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是新喪夫的寡婦,一個是功名在身的舉人,
她剋夫惡名遠播,他娶回家鎮宅正好!
顧三娘是個尋常女子,每日多賺幾錢銀子,就會令她歡喜好幾日,
如今也就二十出頭的年齡,生得白白淨淨,尤其是一手刺繡的絕活,
十里八鄉都是聞名的。這兩人分明一個有情,一個有意,
可就這麼憋著不說,直到沈拙耳聞這鎮上許多人惦記著顧三娘,
深怕顧三娘被別人搶走,不管不顧地上門說親了。
旁人成日還說沈舉人老實,這一看就是十個三娘,也抵不住他一個,
他中意她,無關其他,僅僅只因她是顧三娘,他心知她不會教他等一輩子,
她的心意他看得出來,甚至在她沒覺察自己的心意時,他就先看出來了。
顧三娘懵了,她活了二十多年,從來沒男人對她說過這些話,
原來情話是如此的動聽,她就這樣猝不及防地一腳跌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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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蔣中明的目光陰冷,想起多年前的往事,他至死不能釋懷。若不是嘉元郡主逼迫,沈拙的娘親又何須走上絕路?
當年蔣中明為祖父守喪,不得不退隱回到老家長陽城,蔣家青年一代無人可用,前途岌岌可危,那時京中無人不知嘉元郡主傾心蔣中明,嘉元郡主私下找到沈氏,情願助蔣中明一臂之力,助他孝期過後重返官場。
沈氏何其聰明,嘉元郡主愛幕她的丈夫,她乃是皇親國戚,萬萬不會屈居妾侍。嘉元郡主暗中逼迫沈氏讓賢,沈氏既憤怒又無奈,可恨她娘家無權無勢,並不能幫到蔣中明,而蔣中明正是滿腔抱負不得施展的時候,嘉元郡主又苦苦相逼,沈氏一時糊塗,撇下蔣中明和一雙兒女,在家中服毒自盡而亡。
蔣中明與沈氏少年夫妻,兩人琴瑟和鳴,沈氏忽然離他而去,可想而知他心中的悲痛,只是這蔣中明也能沉得住氣,他分明知道是嘉元郡主害死沈氏,卻在服完喪期,忍著心中的仇恨主動上門求親。
卻說他與嘉元郡主成婚之後,藉著洛王府之力,不過三五年,便登上高位,那嘉元郡主又接連添下鎮言與錦言兩位嫡子。誰知幾年過後,嘉元郡主隨同皇室狩獵時,意外被馬踩斷雙腿,自此落了個終身殘疾的下場。
聽到蔣中明所說的話,顧三娘驚慌地望著蔣中明。如此說來,嘉元郡主出事根本不是意外,而是蔣中明有意為之。
蔣中明似是默認,他喘氣說道:「我囚禁嘉元多年,她一旦失了我的掌控,恐怕要對妳和拙兒不利。」說到這些話,蔣中明並無悔意,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又說道:「再者,她是鎮言和錦言的生母,我殘害皇室的罪名流傳出去,他兩人要一輩子受人恥笑,便是他們和拙兒,說不得也要兄弟鬩牆。」
嘉元郡主一朝失勢,方才得知多年以來竟是與狼共枕,然而後悔無用,她有心想要揭穿蔣中明的真面相,只是那時蔣中明已位高權重。相反的,自從洛王去世,王府無人可繼,此番輪到嘉元郡主這代就無人作主。
嘉元郡主本來還有兩個兒子依靠,誰知蔣中明冷酷無情,他不惜拿自己的親生兒子要挾嘉元郡主,嘉元郡主只得受制於他。沒過多久,蔣中明將嘉元郡主身邊的人悉數換盡,每隔一段時日便會給嘉元郡主服下一種麻藥,讓她鎮日沉睡,就好似成了一個活死人似的。
這幾年,蔣鎮言長年鎮守邊關,蔣錦言又是個心地純良的,豈會想到蔣中明會暗害自己的親生母親。闔府之中,唯有吉昌公主覺察蔣中明不喜嘉元郡主,可她不明其中內情,更不知婆婆其實變相被他軟禁。
顧三娘驚出一身冷汗。嘉元郡主錯付了滿腔情愛,她雖不該逼迫沈氏,難道蔣中明做的就是對的嗎?他為髮妻報仇,卻如此利用和折磨嘉元郡主,甚至連下一代也要代他受過,夫妻做成他們這個分兒上,圖的又是什麼呢?
