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被下休書小村婦,他是戰功顯赫大將軍,
她橫豎得再嫁,他肖想娶妻暖床,
她說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他卻耍起流氓先洞房了。
生她的娘,說不要就不要她了;結髮而成的丈夫,
說另娶就另娶, 而伏罡也不過貪圖她一副皮囊,成親這事,
她不曾往心裡去,也不曾稀罕。
她想與他兩清,但這位曾經想要名揚天下,戰功赫赫的大將軍卻不放人,
曾經於他來說,名位最重要,他也成了大曆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忠武將軍,
可現今他最想要的是她,最重要的守護是她與他歸心的那一天。
他揚言若她再跟他強,不肯與他成親,他就打暈她,將她扛回將軍府,
可她卻主動往將軍府來,教他歡喜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雖然他這人在床上的磨纏,是個女人都難以招架,難以應付,
也不能給她許諾什麼,也許他也不是她想要的那種良人,
卻貪心地想要她信他一回, 只為哄她嫁予他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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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次日一早,伏青山要回京,平王親自送出城去,伏罡自然也要隨行。
待行過別禮,平王是個不拘禮的,令讓伏罡代他將伏青山送出城去。
伏罡陪伏青山走著,身後跟著浩浩蕩蕩的一條隊伍。
待出城外十里,伏青山見亭中設著宴席,請伏罡先進去坐了,屏退眾人,也隨後跟了進了,握了酒盞,言道:「阿正叔,有朝一日平王回京,姪子必定上下活動一番,讓高千正把樞密院留給你。」
伏罡亦握了酒盞,「都是後話,容後再議。」
伏青山一口飲盡,一股辣火自他的舌尖沖到胸膛。他自滿上一杯,敬著伏罡,言道:「晚晴是我髮妻,鐸兒是我親子,阿正叔替我照顧好他們。」
「青山……」伏罡見伏青山仰頭又是一杯,奪了他的杯子,扣到桌上勸道:「你不適合晚晴,晚晴也不適合你,你們和離兩清,彼此再找良人才是最好的結果。」
伏青山冷笑,他本不是沾黃湯之人,才喝了兩杯,連眼圈都紅了,指了伏罡,便有些激動,「我雖自幼與你分別,但你早知晚晴是我伏青山的妻子,怎能覬覦她?這不是君子行徑。」
他不等伏罡開口又道:「不要跟我講什麼休書,慢說登高、及第,就是普通農人家多收了三五石,行腳走販的皮子商多賺了幾百文,許多人還要置妾室。我也不過多置了一房妻室,天下男子皆是如此,不多我伏青山一個。況且,我如今已經悔改了。」
伏罡見伏青山的聲音越來越響,壓低了聲音,勸道:「你喝多了,趁天亮早些上路。」
伏青山又滿斟了一杯,遙敬過伏罡,一口飲盡,翻了空杯,才道:「姪子酒後失言,望阿正叔莫怪。」
伏罡拍拍他的肩膀,道:「不怪。」
伏青山強忍著嫌惡,忍了伏罡的手,腳步有些踉蹌地下了亭子,讓人扶上馬車,搖搖而去。
伏罡在亭中站著,目送著車隊遠遠駛離,才轉身往軍營而去。他在軍營中轉了一圈,下午回到指揮使府,逕自尋到夫子給晚晴與鐸兒授課的書屋,站在窗外看了會兒晚晴流著口水打盹的樣子。他忍著笑抱拳看了半天,發覺她確實太過辛苦,早起要跟著白鳳練九節鞭、騎馬射箭,下午要跟著夫子學文識字,至夜又總不能好睡。
晚晴終於從睡眠的沼澤中拖回了自己的沉軀,悄悄地抽了帕子出來,揩著嘴角的口水,轉眼就見伏罡抱臂站在窗外,她也知他方才必是看光了她的醜態。她以帕子捂了唇,轉身去看夫子,看得許久再回頭,仍見伏罡在外站著,抱臂含著笑望她,不曾挪動過的樣子。
現在西晒正烈的時候,伏罡就站在大太陽中。晚晴怕自己再回望一眼,他又要看得更久,索性再不轉頭,認真聽著夫子講課。她聽得入神,等到下課時,才突然想起伏罡,回頭看窗外,伏罡已不知去了哪裡。
晚晴與鐸兒才送了夫子出門,就見伏罡端了兩碗冰進來,一碗少些,淋著牛乳,另一碗多些,只灑著白糖。晚晴很少吃這些東西,亦高興得像個孩子,見鐸兒去抱那多些的一碗,她先奪了過來道:「你昨日才貪涼鬧了肚子,多些的得給我吃。」
鐸兒取了勺子來挖著自己的,眼睛還盯著晚晴的那一碗。
晚晴舀了一勺,伸舌頭舔了,絲絲的涼意。她盛了一勺給伏罡,笑嘻嘻問道:「為何會想到買冰來給我們?」
伏罡瞧晚晴也歡喜得像孩子一樣,笑道:「酷暑之中,略吃點也無防,不要貪過就好。」
至晚沐過身,躺到原藤席上,晚晴先就雙腳蹬遠了伏罡,搖頭道:「不行,天氣太熱,我不要再出一層汗。」
伏罡如貓覷魚,伏視了許久,才躺下,側身自睡了。晚晴見他不來磨纏,反而覺得有些奇怪,爬起來問道:「阿正叔可是生我的氣了?」
