走來令宮娥嗟嘆的自家小姐,亦是躊躇滿志。她家小姐懶散慣了,下沙場一身布衣,上戰場一身盔甲便混了十來年,入京後也是官服居多,想不到這麼一打扮,倒是頗為出人意表。
「等一下。」急促的呼喊聲自身後傳來,兩人回頭,停在了原地。
圓嘟嘟的臉龐略顯嬌憨,一雙大眼烏黑明亮,鵝黃的長裙著在她身上清新可人,跌跌撞撞奔來的少女朝兩人連連招手,跑得連氣都喘不過來,在她身後,幾個宮娥面容急切,想是怕她摔倒。
任安樂頓住腳步,眼底隱有笑意而出,微微感慨,這孩子和她母親極像,十一年過去,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燼言若是還活著,該和她一般大了。
一念間,少女已跑到身前,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任安樂忙扶住她,笑道:「慢點,無人追著妳,何須著急?」
「剛才在殿門外我聽到就差我一個人未到了,若是遲了,兄長定會怪我貪吃誤事,姐姐行行好,和我一起進去吧……」少女雙手作揖討好,抬眼話還未完,圓鼓鼓的眼睛一怔,話便忘了說。
「姐姐,妳真好看!」少女清脆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讚嘆。
任安樂活了這般年歲,從未被如此直白地讚揚過,到底女為悅己者容,當下便笑了起來,「哦,當真?小姑娘,我哪裡生得好看了?」
看著洋洋得意的自家小姐,苑琴後退兩步,甚感丟臉。
「呃……」洛銀輝眨了兩下眼,極為認真道:「姐姐妳說不上哪裡好看,但是我就是覺得好看。」
任安樂笑容一頓,看著洛銀輝,問:「妳是洛家小姐洛銀輝?」
洛銀輝點頭,「姐姐是……」
「我是任安樂,聽過嗎?」
洛銀輝的小臉一垮,「妳是晉南的大土匪……」隨即又堆滿笑容,「也是咱們晉南的女巾幗,還是大靖的上將軍,我自然聽過。」
看著伶俐可人的洛銀輝,任安樂哈哈大笑,「走吧,晉南的土姑娘,一起進去瞧瞧,看看京城世家公子稀罕的貴女都是些什麼模樣,咱們也好學著點。」
洛銀輝連連點頭,抓住任安樂的手朝大殿走去。
在她們身後不遠處,立在迴廊後著一身白色長袍,面冠如玉的洛銘西笑得頗為無奈。待兩人不見,才轉頭對一旁的侍女淺笑道:「我身體微恙,殿下免我入席,不知東宮可有休憩之處?」
宮娥的臉龐紅得發燙,被洛銘西一望,更是連頭都不能抬,聲如蚊音,「回公子,花園有一石亭,公子可以去該處休息,我替公子領路。」說完握著燈籠,急急領著洛銘西朝迴廊外的假山處走去。
大殿內早已正襟危坐,畢竟臨近門口的笑聲並不淺,見剛剛入殿,端坐上位的太子韓燁好整以暇地望著殿門口,眾人對這位名震京城的新貴將軍更加好奇起來。
心思未落,懶散、隨意的腳步聲踩在大殿口,眾人抬眼,皆是一怔。
粉雕玉砌的少女可愛嬌憨,如東安侯府家的小姐趙琴蓮出現時一般讓人眼前一亮,但她身邊立著的女子,讓整座大殿瞬間安靜下來。
墨黑的廣袖長袍,淺紋印底長靴,腰間斜插一把錦扇,長髮挽於頸後,嘴角輕抿,目若燦星,一身古時晉南雅士的裝扮。如此女子,換下將袍,著上巾服,名士之態,極盡風流。
沒有人想到上將軍任安樂會以男裝出席,亦無人料到,這身氣質竟與她如此契合。
一眾貴女面色微凝,望著緩步走來的任安樂,不由漸生自慚之心。
韓燁垂在膝間的手一頓,眼底微嘆,望著殿門口盈盈而笑的女子,起身撫掌,「上將軍大駕光臨,孤有失遠迎,請上座。」
「哪裡,太子殿下大壽,臣來遲了才是。」任安樂回得肆意,手一拱,便拉著洛銀輝大步朝殿內而去,行過一眾驚嘆莫名的目光,極坦然地坐在左首首位,端起桌上酒杯朝韓燁遠遠一敬,「願殿下身體康泰,早日迎回太子妃,也好絕了臣大不敬的心思。」
看著妄言不羈的任安樂,眾人目瞪口呆。哪知韓燁長笑一聲,舉杯迎向下首,「承將軍貴言,若東宮有喜,必請將軍為座上客!」
兩人默契十足,一飲而盡,竟恍似對大殿諸人視若無睹。
滿殿貴女看著相處契合的二人,古怪之意頓生,韓燁和任安樂拒了嘉寧帝賜的婚事,何以還能相處得如此毫無介懷?