「那二叔和三叔又算什麼呢?」顧三娘怔怔地問道。
提起這兩個兒子,蔣中明冷漠的神情微微一動,他沉默良久,又道:「我與嘉元死生不復相見,但是鎮言和錦言終歸是我蔣家的子孫。」
顧三娘眼裡的淚水潸然而下,替嘉元郡主難過,她為蔣中明做了許多事,哪怕為他生兒育女,卻只換來一句死生不復相見的話。
屋裡變得靜寂,半晌,蔣中明嘆了一口氣,他的神情變得哀傷,低聲說道:「我這一生做的事無論對錯,都不曾後悔,唯一使我痛心的是我不該把妙言送去和親。」他每每思及此事,就無比悔恨,這成了他心口上一道永遠不能揭開的傷疤,沈拙為此憎恨他,就連他自己也無法諒解自己。
顧三娘低聲說道:「你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妙言姑娘又不能死而復生。」
蔣中明閉上雙眼,憶起往昔,無數的舊事從他的腦海裡一一劃過,哪怕他今日一人之下,萬人之人,但這些還是掩蓋不了他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爹爹的事實。他緩緩地道:「妳替我給拙兒帶一句話,就說我、我對不起他娘。」蔣中明和沈拙父子兩人一輩子不和,至死他也說不出請沈拙原諒的話。
說完這句話,蔣中明像是用完身上最後一絲力氣,他艱難地對著顧三娘揮了揮手,說道:「妳出去吧。」
顧三娘不肯走,在他們老家,老人臨終無人相送是莫大的悲哀,哪怕蔣中明做的有些事是她所不能認同的,可他終究是沈拙的爹,在他僅剩的時光裡,她怎麼也要替沈拙送他一程。
蔣中明看著顧三娘,他如此要強,又怎會讓人看到他苟延殘喘的樣子。他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沙啞的聲音,衝著顧三娘低喝:「出去!」
顧三娘看到蔣中明滿臉倔強,顯見已是動了怒氣,她遲疑了一下,轉身走出裡間,卻並沒有走遠,而是靜靜地守在門外。
這一夜,顧三娘在外面守了整晚,天將破曉時,有旺和有旺家的從裡間走出來,有旺忍著悲痛對顧三娘說道:「老爺去了。」
顧三娘靜默半晌,她對有旺家的說道:「老爺的衣裳都準備好了嗎?」
有旺家的流淚點頭。顧三娘便道:「別哭了,咱們給老爺換上衣裳,讓他體體面面地上路。」
有旺家的頓了一下,她低聲說道:「大奶奶懷著身孕,原是應該避讓一些的。」
顧三娘搖了搖頭,蔣中明走了,她少不得要時時守著正院,又能避讓到哪裡去呢?她一語不發,點著燈和有旺家的進到屋裡,又對有旺說道:「壽棺和冰塊一應的東西,你找兩個可靠的人快些抬進來。」
有旺答應一聲,他顧不得再去傷感,轉身出了正院。
進到裡間,顧三娘看著榻上的蔣中明,燭光之下的他就像是睡著了,臉上還是跟平日一樣嚴肅、刻板,好似下一刻就會再醒來。
沒過多久,有旺家的取來蔣中明的壽衣,顧三娘和她兩人為蔣中明換上乾淨衣裳。不一時,有旺和幾個心腹抬來壽棺,眾人合力將他安放到棺材裡,並放入冰塊,以防屍身腐化。
等到做完這些,顧三娘已出了一身汗水,有旺家的見她臉色慘白,憂心忡忡地說道:「大奶奶,妳累了一夜,奴才送妳回屋歇息吧。」
顧三娘實在有些支撐不住,此時天色微明,她點了點頭。有旺家的交代一聲,便扶著顧三娘出了正院。
顧三娘走出院門,她遙望著遠處的天邊,偌大的府邸靜謐無聲,大多數的人還在安睡,許多人尚且不知府裡昨夜發生了大事,而蔣中明這一生就此走完。顧三娘無權評論他的功過是非,拋去這些,她心中只剩唏噓。
「大奶奶,走吧。」有旺家的輕聲說道。
顧三娘回過神來,她扶著有旺家的手,朝著東院走去。
顧三娘一夜未歸,知道實情的只有柳五婆,院子裡靜悄悄的,一個粗使婆子正在掃地,她看到她們幾人趁著晨光而回,什麼多餘的話也沒問,只是垂手目送著顧三娘進到屋裡,這才繼續幹活。
不久,僕婦們送來熱水,柳五婆伺候顧三娘一番洗漱。等顧三娘出來時,看到有旺家的還等在屋裡,她說道:「嫂子,妳回去吧,餘下的事情,等我歇一歇再說。」
有旺家的送來參湯,她道:「那奴才這便回正院,大奶奶只管多歇息,要是有話要吩咐,大奶奶再打發人讓我過來。」
有旺家的走後,顧三娘一碗參湯喝了兩口,就歪在炕上闔眼睡熟了。柳五婆心疼她,又知她是個覺淺的,於是沒有喚醒她,只尋了一床毯子搭在她的身上,又讓彩霞守在她的身旁。
