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結髮夫妻,結髮同枕席,感情濃似漆。
小嬌女被賣給商家大東家為妾,為追逃妻,他左斬桃花,
右打情敵,抓她回來陪床又生子,正妻之位只能她來坐!
晉江玉葫蘆千萬積分好文,疼寵上市!
沈家根底富足,聘謝鸞枝進門時花了大本,
短期內也沒打算給沈硯青再娶,
謝鸞枝現在就相當於沈府的二少奶奶,
若是趕明年能給沈硯青生出個小的,便是抬舉她也無妨。
謝鸞枝知道,若她不肯伺候沈硯青,沈家抬她回來做什麼,
沈家可不稀罕多養她一個。同房時看著床上五官英挺逼人的沈硯青,
著實難以想像,他會是夜裡蠻橫掠奪自己的男人。
於她而言,沈硯青過於高不可攀,她心裡清明得很,
沈硯青不會愛上她,眼前霸道的他,
不過是將她當作是他獨占的所有物罷了,如此摸不透的狐狸男,
他想迷惑她,逼她把他以外的男人全部都忘記,
連她的記憶他都要獨占,天下間還有誰比他更霸道?
第一章
沈硯青一抬頭卻發現門口不知何時多出來三三兩兩的幾顆腦袋,眼巴巴、怯生生地望著屋子裡。還來不及開口詢問,那人卻越來越多,少頃就把整個門口堵得水泄不通。
魏五皺著眉頭,嚷嚷道:「我們少爺這才剛上京城,飯都還沒吃上一口吶,你們站在這兒做什麼?」
人群擠擠攘攘著,卻沒有一個人開口回話。
單掌櫃帶著兩名伙計端著食盤擠進來,見狀連忙推搡著眾人,「大家都是藥鋪的老伙計了,有什麼明兒再說,先讓我們二少爺吃口熱飯則個。」
曉得這些都是討說法的工人,沈硯青眉峰微微一凝,擺手制止道:「無妨,大夥兒有話盡可直言,無須顧忌。」清潤溫雅的嗓音毫無主家的架勢,只讓人聽得心安。
人群裡便有人開口道:「不是我們故意為難二少爺,實在是我們家中有老有小,都等著銀子過年吶,就等二少爺您一句準話了。」
「是啊、是啊。」
「這眼看年關就到了,不能只給老人、孩子喝粥啊。」
附和聲紛紛四起,人群一下子騷動起來。
單掌櫃自己也是拖家帶口的,此刻表情也甚是為難,「二少爺,您看這……」
沈硯青默了默,抿了口清茶,彎眉笑道:「無妨,有什麼掌櫃替大家直言便是。沈家多少年忠義為商,伙計們的生計便是我們自個的生計,一定不會虧了大家。」
單掌櫃二十年在沈家賣命,最是曉得沈家的仁義。
「哎……」單掌櫃重重地嘆了口氣,咬了咬牙道:「往年藥鋪生意好,每年年底都給大伙多發半月的薪水。只今年,眼看就要過年了,卻忽然著了這事兒,大傢伙也都是藥鋪多少年的老伙計了,對鋪子都有感情,不到萬不得已時都捨不得走,但是家裡頭也都拖家帶口等著吃飯呢。就等二少爺給句準話,看這事兒能不能挨過去。」
老太爺為人嚴謹實誠,招的伙計也都是耿直良善之輩,倘若不是沒辦法,大家必然也不會這樣圍攏自己。沈硯青峻眉深凝,久久地不語。
一群人不約而同地靜下聲兒,只屏著呼吸等待主家的答案。
看著那一雙雙殷殷切切的目光,沈硯青只覺得肩上的擔子忽然一瞬間沉重,既然京城都已是這般艱澀,附近幾個州縣上的分店、總店怕不是也一樣情形。
罷,總須得一搏。雙臂支著輪軸站起來,抖開長袖對眾人一揖,語氣堅定道:「眾位盡可以放心回去。此次風波雖來得突然,然而我們沈家藥鋪百年仁德,多少年兢兢業業行醫濟世,必然不會在藥上出什麼問題,此事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給大家一個交代。大家的銀子也同樣一文都不會剋扣,該拿多少的依舊還是多少;那特別突出的,獎金也照往年發放。
只銀兩的周旋尚需個時日,眼下大夥先且散去,每日輪流幾個伙計在店中看守即可。待三日內,帳房必定通知前來領取餉銀,眾位看如此可好?」
人群中頓然響起一陣蜜蜂般的嗡嗡竊語,少頃一道蒼澀嗓音揚聲而起,「我在沈家待了四十一年,從沒有哪一月拖欠過銀餉,家中婆子病了,老太爺不知白送過多少方子。沈家深明大義,我老漢第一個信了二少爺您就是。」
單掌櫃連忙寬撫道:「正是、正是,二少爺一路辛苦顛簸,這會兒已經疲累得不行。大傢伙先散了,主家既然已經放話出來,回頭銀子到了帳上,必定挨個兒通知大家來拿,一個都不會少。」
伙計中幾無人不曾受過沈家的接濟,有道是一呼百應,一時間早先沉重的氣氛鬆解開來,三三兩兩各自散開。
偌大的屋子頓時安靜下來,單掌櫃皺著眉頭很是後怕,「二少爺,您看這……京城裡若是發了,旁的幾個州縣就不能不發,一筆不小的數目呢,這、這可怎麼是好?」
沈硯青清雋面龐上看不出異動,只淡若清風地挑眉一笑,「單掌櫃一片赤誠,讓硯青委實欽佩。此事倒也不無辦法,我會連夜著魏五發封書信回去,先從馬場與錢莊上挪移一些,解了燃眉之急再作計議。掌櫃這一日怕是也做了不少安撫工作,趕緊回去休息吧,著實辛苦了你。」
從前只聽人說癱瘓的二少爺陰冷幽居,不想頭一遭應對如此急變,卻恁的有條不紊,單掌櫃心中不無讚賞,怎奈何終究是一場浩然大劫,不免一路嘆息著告辭。
魏五很是沒底,一改白日的嬉皮,只皺著眉頭唏噓道:「少爺,布莊上才經了一場土匪,原定的貨交不出去,錢莊上已經賠了一大筆。眼下馬場那邊朝廷明年的訂金也沒給,這三面的伙計、莊戶工錢也要發放,去哪裡來的這麼大一堆銀子應付?」
是啊,這些風險誰人不知,然而自己既已要下這個差使,就不能不把它辦好。沈硯青挑開手中的玉骨摺扇,那畫上飛雪如花,一抹紅衣斜倚窗欄,十五少女目若失魂,眼中只剩下月牙門下撐傘之人。這便是謝鸞枝氣他最甚的一夜,為著一個不知名兒的紅玉墜子,她狠心將他冷於書房,然而只是那一眼,卻好似勾動了他前世今生。
也不知這近半個月的露水恩愛,夠不夠打動她的一顆冰心?倘若最後沈家真個一朝沒落,她是否又會如那同林之鳥,各自紛飛?