還未回過神,和韓燁飲完酒的任安樂已朝整座大殿中的貴女、世家子弟望來,手中酒杯再次倒滿,「安樂遲來,自罰一杯,諸位盡興。」
整座大殿有片刻的凝滯,但幾乎是立時間,所有人臉上有一晃而逝的受寵若驚。無論是威名赫赫的晉南女土匪,還是人心得盡榮寵冠京的上將軍,對在座貴女而言,今日一見,都無法再生攀比之心,唯剩敬服。
女子立世能如任安樂一般灑脫不羈,除去當年盛名立國的帝家家主,他們亦是未見一人。
◎ ◎ ◎
臨近關閉城門之際,一輛由禁衛軍護送的馬車遠遠而來。
晚宴已近尾聲,戲已陪著唱足,見一眾貴女望向韓燁的目光殷殷急切,任安樂難得做回好人,藉不勝酒力提前離席。
韓燁垂眼看她一身輕鬆地離去,望向大殿,面容俊凜,又成了任安樂入殿之前的模樣。
舞酒盡酣,已入深夜,明眼人一看便知太子殿下無心此宴,眾女只覺無力,但仍忍不住對著坐於上首的韓燁心生傾慕。
由始至終,能在韓燁高坐上首間仍舊毫無所動的只有東安侯府的大小姐趙琴蓮和一直瞪著大眼,一個勁盯著貴女猛瞅的洛銀輝。
酒席終散,韓燁起身就要離席,大殿門口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看著跑進殿的侍衛,眾人面面相覷,今日東宮夜宴人盡皆知,皇室矚目,有誰敢在此時來煩擾太子?
韓燁停步,望向大殿上跪著的侍衛,「何事?」
「回殿下。」侍衛垂頭,聲若洪鐘,「宮門侍衛傳話,說是帝小姐已至宮門前……」
侍衛話音未落,眾人愕然瞧見他們一晚上清冷自持的太子殿下唇角輕抿,毫不猶疑地抬步朝大殿外走去,步履生風,月色餘光下,唯剩他拂袖而過的衣袍浮影。
此時,東宮假山石亭上,青年托著下巴望著費了半日手腳爬上來吹風的任安樂,嘴角勾了起來,指著涼亭,滿是笑意,「任將軍,此地是我先來,妳若想坐,得按咱們晉南的規矩來,喏,妳腰間別著的沉香木錦扇,我看著不錯,便算買路錢,可好?」
任誰手腳並用,費了半日力氣尋得一個舒適地兒,打算養神時被割宰一刀都不會高興得起來,更何況還是任安樂這樣的主。
她涼涼打量了石亭裡的青年一眼,腳一抬踩在石凳上,痞笑道:「甭管按什麼規矩,我任安樂從來只有劫人的分,還沒有人能劫到我身上來……」說著展開腰間錦扇,眉一揚,「報上你的名號,若是和府上有些舊情,本將軍可以既往不咎。」
這兩人都是東宮的上賓,一旁立著的宮娥瞧著互不相讓的二人左右為難。
青年看著面前橫行霸道的女子,長笑出聲,「雖入京城,將軍性子倒是未變,我與將軍雖未見過,在晉南也有十來年交情,將軍莫不是將在下的恩義忘得一乾二淨?」
任安樂神情狐疑,迎上青年的笑臉打量片刻突然道:「你是洛家長子洛銘西?」
見青年不置可否,任安樂朝一旁宮娥擺手,神色愉悅,「我道是誰敢劫我任安樂的買路錢,原來是你這隻狐狸。去,多搬幾罈好酒來,今日借太子的貴地,本將軍和老友敘敘舊,去年你借道讓我劫殺南海水賊,我任安樂欠你一個人情。」
宮娥看兩人化干戈為玉帛,喜不自勝,忙不迭地踱著小步朝假山下跑去。
此時四野無人,除卻偶爾巡衛的侍衛,難見其他人影。
半晌後,任安樂端著酒杯,行至石亭圍欄處,笑意稍斂。夜風瑟瑟,她廣袖揚展,手中錦扇朝後扔去,正好落在洛銘西面前。
「拿去,你不是說滇藏進貢的沉香錦扇可遇不可求,這是嘉寧帝前些時日賜下的。」
洛銘西拾起錦扇,展開,扇面上謄寫的佛經清雅素淨,笑道:「能得此扇,這趟京城之行倒也不虛。」見任安樂懶得應他,洛銘西摸著鼻子討饒,「我知道妳不願讓我入京,但妳一個人在京城,我終歸不放心。」
「嘉寧帝一直憂心洛家成為第二個帝家,若非晉南民風慓悍,他難以掌控,也不會將祟南大營交給你父親掌管,你如今一入京,身分堪比質子,何必讓洛將軍憂心。」
月色照拂下的身影清冷、肅寒,洛銘西將錦扇收攏,眼底暖意一閃而過,「他還需要老頭子來制衡施家,掌控晉南,不會動我分毫,更何況他有意讓銀輝入東宮,我也不放心銀輝一人來京。」
任安樂蹙眉,「東宮之爭關係朝堂,銀輝性子單純,別讓她捲進來。」
洛銘西點頭,端坐石椅上飲酒,眉色淡淡。自遠處望來,只會覺得二人相處淡薄。
「妳入京一年,可尋得了當年帝家之事的證據?」半晌,洛銘西開口問。
任安樂回頭,漫不經心的瞳孔裡肅殺一閃而過,「當年在西北,施家和忠義侯兩人分執兵權,青南山乃忠義侯管轄之內,洛家八萬大軍被北秦坑殺在此,古雲年必定知道真相。」