◎ ◎ ◎
且說顧三娘這一覺沉沉睡到午後方才醒來,等她睜眼時,看到小葉子和彩霞坐在西窗下打絡子。小葉子抬頭見她醒來了,喜道:「娘,妳肚子餓了嗎?小廚房裡有煨好的熱粥。」
屋外的柳五婆聽到聲響,她進來看到顧三娘四處張望,低聲說道:「府裡各處都很好,中午二奶奶院裡的婆子送來各色綢緞的花樣兒,說是請大奶奶挑選喜愛的,秋天的分例衣裳也該要裁起來了。」柳五婆的意思是讓顧三娘放寬心,正院裡一切諸好,暫時無人發覺異常。
顧三娘默默地點了兩下頭。
彩霞特意從小廚房裡端來了煨好的熱粥,顧三娘餓了一日,一口氣全都吃完。那柳五婆臉上帶了一絲笑意,說道:「這才像懷胎該有的樣子。早先大奶奶一整日吃不了幾口飯,夜裡又總是失眠,這肚子裡的孩子可怎麼長得好呢?」
說了半日話,顧三娘只覺得身子懶洋洋的,整個人歪在炕上發怔,小葉子體貼她娘,乖巧地守著顧三娘。沒過多久,就聽柳五婆進來說:「大奶奶,有旺來了。」
顧三娘抬了一下眼皮,正院裡若是有事,來回話的一向都是有旺家的,因此她聽說有旺親自過來了,心裡不禁有些驚訝。她略微沉思片刻,說道:「請他進來。」
柳五婆轉身去喚有旺進屋,又順道把小葉子和丫鬟們一起帶了出去,一時,屋內只剩有旺和顧三娘。有旺躬身朝著顧三娘回話,他哀聲說道:「大奶奶,老爺這一走,消息也該早日傳給幾位爺知道,好讓他們心裡能及時有個成算。」
這話不用他來提醒,顧三娘也早就想到了,她說:「也是,你寫一封信傳給大爺,只是切記要謹慎,莫要走漏了風聲。」
有旺心知其中的利害關係,他回道:「奴才省得了,蔣家有專門送信的家僕,並不須走官用的驛站。」
顧三娘想了一下,她不放心,又道:「還是由我來給大爺寫一封家書,你再讓人送出去。」說罷,她喚人送來紙筆。
有旺當即就替她給沈拙寫起家書來,這顧三娘一邊唸,有旺一邊寫。起先顧三娘只講了幾件府中日常的小事,又叮囑他在外注意身體,家書寫到最後,顧三娘又唸道:「天氣越來越熱,也不知你何時才能回來,等你回京,還望你空出一日,前夫的忌日到了,到時煩請你陪我到寺廟給他打醮祈福。」
顧三娘唸完之後,有旺停頓了一下,這筆遲遲沒有落下去。他們家大奶奶都嫁給大爺了,卻還記掛著先夫的忌日,大爺看了這家書,鬧不好還要跟她置氣。
顧三娘見他不動筆,說道:「不妨,你儘管按照我的話寫。」這算是她和沈拙兩人之間的默契。幾年前,她為王銀鎖守了三年的喪期,自此每年除開生辰和忌日她會燒些紙錢以外,就不會專程再做法事,其次,往常她的家書都是小葉子寫的,此次換了人來寫,沈拙一看就會明白。
有旺依言寫上去,又給顧三娘唸了一遍,直到確認沒有不妥,這才收了起來。
如今擺在蔣家面前唯一的要事,便是要蔣中明病逝的消息嚴防死守。有旺和有旺家的都是個穩妥人,正院裡的下人也是嚴謹。不過就算如此,顧三娘也時時刻刻懸著心,她生怕此事被安家察覺,偏偏她這心思還不能被有旺他們看出來,要是她亂了陣腳,他們沒個主心骨,更容易出現紕漏。
趁著有旺過來,顧三娘細細過問了一遍正院的事情。現今有旺和幾個可靠的心腹輪流守在正院,雖說府裡的下人管教嚴密,為了不讓人看出端倪,李郎中每日會往正院來兩趟,假裝是給蔣中明看脈,就連藥渣也是比照先前那樣按時按量地送。
顧三娘聽到安排得都很妥當,便讓有旺盡早將家書給沈拙寄去。
如此又過了幾日,顧三娘每日過得戰戰兢兢,就怕哪裡出了差錯。
只因正院急需大量冰塊,冰窖裡儲存的冰塊消耗極快,有旺接連幾日往庫房支取大筆銀子,私下添購冰塊。吉昌公主管著家裡的帳目,她看了這幾日的批條,心裡很是驚疑。然而有旺畢竟是蔣中明身邊第一得力之人,吉昌公主也就沒有駁他的話,誰知今日,有旺又來支了一千兩銀子,理由依舊還是要添購冰塊。
吉昌公主想著,那日蔣中明分明說過,正院的事要交給顧三娘來打理,這麼一想,她也沒去找有旺,而是直接到東院來找顧三娘,開門見山地問道:「有旺到底是怎麼回事?咱們家就這幾個人,家裡還有冰窖,統共又能用得了多少冰?他前前後後批了不少銀子買冰,這個月的帳都沒法兒平衡收支了。」
說罷,吉昌公主又道:「再者,既是用這麼多冰,為何前幾日老三媳婦要幾塊冰來使,卻被冰窖的管事給駁回去了?她好歹是個主子奶奶,我竟不知道連個管事也敢不把她放在眼裡。」