心中泛起一抹自嘲,只勾著嘴角凜然一笑,「做生意,誠信一定要在,好在藥鋪裡的帳只是暫時封凍,待他日冤案解開,必然就能鬆動。眼下便是去借,也須得把缺漏填補過去。記住,此次進京,只可成功不能敗,倘若一敗,便一連串什麼都敗了。」
◎ ◎ ◎
一支精緻雕花小銀菸桿,菸斗裡墜一指嫣紅的香膏兒,銅黃小燈上微火烤一烤,不一會兒便升騰出嫋嫋淡紅的輕煙來。吸它一口,心啊魂啊便也跟著它神仙飄搖。
早先的時候尚且邊吸邊怕,後來發現並沒什麼不適,反倒很讓人舒服,漸漸便只當它與那吃飯、喝水一般,無什麼兩樣。今日心情好了,少吸兩口,想著要戒要戒,每日減少一點點;明日莫名又愁煩,忍不住又自己打破約束,多吸了兩口,屢屢斷不得乾淨。人的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錦榻上,謝鸞枝軟趴趴地吐著煙兒,那一朱紅唇微張微合,指甲上染著丹寇把菸桿輕輕勾弄,白得誘人、紅得勾魂,就好似雪丘上一隻假寐的紅狐,把梨香看得滿目痴痴,還從沒見過一個人吃菸的姿勢這樣好看,難怪少爺總也不過分地逼少奶奶戒,怕不是就愛看她這幅風景。
可惜一指香膏燃盡,謝鸞枝心裡頭的結兒還是解不開。可惡的沈硯青,他必是以為她年紀小,不懂那男女交合的避孕周息,偏挑著她月事過半的時候把她的藥弄走。這邊廂趁著出遠門前狠狠要她一次,等到他回來,怕是早已經珠胎暗結,那時便是想打都打不得了,老太太盯著呢,除非她自己不想活。
再待孩子生下來,不僅老太太滿意、又堵了李氏的舌頭,他的根基更穩。而自己呢,卻被他與孩子栓牢,年復一年,早晚消弭了旁的心思。一箭三鵰,好一副如意算盤。
然而他卻不曉得,她原是從那醉春樓裡出來的。在月事過半的前後幾日,姑娘們的湯裡便要特別地添加一丁銀白的水兒,她們說那是水銀,也有人說是砒霜,老鴇花姑不承認,就算承認了妳也得喝,總之是讓妳避孕,為了妳好,怕再像俏金花一般又生下來一個小鳳蕭。
鳳蕭……謝鸞枝猛地坐起身子,不行,這避子藥一定要弄到!
冷冷地把菸桿一頓,「梨香,妳替我去大灶上拿點兒核桃、芝麻過來,再捎一瓶好點兒的槐花蜜。」
梨香正神遊象外呢,被二少奶奶猛然一喚,嚇得魂兒都晃了一晃,連忙欸欸地應著出去。
春畫端著花盆進來,嘻嘻笑道:「少奶奶,園子裡派過年的花兒呢,大夫人讓每個院裡的都過去挑。奴婢挑了一盆小金桔,您瞧,多喜慶呀。」
顆顆小指甲蓋大小的金果兒,看起來倒真是討喜,這是個伶俐的丫頭,辦什麼事情總讓人特別的舒坦。謝鸞枝指了指紅木圓桌,「就放那邊吧,還能晒著太陽。」
「是。」春畫把花盆往桌心一放,見謝鸞枝穿鞋子下床,又調皮地眨了眨眼睛,「早上聽說少爺捎信回來了,少奶奶可是要做些什麼好吃的讓聽差捎去京城?」暗自思想,婆子們說的果然沒錯,那事兒果然是讓女人又愛又恨的。瞧,昨天少奶奶才恨著少爺,早上又想他想成了這般失魂落魄。
「哪裡是給他,便是他當真被抓進牢子裡關了,我也不肯再給他做一口吃的。」謝鸞枝低著頭,把繡鞋兒扣緊腳後跟。
「嘻,少奶奶就愛嘴硬心軟。」春畫調皮做著鬼臉,因見隔壁院裡的小木工在屋簷上衝自己招呼,連忙羞紅著臉蛋悄悄退了出去。
將自娘家帶來的紅木頭小箱子打開,滿滿一盒晒乾了的桂花瓣,清芬撲鼻。
閨女嫁人了,從此就是別人家的,天南地北,連他日親娘歸去,怕是都不得在墳前燒上一紙。謝鸞枝不願讓阿娘把沈家下聘的銀子花費,那是她能留給家裡的最後供給。阿娘曉得她心裡苦,只是抹著眼淚求她不要恨,把秋天晒乾的桂花送了她滿滿一盒作嫁妝,說聞一聞,夢裡頭就能到家。她後來聞過,沒有用,還不如陀羅香膏,想去哪裡就飛去哪裡。
一早上在小灶上忙著蒸蒸炸炸,等到晌午的時候便做出來一籠兒的桂花核桃酥,讓桂婆子端了幾碟送去兩房夫人還有三少奶奶院裡,剩下的便裝進小食盒,再親自端著一碟子到了北院老太太的上房。
沁鼻的酥香味兒,勾得人把食慾打開,老太太卻只是吸著菸嘴不說話,也不拿了去吃,只把一雙銳利的眼睛直勾勾地在謝鸞枝身上掃量。心情正不好呢,一大早收到孫子的來信,曉得形勢十分之不好,除卻到處挪銀子補工錢外,怕是還免不了抓幾個人、吃幾日牢獄之災,然而誰人願意去吃?誰都不願意。
這會兒看著謝鸞枝嫣粉的臉頰,終於有些信了婆子們的閒話,想當初剛來的時候,恁的一朵青澀小花,如今卻採陽補陰,讓自個孫子澆灌得如那殷商妲己美麗;可他沈家呢,卻頻頻不斷地破財多災,怕不就是個隱匿的剋星,來日定要再讓那算命瞎子重算一算。
謝鸞枝哪裡曉得老太太在想些什麼,一心記掛著要出門,只是攥著帕子安靜靜地坐著,怕被這精明的小腳老太看穿。
久久的,老太太終於悠悠吐出一縷長煙,「妳丈夫這才前腳剛走,後腳妳就要出門,妳可曉得我們這樣的人家,姨奶奶是輕易出不得大門的。」卻不是真問她,語氣也沒有半絲溫度。