洛銘西垂眼,細長的鳳眸掩在柔和的夜明珠光下,溫潤、睿智,「先藉科舉舞弊案讓忠義侯府名聲掃地,再讓古雲年在西北跋扈、囂張之聞傳入嘉寧帝耳裡,致其君臣相棄。
此次妳沐天府之行,沐王被禁,忠義侯失去倚仗,只能轉投東宮,打東宮妃位的主意,如此勢必讓嘉寧帝厭煩。忠義侯府一年內在京城威勢一落千丈,朝堂眾臣對忠義侯落井下石,彈劾他的摺子最近多了不少,想必妳出力不少。」
將杯中清酒一飲而盡,任安樂神色淡淡,「忠義侯受嘉寧帝信任了十幾年,要侯府衰落且不受人懷疑並非簡單之事,只要古雲年被逼上絕路,我自然可窺當年之事的緣由。」
「安樂,要還帝家清白非一日之功,切不可操之過急。當年妳在東宮曾住過一年,太后、嘉寧帝和太子對妳很熟悉,若非帝承恩一直被圈禁在泰山,他們或許早已發現不妥……」
「你說的是她?」
任安樂安靜的聲音突然在石亭裡響起,洛銘西起身,循著她的目光望去,眼落在不遠處東宮正殿前。
萬千燈火,明月朗星,東宮大殿的琉璃長瓦下,立著一個女子,素白衣袍,容貌端盛,貴氣凜然。
聞訊而來的韓燁停在石階上,靜靜看著階梯盡頭遙遙相望的女子,眼底深沉如海,在他身後,京城的公子、貴女站滿殿外,屏息看著靜默的二人。
韓燁停住的腳終於動了起來,他一步一步朝石階下行去,停在那女子面前。
一眾貴女雖不喜帝承恩入京,可都忍不住想看看,十一年相隔的二人再見面時,究竟是何般光景。
兩人隔得極近,當年只有七八歲的女童已經長大,依稀可見當年之容,韓燁看著她,卻有片刻的恍神。十一年前帝北城帝家宗祠前冰冷、決絕的眼神,怎麼會……煙消雲散,猶如當初種種從來不復一般?太過溫和、鎮定,竟讓他生出陌生荒謬之感。
「殿下,可還安好?」雖然看見韓燁隱隱激動的神色,可他眼中的陌生卻騙不了人,帝承恩心底一動,驟然開口。
「好……」韓燁回神,緩緩道:「我很好。」聲音中卻有著誰都聽得出來的澀然。
「十年多不見,今日殿下生辰,可願一聚?」帝承恩唇角帶笑,貴氣的臉龐巧笑倩兮。
「自然願意。」見韓燁頷首,她笑意更深,提步朝東宮內走去。韓燁站在她身後,突然開口道:「梓元。」不知為何,前面的人卻未停,韓燁的眉角微不可見地一皺,「梓元……」
聲落耳裡,帝承恩猛地頓住腳步,掩在裙袍下的手握緊,背對著眾人的眼底驚惶轉瞬即逝。她在泰山被圈禁十一年,從未有人這麼喚過她,帝梓元三個字對她而言,從來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名字。
她回轉頭,神情平靜如水,垂眼,帶著幾分苦楚,「我有十年多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了。」
韓燁微怔,面有愧疚,走上前,看著她,「我只是想問問,這些年妳過得如何?」
「得殿下掛念,我一切安好。」握緊的手緩緩鬆開,帝承恩開口道:「殿下,久不入東宮,有些不記得路了,不如同行?」
「好,宋岩,替孤送客。」韓燁點頭,朝立在一旁的東宮總管林雙淡淡吩咐一聲,攜帝承恩朝東宮後殿書房內而去。
從始至終,廣場上一眾世家公子、名門貴女,帝承恩連一眼也未曾瞧過。
眾人看著消失在宮闈盡頭的兩人,感慨片刻,顧自離去。
石亭上,洛銘西緩緩開口道:「安樂,若是帝家還在,如今站在那裡的本該是妳。」
「當年的帝梓元就不在乎,更何況是如今的我。」任安樂拂袖,神色冷靜自持,絲毫未被廣場上那一幕似是感人至深的重逢場面所觸動。
夜色深沉,頃刻間喧囂盛宴落幕,侍女行來的聲音臨近,洛銘西朝石亭下走去,行了兩步,終是停住回首,「安樂,她學得很像,當年妳為她寫下帝梓元八歲之前經歷的所有事,便是為了有一日她不會被韓燁揭穿?」
洛銘西問得漫不經心,這個問題似乎也沒有非回答不可的必要,卻始終沒有等到任安樂的回答。他垂眼,神色難辨,握著猶帶沉木香的錦扇朝涼亭外走去,素白衣袍裡的身影淡然沉寧,卻有微不可見的單薄。
身後腳步聲漸不可聞,任安樂沉眼看著不遠處空蕩蕩的石階盡頭。
洛銘西的話只說對了一半,她當年為帝承恩留下了帝梓元八歲以前的所有過往,防的從來只有嘉寧帝和慧德太后,而非韓燁。就連洛銘西亦不知,那幾頁書簡裡,帝梓元的平生戛然而止在帝家覆滅之前,而不是帝北城下她見韓燁的最後一面。