顧三娘有苦說不出,她又不能告訴吉昌公主實情,於是只得拉著她的手,好聲好氣地說道:「月華要冰用,我等會子就跟有旺說一聲,讓他給月華院子裡送去,只是這買冰的條子,你還是得給有旺的開一開。」
吉昌公主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說道:「大嫂,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她又不傻,蔣家的幾個主子都不是奢靡、享樂之人,況且冰塊這東西,日常又能用多少?有旺不停的地府裡買冰塊,又不說明緣由,她掌著蔣家的庶務,要是不問清楚,等到出了差池,這大筆的銀子可不是兩三日能補齊的。
顧三娘被問得急了,後背直出冷汗。吉昌公主看她像是有難言之隱的樣子,追問道:「都是一個家裡的人,難不成大嫂連我也不能說?」
顧三娘抓著吉昌公主的手,她急聲說道:「我只問妳,妳信不信得過我的人品?」
吉昌公主點頭說道:「我雖和妳相識的時日不長,但卻心知妳坦蕩、真誠,是值得深交之人。」
顧三娘看著吉昌公主的眼睛,誠懇地說道:「那這條子妳就開,我以自己的人品擔保,今日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蔣家,等到日後妳自然就明白了。」
吉昌公主沉默許久,隨後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道:「我是不知道妳和有旺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不過我既然說要信妳,這條子就還是照常批給有旺,只望著往後這筆銀子要填得上才是,否則我也沒臉跟老爺交差。」
顧三娘心道,老爺人都死了,還能跟誰交差?不過吉昌公主願意信她,她心頭懸著的大石頭總算也能放下了。於是顧三娘握著吉昌公主的手,感激地說道:「妳放心,等到府裡那幾個爺們兒回來了,我定會對妳實話實說。」
實則,吉昌公主會鬆口,一則是顧三娘人品端正,二則有旺是蔣中明身邊的得力人,這條子想必也是蔣中明首肯的,吉昌公主雖是為難,這條子卻也開給他了。
兩人正說話之時,孫氏進來了,她看到她們倆手拉著手,好笑地說道:「妳們這是在說什麼體己話呢?讓我也來聽一聽。」
吉昌公主說道:「既是體己話,又怎能說給妳聽呢?」
孫氏假意瞪了吉昌公主一眼,她衝著顧三娘說道:「大嫂,妳看看她,長著一張促狹嘴,這府裡誰能說得過她?」
顧三娘拉著孫氏坐下來,安撫了她兩句,又說:「我聽說妳要用冰,那管事犯糊塗,沒有給妳送過去,等會子我看到有旺,必要請他好好管教手底下的這些管事們。」
「妳不提我倒忘了。」提起這事,孫氏又生起氣來,她豎著一對柳葉眉,嘴裡不停地抱怨道:「咱們堂堂丞相府竟然連幾塊冰都用不起,說出去豈不是讓別人笑話?」
「好了,下面的管事當差不仔細,妳難不成當真跟他一個下人置氣?」吉昌公主說道。
顧三娘也哄了孫氏兩句,孫氏的怒氣這才漸漸平息下來。
她們三人說了幾句話,突然孫氏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她對吉昌公主說道:「我來是告訴妳一聲,我娘家的嬸子後日做壽,府裡請我回去聽一日戲,我這是特地來跟妳說一聲的。」
孫氏記下這事,三人轉而又說起別的話來。
過了兩日,孫氏回娘家祝壽,帶著僕人浩浩蕩蕩地回娘家。這回孫氏回去,還把小葉子也一併帶去,兩人在孫府樂了一日,直到傍晚才家來。
◎ ◎ ◎
如此又過了十幾日,府裡除了顧三娘他們幾個,眾人對蔣中明的死訊仍舊是一無所知。其中有兩回,府裡來了個太醫,自稱太醫院新進的太醫,說是專治跌打損傷的高手,特意來給蔣中明請平安脈,有旺心生警覺,找藉口將這太醫打發走了,又特地遣人打聽,以防這太醫是安家派來的人。
且說顧三娘鎮日提心吊膽,她又懷著胎,既要顧著肚裡的孩兒,又要瞞著正院的事情,她剛長了一些肉的臉蛋又瘦得凹陷下去。柳五婆時常勸顧三娘保重,可是她心裡藏著一樁天大的祕密,她又怎能安心養胎呢?