她話音才落,伏罡已經翻身壓了上來,自她的唇角碾磨到她的耳根上,恨恨地道:「妳再多叫幾聲,讓我聽聽。」
晚晴仰躺在冰涼的席子上,自鎖骨處漸斷著哼出滿腔暢意,在伏罡有規律的動作中閉上眼睛,調動起所有神識去感受他起起落落的動作和席捲全身的歡愉,捨命陪他度過長夜。
這日,伏罡自外歸來,許是要考校一番晚晴的功課,自懷中鄭重其事地掏出張紙來,展平了遞給晚晴道:「給我讀一遍,看可還有不能識的字。」
晚晴接過來,見這紙堅潔如玉、細薄光潤,先就稱讚道:「這是澄心堂的灑金紙。」紙上暗紋繁複,暗壓著纏絲牡丹的花開富貴。
晚晴持紙唸道:「兩姓聯姻,舊矣畫眉之睦。十緇講好,慚於歇未之間。夫女晚晴,施顰有戒,是必敬從爾姑。夫伏罡者,種玉得婦。願結兩姓之好,共敘年德。」晚晴邊讀邊笑,讀完抬頭笑道:「這是婚書。」
伏罡竟有些赧意,低聲道:「總要有個正經的禮節娶了妳,我們才是正經夫妻。」
晚晴折了那澄心堂的紙放回桌上,搖頭道:「有這一紙婚書就夠了,畢竟我與伏青山在清河縣衙的婚書仍在,再在這裡重新成一回親,且不說別人笑話不笑話,我自己都覺得難以見人。若你果真真心向我,沒有這紙婚書,日子照舊是這樣過的。若你心不向我,連父母、兄長都沒有的人,果真要休我,也不過一紙放妻書,誰能耐你何?」
晚晴曾將整個人生所有的希望寄託在一個人身上,為此而熬過旁人不能熬的苦,走了想都不敢想的路,到頭來終究不過一場空。
如今於這些事情上,她也就十分看淡,不求形式,不求名位,但求個日子漸過下去,孩子漸漸長大。畢竟再嫁,她有一半真心,還有一半不過應付差事而已。當然,若不為應付差事,以伏罡這人在床上的磨纏,是個女人都難以招架,難以應付。
◎ ◎ ◎
等到送走了回京的平王,河水結過一回冰,又熬過一回酷暑,晚晴便能完整讀一篇伏罡所書的信,亦能憑著天生的狡黠、敏銳和學得的幾樣招式,正正當當和白鳳過幾招了。
這日,晚晴估摸著送的信該到伏罡手中了,晚晴安頓好鐸兒與指揮使府的家務,身穿緊袖短衫,裹腿到膝,穿得幹練、俐落,出門牽了馬,備了些乾糧與水,便要去完成她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壯舉,一人獨騎一百八十里路,去驪靬找伏罡。
伏罡在驪靬訓兵已有一段日子,如今涼州城唯有遊擊將軍霍勇守著,連白鳳都去了驪靬。
晚晴畢竟頭一回騎這樣遠的路,又是孤身一人,便時時摸著腰上的九節鞭,並腿上綁的短刀。但走著走著,她就發現,路上與她一樣獨身一人的女子並不少,況且沿路全是牧區,如今秋草正盛,羊肥牛壯,這一路上非但不危險,反而風光無限。那放牧的牧人中,婦人許多,歌聲震四野,聽得晚晴意氣風發,策了白鴿撒開蹄子奔了起來。
晚晴五更出發,一路策馬慢走,看著沿途風光,傍晚時才到軍營。
遊騎將軍阮剛聽聞大將軍夫人到了,忙出帳來迎,遠遠抱了拳喊道:「夫人好厲害,居然能隻身一人騎馬前來。」
晚晴左右四顧,見伏罡站在遠處朝她笑著。他仍是著尋常那身武將玄色官服,圓襟長袍,闊筒長褲紮著綁腿。晚晴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他盯得有些羞意,下了馬,將馬交給了阮剛的親兵,笑道:「我亦是一時興起,或者他未曾收到我的信?」
阮剛等人分開兩路,目送晚晴向伏罡走去。
直等晚晴走到身邊,伏罡才低聲問道:「路上可有遇到麻煩?」他聽聞她要來,連夜派驍馬騎兵在城外候著,只等她上路,就遠遠隨行,也是怕她頭一回出門遇到危險。
晚晴自然不知,覺得自己勇猛非常。當著眾人不好離伏罡太近,她低了頭道:「一點麻煩也沒有,一路上皆是牧人,歌聲遙震四野。若不是為了來見你,我還想走得更慢一點。」
她跟著伏罡進了軍帳,帳內案卷堆積、兵器林列,連個落腳處都無,唯有榻上收拾得乾淨。她一屁股坐下,揮手道:「快去忙你的,著人給我些熱水、熱飯即可。」雖然一路無險,但她為安全,連馬都沒下,一路不過啃了幾口乾糧而已。
伏罡親自出門去吩咐,不一會兒,便有親兵送了熱水、熱飯進來。
晚晴吃喝過,淨過手足,沉沉地睡了一夜,連伏罡何時歸來,早上何時走的都不知道。
次日早起,晚晴不見伏罡,她尋來遊騎將軍阮剛問道:「大將軍去了哪裡?若是離此不遠,不如我自己騎馬溜去瞧瞧吧?」
阮剛帶晚晴出帳,遙指了西方道:「事有不巧,將軍欲要用兵作戰,昨夜三更就出門去了。大將軍請夫人早起用過飯後,到對面山坡上去。」
晚晴草草地用了些軍營中所備的稀粥、鹹菜與饅頭,牽白鴿來辭別阮剛。
阮剛也知晚晴如今不是個弱女子,況他們本是大剌剌的男子,也不在意她是否路上會遇到危險,只問:「可要帶上兩個親兵?」
晚晴搖頭,「不必。」
晚晴一人牽馬出了軍營,往西而上那勢緩漸高的山坡,到得險處,便下馬,牽了馬慢走著。這山不過土山,不過一個時辰便爬到了山頂。這山後仍是重重疊疊、連綿無盡的山脈,一望無際。晚晴站在山上吹了會風,遙遙聽得有吶喊聲,手搭眉上望遠,便見一股騎兵騰著揚塵往這邊奔來。跑在最前面的一匹灰馬四蹄展開,形如飛勢,足下恰似踏著雲般奔馳。