遺落了帝梓元的血海深仇,無論帝承恩學得有多像,也永遠不可能成為帝梓元。
太后寢宮後堂內設的佛堂裡,低沉的木魚敲擊聲幽幽響起,使深夜的宮殿平添幾分森冷之意。
慈安殿總管張福推開門,冷風灌進,燭火明滅不定,佛堂內越加幽暗,他走到潛心禮佛的太后身後,低聲稟告道:「太后,太子殿下和帝承恩敘舊約有半個時辰,然後親自送她回了錦園。」
錦園在皇宮和東宮之間,富麗堂皇,是嘉寧帝前些時日特意為即將入京的帝承恩備下的。
手中轉動的佛珠停住,太后睜眼,神情微有緩和,「由得他鬧,只要帝承恩沒有住進靖安侯府和北闕閣便無事。壽宴上太子和東安侯府、洛家的小姐相處如何?」
太后問得甚是平和,張福額間卻陡然泌出冷汗來,他頭埋得更厲害,「回太后,殿下除了和任將軍相談甚歡,對其他小姐……皆是泛泛。」
幾乎是立時間,佛堂內陡然幽冷暗沉下來,良久以後,才聽到太后淡淡的聲音,「任安樂?張福,尋個時間召她入宮,哀家要好好瞧瞧她。」
「是,太后。」張福應是,見太后擺手,小心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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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承恩在太子韓燁壽宴最後一刻抵達京城,韓燁攜其單獨離席的消息被當晚入東宮的世家子弟傳得繪聲繪色。
帝承恩雖十一年不入京,但一直是京城百姓八卦的對象,念及她十一年圈禁之苦和韓燁數年的執著,兩人緣苦情堅的傳言在京城漸漸傳散開來,博得不少百姓同情,上書房內亦出現了遵循太祖遺旨,立帝承恩為太子妃的請願摺子。
三日後,嘉寧帝下旨,帝承恩可自由出入宮禁,此旨一出,滿朝譁然,眾臣紛言帝承恩雖不復十來年前榮寵,於嘉寧帝心中分量卻也是尋常貴女難以企及。
此旨降下的第二日清早,旭日拂曉,慈安殿內,太后正欲更衣,接過侍女送到手邊的漱口水時,張福匆匆入殿,垂頭稟告道:「太后,帝小姐……在殿外求見。」
寢床上的身影一頓,紗帳下那雙手中端著的瓷杯突然掉落在地,碎裂開來,刺耳的聲音讓殿內瞬間安靜。
一眾宮娥跪倒在地,臉色驚駭、蒼白。
「來人,替哀家更衣,張福,讓她進來。」平日慈祥寧和的聲音不再,自寢床上走下的太后唯剩肅冷凜冽的面容。
與此同時,早朝將啟。
任安樂行上太和殿石階,瞧見本欲走進大殿的韓燁在宮人低聲稟告後,望向慈安殿,眉頭緊皺,她嘴角一勾,神情淡漠,大步從韓燁身邊走過。韓燁,你盼了十年,我送你一個如許歸來的帝梓元,你……可曾失望?
帝承恩走進慈安殿的時候,耀眼的晨光灑滿殿門,太后著一身正紅鳳翼冠服,罕有地戴上了塵封在珍寶閣裡的九鳳額冠,手裡握著一串佛珠,筆直地坐在御座上,她看著逆光中緩緩走進的女子,審視的目光探究而冷漠。
慈安殿安靜異常,帝承恩垂眼慢慢走進,在離御座幾米遠的地方行禮叩首,「帝承恩見過太后。」
上首傳來的聲音威嚴、冷冽,「無須多禮,起來讓哀家看看。」太后看著跪在殿中的女子,眼底隱有情緒露出。當年被先帝榮寵至極的帝梓元,如今還不是一樣要跪拜在她面前。
帝承恩起身抬首,素來清冷的面容柔順、恭謹。
太后轉著佛珠的手一頓,瞳孔微縮,眼瞇起。這副容貌和當年的帝盛天差之雖遠,卻有幾分相似。
似是察覺到太后突然間的冷意,帝承恩看起來忐忑不安,望向太后的眼底帶著小兒女的孺慕,「承恩十年未見太后,太后身體可安好?」
太后打量她半晌,端著清茶抿了一口才淡淡道:「哀家很好,妳一回京便來慈安殿請安,有心了。」
「承恩得太后和陛下之恩才能在泰山安穩度日,這些年太后對承恩照拂有加,來向太后謝恩是承恩應為的。」帝承恩盈盈一禮,看上去大方、高雅。
太后放下杯盞,似是漫不經心地問:「妳可曾怨我和陛下將妳禁在泰山十年,連太祖賜下的婚事也一併擱置了……」
帝承恩連行兩步,近到太后身前,眼帶霧氣,就要跪下,「當年父親犯下大錯,若不是陛下洪恩,承恩今日焉能立在太后身前。太后心慈,承恩對太后和陛下絕無半點怨憤,唯有感激。臣女如今戴罪之身,萬不敢攀殿下之軀,只願太后能讓臣女時常入宮請安,已是對臣女天大的恩賜。」