這日,有旺家的來回話,原是為了嘉元郡主之事,先前蔣中明在世時,每隔半個月,都要給嘉元郡主服下一碗麻藥,眼看服藥的時日早就過了,有旺家的是特地來向顧三娘稟告,趁著這兩日,就給她服下麻散,免得出現什麼差錯。
這亦是另顧三娘擔憂、不安的一樁大事,蔣中明死時,囑咐她要殺死嘉元郡主。且不說嘉元郡主是皇親國戚,單說這是害人性命,顧三娘一個弱質女流又豈敢下手?
有旺家的看到顧三娘默不作聲,低聲說道:「大奶奶,恕奴才多嘴,老爺臨終說的話,咱們莫要違背才是。近幾日聽那邊院子裡的僕婦說起,郡主時不時都會清醒半日,這麻散我看要盡早給郡主服下。」
顧三娘輕輕地撫摸著肚子,她想了片刻,說道:「妳陪我到郡主院子裡去看看。」
有旺家的剛要張嘴說話,顧三娘抬手止住她的話頭,又搖頭說道:「老爺交代的話我都記在心上,只是這個時候不宜多生事端,且等大爺回來了,交給他來定奪。」
聽了顧三娘這話,有旺家的把到嘴的話咽了下去,她見顧三娘堅持要去看望嘉元郡主,嘴裡答應一聲,又喚來柳五婆,兩人陪著顧三娘一同去了。
嘉元郡主的院子就建在府裡的西側,自她嫁進蔣家,便一直住著。嘉元郡主的院子距離正院只有一盞茶的工夫,顧三娘她們幾人到來時,早有一個眼生的中年僕婦守在院門口。她看到顧三娘,先屈膝行了一禮,嘴裡說道:「奴才給大奶奶請安。」
顧三娘不認得那中年僕婦,便扭頭望著有旺家的。有旺家的回道:「這是趙安家的,她男人管著清河縣的莊子,老爺看她為人仔細,又頗懂一些藥理,於是調她到郡主的院子裡來打理庶務。」
顧三娘微微點頭,又問:「郡主如何了?」
趙安家的躬身回話,她道:「昨日醒了兩個時辰,今日晌午醒來,直到這會子還沒有睡呢。」
趙安家的一邊說,一邊引著顧三娘進屋。顧三娘踏進院裡,迎面便是雕著松竹圖的照壁,再看這整間院落寬寬闊闊,四周雕梁畫棟,建得比正院還要精緻、華麗。只不過偌大的一個院子,卻沒見幾個人影。
顧三娘一路往裡走,待到她走進正屋,一股苦澀的藥味撲鼻而來,有兩個婆子為她打起門簾,顧三娘心知,嘉元郡主大約就是住在這屋子裡了。
顧三娘抬腳走進屋裡,又四下掃了一眼,見這屋子收拾得倒是極為乾淨,西窗下的美人榻、西洋的穿衣鏡,還有衣櫥、琴架、香爐等物都擦得一塵不染,顯見還是照著先時的樣子安置的。
一道珠簾將屋子分成內外兩室,顧三娘透過珠簾,看到裡面的床榻上面隱約躺著一個人。趙安家的輕聲說道:「那便是郡主了。」
顧三娘開口問道:「郡主醒來時都做些什麼?」
趙安家的垂手回道:「什麼也不做。」
顧三娘默然,那麻藥一旦服下,就跟活死人一樣。
趙安家的又低聲說道:「郡主一年之中,大多數日子都在沉睡,三爺和三奶奶時常會來探望她,二奶奶偶爾也會過來。」
就在這時,從裡面傳來一道女聲,道:「誰來了?」
嘉元郡主如今雖是萬事不能作主,趙安家的對她還是尊敬有禮,她說道:「郡主,東院的大奶奶來了。」
屋裡靜了下來,顧三娘走過去,撩起珠簾一看,只見一個中年美婦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她的五官肌膚白皙、氣質脫俗,一頭烏髮堆在枕邊,看起來絲毫不像是個中年婦人。
顧三娘一時看呆了,這樣一個美人緣何得不到蔣中明的喜愛,夫妻之間還鬧到至死方休的地步?