謝鸞枝心裡便頓的往下沉了一沉,兀自捺著一分勇氣迎上老太太的目光,「原也是不該的。只是先前在馬場那次,縣府的孟夫人認了妾身作妹妹,讓妾身得空做些桂花酥送去給她嚐嚐。可巧家裡頭出了這樣的大事,妾身便想起來她爹乃是朝廷的龍虎大將軍,想著是不是可以前去打聽些消息,也好幫幫夫君則個。」
那嗓音輕柔,說的內容卻讓老太太的菸斗微微一顫。呵,看不出來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頭,平日少言寡語的,悄無聲息便傍了這麼大一座靠山。越發的不能讓她出頭,否則怕是日後根本拿捏不住。老太太心中計較,嘴上便轉了話題,「這兩天身體如何了?聽說昨日去了妳娘親那邊,拿了幾顆寶貝兒。」
「身體好著呢,謝老太太關心。說是世交送的玉墜香囊,夫人讓妾身與二少爺一人挑了一個。」謝鸞枝心裡一個激靈,怕是出門無望了。
「哦,妳近日倒是和大房走得近吶。」果然老太太的臉色冷下來。
老太太吧嗒吧嗒吸著菸斗,好半天了才道:「日後有什麼委屈,別到處兒瞎嚷嚷。我們沈家不比那些沒規沒矩的小門小戶,不興得左邊一套、右邊一套的。硯青平日裡寵妳寵得沒有章法,便是我這做祖母的難得提點一兩句,那也是為著你們好,不要以為我讓人少奶奶地叫著,妳倒把自己原有的身分給忘了,受一點兒委屈,就跑這個那個的院子裡去抱怨。」
那吃過菸的嗓子低澀澀的,聽進耳朵裡就好像被刀鋸磨著心坎兒一般,瘮得難受。
就說李氏昨日那一番話不簡單吧,瞧,這才一個晚上,便讓自己與老太太生出了嫌隙。謝鸞枝心中冷笑,然而她是斷然不肯與老太太生分的,便是這個小腳老太處處算計著自己,終還要仰仗著她過活。
謝鸞枝忙站起來屈膝一福,言辭切切道:「老太太冤枉妾身則個。妾身哪裡敢妄自非議,一個姨奶奶的身分卻能得老太太這樣多的照顧,是妾身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妾身心裡感激都不過來,絕沒有半點兒旁的念頭,望老太太明察。」
老太太一錯也不錯地盯著謝鸞枝的表情,見她果然是實誠的,終究自己暫時也缺她不得,這才淡淡道:「妳能知道我的苦心就好。一會我讓秋大夫給妳開幾副藥調理調理,硯青他一個大小伙子,也怪不得妳伺候辛苦。
我們女人不比他們男人,興起的時候他可不管妳身上舒服不舒服,妳又不能不給他,他要,妳還是要給。家裡頭的事情暫時不勞妳一個妾侍出去張羅,等過幾天硯青回來了再說。」
說的還是那勞什子焦症呢,好一頂冤枉的帽子。
「是。那這些核桃酥……」謝鸞枝的心冷沉沉的,只是挪著步子不肯回去,又不好表現得太明顯。
老太太卻不再看她,見門房站著不動,便轉臉問道:「妳站在那裡做什麼,悶聲不吭的,怪嚇人。」
門房惴惴地,瞥了謝鸞枝一眼,尷尬措辭道:「是、是縣衙的孟夫人著請二少奶奶過去用飯,奴才瞅著二少奶奶才剛進府,怕不是請的是三少奶奶,弄錯了。便先來老太太這邊問話了。」
呵,可真是巧。老太太臉色頓然一黑,冷冰冰瞪了謝鸞枝一眼,悶著青煙不語。
謝鸞枝便曉得這就是應了,只覺得一顆大石頭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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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府卻是謝鸞枝第一回參觀,三進的院子,不特別的大,卻植花栽草,很是清新雅緻。正值冬日,廊前幾株臘梅開得正豔,一路隨著丫頭拐過迴廊,便見庭院內正與小少爺踢著蹴鞠的宋英。宋英教得耐心,二人玩得其樂融融,一抬頭見謝鸞枝來,小少爺立刻衝到謝鸞枝身旁,攬著她的膝蓋奶聲奶氣地叫著:「姨。」可愛極了。
謝鸞枝連忙把食盒子遞與梨香,蹲下身來抱起小少爺,笑著見了禮,「鸞枝見過夫……給姐姐問好。」
宋英嗔怪一眼,「瞧,再叫錯可別怪我罰妳啦。」又道:「前些日子本要叫妳過來玩,可太忙了。今日他出去辦公差,正好中午我們姐妹倆一塊兒吃頓飯、聊聊天。」說著,拉過謝鸞枝的手兒,只往堂屋進去。
丫頭上了茶,宋英杏眸泛波,只是笑盈盈看著謝鸞枝,豐潤的臉頰上一抹小曖昧。
謝鸞枝被看得不好意思,低下頭來,「姐姐在看什麼,可是我今日有些什麼不對?」
宋英搖著頭,有些俏皮,「必是與他越發恩愛了吧,我瞧妳氣色不錯。」
謝鸞枝紅了臉,「才沒有,討厭他,暗地裡可壞了。」
「不然。若是真討厭,便不是妳這般羞怯紅顏了。那夫妻間的感情原就是潛移默化的,等到某天一個猛然回頭,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沒入妳膏肓,沒他不行了。」宋英說著,因想起孟安國對自己的疼寵,不由也有些又恨又撓。見謝鸞枝眉宇間稍許愁容,便正色道:「早上聽辦事的小差說,昨日沈公子去了京城?」