一旁立著的張福目瞪口呆地看著行到太后面前,眼角含淚的帝承恩,如同見了鬼一般,十一年未見,當年不可一世,張揚肆意的女娃娃,怎麼成了如今這副脾性?雖說容貌盛麗、氣質高貴,卻總有幾分難以言喻的違和。
也難怪,無論當初如何盛極一時,帝家總歸是沒落了,帝梓元被圈禁泰山十來年,若還是當初的性子,也枉了太后對她十來年的打算。
一雙手極合時宜地托住了帝承恩,太后面容慈祥,冷漠散去,微怒道:「妳是帝家的女兒,誰敢妄言妳為戴罪之身。」她抬手輕輕拍了拍,「別擔心,哀家看著妳長大,妳父親的錯和妳無關,即便妳如今的身分難為太子妃,哀家也會在宗室裡為妳尋個品行謙厚的好夫婿。」
帝承恩一怔,勉強笑了笑,回道:「謝太后掛心。」
太后眼底一抹深意劃過,嘴角抿起,「妳當初性子活潑跳脫,想不到在泰山休養十一年,倒是沉靜、溫婉了不少,若是帝家主能瞧見,也能安心了。」
帝承恩被太后握著的手有微不可見的僵硬,不經意瞥見太后眼底的狐疑,從袖裡掏出一本字帖遞到太后面前,輕聲道:「永寧寺清淨安寧,臣女在泰山每日聞鐘聲,回想幼時桀驁難馴,甚為後悔,遂每日禮佛誦經,清心明智,這是臣女為太后臨摹的佛經,望太后能身體康泰。」
太后眼帶訝異,接過帝承恩遞到手裡的佛經打開,見其上字跡和帝梓元幼時極為相似,不過幼時肆意大氣,如今看著圓潤工整,疑竇頓消,眉角舒緩開來,滿意地道:「妳這孩子,山中清苦,難為妳還記掛著我這個老太婆,日後出入慈安殿無須稟告,常來就是。」
「謝太后。」帝承恩神情感激,朝太后行禮謝恩。
「妳十一年未回京,想必對京城很是陌生,明日哀家派個女官到錦園跟妳好好說說,順便逛逛京城。」
「是,太后。」見太后面色疲乏,帝承恩懂眼色地請安,恭順地退出了殿外。
待她身影完全消失在慈安殿外,立在一旁的張福小心抬頭,不經意瞥見太后面上的神色,微微一怔。他服侍太后二十餘載,還從未在她面上看到過如此快意的模樣。
「張福。」
太后的聲音突然響起,駭得他一怔,立刻走上前,「奴才在。」
「早朝快下了,去把任安樂請到慈安殿來。」
張福應是,朝殿外走去。跨過殿門時,隱約聽得裡面極低的一聲嘲笑,他回轉頭朝後看去。
太后背對著立在大殿御座上,佛經被隨意踩落在地,望著大殿上方太祖賜下御牌之處,「先帝,這就是當年你和帝盛天為我大靖朝選擇的皇后。帝盛天,妳給哀家好好看看,妳帝家女不過如此、不過如此,哈哈哈哈……」
張福嘆了口氣,匆匆消失在殿門口。
◎ ◎ ◎
金鑾殿裡,早朝已下,宮人向韓燁回稟帝承恩已從慈安殿出來,正朝宮門處而去。他面色微緩,還未及走下石階,瞥見慈安殿大總管張福在殿外攔住了任安樂私語。韓燁眉角微皺,略一猶疑,還是行上了前,「張福,何事攔住任將軍?」
張福正在驚奇這位響徹朝野的女將軍果然人如其名,極為隨性灑脫,冷不丁聽見太子殿下清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急忙回頭,「回殿下,太后請任將軍去慈安殿一趟。」見韓燁眉宇淡淡,福至心靈地繼續道:「殿下,帝小姐向太后請完安,應已到了御花園。」
任安樂見韓燁眉頭緊皺,笑道:「你這副模樣做什麼,難道怕我這個鄉野莽婦驚擾了太后不成。」說完一馬當先地朝慈安殿行去。
張福朝韓燁拱手行了一禮,急忙邁著小步跟在行走如風的任安樂身後。
韓燁停在石階上,朝御花園看了一眼,微一猶疑,往慈安殿的方向追去。
走過上書房,深入內宮,眼見著過了小徑便到了太后的慈安殿,張福還來不及緩口氣,身後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轉頭,便瞥見韓燁三兩步越過他,拉住了前面的任安樂。
韓燁面帶潮紅,跑得有些急,向來服貼的朝服瞧上去略顯褶皺。
張福的眼睛眨了眨,立刻當自己不存在,乖覺地後退一步。
任安樂被拉得一踉蹌,抬首,好整以暇地揚眉問:「殿下何事?」
韓燁顯然也被自己的毛躁怔住,頓了頓,避開任安樂的眼,沉聲道:「太后素來不喜女子上疆場,喜歡禮佛,妳可多談談佛經……」他頓住,朝任安樂看了一眼,「算了,想來以妳的性子佛經也看得少,還是說些晉南的趣事……」
看著一點點細心交代太后喜好的韓燁,張福目瞪口呆,這真的是他們那個威嚴、冷漠的太子殿下?