馬上那玄色武將常服的男子恰是伏罡,他揚手止了眾人,一人到這土山上。他身上的玄衣有幾處破口,手背上還凝著明顯的血。山風吹得晚晴有些迷了眼,高聲問道:「你怎麼像是打過架的樣子?」
伏罡手搭眉上,皺了濃眉望著遠方,許久轉頭亦是高聲,道:「早起跟別人打了一架。」他三十歲的人,說起這話來一本正經,就好像打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一樣。
晚晴嘟起嘴,有些不悅,亦學著伏罡的樣子,手搭眉上望遠。今日天氣清朗,天色清亮,天上偶有浮雲,陰影大朵大朵地映在荒涼無際的戈壁灘上。她望了半天,望不出個所以然,轉頭仰臉,高聲問伏罡道:「你剛才看什麼?」
伏罡低頭看著晚晴笑,陽光灑在他的臉上,照耀出斑駁的光影,讓晚晴重又想起京城書架上那和尚的頭像。那頭像雕得肖似,恰如伏罡現在的樣子,深藏著慈與忍,外露著凌厲與銳意的笑容。
伏罡被晚晴媚意絲絲的眼神看得渾身有說不出來的妥貼,面上雖一本正經地笑著,心卻已經自她全身遊走過一遍,又收了回來,提鞭指了遠極處道:「往前三百里的黑水城,被當初覆滅了的西夏國一個讓旁系的皇族占著。
他與白達旦部的阿玉奇世代通婚,彼此是對方的親家,又是老丈人。他雖是個亡國的皇族,卻仗著阿玉奇的勢猖狂已久,不說肅州,就連涼州城外都常遭他侵擾。我如今欲要給他狠吃回教訓,妳看如何?」
晚晴勒馬,抿嘴笑著,「我哪裡懂這些?但是你在外幾個月都不去打他,為何我才來,你就要去打他?」
伏罡一本正經地道:「打給妳看。」
晚晴被他說得越發忍不住笑,「我又不愛看打打殺殺,為何要打給我看?」
伏罡道:「我既是妳的夫君,又常年在外行走,妳就該知道我在外做什麼,會怎麼做,會不會有危險,若危險來臨,又該如何應對。說到底,我還是想要讓妳放心,我雖幹著這份職業,卻並不十分危險。」
晚晴心道,從你每次回家猴急的樣子,我也知你在外沒有做壞事。至於危險不危險,想多了就是愁苦,又何必去多想。她與伏罡終歸不是結髮,從一開始彆彆扭扭地湊到一起,再到京城磨難過一回以後,縱使全心依賴,終歸身體上的彼此依賴更多於靈魂上的投契。
如今就算晚晴再怎麼努力想要去愛伏罡或者將整顆心都繫在他身上,潛意識裡的那個她是無法做到的。她最初最虔誠的愛與靈魂皆交給了伏青山,便是讓伏青山傷過之後再收回來,亦是千瘡百孔,無一處不透著傷。更何況她還有個孩子,是她最大的牽掛。她見遠遠一隊騎兵騰黃沙而來,提鞭指了問道:「那可是敵人?」
伏罡被她的孩子氣逗得有些好笑,耐心地解釋道:「那是我們自己的騎兵,這些年我自那皇族手上虜來幾百匹良馬,又從烏孫人手裡買了許多烏孫馬,組成騎兵營讓胡成夫替我帶著,如今他訓出個驍騎營來,今日我就要用他們親家的良馬來破他自己的鐵浮圖。」
晚晴聽他說了一堆,唯對鐵浮圖三字有些好奇,遂問道:「何為鐵浮圖?」
伏罡道:「這是原西夏未覆國時一種騎兵陣,每三匹馬而皮索相連,因馬身累甲厚重,又三馬合而力壯,幾乎有摧枯拉朽之力。前些年涼州的將士們最恨那皇族這鐵浮圖,單兵匹馬幾乎無法將它們戰服。
今早三更我往黑水鎮燕軍司轉了一圈,到軍司守將米禽家轉了一圈兒,順帶挑了他幾個小妾,然後才一路打出來。今夜咱們就得備戰,明日一早只怕就有一場仗要好打。」
晚晴這會兒才有點聽明白,嗤嗤笑道:「原來竟是你主動惹人家,還招惹人家到這裡來打一場好架。」
伏罡仍是提鞭指著,「這天寬地廣的戈壁灘上,恰是正面交鋒的好地方。明日天氣仍是這樣的好,但從明晚開始,大約就要變天。秋雨綿綿可不是打仗的日子,所以我們明天一天必得要結束戰爭,讓米禽不但敗戰,還得讓那敗軍們於秋雨綿綿中如喪家犬般逃回去,方能為我肅、涼二州的百姓出口惡氣。」
晚晴見那些騎兵們漸漸臨近,一個個皆是歪盔斜甲,很不成樣,忍不住提鞭指了道:「伏罡,雖我是個婦道人家,不懂兵事,但你手下這兵也太不成樣了些,衣服都穿不正,帽子都是歪的,如何去打仗?」
伏罡笑中含著讚許,「我的小夫人雖言語謙虛,目光卻很不錯。孫子兵法第六篇講虛實,夫兵象如水,水之形態,避高而趨下。兵之形象,則是避實而擊虛。水因地制流,兵因敵制勝,變化無常,避實就虛,因變而取勝,此乃兵中常用之計。」
伏罡見晚晴聽得太認真,微張的嘴角上口水都要流出來,看眼神便知她雖努力地想要理解,卻一句也沒有聽懂,遂又耐心地解釋道:「我們這驍騎營訓練了好幾年卻還沒有拉出來亮過相,而西夏人的鐵浮圖卻是這中西北一帶戰無不勝的法寶。我今欲要引他的鐵浮圖全騎而出,自然要放些誘餌給米禽。
方才我自黑水城出來,他派鐵騎來追,我便派胡成夫率眾驍騎營相迎,自然是要佯敗,讓他打得丟盔卸甲。他是個好大喜功、愛殺戳之人,見我們涼州的騎兵如此不堪,明日必定要帶鐵浮圖來殲,到時候正好一股作氣破了他那浮圖陣,肅、涼二州只怕能得多年清靜。」
山下鐵騎集結,白鳳著一身銀色亮甲,頭上紅纓飄揚,在山下驍騎兵陣前策馬來回穿梭,許是看到晚晴對她的豔羨,遠遠地伸手對著晚晴做了個殺雞的手勢。晚晴被她逗得噗嗤一笑,十分豔羨地望著白鳳,深嘆道:「只恨我此生不能如她一樣。」