嘉元郡主出身高貴,享盡一生榮華富貴,最終卻栽在自己丈夫的手中。早前孫氏來看她時,碰巧她醒著,故此從孫氏那裡聽聞過顧三娘的傳聞。
往常沈拙在京中的時候,嘉元郡主就對這個繼子親近不起來,對於顧三娘,她自然也就沒有好臉色。她瞟了顧三娘一眼,冷冷地說道:「沈拙幾年前就已自請出宗,她算哪門子的奶奶?」
屋裡的下人都不敢作聲,顧三娘也沒有說話。
嘉元郡主冷聲又道:「蔣中明派妳過來做什麼?」她被困在這方幾尺大小的床榻上,屋裡的僕婦自是不會告知她蔣中明重病的消息。這夫妻兩人彼此反目,她卻還不知蔣中明早已離世。
嘉元郡主說道:「扶我起來。」
趙安家的和有旺家的一同上前將她扶了起來。有旺家的柔聲勸道:「郡主,大奶奶為人敦厚,她雖出身尋常人家,老爺和卻十分看重她,府裡的幾位奶奶和我們這些下人也沒有不服她的。」有旺家的這話的意思是請嘉元郡主不要為難顧三娘。
嘉元郡主輕蔑一笑,她望著顧三娘說道:「他是讓妳來看我死了沒有嗎?」
嘉元郡主語氣不善,顧三娘絲毫不覺得生氣,只是安靜地立在一旁。
有旺家的見此,只對嘉元郡主說道:「三爺外出數月了,恐怕不久就要回京了呢。」
嘉元郡主的臉色一沉,便不再開口說話。
屋裡變得靜悄悄的,片刻有旺家的對顧三娘說道:「大奶奶,時辰不早,咱們也該告辭了。」
顧三娘望了床上的嘉元郡主一眼,隨著有旺家的去外間。
到了外間,那有旺家的悄聲說道:「大奶奶,不能再拖了,郡主醒來的時日越來越長,這麻散須得盡早給她服下。」
顧三娘閉眼想了一想,似是終於下定決定,她說:「麻散先給郡主服下再說。」
身旁趙安家的領命去了,顧三娘心中不是滋味。不知過了幾時,就當她沉思之時,趙安家的端著一碗黑乎乎的湯藥進來了,她正要進屋,柳五婆帶著一個長隨急急忙忙地進到屋裡。
來人顧三娘認識,乃是蔣中明的心腹之一,顧三娘這時看到他來了,心裡打了一個激靈,站起身來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那長隨臉色焦慮,他連忙回話:「大奶奶,安家帶人闖進府裡來了。」
顧三娘大吃一驚,連忙問道:「來的是誰?」
長隨回說:「是安錦堂,他乃是安妃娘娘的姪兒,現是羽林軍大統領。」
猛然聽到安家來人,顧三娘驚出一身冷汗,她疑心蔣中明病亡的消息已被安家得知。一旁的有旺家的也失了主張,其餘僕婦雖說不知內情,聽聞安家公然闖進丞相府,臉上的神色也驚疑不定起來。
屋裡的人都望著顧三娘,顧三娘手中直冒汗水,她暗自告訴自己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慌亂,只是頭一回經歷此等危急的大事,她就連腳底都有些發軟。顧三娘咬了咬舌尖,逼著自己鎮定下來,屋裡的人都還等著她拿主意。顧三娘沉下心來,她問長隨,「安錦堂帶來的是安家的僕人,還是官家的人?」
長隨回道:「是安家的僕人。」
聽到這裡,顧三娘稍微安了一些心,她又問:「有旺呢?」
那長隨說道:「有旺叔還守在老爺的院子裡。」
顧三娘的腦子轉得飛快,此時她整個人變得清醒許多,她對長隨說道:「你去告訴有旺,招集府裡的下人,拚死也不能讓安家的人踏進老爺的院子半步。」
長隨得了令,轉身出了屋子覆命,顧三娘唯恐有旺壓不住安錦堂,她立時想起屋裡的嘉元郡主,只是嘉元郡主對蔣中明成見頗深,她又該怎樣說服嘉元郡主出面?況且若是之後嘉元郡主也跟著起疑又該如何是好?