「是,本就是缺少男丁的家庭,無緣無故忽然出了這樣的事兒,只得讓他去應付了。」謝鸞枝嘆了口氣,因又道:「沈家出了這樣大的事,旁人是連躲都躲來不及的,姐姐卻還這樣把妹妹叫來,會不會不好?」
宋英不以為然道:「難得鸞枝妹妹這般替人著想,只我一個婦人家家的,找自己姐妹聊聊天又怕什麼。我聽說這回的問題可不小吶,那小德妃大半夜滑了龍胎,把皇上氣得一只南海琉璃玉麒麟都摔得粉碎。你們沈家也是倒楣,好巧不巧地就撞在槍眼上,莫不是近日得罪了什麼來頭?」
果然是個聰敏的女人,隨意一句便戳著了重點。謝鸞枝眼前又浮起玉娥那一張清麗嬌婉的臉龐,想了想,低聲道:「好像是說三少爺在紅街因為哪個姐兒得罪了宮裡頭的公公,眼下又不記得那公公長得什麼模樣。怕是不太好辦,硯青已經去京城打聽了的,大約不兩日就能回來。」盼著他回來,與他清帳呢。
宋英皺著眉頭,冷冷哼出一句:「哼,那紅街怕不是京郊幾個州縣最最齷齪骯髒的一個地方,衙役們時常在郊外發現赤果果的女屍,都是些無名無家、無人認領的可憐女人,十二三歲的都有,只聽說宮裡頭出來辦差的時常在那落腳,還有不少當官的也常來尋歡。
我們安國屢屢想整治,偏這些大官們層層壓制,總也奈何不動它。不過倘若是宮裡頭的事兒,我倒可以去替妳打聽打聽。」
竟不知她在宮裡頭也有背景,謝鸞枝聞言愕然抬起頭來,「這事兒原是沈家的私事,這樣棘手的怎麼好麻煩姐姐。」雖以出來打聽消息為藉口,為的卻是買藥,倒沒真想要麻煩宋英。
「沈家的品譽原是極好的,我猜著你們就是被冤枉,做了奸人的替死鬼。不過這些都是小的,犯不著我多一事去幫你們。我只念著寶兒上一回受了你們夫妻倆的救命之恩,這便順道幫你們打聽打聽。倘若真是為著一個紅街上的妓女,正好挑著這個當口把它一條街兒給整頓了。」
見丫頭端著食盤一個個走進來,宋英便抱著小少爺走到桌邊,回頭對謝鸞枝笑道:「瞧,說著說著午飯時間就到了,快來嚐嚐我們地道的扶蘇菜吧。妳也莫要多想,那宮中的宋貴妃乃是我的親姑母,七皇子還是我的姑表弟吶。」
「鸞枝謝過姐姐。」謝鸞枝連忙站起來鄭重謝過。真不知她原來有這樣顯赫背景,卻平易親和,一點兒也無半分貴女、千金的凌人嬌氣。謝鸞枝不由默默凝了宋英一眼,先前還奇怪以宋家這樣的背景,為何那麼多出色的皇子不嫁,卻下嫁給一個縣府老爺,原來那七皇子就是她的嫡親。當金錢、權勢到了一定的分兒,求的可不就是低調平安嗎。
然而畢竟自己是市井小戶出身,不懂得那官場上的你來我往,心中思量著盡快給沈硯青去信說明,待用了午飯,又聊了會天,等到傍晚的時候便回去了。
因著快過年,路上採買年貨的行人擠擠攘攘,車輪子轂轆轂轆,很是走得不快。心中思量著該如何才能買到藥,不免一路撩開窗簾往外看。
茶巷路一家炒栗子生意甚好,門口排著長長的一條隊,謝鸞枝不由多看了一眼。等拐了個彎,再走上一段,見街邊暗巷裡一面破爛的藥字帆布在撲撲飄搖,那藥店門口旁正好又是一家古樸的畫鋪,便教馬夫把車停下。
是個五十多歲的半老頭兒,很是實誠,問二少奶奶何事。
謝鸞枝從袖子裡掏出幾粒碎銀子,對梨香道:「妳去前頭那家炒栗子店幫我秤一包熱的回來,聽說老太太喜歡甜食,正好捎一些回去讓她嚐嚐。」
梨香想也不想便欸欸地應著去了,是個膽怯溫吞的姑娘,不比春畫那個鬼精靈,今日特地帶的就是她。
謝鸞枝等了一會,不見回來,便又給車夫一些吃酒的錢。見車夫過街買酒,自己便往畫鋪門口走去,一個閃身,轉進了一旁的藥店。
藥店燒著暖爐,斑駁的銅褐色茶壺裡沸水滾滾冒煙,熏得人視線霧濛濛一片。店老闆是個六十多歲的精瘦老頭,見謝鸞枝來,瞇著眼睛,連動都懶得動。大凡進這店裡頭的女人,幹的都是不那麼見得人的勾當,態度自然也輕蔑。
「咳咳。」嗆得謝鸞枝不住咳嗓子,無視著老闆的惡劣,問道:「店家可有涼藥?」
怕他聽不懂,這是南邊的叫法,從前梅喜還沒正式上臺開苞前,曾經拉著她去偷偷買過幾回,記得就是叫涼藥。
店老闆抬了抬眼皮,鼻腔裡奔出陰啞的嗓音,「幾顆?」那聲音就好像夜半野貓一般滲人。
謝鸞枝卻頓時鬆了口氣,好在他懂,「隨便拿個三五顆夠了。」
不冷不熱地用黃紙包了扔到櫃檯上,「二兩銀子。一次一顆可避子,超過三顆小心滑胎。」看謝鸞枝一身衣裳不菲,連藥的身價都被哄抬了起來。
要人命呢,謝鸞枝咬了咬牙關,因怕車夫買酒歸來,末了狠狠心扔下一錠銀子,撩開門簾出來。
一抬頭卻見一襲紫衣長袍的魁偉身影,正與一個刀疤臉矮個老頭笑盈盈地往對面酒樓進去。二人身後跟著兩個十三四歲的青衣小倌兒,那老頭白面無鬚,走兩步,回頭又往其中一個的臀兒上狠狠掐了一把,疼得那少年眉頭緊蹙,還得苦巴巴陪著笑臉。多麼熟悉的背影,多看他一眼,果然還是祈裕,如何他竟與這樣一個奇怪的老頭結交?