伏罡皺眉道:「她有什麼好?還是個未長大的孩子。」
晚晴心道,你都當她是孩子,怎的從來沒有當我是孩子而手下留情過?每每,晚晴終歸還是在心底裡怨他對她不夠憐惜,不在意她的身體,在床上總是恨不能折騰死她。
伏罡和晚晴兩人策馬下了山坡,眾將齊齊來拜。今日他們也不回營,就在方才伏罡與晚晴並騎而站的山坡上搭營設指揮帳與中軍帳。此時既有正事,伏罡便也不再多顧及晚晴,在指揮帳後設一小帳,派兩個親兵在後給她跑腿、服侍,他則與遊騎將軍阮剛和驍騎將軍胡成夫並白鳳、楊興等人去布置明日戰事。
此時山下綿延的戈壁上處處狼煙騰空,高天上的繁星都被那狼煙掩得失了亮意,天上地下一派的清明。至下半夜時,將士們俱已安歇,晚晴見伏罡仍不回來睡覺,行到指揮帳前也不見他蹤影。她四顧,見後面馬匹不能上的孤峰上有一人站著,她便知那是伏罡,遂趁月色,一路爬了上去。
伏罡面祁連而立,回頭見晚晴往上爬著,伸手將她拉了上來,笑問道:「為何不去睡覺?」
晚晴道:「明日就要打仗,你為何不早些睡了,養足精神?」
風吹著晚晴的披風呼呼作響,這秋夜的寒氣凍得她打起了顫。伏罡仍是著尋常那件玄色武官常服,他環手將晚晴裹入懷中,逆風站著,「戰前夜我總不能眠,因為興奮,也因為緊張,這樣一人定一定,能清醒頭腦。」
晚晴仰臉道:「禪坐方能入定,你這樣站著如何入定?」
「禪坐不過形式。」伏罡仍是耐心解釋,「心皆能定,不拘形式。」
伏罡指了遙遠天際,讓月色襯出暗玉光澤的祁連雪線道:「從這個冬天過後,肅、涼二州會有連年三個大豐年,豐年無繁賦,民生即得安樂。而黑水倚仗阿玉奇常常侵擾,是我肅、涼二州百姓心頭一大患事,明日我必得要殺了米禽才行。
等深秋雨季一過,我還要縱深七八百里把整個河西走廊,直到嘉峪關的遊牧部落全部掃蕩一遍,要讓他們至少這三年喘不過氣來。」
晚晴被他說得好奇,嗤嗤笑道:「我們莊稼人看天象,至多不過看一季。三年的天象只怕老天爺都還沒有定出來,你如何能知?」她忽而恍然大悟般點頭,問道:「難道你也如你爹一般能掐會算?」
伏罡摟著晚晴另轉一個方位,指著戈壁灘上的遍地狼煙問道:「妳看到什麼?」
晚晴看了許久,才道:「營帳、篝火,還有些士兵。」
伏罡道:「我曾拍馬走遍整個河西走廊,每一處山巒、每片平原並每一條河流在我心中皆十分清晰,眼前在我看來,何處可排兵布陣,何處可設中軍帳,何處可伏擊,何處可突襲,便是歷歷在目。也許恰如妳所說,這些恰是我爹傳給我的。他亦可觀天象、看地理,卻一生只拿這東西去看些風、尋龍點穴,實在浪費了些。」
晚晴未曾見過伏海,但就衝他四十多歲還能娶個二九年華的大姑娘,再以他後人們的相貌猜度,也知非一般常人。
伏罡拉晚晴下了孤峰,行到她獨宿的小帳前,低聲道:「快去好好睡一覺,養足了精神,明日看妳家夫君如何作戰。」
晚晴見他往那中軍帳走去,長袍闊褲,緊實的綁腿,行步沉穩卻有如風之勢,而這山下幾萬人眾,明日一仗皆是仰仗他一人的運籌,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傲然之意。
於伏罡來說,這遼闊天地才是他的戰場,是他能夠揮斥方遒的舞臺,他的一顆心皆繫在這天地之中,待入到塵世間的萬萬人中,便泯然於眾生。她當初哭哭啼啼地委身於他時,可沒想過他會是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
男人的外貌與傍身的財富,以及飾冠的珠玉寶帶或能讓婦人們心生愛意,但唯有這樣胸中裝著丘壑的男子,才真正能讓婦人們全心全意仰仗吧。她雖無法給他全心全意的愛,如今卻是全心全意地仰仗著他呢。
◎ ◎ ◎
次日,晚晴一早起來,便見外面山坡上旌旗蔽空,戰鼓、銅鉦高懸。
傳令兵快步上下跑著,阮剛、胡成夫、白鳳等人皆在中軍帳中與伏罡相議。
晚晴自知自己是個無知婦人,此時自然不敢上前添亂,一人裹緊披風,攀到孤峰頂上站了看著。她雖嫁了個朝廷也算四品武官的忠武將軍,卻還從未見過戰爭場面,此時心中也有些激動,一手緊捏了襟口,往遠極處望著。
未幾,著銀盔鋼甲的白鳳、胡成夫幾位將軍出帳上馬,縱馬衝下山坡。坡上不停變幻的戰鼓輕擂,軍前旗手策馬高揚著旗桿,坡下一列列持長刀、大斧等兵器的步兵們便整整齊齊地列成了方陣。另有騎兵兩列相護,幾位將軍們在下高聲嘶喊著戰前振師之語,伏罡卻始終不曾露面。
約莫過得半刻鐘,遠極處一股黃煙橫跨整個平原升騰,晚晴也知必是黑水城的米禽帶了亡國西夏的殘兵而來。她一眼不眨地瞧著,待那黃煙散去,便見七八里開外的戈壁灘上密密麻麻的高頭大馬並人頭方陣望不到盡頭。
兩軍戰前先要叫罵,對罵者皆是聲高氣厚之輩。涼州這邊是個聲如洪鐘的中年男子,聲聲如雷震野。對面黑水城卻是個聲音尖刻,卻穿透力極強的鴨子聲音。
晚晴忽而覺得這兩軍對戰竟也有村婦罵街一樣好玩的一面,才捂嘴站在孤峰上笑著,便聽戰鼓重又擂起,兩軍在山下猶如群蜂相會般呼喊著絞殺到了一起。刺眼的陽光投射在白鳳錚亮的銀甲上,她頭上紅纓飄揚,持一柄銀槍左突右擋,看得晚晴目瞪口呆。