任安樂的嘴角輕勾,看著面前板著臉的韓燁,朝日落在他俊秀、堅毅的臉上,有些恍惚難辨,她突然極淺、極淡地嘆息了一聲。
心雨跟在帝承恩身後,一路從御花園行來,小聲問自家小姐在慈安殿的遭遇,「小姐,太后今日見了您可曾刁難?」
「我已經退讓到這個地步,太后到底是一國之母,怎會在我面前失了氣度。只不過,當年太后一定很忌憚帝家的存在。」帝承恩隨意摘下園中一朵牡丹,想起太后那一身格外華盛的冠服,輕聲道。
「小姐為這次回京作足了準備,如今太后和陛下對小姐喜愛有加,若是殿下堅持,那小姐的婚事定會有轉機……」
兩人轉過小徑,心雨話音未落,生生卡在喉嚨裡,不可思議地看著不遠處的場景。
一身絳紫朝服的女將軍側身對著她們,觀不清容貌,卻也能感覺到她身上盛然凜冽的氣質。太子殿下立在她身旁,輕聲說著話,眉目間有著淡淡的無可奈何。兩個人站在一塊兒,彷彿隔出了一方天地,只是望著便靜謐、美好。
帝承恩瞇眼,手中握著的牡丹花碎落滿地,半晌後才聽到她冷靜得異常的聲音,「走吧。」
心雨神色忐忑,見帝承恩頭也不回,急急跟上前去。
另一頭,韓燁交代了足有半刻才滿意地停下,不等任安樂回應,他朝張福看了一眼,轉身朝前殿行去。
張福的臉皺成了一團,朝慈安殿的方向連連拱手,「將軍,得快些走了,太后還在殿內等著。」
「行,走吧。」
這聲音聽著有些飄忽,張福這麼一想,抬眼,眼瞪得斗大,剛才還在身前的任安樂早已行了數米之遠。
任安樂的慈安殿之行並不算長久,才不過半刻鐘就退了出來,她走出來的時候,見天色還早,便出了宮直接朝翰林院而去。
慈安殿內卻是反常的安靜,張福見到了午時,太后仍未傳膳,只得低聲提醒,「太后,御膳房準備了清淡的粥食,可要奴才傳上來……」
話音未落,榻上傳來低悶的咳嗽聲,他急忙走近,見太后略顯疲態,靠在榻上無精打采地擺手,「不用了。」
「太后,快入冬了,您小心著涼。」張福將太后膝上滑落的毛毯重新放好,將參茶端到太后手邊。
「張福,哀家老了。」
太后突然感嘆的聲音讓張福一怔,他笑道:「奴才瞧遍了後宮大大小小的美人,就沒瞧見一人能和太后您相比的,奴才想著這恐怕和容貌無關。太后御領後宮,母儀天下,大靖子民誰不敬重啊。」
「你就是會說話。」太后接過參茶,緩緩道:「你跟在哀家身邊幾十年,你來說說,帝承恩和任安樂,誰更配得上太子?」
「奴才怎敢妄議太子殿下……」
「恕你無罪。」
想著剛才在大殿不卑不亢,正兒八經地告訴太后非太子妃位不入東宮的任安樂,張福略一猶疑,回道:「帝小姐如今的性子柔順、溫婉,可奴才瞧著任將軍大氣、魄力,更適合太子殿下。況且依奴才看,殿下怕是對這位任將軍很是上心。」
太后垂眼,「柔順、溫婉?哀家只怕她是隻養不熟的狐狸。唯一能讓燁兒上心的偏偏……」太后頓了頓,臉色有些難看,「脾性和當初的帝盛天一樣桀驁難馴。」
「太后無須擔心,當年帝家犯下謀逆大罪,只要陛下不點頭,即便有先帝遺旨,帝小姐也未必能入選東宮。」
「哀家就怕他會點頭。」
「怎麼會?陛下和殿下僵持了十一年都未答應……」
「你以為他把帝承恩禁在泰山十一年,真的只是為了制衡帝盛天和朝野世族?」太后拂袖,「泰山有淨玄守著,帝盛天是救不了帝承恩,可哀家也一樣殺不了她。」
空蕩的大殿內,幽冷的聲音緩緩迴響,漸不可聞。
◎ ◎ ◎
自從科舉舞弊案後,任安樂這個深山野林裡出來的女土匪和翰林院學士也算是有了革命情誼,半年多的相處下來交情篤深。任安樂被封為上將軍後,任府每日門庭若市,眾人便對她時常藏於翰林院編纂樓躲清閒一事睜隻眼、閉隻眼。
今日任安樂照例溜進編纂樓,只是卻未如往常一般在樓下休憩,直接朝二樓走去。守閣的翰林編修何正是這次科舉的士子,有些靦腆,喚住她道:「任將軍,二樓是翰林院藏閣,陛下有旨,除了幾位大學士,其他人不能進入。」
任安樂苦著臉,眉皺成一團,「何大人,你也知道太子選妃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我那任府實在躲不了清靜,行個方便,把二樓的地兒借我半個時辰?」
若非任安樂當初秉公直斷,何正也未必能入翰林院,遲疑片刻後,他無奈道:「將軍要躲了清靜也成,只是藏閣裡珍藏著不少先帝和陛下的聖旨奏摺,將軍小心些。」見任安樂連連保證,何正說著,便上樓替任安樂打開了藏閣。
任安樂走進二樓,關上門,笑容斂下,朝書閣中堆積如山的卷軸、藏書看去。大靖立國二十餘載,每一道皇帝頒下的聖旨和平時批閱的奏摺,幾乎盡藏於此。
任安樂行上前,一本本耐心翻看書冊、箋紙,半刻鐘後,她停在書閣中間,拿著一道布滿灰塵的聖旨,眼瞇了起來。
這是一道十幾年前諸王內亂時,嘉寧帝調遣邊境守將的聖旨,當時內亂紛爭,嘉寧帝以密旨調軍,用的是皇帝私印。大靖朝除玉璽、虎符能調軍外,傳言皇帝有一枚私印能在危機時刻調動大靖邊疆軍隊,任安樂要找的正是這一枚。
她從袖中拿出一張泛黃信箋,對比聖旨和信箋上的字跡、私印,神色冷凝。除了內容不盡相同,無論筆跡、私印都一般無二。
永寧,北秦叩關,西北危機,你接信之日,令帝家軍遠跋西北,與忠義侯於青南山兩面夾擊,共誅北秦鐵騎。
沒有落款,可是靖安侯怎麼會認錯嘉寧帝的筆跡和皇帝私印?