怕被發現,謝鸞枝連忙躲進一旁的畫鋪。
畫鋪裡兩名男子正在說話,並不曾注意謝鸞枝進來。
「那雲藏畫師最近倒是未出什麼新畫,昨日本要著人催問,聽說他家裡忽然出了事兒,便不曾過去。他原是幽隱之人,不愛見客,四爺因何這般固執要見他?」問話的是裴老闆,穿一身月白長裳,罩著淺灰兒的棉褂,戴一頂氈皮帽,看起來文裡文氣的,三十多歲年紀。
叫四爺的是個英俊的男子,二十三歲左右,容長臉兒、劍眉深目,舉止間甚是器宇不凡,「哦,這樣巧嗎,我倒也不是出於什麼目的要見他,只是覺得有緣,又欣賞他的才華,想要交一摯友罷了。」
見斐老闆不信,默了默,只得從袖子裡掏出來一張舊畫,「我母妃……母親去世得早,這是父親於她生前畫的舊影。當日母親倚於牆下花枝,你且看她,像不像雲藏畫師畫中的這個晾衣女子?母親乃是當年被父親半途所救,生前曾數次與我提及,逃荒途中她原有一名胞妹失散,故而我便想要打聽打聽此女是否真有其人則個。」
斐老闆將兩張畫拿來比對,立時張嘴驚呼:「哦呀,這樣一比,倒是真真像極。若是出於這個原因,怕是雲藏畫師也肯見上一面,只是近日實在不巧,待過些日子他家中事了,我再幫你與他說上一說。」因想起日間剛送來的幾張新畫,便又道:「四爺你看看這幾張如何?也是他的僕從送來,聽說是個女畫手,與他的畫風有幾分相似味道。」
四爺把畫拿起來看了看,卻興趣了了,「月歌?看起來不錯,可惜全是臨摹他人畫風,尋常人家裱起來欣賞可以,若是用於收藏,卻缺了她自己的靈魂。」
月歌,謝鸞枝不由支起耳朵,眼梢悄然往二人那邊一瞥,呵,果然是昨天書房裡的那幾張畫。看來雲藏畫師莫不就是沈硯青那廝了,好個錦瑟和鳴呀,連畫兒都是一個風格,委實難得。心裡頭也不確定那玉娥是否就是月歌或者是另有其人,只一想到昨日下午玉娥嬌美臉蛋上的悽悽淚眼,心裡頭便一股道不出的滋味。
謝鸞枝提著裙裾正要出店,梨香抱著兩包糖炒栗子衝進來,呼哧呼哧喘著,「少奶奶久等了……買、買了兩包,一包給您留著。」一股冷風隨著她的步子卷入店中,四爺手中之畫飄落在地。梨香低頭一看,「咦,這不是昨日魏五拿的那幾張畫嗎?」
「魏五?」四爺正要彎腰拾起,聞言手中動作一滯,抬起頭來端看,卻見面前不知何時立著一個十五六歲的新鮮少婦。那螺髻鬆綰,輕插珠搖,朱唇櫻櫻、春目含水,就好似光陰一瞬倒轉二十餘年,那舊人去了又歸。不由將將一愣,「這位少夫人是……」
謝鸞枝連忙瞪了梨香一眼,「多嘴什麼,還不快走,老太太等急了。」
一嫋嫋身影急惶惶遠去,那步履搖曳彷若無骨,看得四爺久久收不回眼神。待要再問她,她卻已經跨入馬車。
車輪子轂轆轂轆,夜風將車簾布微微蕩起,忽看到簾角一個刺金的沈字,又想到斐老闆剛才所說的家中忽然出事,呵呵,想不到竟是這樣湊巧。一道劍眉舒開,不由勾起嘴角露出一抹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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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爺沈明遠今年四十五歲,不高不矮的個子,微有些發福,五官與老太太十分相似,是老太太最滿意的一個兒子,在京中官居三品,雖不是那權重之職,卻也做得四平八穩。夫人周氏今年三十八九,生得柳眉丹眼,是個性情明朗的美麗婦人。二人早已在正廳等候多時,見沈硯青來,連忙笑笑著迎上前去。
沈硯青撐著椅子站起來,躬身見了禮,「晚輩見過二叔、二嬸。」
一旁靠椅上傳來女孩吃吃的戲笑,「喂,還有我們吶,堂哥怎的獨獨把我們姊妹倆忘記了。」一模一樣的兩個俏丫頭,一個叫沈蔚萱、一個叫沈蔚媛,若非沈蔚萱嘴角有一顆小痣,簡直分不出誰是誰。
沈家慣有雙生子的血統,倘若沈硯青的胞兄未逝,這一輩裡儼然就有三對。
曉得堂妹們最是調皮,沈硯青便又好脾氣地作了一揖,「也問妹妹們好。」
「不算、不算,提醒了的不算。」姊妹倆笑得更開心了。二老爺多年在外做官,少有回鄉,因此府上作風很是開化,不沾染老宅的陳腐氣息,小姐們的性情也十分活潑開朗。
周氏嗔惱了一眼,「瞧你兩個妹妹,多大的人了,還是這般沒大沒小。」
沈硯青勾唇笑笑,「妹妹們可愛得緊。」
沈蔚萱細細端看了好一陣,捂著帕子笑道:「娘親您瞧,一年多不見堂哥,連哄女孩兒的話他都學會了,果然新娶的這個姨奶奶很是了不得,怎不一同帶來與我們看看?」
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恁的不饒人。又想起謝鸞枝那一副愛理不理的撓人小模樣,沈硯青心中微泛柔軟,嘴上卻道:「不過是個見不得世面的小婦兒,帶她出來做什麼。」眉眼間雖是淡漠,然而那語氣裡刻意遮藏的嬌寵卻瞞不過別人。從前那般清清冷冷的一個男兒,便是對著人笑,也好似與人隔著遠遠的距離,哪裡似這般柔情。
正所謂旁觀者清,周氏也不戳穿,只暖聲笑道:「先前還怕不合適,如今看硯青這般精神,做嬸嬸的也就放心了。只聽說歲數還很小吶,今年幾何了?」
「勞二嬸掛念。比妹妹還要小上一歲,過了年方滿十六。」沈硯青微一蹙眉,莫名地不願被人問起謝鸞枝的年齡,每一想起她的小,無端地便拉開了與自己的距離。