兩軍交戰不知過了多久,雙方戰鼓都已重又擂過一回。雖站得遠極,不懂戰事,晚晴卻也知戰況陷入膠著。黑水人的鐵浮圖與胡成夫的驍騎營正面衝突,亦是戰得難捨難分。她下了孤峰到那小帳外,親兵上前問道:「夫人,要不要小的送些乾糧給您?」
晚晴問道:「什麼時辰了?」
親兵道:「已是未時初。」
「已過了午時?」晚晴有些驚訝,方才看得緊張,竟讓她不覺時間流逝。
日頭都已偏西,不說那些男人,白鳳只怕要吃不消了吧?晚晴在小帳中歇坐了片刻,此時才知道要打仗果真不是件容易事情。親兵端了碗新沖的熱奶茶並一盤行軍中作乾糧的豆子炒麵進來。晚晴不愛奶茶,亦不愛吃炒麵,揀了兩口碗豆嚼了嚼,喝了幾口水復又出帳,攀到孤峰上。
此時雙方士氣明顯大不如前,但既中軍帳前尚未鳴金,戰事自然還要繼續,旗兵依舊縱馬於四方指揮,雙方仍是殺得難分難解。晚晴遠遠地見一個騎兵被敵軍流矢射死,立刻便有一人拽了那死人下來,跨馬上去繼續指揮。
她是個婦人,生的是兒子。地上許多橫躺的屍體皆是有母的兒子,也不知家中老母是否也在眼巴巴地盼他們歸。憶到這裡,晚晴心中酸楚,不忍再看,轉身望著祁連雪線,捂著鼻子默默流淚,忽而就聽身後伏罡道:「想不想戰事早點結束?」
晚晴忙揩了揩眼眶,轉身問道:「能嗎?」戈壁灘上的局面,看起來很難早點結束。
伏罡仍是著那身玄色武官常服,臉上帶著些笑。
不知為何,晚晴覺得他此時笑得有些邪性,笑得很不像他。
伏罡的手微微發抖,下意識地輕捏著,湊上前低聲言道:「我能。但是妳得答應我,等戰事結束,就歸驪靬軍營中等我。」
晚晴聽他的聲音都變得有些異樣,問道:「為何?」話才出口,她心中一跳,猛然明白他在想什麼。山下戰局廝殺難分,那些對殺了半天,口乾舌燥的將士們,將運籌、調度,帶他們打勝仗的希望全寄託在坐鎮中軍帳的忠武將軍身上,忠武將軍此時卻在這裡調戲自家的小夫人,這也有點太說不過去。
但伏罡向來是個既正派、有本分的人,便是在床上流氓一點,也從未如此邪性過。晚晴與他好陣子未見,那點事情自然也有想頭,卻又覺得現在不是時候。可他的目光如狼盯著她,她便點了點頭道:「好。」
伏罡已經轉身往山下走著,邊走邊撕了那玄色武官常服扔給親兵,緊著袖口,越過中軍帳。不過片刻間,他便著一身沉甲,一手持一柄鳳嘴刀,足下蹬著銀蹬,另一手拉著韁繩,騎著鴻泥如風般疾速衝下山坡,自戰鬥最緊密的地方衝殺進去。
山上戰鼓聲聲不休地重擂起來,伏罡所到之處,揮動鳳嘴刀便是人頭掃落。他並不戀戰,一路策馬橫刀,直直向黑水敵軍米禽的指揮營衝去。
戰鼓如雷,將軍殺伐,涼州本已疲憊的將士們重又振作起士氣。
敵軍指揮營離得太遠,目不能及,但遍地狼煙中,晚晴亦能看見陣陣騷動。她此時越發懸了一顆心不能放下,心中不斷念叨道,往後我決計再不看打仗,這也太煎熬了些。
這樣重又殺了一個多時辰,忽而方才涼州那叫陣士兵高呼道:「米禽被大將軍給殺啦、米禽被大將軍給殺啦!」
他的聲音才落,對面黑水城的叫陣士兵亦高叫起來,「伏罡被米將軍給殺啦、伏罡被米將軍給殺啦!」
這聲音傳透力極強,隱隱飄入晚晴耳中,嚇得她腿一軟,幾乎要跌倒,忽而就明白過來,這想必也是雙方的惑兵之計,彼此呼叫給對方的士兵聽,好惑亂軍心。
戰鼓不停地擂著,祁連雪線上方不知何時壓上一團烏雲投落在雪峰上,晚晴遠遠又尋見白鳳的身影。她不知何時跳下了馬,此時正持一柄苗刀與人左右廝殺。她也整整殺了一日,一個女子有這般的體力耐力,果真如花生所言,她不是人,是天神,是羅剎一般的女子。
過了片刻,忽而敵軍營中一陣騷動,一匹快馬載著著一身沉甲的伏罡重又殺入戰局。他長刀上挑著個東西,因為太遠,晚晴並不能看清,只聽涼州的叫陣士兵高呼道:「米禽被大將軍給殺啦,米禽真的被大將軍給殺啦!」
西夏那被皮條連成浮圖的困馬上,疲累的將士們見伏罡縱馬四處遊走,鳳嘴長刀上所挑的果真是黑水守城將軍米禽的頭顱,頓時軍心渙散,全軍潰敗。
伏罡丟了米禽首級,對圍湊過來的白鳳、阮剛等人吩咐過如何善後收尾,便揚頭遠遠地看了晚晴一眼,策馬橫奔著,伸手遙指驪靬的方向。
雖離得極遠,晚晴也被伏罡這一眼盯得心肝亂顫。他的手依舊直直地舒展著,遙指著驪靬方向,那是兵營所在的方向。他這是要向她討要她給他的承諾了。
晚晴跌跌撞撞地跳下孤峰,自小帳後牽了白鴿,縱身躍上馬,拍了拍白鴿道:「我的好白鴿,快,咱們一定要跑得比他快。」
山下還有另一條路通向軍營,雖轉得遠些,但鴻泥腳程似飛,必然很快就到。而晚晴騎了白鴿往山下一通俯衝,亦是要急著去會伏罡。
伏罡和晚晴這兩人兩馬,從兩個方向一力飛馳,便往軍營而去。
晚晴到了軍營外,回頭見來路上一陣揚塵,止不住胸膛中的歡喜,低笑著復又策馬,不停喊道:「我的好白鴿,快些,再快些。」
到了目的,晚晴下了馬就往伏罡的大帳跑去。
這軍帳中連個鏡子都沒有,晚晴舀了水才淨過手臉,回頭就被伏罡攬到懷中,緊緊地吻上了她的唇。他渾身一股濃烈的腥氣,恰如在伏村大戰一場後的那個夜晚。他纏吻過後仍不滿足,伸手就要拉晚晴的衣帶。晚晴也知他要做什麼,連連推了,低聲道:「你這帳上連門都沒有,有人進來怎麼辦?」