十一年前若沒有這封來自京城的皇帝密旨,帝家八萬大軍何敢遠赴西北,她帝家又怎會背上叛國罪名,滿門抄斬!
姜瑜查抄帝府,為的便是這封密信,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搜城三日,卻沒想到密信就在當時還是幼童的她身上,十一年來從未離身。
合上聖旨,任安樂行到窗邊,神情難辨。雖然筆跡和私印都證明十一年前送來密信的是嘉寧帝,可卻不能斷定是他,否則當年她父親大可公開證據,而不是用自盡來證明清白。
若送密信者是嘉寧帝,他便不會讓姜瑜大張旗鼓地去帝北城查探真相,因為密信一旦大白於天下,他勢必帝位不穩,受天下人口誅筆伐。若他是帝家冤案的始作俑者,也絕不會對帝家有一絲惻隱之心,洛川麾下的兩萬將士也不會得以保存,更不會留下她的性命,只是將她遠送泰山,交由淨玄看管。
可嘉寧帝也絕不是能相信之人,帝家冤案雖可能不是由他而起,但帝家一百三十二條性命,是他降旨賜死,帝家一夕間煙消雲散、大廈將傾也是他一手造成。她父親以命換來的機會,他終究選擇了權勢,而非帝家的清白。
將密信折好重新放回袖中,任安樂望向巍峨的皇宮,眼瞇了起來。到底是誰對帝家有不死不休的仇恨,恨到要拿八萬將士來陪葬,讓傳世百年的帝家永無翻身之日?送來這封密信的人,究竟是誰?
◎ ◎ ◎
傍晚,韓燁處理完政事從書房走出來,看見溫朔期盼地守在門口,遂行上前,「何事?」
溫朔朝花園的方向一指,擠眉弄眼道:「殿下,總管說帝小姐來了,正在花園裡休息。」
韓燁一怔,並未如溫朔想像的一般欣喜,只是拍著他的肩道:「溫朔,你……見過梓元了?」
溫朔搖頭聳肩,「殿下壽宴那日我在戶部未回,這幾日帝小姐在錦園足不出戶,還未見過。」
難怪守在這,想必是要他引見帝梓元。見溫朔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韓燁遲疑片刻,突然問:「溫朔,你最近可想起小時候的事?」
韓燁冷不丁一問,讓溫朔著實意外,想了片刻才道:「我只記得小時候和鍾姨住在城西,然後便是遇見了殿下……」說著撓撓頭,「鍾姨說我染過一次傷風,去了半條命,養了幾個月才好,之後五歲之前的事就記不大清了。」
韓燁看了他一眼,抬步朝花園走去,「記不起來就算了,以前的事無關緊要,去見見梓元。」
溫朔點頭,跟在韓燁身後,有些奇怪。他跟在韓燁身邊約八年,韓燁從未關心他幼時之事,怎麼會突然問起?
帝承恩的拜訪打破了東宮平日的安靜,出於對這位傳說中的帝小姐的好奇,花園裡外觀望的宮娥明顯多了起來。
韓燁走進花園,見帝承恩背身立於池塘邊,遠遠望去,頗為落寞。他疾步走上前,「梓元。」
帝承恩眼底飛快劃過一抹情緒,回轉身淺淺行了一禮,「殿下。」隨即垂眼緩緩道:「陛下賜名承恩,以後殿下不要再喚我梓元了,這個名字十一年前就該消失了。」
韓燁看著她,半晌未言,直到帝承恩抬眼望來,他才笑道:「也好,以後妳便是承恩。」
溫朔自覺地走到韓燁身旁,清脆有力地咳嗽了一聲。韓燁搖頭苦笑,「這是溫朔,你們……」他頓了頓,才繼續道:「之前沒有見過。」
溫朔狐疑地瞥了韓燁一眼,他和帝梓元素未平生,自然是沒有見過,但仍是極鄭重地朝帝承恩見禮。
帝承恩早瞧見了這個面容俊秀、氣質出眾的少年。溫朔才名冠絕京城,又是韓燁教養長大,念及他在韓燁心裡地位非比尋常,帝承恩亦是對他溫婉一笑,「溫小公子多禮,早聞公子大才,今日一見果真不負盛名。」
溫朔有些愕然,倒不是因為帝承恩誇讚得直白,只是這樣賢淑貴雅的女子和韓燁平日裡說的帝梓元太過不同了。即便是被囚在泰山十一年,帝家小姐也不該是這副性子才對。
韓燁哪裡看不出溫朔的失望,心裡微嘆,對帝承恩道:「溫朔年幼,無須如此誇讚,日後妳若有時間,替我多教導他一些。」
這話一出,不僅是溫朔,連帝承恩亦是一愣。
溫朔師從右相魏諫,乃大靖開國以來最年輕的狀元,帝承恩被禁在泰山十一年,只學女紅、刺繡,如何能教導他?