果然周氏略微訝異,「喲,那可是比你小上五歲吶,你可得好好疼她。大老遠的自南邊嫁過來,無親無故的,雖是個姨奶奶,你也不能把人虧待,加緊著趕快給咱家添個胖小子,也好安了你祖母還有長輩們的牽掛。」
「是。」想到那顆被自己扔去的藥丸,沈硯青眉宇間不免浮上一絲淺笑,「姪兒很是對她不薄,等哪日抱了小子,到時定請二叔、二嬸回來喝酒。」
周氏舒心地笑起來。
沈蔚媛調侃道:「呀,好一個不薄,不薄是什麼意思呀,那般小的二嫂子,二哥你也捨得讓她生崽崽。」嘻嘻地笑。
惱得周氏一帕子揍下去,「女兒家家的,不害臊,還不快滾回去做妳的女紅。」
「娘親恁的凶人,我們還不是怕小嫂子被二哥欺負嗎。」姊妹兩個互相做了個鬼臉,連忙逃也似的跑開。
廳堂內頓時安靜下來,二老爺沈明遠這才嘆了口氣,正色道:「家裡頭的事情太突然,這兩小丫頭還不曉得呢。只怕為叔也是自身難保囉,頭兩日上書給皇上,全數原封不動被打了回來,如今也只能在家中坐以待斃,哎,可憐我硯青姪兒腿腳不便,大老遠的還要來回奔波。」沈明遠是個明哲保身的性子。
沈硯青默了默,歉然道:「原是家中生意波及到二叔,奔波也是硯青理所應當。姪兒已著人在宮中打聽,當日三弟辱罵的太監原是皇上跟前紅人,怕是二叔的奏摺也被他扣著,根本不曾到達聖處。好在皇上只是暫時封了所有鋪面,並未有什麼旁的消息傳出,興許還有一絲迴旋餘地則個。」
「哎,硯邵這小子,全讓大嫂給寵壞了。若能迴旋自是最好,倘若不能,怕是咱們全家就……」沈明遠抿了一口苦丁茶。久久的,皺眉道:「朝廷這些年明爭暗鬥,不僅宦官當權,皇子們也個個人中龍鳳。旁的且不說,只我在局外旁觀,就見四、五、七此三者乃為佼佼。
七皇子是宋貴妃之子,宋貴妃乃龍虎宋將軍之妹,兵權不可小覷;五皇子雖微有腿疾,其母阮淑妃卻是皇上做太子時的東宮側妃,根基穩固,又為人機敏、城府深,很是攏絡了一群人心;四皇子為已故朱妃之子,羽翼雖薄,然而這些年一直兢兢業業地為皇上辦差,也甚得民心。
那小德妃眼下榮寵極盛,難免有人擔心她誕下皇子,擾皇上立他為儲,皇上必是曉得其中牽扯,故而並未立時發落。沈家想要翻案,關鍵便在這幾日,那主事太監的口風不可不攻克。」
一席話聽得沈硯青微微蹙眉,想不到孟夫人竟然有這層關係,難怪一意與自己攀交,有了兵,可不正是需要馬嗎,只是皇上既然都已看穿幾個皇子與娘娘的個中牽扯,為何卻第一時間就把罪責遷怒於從不參與政事的沈家,又只封了鋪子不抄家產,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卻不得不好好思量。
沈硯青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聽二叔一番話,姪兒思緒也好似開闊了不少。正好有個知交也在宮中做事,姪兒已央他聯絡了那甯公公,下午在瑞豐酒樓吃酒賠禮,這便準備過去看看。」當下起身告辭。
長廊上無人,只午後清風微揚,魏五擰著眉毛,「少爺,那甯公公也恁是個缺德,罵他兩句就把咱沈家坑成了這般,今日見我們辦酒請他,他一得瑟,倘若獅子大開口可怎麼是好?」
沈硯青一路思想,心中已把整個事端的始末想出些微雛形,聞言精緻嘴角勾出一抹弦弧,似笑非笑道:「呵,只怕不是他想坑就坑的,這事兒幕後的莊家如果是皇上,又怎是他一句話那麼簡單。」
魏五愣了愣,不明白,「呃,怎麼是皇上,不是說三少爺罵了那死太監,被他陷害了嗎?」
「你暫且這麼認為便是,旁的卻不要多問,我自己也還沒有釐清。」沈硯青卻不再多言,心中只覺得那答案似隱似現。
魏五想了想,便又從懷中掏出來一紙信箋,「少爺,少奶奶來信了。」
沈硯青手中動作驀地一滯。哦呀,還說什麼一定不想念,這才三日就忍不住給自己寫了信,好個口是心非的臭丫頭。
不想被魏五看穿自己對謝鸞枝的在乎,太傷爺兒們的老面,然而卻又想她,想知道她對自己說些什麼,好奇她的字寫得如何醜陋,便沉聲道:「哦,拿來我看看。」清雋面容上表情漠然又嚴肅。
魏五斜了一眼,嘻嘻笑道:「反正少爺也不在乎,看不看都無所謂。」偏不給。
「做什麼故弄玄虛。」卻已經被沈硯青搶了過去。
簡簡單單的牛皮紙包裹著一紙薄薄信箋,那信箋上不過寥寥幾個字。
孟夫人乃宋貴妃姪女,或可幫忙。
見祈裕與一奇怪疤臉老頭相見,不知可有異意。
你保重。
前面、背面仔細翻看,卻再無旁的多餘字跡,冷冰冰的,多一劃、少一劃都捨不得多寫,連署名也只畫了個青澀的桃子。沈硯青略微失落,修長手指把信箋折好。
只這一折,卻忽看見三段之首的「孟、見、你」三字,那丹鳳眸子裡頓時又浮起一抹促狹,可惡,小婦家家的,也玩什麼藏頭露尾的遊戲,回去定要好好懲罰她。
他在少年風華正茂時,早已收過不知多少千金小姐的曖昧香箋,卻從未有過一封讓自己這樣悸動,又抓又撓的,只恨不得那寫信之人頃刻就在他眼前,他好用力將她箍緊在懷中,逼著她承認對自己的想念。把信貼著心口藏起,不冷不熱地對魏五說道:「讀書人家的出身,字卻寫得這般醜陋,看不看都無甚要緊。對了,錢莊與馬場那邊的帳到了沒有?」
魏五撓著頭,那信他原是偷看過了的,連不識字的小翠都曉得給自己寄一雙襪子,少奶奶真是好絕情。