伏罡扔了晚晴到榻上繼續啃著,啞聲笑問:「誰敢進來?」他將晚晴反轉過去,從後面送了進去,恰如夢裡他曾來過一般尋到那緊窒、溼滑的所在,聳動了起來。
如今已是秋日的天氣,伏罡卻還嫌不夠,伸手撕著晚晴身上的衣服,將兩只兔子褪在外搖擺著,猶嫌不足,搆著帶子將她的衣服全部剝掉,心中越發覺得暢快無比。他的手仍微抖著,連續兩天兩夜未曾闔眼,此時腦中一派清明,渾身有無窮的力量,腦中所有的神識皆集中在那一處的快意。
幾月未見,晚晴自然也有些想頭。但伏罡初入時的顫慄與酥麻退去,那尺寸上的不相融便扯動著她的小腹幾乎要攪碎她一般,令她難受起來。況且深秋的天氣,外面不知何時下起雨來,晚晴伏在薄板床上抱臂哀求道:「伏罡,我不舒服,還冷。」
伏罡自覺熱得滿身大汗,撕扯掉衣服伸手替晚晴在前揉著。他也知自己今日有些太過,讓她都漸漸乾澀了起來。
晚晴閉眼忍著,讓他粗礫的指腹揉著前面,又有了些想頭,又因他手上的顫抖,時時總不能讓她盡興,不能達到那頂點,索性一把推了伏罡的手道:「我自己來。」
她自己伸手下去在那一處揉著,漸漸甬道中便重新有了溼滑,漸漸尋到了那個頂點,急忙輕聲如貓般哼叫起來,「伏罡,快、快幫我。」
伏罡感受到她甬道中忽然的痙攣,縱身狠命地動了起來,晚晴鬆了手,俯趴在床上任憑他動著,自小腹一波波如浪的酥麻顫過全身,又顫了抖。恰讓伏罡歡喜的是,此時她重又滑如泥沼,能讓他好好擺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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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睡在搖搖欲墜的床上,晚晴一人裹了被子哆嗦道:「阿正叔,我冷。」
伏罡見晚晴裹緊被子,只露著兩隻眼睛在外閃著,他此時渾身燥熱還未散去,索性連被子也不蓋地躺著,側身過來,裝出要抓的姿勢,唬道:「不許再叫阿正叔。」
晚晴乖乖地點頭,仍是渾身抖個不停,「我真的冷。」
伏罡伸手摸了她的額頭才知不妙,她竟發燒了。
晚晴上下牙打著顫,笑道:「我那時候常聽高氏她們講,在這種事情上只有累死的牛,沒有耕壞的田,可我這畝田地怕要被你這頭牛給耕壞了。」
伏罡這才著急起來,他常年在外行軍自然也有些護理常識,便穿好衣服下床,尋到隨軍郎中那裡開了幾味退燒的藥,吩咐帳外親兵拿去煎了後,進來打了溼水來替晚晴擦拭額頭。
晚晴昏昏沉地沉任他擺布著,漸漸高燒到打起顫來。她從未這樣一刻鐘內便燒成高燒過,昨夜吹風,今夜受寒,此時體內燥寒激起內火騰燒起來。她卻只覺得遍體發冷,渾身無一處毛孔不是絲絲地扯著皮肉發疼。
外面親兵送了藥來,伏罡端進來,扶起晚晴一口口地吹著給她餵了,燒卻仍不見退。伏罡在床前守到半夜,見晚晴的唇色漸漸由深紅轉紫,不只有額頭,就連腳都燙得不能著手,忙又令親兵喚了隨軍郎中進來診治。
軍人皆是粗人,隨軍的郎中自然也好不到那裡去。況且今天郎中們忙了半夜,全是鑲腿、捆手、縫外傷的大活兒。這郎中因要見將軍夫人,忙撕了身上被血水浸透的衣服,換了件乾淨的。他進來掀過晚晴的眼皮,看過唇色,搖頭道:「再燒下去,只怕要燒壞腦子,快快地採些冰來鎮著。將軍快將夫人帶回涼州城去,那裡草藥全些,想必好醫治。」
伏罡對親兵言道:「讓阮剛騎我的鴻泥,快馬加鞭上祁連山採冰。現在即刻套馬車,車與冰同時在渡口旁會合,快。」那親兵才要走,又聽伏罡道:「慢,不能備馬車,備頂轎子,尋十六個身體力壯的士兵讓他們抬轎,今夜連夜要給我跑回涼州城。」
此時秋雨已下過三個時辰,路面都已泡塌,想必不能快行,還是轎子更快。
伏罡跪到床邊,掀了晚晴的眼皮,她已經燒得迷糊,不能言語了,眼珠子也只是四處亂,晃不能聚焦。伏罡此時換了冷水來替晚晴擦拭,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才替她穿整好外衣,親自抱到轎子上,他在旁邊另騎一馬,在這秋夜的大雨中撒腿便往集合點奔去。
恰到會合地點時,阮剛騎著鴻泥採來冰已至。伏罡取布包了冰塊給晚晴枕著,換過轎夫一路又跑了起來。
上午辰時才到將軍府,早有幾個郎中在外等著。晚晴枕著冰沉沉地睡了一覺,此時高燒仍然不退。伏罡替她餵過藥,又哄鐸兒到外面去玩,便一手握了晚晴的手坐在床前讀書。
這樣熬了兩天,雖晚晴燒還未退,但人總算清醒了。
晚晴躺在床上,頭黏面膩,呼著伏罡替她梳頭、洗臉,待捂過了腳,一身疲憊地躺在床上抱怨道:「腥氣,一股子腥氣。」
伏罡令她說得摸不著頭腦,疑惑地問道:「哪裡來的腥氣?」
晚晴皺眉道:「那天夜裡,你渾身的腥氣,弄得我到現在都忍不住反胃。」她不愛聞那血腥氣,但為了要取悅、迎合他,為了不想要令他敗興才強撐著。
讓雨夜悶壓過的血腥氣,在伏罡持續兩個多時辰的時間裡擺弄得她幾乎欲要作嘔時,種成了心魔,雖此時遠離驪靬,她仍然噁心不已。