只是未及兩人把話琢磨明白,韓燁已朝溫朔揮手,「入冬後西北顆粒難收,戶部責任重大,回去幫錢大人,少在東宮消磨時間。」
溫朔被韓燁一頓訓,想著韓燁平日裡攆人可沒這麼急,朝帝承恩瞅了兩眼,恍然大悟,笑著行禮退了下去。
「聽說溫小公子是殿下一手養大的,如今小公子才名遠揚,殿下應很是欣慰。」帝承恩行到一旁的石桌旁坐下,輕聲道。
「他很爭氣。」韓燁坐在帝承恩對面,不吝嗇對溫朔的滿意,笑了起來。
帝承恩垂眼,眸中現出傷感,低聲道:「若是燼言還活著,和溫小公子一般大了。」
韓燁倒酒的手一頓,沉默半晌才開口道:「當年妳回帝北城時把燼言託付給我,是我沒能照顧好他。」
靖安侯手握重兵,帝梓元十一年前入京本就有質子之意,十年前靖安侯在晉南過四十大壽,帝梓元回晉南祝壽,靖安侯便把幼子帝燼言送入京城。
帝梓元離京之日,將幼弟親手交到韓燁手上,望其能護他萬全,原本兩人約定帝梓元一月後回來便送帝燼言回晉南,哪知一個月還未過,帝家謀逆事出,帝家被滿門抄斬,就連當時身在京城,不到五歲的帝燼言也被皇家祕密處死。
「是燼言無福,我看不到他長大,與殿下無關。」見韓燁面有愧疚,帝承恩飲盡杯中酒,幽幽道:「這些年陛下和太后對我很好,得殿下看重也是我的福氣。我這次回京並無非分之想,只是想來見見殿下,於願足矣。」
見帝承恩和幾日前歸京時的淡定神采完全相左,韓燁皺眉,問:「可是皇祖母說過什麼?」
帝承恩苦澀地扯了扯嘴角,握著酒杯手有些發抖,「太后說會為我在宗室擇夫。殿下,終生大事關乎一生,我雖為罪女,可亦不想隨意託付他人。只求殿下選定太子妃後,能允許我回泰山了此殘生,每日誦經唸佛,為燼言祈福,超渡帝家先人。」
「梓……承恩。」略帶頹然的聲音打斷帝承恩的話,韓燁抬首,望向她,緩緩開口道:「可還記得十一年前妳帶著洛銘西來京城,我在城門接妳時說過的話?」
帝承恩蹙眉,掩在袖袍下的手兀地握緊,當年那封交到她手裡細數帝梓元經歷的信箋中,只是寥寥帶過此事,根本沒有仔細提及。她垂首,只是道:「殿下,那時候我只有七歲,怎還會記……」
話還未完,墨黑龍紋長靴印入眼底,韓燁行到她面前,半蹲下,握住她的手,「梓元,當年我便說過,妳是我東宮太子妃,韓燁的正妻,這一點無論誰都不能改變。」
帝承恩怔怔望著他,眼底冰峭退卻,暖意瀰漫。
「殿下,禮部尚書求見。」院外侍衛的聲音傳來。
韓燁拍拍帝承恩的肩,笑道:「妳回錦園好好休養,不用計較皇祖母所言。」
韓燁起身朝小徑外走去,衣袍一角突然被拉住。韓燁回頭,帝承恩眼眶泛紅,隱有委屈,輕聲開口道:「殿下可是心儀任將軍?」見韓燁怔住,她垂眼,「前幾日我去慈安殿給太后請安,看見殿下和任將軍在御花園裡……若是殿下喜歡任將軍,將來也可迎任將軍入東宮。」
「梓元,妳想多了。」韓燁回身,一字一句開口道:「任安樂是大靖一品上將,國之柱石,我不會將她迎入東宮,更何況她亦不會以側位之位入宮。」
韓燁說完,不再看帝承恩的神情,朝外走去。他行了兩步,終是頓住,背對著她,身形蕭索,說出的話擲地有聲,「梓元,當年我沒能保住帝家,也沒有護住燼言,我知道妳不願意再相信我,但當初對妳承諾之言,我韓燁有生之年,絕不毀棄。」
帝承恩望著消失在小徑盡頭的身影,半晌後,悲苦的神情斂住,端著石桌上的酒慢慢品起來。她面容冷靜、神態從容,全然不復剛才的落寞淒苦。從始至終,她聽得很清楚,韓燁的這番承諾只是對帝梓元而說。韓燁,即便你承諾的人不是我,我仍然相信你不會毀棄諾言。帝梓元已經死了,能回來守約的人,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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