屋裡的氣氛驟然變得緊張起來,趙安家的手裡還端著麻藥候在一旁。顧三娘扭頭對有旺家的說道:「妳快去請吉昌公主,請她務必擋住安錦堂,我稍後就去。」
有旺家的說道:「二奶奶問起來,奴才又該怎麼作答呢?」
顧三娘目光一沉,她道:「就說若是讓安家的人闖進去了,我們闔府都要丟掉性命。」
有旺家的抬頭看了顧三娘一眼,領命去了。
◎ ◎ ◎
屋裡只剩下顧三娘與三兩個僕婦,顧三娘定了定心神,她走到趙安家的面前,親手端著那碗麻散,復又進到嘉元郡主的屋裡。
此前外間悉悉索索的說話聲,嘉元郡主隱約聽到幾句,她看到顧三娘又進來了,冷笑一聲,便闔上雙眼,靠在枕上閉目養神。
顧三娘揮手讓趙安家的出去,裡間只剩她與嘉元郡主兩人。顧三娘放下手裡的藥碗,她靜靜地望著靠在床榻上的嘉元郡主,要想請嘉元郡主出面坐鎮。顧三娘心想,如果不對嘉元郡主說出實話,大概是唬不住嘉元郡主的。這麼一想,顧三娘直接出聲說道:「老爺已經死了。」
嘉元郡主忽地睜開眼睛,她盯著顧三娘,神情又狠又厲地問道:「妳說什麼?」
顧三娘語氣平靜,她道:「我說老爺死了,已有一段時日了。」
嘉元郡主愣住了,她隨即仰天大笑,說道:「禍害遺千年,蔣中明那個卑劣小人不可能會死。」
看到大笑不止的嘉元郡主,顧三娘心中悲涼不已,一語不發。
直到過了許久,嘉元郡主的笑聲才停了下來,她狠狠瞪著顧三娘,又問:「蔣中明真的死了?」她出身皇室,對朝政之事比常人更加敏感,這麼多年以來,蔣中明每月都是按時給她服用麻散,這個月卻遲了好幾日。剛才她又聽到外間說起安家闖進蔣家,蔣中明要是還活著,又豈會縱容安家這般恣意妄為?
顧三娘說道:「這等大事,我又怎敢胡言亂語?」
嘉元郡主頓得呆住了,她恨不能將蔣中明挖眼剜心,這人要是死了,她只有撫掌大笑的道理,可是此時此刻,竟只有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湧上她的心頭。
顧三娘望了一眼陷入呆滯的嘉元郡主,她朝著窗外看了一眼,這會子還不知前頭是個什麼情形,她已沒有工夫再耽擱下去。顧三娘單刀直入地說道:「老爺病逝的消息恐怕是走漏了風聲,安家已派人來打探虛實,此刻他們就在外面。妳是知道的,這事一旦引爆,蔣家勢必招來大禍,而今府裡想來也只有郡主妳能鎮住安家的人了。」
嘉元郡主回過神來,她滿臉嘲諷地說道:「蔣中明害了我一輩子,我巴不得蔣家滿門滅族,妳竟妄想我去挽救蔣家,這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若在以前,顧三娘許是會被抄家滅族的話嚇唬到,如今她也算是見過一些世面了。她聽到嘉元郡主的話並不受波動,只是不緊不慢地說道:「蔣家被滅族,二叔和三叔能逃得過嗎?倒是我和阿拙,不在蔣家的族譜之列,就算蔣家出事,也罰不到我們的頭上來。」
嘉元郡主的眼睛微微瞇起來,她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她面前的顧三娘。這婦人出身低賤,憑著再嫁之身一躍飛上枝頭,今日卻竟敢威脅她,是誰給這顧三娘的膽子?