伏罡握了晚晴的手,輕聲言道:「對不起。」那是他心頭的魔鬼,能被血腥之氣滋養,令他興奮,讓他殺伐如有神助,亦差點讓他奪了她的性命。
晚晴見伏罡低頭皺眉,想了想又道:「你或許喜歡那種味道,伏村那一回,我記得你身上許多血,亦是那樣的神色,像瘋了一樣。」她盯著伏罡許久,試探道:「當初在伏村時,我聽人言青山家大哥黑山……是你殺死的。」本來她是不信的,但昨日戰前,他那怪異的神色,讓她覺得這事情有些可能。
伏罡低聲道:「是,是我殺死的。」他面上浮起她從未見過的嚴肅神色,雙眼盯盯著晚晴,復又道:「是我。」
晚晴問道:「可有原因?」話一出口,晚晴又覺得有些不妥,無論任何原因,他也不該殺了自己的姪子。
伏罡閉眼,深嘆了口氣,才道:「有。」事情太過複雜,他無法向晚晴解釋。過了這麼多年,他亦從來未曾後悔過。
那年也才十五六歲的伏黑山,才是方長成還未娶親的年紀,他竟然對比他娘親還小些的繼祖母生了覬覦之心。又因他年紀大,瞧不起年小的伏罡,言語間在伏罡面前說些淫穢、挑逗的話,激起伏罡怒氣,才會將他殺死。
同年伏海病逝,伏海的妻子阮氏與伏水氏亦因此而交惡。伏海臨逝前交代阮氏,讓她將伏罡送到少林寺去,阮氏憐他太小,卻也深知她生的這孩子骨子裡有股戾氣,怕他將來長大要變成個惡魔,才會寫信給娘家兄弟,讓她兄弟替她將伏罡送到少林做俗家弟子,要用佛法和善意在伏罡的心頭栽種上慈與忍,讓他好壓制自己天生對於血腥的喜愛。
伏罡扶晚晴坐起來,取青鹽來替晚晴擦牙漱口,做完這些事後,替她揩了嘴角,摸過她的額頭,復又放她躺下,仍握著她的一隻手摩娑,許久才道:「我心裡生著一隻惡魔,那惡魔佑我常勝,亦能給我力量為戰。我以慈、忍壓制它,以血腥餵養它,才能馴得它臣服。」
晚晴聽他說得有些古怪,好奇問道:「它是誰?或者,它是什麼?」
「它是慾望。」伏罡見晚晴仍然懵懂,耐心地解釋道:「是我心頭的慾望,名利、功勛、勝利,這一切皆是源源不斷滋生的慾望,我在山上五年學會了扼制它、滋養它、運用它。可我一直都沒有學會如何去控制另一種慾望,妳可知那是什麼?」
晚晴搖頭,「不知道。」
伏罡忽而曖昧一笑,道:「情慾。」
晚晴亦是噗嗤一笑,紅了臉,別過臉去,就聽伏罡又言道:「從初嘗人事到遇見妳之前的很多年,我一直在壓制它。遇到妳之後,總有些不能自控,也放縱了自己太久。驪靬那回,我被心中的惡魔沖昏了頭腦,結果就是差點害死了妳。」
伏罡見晚晴笑得不能自已,在床上亂滾著,本是嚴肅無比的談心,此時卻變得連他亦覺得好笑起來。伏罡拉緊晚晴向著自己躺了,復又緩言道:「這於我實在是個沉痛至極的教訓。」
晚晴見他果真是個苦惱的樣子,心中有些不忍,誠言勸道:「這也沒什麼,不過男歡女愛、你情我願,但凡我能陪得了你,一定會陪你。」
忠武大將軍的夫人自己騎著馬到了軍營,折騰了大半夜後躺在轎子裡,陰雨連天地回了涼州城,到他們離開涼州多年,這仍是個久傳不衰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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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果真是個豐年,烏梢嶺以南的兵屯田並居延海一帶的兵屯冬麥及粟子全部大獲豐收。漢人重糧,而夷人重獵,所以在冬麥收成的這個時間段內,漢人是不會用兵的。等到夏令時,冬麥一經豐收,又京中新帝發來軍餉,並整體更換過武器、裝備,伏罡與霍勇阮剛等將領們整日盤桓在指揮使府前院大廳中,一廝磨就是一整日的功夫。
晚晴如今也與些人熟悉起來,知道他們不拘小節,卻天性是好的,端茶送飯也常是事必躬親。
這日傍晚,送走伏罡手下幾位將軍,晚晴見伏罡猶在沙盤前負手站著,端了杯茶走過去,問道:「你們可是又要出兵打仗?」
伏罡持指揮棒點著沙盤說:「烏孫部的孫玉奇盤據著弱水以北的祁連山到瓜洲這一大片的疆域已經有些年頭了,如今既京中資助軍餉、糧草,我就得趁此把他給打出去,最好能把他打退到蔥嶺後面,等我們回京城就能抽出時間幹點別的。」
伏罡伸手就來和晚晴過招,晚晴自然打不過伏罡,但夫妻之間,他總要處處讓著她,倒是讓晚晴過了一回拳腳功夫的癮。說是去打仗,伏罡卻早於諸軍士們帶著她先出門,一路北上,卻是往居延海方向。
居延海這地方前朝還一直讓遊牧民族占著,如今烏孫部被伏罡逼到了弱水以北,整個居延便墾出荒來,以水相繞灌溉,是莊稼豐茂的兵屯田。晚晴一路與伏罡兩人策馬而行,盛夏的熱天中,才收過麥子的連綿大片兵屯田上還有零星的附近來此撿麥穗的孩子。
晚晴縱馬跑了一圈,憾聲說道:「看到這些,我就要操心我伏村的田地,也不知我的地是荒了,還是讓人種著。」可無論荒著,還是讓人種著,反正已經與她無關了。