一時有些同情二少爺沒有女人疼,只囁嚅道:「京城的帳,錢莊昨晚上就勻過來了,明日一早就可以分發下去,京郊幾個州縣上的怕是還得等到明日下午。馬場今歲生意不好,勻不出多少,原是老太太親自坐了轎子出門,從幾個老世交那裡挪借了,聽說是用馬場作了抵押。」
沈硯青蹙眉,想不到外表風光豪闊的沈家實則已經到了這樣的地界,竟還要連累祖母一把老骨頭親自拉下身段去求人。這沈家的命脈,他是定要從李氏手中一步步奪回來不可。
默了許久,只道:「這幾戶世交的恩德我們記下,等他日難關渡過,須記得還他們這個人情。好在年關的帳算是平了,後面的若無什麼問題,等開春後大約就能好轉。一會見了甯公公,下午你便與我趕回家過年去吧。」
正說著,瑞豐酒樓已在跟前。門外短階上站一名二十二三歲的飄逸男子,著一襲青竹長裳,看起來很是意氣風發的模樣,乃是沈硯青少年時的同窗摯友易舒桓。
魏五連忙扶著沈硯青下馬,沈硯青迎上前去,拱手作揖,「臨時被叔叔叫去府中談話,勞舒桓兄久等。」
易舒桓和顏笑道:「倒不是賢弟慢了。今日愚兄陪主子爺去城外辦事,回來早了幾步,恰好主子爺口渴,便先到店中喝水則個。」
「主子爺?」沈硯青微挑了挑眉,竟不知昔日這位自恃甚高的同窗幾時竟也肯屈居為他人門客。
易舒桓了然一笑,「哦,還忘了告訴賢弟,愚兄如今正為五皇子辦事呢。今次能這般輕易地請動甯公公,原也是託了五皇子的福,不然愚兄區區一個讀書人,委實不知如何著手則個。」
竟是託人之手嗎,本不想參與他皇族紛亂,卻還是被拖了進來,早知如此,不如直接求孟安國。沈硯青不動聲色地拱了拱手,「如此倒是託了五皇子的福。」
見沈硯青這般泰然,易舒桓頓時鬆了口氣,「哪裡、哪裡,賢弟客氣。我們主子爺最是個仗義惜才之士,因聽我談及賢弟的才學、修為,早已有結交之意。不過是請甯公公一樁小事,舉手之勞。對了,說起來你們也著實有緣,他正好腿上也有些不適,怕是你們一見面便能聊作摯交……」一路只是說著五皇子元承明的好話。
沈硯青只是笑笑著聽著,並不發表意見。
到得二樓,雅間外頭的角落小桌邊端端而坐著一名俊逸公子,二十一二年紀,長臉兒,穿一身荼白布衣長袍,雖是平常低調打扮,卻自有一股道不出的凜然氣質。正端著茶盞淺酌,見沈硯青扶著樓梯徐徐上來,便凝眉頷首一笑。一雙眼睛很是銳利有神,那唇線分明,笑容好似穿進人心裡,是個厲害的角色,大約就是那微服出宮的五皇子了。
沈硯青抖開長袖,拱手作了謙恭一揖,又撩開袍襬進了雅間,卻沒有上前攀交,假裝不識他身分。
元承明笑容一冷。
雅間內隔著一道簾子,裡頭是一個軟榻,甯公公一道乾瘦矮小的身子正蜷在榻上吃菸,他旁邊是兩個俏生生的小丫頭正給他小心地捏著腿兒。都來得這樣早,原來卻與那五皇子是一夥的。
沈硯青便招了招手,讓人去樓下端酒上菜,又對著簾子彎腰一福,「草民硯青見過甯公公。備薄酒一桌,替舍弟向甯公公賠禮道歉則個。」
「哎喲,咱家可不敢,受不起、受不起。咱家是那沒長毛的死老公公,哪裡比得上他三爺的英俊威猛。」簾內傳來吭哧吭哧的一陣乾咳,甯公公咳出來一口黃痰,嗓子喑喑啞啞的,不男不女。
沈硯青心中冷蔑,面上卻只是恭敬,連忙讓魏五把隨行的錦盒拿出來,小心遞了進去,「舍弟原是個敗家的畜生,自從知道他言語衝撞了甯公公,家中祖母已罰了他百十大板,關了他一月的禁閉。於理草民本要帶他親自上門來謝罪,又怕擾了甯公公的好興致,這便以物代人,還請甯公公萬萬笑納。」
一名小丫頭挑開簾子,把錦盒拿了進去,甯公公乾瘦手指把蓋子挑開,頓時一道奪目光芒從盒內溢出,原是顆難得的東海大珍珠。吐著煙,吧嗒吧嗒著菸嘴,末了那蜷成一團的身板終於鬆動起來,顫巍巍地把雙腿下地,挑開簾子,冷將將掃了沈硯青一眼,「你就是沈家的老二?」瘦紅的臉頰,眼下有一道舊疤,一看就是長期吃那些壯陽藥兒的。
「是,正是草民。」沈硯青拱手讓座,恭敬卻也不亢不卑。
甯公公也不客氣,把寶貝收了,「那麼你三弟的帳便算是清了,不過你的卻沒有。二少爺這二十多天,美人怕是也玩兒夠了,今日倒是說說,準備什麼時候把那丫頭還給咱家?」
沈硯青眸光稍黯,愣了愣,只做不明狀,「公公何意?草民便是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搶公公的女人。」
「你莫要再裝糊塗,那叫玉什麼娥的,可不是你藏的嗎,有人都親眼看見了,你還帶她去鋪子裡看了回病。那妞兒淫蕩,溝子上還長了顆豔豔的紅痣,只怕是你捨不得,自己藏起來快活吶。」甯公公頓的陰下臉來。
忽記起謝鸞枝的來信,呵,想不到祈裕這廝吃裡扒外。沈硯青暗自冷笑,面上依舊不動聲色道:「許是公公看錯,那原是賤內。十二月初才成的婚,哪裡是什麼玉娥。」
「哼,你休得給我打馬虎眼。那丫頭咱家是定然要活捉的,想當初恁狠地踢咱家兩腳,害得咱家幾日都屙不出尿來,待抓到她,怎麼踢的怎麼還回去。咱家宮中事兒忙得很,二少爺若是不肯交人也罷,把你那個姨奶奶送予咱家也行,反正都是南邊過來的,弄去床上都一樣。」甯公公尖細的嗓子裡放出狠話。
彼時的宮中太監有很小時候被人割了的,有成年後貧窮末路下自宮的,但見著滿後宮敞胸露乳的女人,心中想而不能,那權勢大的,便時常趁著辦公差在外頭養私宅、逛妓院,逼著妓女給自己舔那骯髒萎縮的殘物。這哪裡是玉娥那樣一個嬌弱的傲骨女子能夠消受得起,更何況是謝鸞枝。好個齷齪的太監,竟恬不知恥地肖想那個只屬於自己的女人!