她遠看了許久的遠山,又說:「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侯騎,都護在燕然。前朝詩人這首塞上曲,可恰就是在居延所做。如今看到這落日並那遠處的點點炊煙,我才知為何他說孤煙直了,這地方無風又視視野遼闊時,果真連青煙都能直上九重雲霄。」
伏罡策馬與她齊行,稱讚道:「不錯,我的小夫人都能見景而誦詩了。」
雖比不得鐸兒,也確實學得有些慢,但晚晴總算不是兩眼一抹黑,能識字、能讀書,也知紙上那一隻隻小黑蟲子的意義了。
晚晴與伏罡兩人兩馬,一路也不往城鎮中去,只是帶著乾糧,任馬漸漸往北遊去。行到遮虜障之外,因也不帶隨從,也無人做飯,晚晴便鋪氈坐著歇緩,等伏罡捉來兔子,兩人才一起到河邊剝皮、洗淨,烤來吃。
盛夏時節也不覺得冷,吃完飯,晚晴先到河中洗腳,洗著洗著,索性解掉衣服,整個兒沉到水中,恰如小時候在靈河中嬉水一樣悶頭鑽進水裡嬉了半天才肯出來。她才浮出水面,便見伏罡坐在岸邊,兩眼如狼般盯著她。
晚晴自然知道他要幹什麼,如此四野寂寂,再無人煙的地方,天為蓋、地為床,每每到了夜裡,他總要變著法子折騰著,要她嘶啞了嗓子才行。以他的話來說,既出了家門,又無人看見、無人聽見,就更該盡興才對。她轉身潛入河中,與伏罡僵持著。
伏罡隨即脫掉外衣,沉入水中,湊到晚晴面前,亦是與她相對僵持。這樣僵持到晚晴終於撐不住,仰脖子探出水面時,伏罡便如狼拖兔子般將她拖進遮虜障中。恰如方才被他倆剝皮拆骨吃掉的那隻兔子般,對著她這隻光溜溜、軟嫩嫩的小白兔子,伏罡時而急促,時而緩慢,細細品完,已然到了月上中天。
晚晴如今漸漸被伏罡磨練出來,也知道該如何偷懶,她中間瞇眼睡了小半個時辰,又被他未尾一通猛烈折騰,驚走了睡意。此時她嫌那氈子不夠軟和,索性整個兒趴俯在伏罡身上,讓他托著脖子問道:「我疑心你根本就不是出門來打仗的,否則怎麼一個兵也不帶,就這樣整日四處遊遊走走?」
伏罡道:「戰事已經安排好了,我們只要準時到達指定的地點會合就行。」
晚晴趴了一會兒,被他頂得難受,又慌得滾了下來。夜間生火的地方蚊蟲多,她迷迷濛濛地睡了許久,醒來見伏罡在已熄的火堆前坐著,片刻間忽而出手,一會兒又端然坐著,過一會兒又忽然出手,一會兒又如老僧入定般坐著。她心覺得好奇,爬起來問道:「伏罡,你好好的,不睡覺,坐在此又練什麼邪功?」
伏罡笑著將在熠熄的火堆間拍手,「替妳打蚊子。」
這幾百年前以防外敵入侵而建的遮虜障,本是當年匈奴來犯時升狼煙用的。平時有衛兵把守,若有匈奴來犯,隨即長起狼煙,一座座遮虜障中狼煙升起,遠在居延兵屯的將軍自會整馬備兵,前來迎擊。
前朝有幾百年的時間,這整片地方都是烏孫人的牧場,如今烏孫人遠在祁連山另一側,這些遮虜障自然就廢棄不用了。廢障殘棚確實是個蚊蟲極多的地方。晚晴睡過了,也坐起來,半裹著毯子問伏罡,「霍勇與阮剛還有胡成夫等人,如今在何處?」
伏罡揀那生火的紅柳枯枝來在地上畫著,解釋道:「霍勇與白鳳率步兵自河西走廊直面奔祁連山,逼往東麓,以正面擊敵。而胡成夫帶著驍騎營則是繞到巴彥喀拉山一帶,從西邊逼近,斷他們往西逃的道路。
楊興與阮剛往北方去調臨潢的大部隊來,待集結到居延後,我們就在此等著,等孫玉奇的騎兵們逃過來的時候,阻住逃往陰山的道路,正面與他們在此地交戰。」
烏孫人是祖祖輩輩的遊牧民族,他們多騎兵、良馬而少步兵,以劫掠為主,不以正面戰事取勝,一旦追擊起來又是四散而逃,如此你來我跑,你回我擾,我擾你疲,你疲了我再好好搶你一通的無賴行徑,對於守居種糧,持家安業為主的大曆百姓來說,簡直是惡夢一樣的存在。既然如伏罡所說,他派出兩路兵馬一路圍掃,而他在此等著,當是在此守株待兔了。
晚晴好奇問道:「那若是胡成夫或者霍勇有一方吃不住,敗了,烏孫人不往此間來,反而南下越黃河侵我大曆朝的甘、涼二州,又該怎麼辦?」
伏罡持枝仍在地上劃著,「往昔我們涼州的兵總不能好好打一場戰線長的大仗,並不是因為我們兵慫將弱,而是缺糧少錢來置武器、裝備。今年皇上將整個淮南的稅收全置成軍餉送到涼州,就是為了要讓我們好好打一場大仗,能把烏孫人逼到蔥嶺以西的蠻荒之中去。若霍勇與白鳳連這點事都辦不好,往後怎能讓他們戌守涼州,而我又如何能安心歸京?」
他忽而湊近了,問晚晴,「可歇過乏氣了沒有?」
晚晴自然知道他想做什麼,氣得用毯子裹緊自己,倒頭就睡,「沒有,十天半月都歇緩不過來。」
伏罡也躺到晚晴身邊,卻連件上衣也不肯穿,仍是光著。晚晴以為他是嫌毯子太熱,遂取他洗過已乾的衣服替他披上,誰知也被他輕輕擋掉。晚晴心以為伏罡是在因為她不肯再應付他一回而置氣,又心念或者他再打起仗來,只怕更沒有時間幹這種事情,遂攀附過去,在他耳邊細細言道:「若你果真還想,就再來一回也使得,只不必為此而凍壞了自己。」
「妳皮細肉嫩,易招蚊子,而我又身熱,我這樣躺著,或者蚊子多咬我,就不肯咬妳了。」伏罡自然也知曉晚晴的心思,喜她這點貼心,亦心疼她總要應付他的苦楚。替晚晴蓋好被子,他安慰道:「快睡吧,明日早起我們還要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