沈硯青鳳眸間的笑意頓的冷肅下來,默了默,拱手歉然一揖,「實不相瞞,既是從草民手中救出來,斷沒有再送回火坑的道理。不過草民會將公公之意帶回,那玉娥姑娘若是肯同意繼續服侍公公,草民後日便帶她來京,公公看是如何?」
「放肆!」一根銅黃菸桿在圓桌上狠狠一擲,甯公公刷地站起來,咧著黃牙森森道:「姓沈的,咱家若不是看在五爺的面上,今日如何也不肯出來。你等著吧,小德妃吃沈家的藥沒了龍胎,這是鐵板上釘釘的事兒。皇上不動你,那是咱家替你求的情,你莫要給臉不要臉!來人,回宮。」乾瘦的身子佝僂著,頭也不回地出了雅間。
易舒桓追了兩步追不上,連忙跑回來勸沈硯青,「好不容易才請來的,賢弟為何……左右不過是個妓女,不值當賢弟這般,哎。」
沈硯青兀自捺著脾氣,回了易舒桓一禮,「今日多有得罪,還望兄臺諒解。只在下也是有妻子、姊妹之人,那傷害良家婦女的事兒委實做不出來。這廂便先告辭了,他日定然擺酒謝罪。」言畢長袖一拂,一道天青色長袍驀然下了樓梯。
料不到沈硯青還如少年時候桀驁不羈,易舒桓大話早已放出,此刻自是惶惶然不安,哈著腰問角落的白衣公子元承明,「爺,您看這人是可用不可用?」
元承明冷笑著勾了勾嘴角,「骨氣是有,可惜太傲,還須磨上一磨。」把杯中茶水飲盡,一盞空杯頓的往桌面一扣,易舒桓渾身便打了個冷顫。
長街上人來人往,密匝匝熱鬧得不行,魏五打著馬車舉步維艱,口中忿忿然道:「個狗日的死太監,閹了他還不肯安分!不過少爺,您既是不肯與五皇子為伍,孟夫人那邊又為何讓少奶奶去打聽?左右不都是皇子嗎。」
好個奴才,難怪他一下午眼神裡盡是甜蜜的同情,曉得魏五早上收了小翠一雙襪子,一整天得瑟個不行,說什麼脫襪子就暗示著上床睡覺,小翠那是想他回去伺候各種。沈硯青有些沒面子,然而又不想對這個大莽夫解釋謝鸞枝信中的藏頭詩,只冷冷瞥了一眼,「你偷看了。」
魏五這才恍然自己說漏了嘴,見二少爺臉色冷冰冰,只當他嫉妒自己夫妻恩愛,不由渾身打了個激靈,支吾道:「呃,不是,沒、沒,奴才就是想看看少奶奶,像、像不像小翠那麼含蓄,不是故意戳少爺的短兒。哎,女人嘛,誰讓少爺您出來時弄得太狠,傷了少奶奶的心。」越說越囫圇,撓著頭又看天又看地。
「這是最後一回,以後再私自翻閱她的信箋,不怪我把你派去外地,看你與小翠如何團圓。」沈硯青卻也不真計較,他心中也暗自掖著得意呢,倘若不是那般地疼她一次,誰曉得她會不會捨得給自己寫信。
左右謝鸞枝這些天悶醋也吃夠了,便想著晚上突然回去給她一個驚喜,再把誤會同她說清。那樣可惡的女人,怕不是又要伸出小拳頭又恨又氣地捶打他,彼時他定將她小蠻腰兒一攬,褪下她的長裙,狠狠地扔去大床之上。這次要從後面要她一回,小別勝卻新婚,今晚定要好好疼她個夠。
因又道:「那五皇子劍芒畢現,若能成,他日必輝煌騰達;倘若不能,則會摔得十分慘烈。你我一介商人,又何必蹚這灘渾水。那七皇子卻不一樣,且不說我尚未求他,只他中間隔著孟夫人一層,今次便算還了上一回救小少爺的那樁人情,兩廂裡並不相欠。」
魏五恍然點頭,「嘖,和你們這些人物交道,條條框框兒太多,想得甚累,不如回家抱小翠痛快。」
正說著,已經走到盛雲衣莊門口,沈硯青便替謝鸞枝挑了一件水紅色圓領斜襟的刺花小窄襖,愛她從豐胸往盈盈腰骨處勾勒的一彎婀娜,又著魏五也給小翠挑了件新衣,讓店鋪小廝頃刻發往寶德縣沈家。價錢自從賣畫的積蓄裡扣除,並不貪公中半分銀子。
主僕二人一個滿面喜孜孜、一個兀自裝得清風淡漠好不正經,正把馬車蹬蹬地往城門口方向趕,哪兒想才拐了個彎,前頭忽然殺出來一隊京衙,二話不說便扯著他們的臂膀押進了囚籠。假藥入宮,禍害皇家龍脈,這可是殺頭的幹活。
還過個什麼年,那殘壁舊磚牆、鐵窗稻草鋪、冷衣餿飯食、灰鼠洞中鑽,等到謝鸞枝不情不願地被老太太逼去探監的時候,都已經是大年夜了。彼時沈硯青一貫清雋的面龐上已然一片兒青茬,看她的眼神簡直把她恨至了骨頭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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