顧三娘又道:「郡主久居內宅,只怕還不知道,朝中蔣安兩家之爭日益加劇,二叔去年就被降職處罰,老爺自知活不長久,請回阿拙協助二叔撐住蔣家門楣,現今老爺走了,郡主大可坐視不理,待到蔣家倒了,我和阿拙正好藉機遠離官場。」
嘉元郡主輕哼一聲,她道:「沒了蔣家,妳以為妳和他還能逃到哪裡去?」
顧三娘不以為意,她說道:「隨他窮鄉僻壤,亦或是邊陲海外,我一家四口總能保住性命。郡主可就不同了,王府落敗,蔣家又有滅族之險,兩位公子注定受此牽連,妳老人家雙腿不便,可憐他二位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顧氏,妳好大的膽子!」嘉元郡主怒目而視,可惜因她常年臥床,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這句話絲毫起不到震懾的作用。
看著眼前的嘉元郡主,顧三娘面色不改,她說道:「郡主是個聰明人,妳既是已得知了老爺的死訊,現今擺在妳面前的,要嘛是保守祕密,替蔣家解決眼前的困局,要嘛是服下麻散繼續沉睡。」
嘉元郡主看了一眼桌上冒著熱氣的湯藥,兩眼凌厲地直視顧三娘。
且說另一邊,安錦堂帶著下人闖入蔣家,自是得到安如海的授意。安家此次兵行險招,全因察覺蔣家有異,乾脆冒險一試,若是成了,安家取代蔣家指日可待,若是不成,頂多也就招人幾句非議罷了。
要說安家是如何發覺有異,不得不提到前不久孫氏回娘家祝壽之事。
那日孫府來了許多當家奶奶,宴席時,上了一道冰鎮果盤,孫氏便對嬸子隨口抱怨起在自家府中用冰被駁回的事。恰巧席上有位太太的夫君乃是安家一黨的人,只因她和做壽的太太是遠親關係,這回也被請了過來,她聽了孫氏的話,回家對夫君提起這事,其實本意不過是想取笑蔣家連冰也用不起,卻不想她夫君卻留了心。
原來有旺私下添購冰塊的事雖做得隱密,然而整個京城,只有達官貴人才能在夏日用得起冰塊,蔣家一反常態,自然免不了要引人注意。旁人都只當蔣家用得冰多,可是孫氏貴為主子奶奶,欲用冰竟被駁回,況且之後蔣家仍在繼續購冰,這人腦子裡便生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蔣家急需大量的冰塊,莫不是蔣中明已經死了?
起初那太太的夫君還不斷敢定,於是便派了太醫登門查探,誰知這太醫並沒見到蔣中明,再聯想到先前有傳言說蔣中明病重,除去蔣中明許久之前上過一趟早朝,加上零星的幾封奏摺,細細回想一番,這幾個月,蔣中明前前後後竟是從來不曾在人前露過面。
那太太的夫君越想越覺得可疑,便把自己的猜想呈報給安如海。安如海乍聽之下,一時游移不定,只怕誤判了,反倒落人口實,只是他又捨不得錯過扳倒蔣中明的時機。就在這時,聽聞遠在長陽城的蔣錦言正馬不停蹄地趕往京城,安如海將心一橫,便想搶在蔣錦言前面探一探蔣中明究竟是生是死。
話說安錦堂帶人來到蔣家,蔣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安家憑著人多勢眾,一行人闖到正院門口,堪堪被有旺帶著人攔了下來。
安錦堂氣焰囂張,衝著有旺等人高聲喊道:「本官手裡有一封要緊批文必須得請蔣大人過目,你們幾個狗奴才要是誤了朝中大事,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有旺寧死不退半步,他道:「我家老爺病中休養,安大人有朝政要商,另有內閣的諸位大人。安大人帶人強行登門,難道就不怕被人恥笑嗎?」
這安錦堂養尊處優,少有被人訓斥的時候,今日被一個奴才駁斥,不禁惹得他惱羞成怒,他想也不想,一腳猛力將有旺踹倒在地。
就在這緊急關頭之時,一道聲音大聲喝道:「誰敢在蔣家撒野!」
眾人朝著說話的人望過去,卻見趕來的人正是吉昌公主,她身旁跟著十幾個丫鬟、婆子。
這吉昌公主來了之後,先朝著倒在地上的有旺看了一眼,便穩穩地站在正院門口,她身邊的僕婦們退後一步,左右排開,將門口堵得嚴嚴實實,其中還有兩個丫鬟抬著一張鐵胎弓。
安錦堂看著吉昌公主,他掃了一眼擋在門口的女眷,譏笑道:「蔣家的男人都死絕了嗎?竟要靠一群女人們站出來頂著。」
吉昌公主的臉色一沉,她一把奪過丫鬟們手裡抬著的鐵胎弓,輕輕鬆鬆就將這張兩石重的弓拉開了。四周的男人們看了這副情形,紛紛倒抽一口冷氣。
吉昌公主將箭頭對準安錦堂,她冷聲說道:「安錦堂,我家老爺為國事殫精竭力,現今累得病倒,你卻口出惡言,今日不說出個子丑寅卯,休怪我手裡的弓箭不長眼。」
這個時候的吉昌公主不像深宅大院裡的當家婦人,反倒像是出征沙場的女將軍,把在場所有的人都震得目瞪口呆。
安錦堂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吉昌公主,他道:「本官乃是朝廷欽定的命官,妳可知脅迫朝廷命官是個什麼罪名?」
孫氏也來了,她年齡小,一向又是嬌養在閨閣之中,長到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到如此陣仗。不過她心裡雖是害怕,但也鼓起勇氣朝著安錦堂怒道:「你血口噴人!是你無禮在先,還想顛倒是非,難道安家都是像你這樣的人嗎?」
吉昌公主神情鎮定,她手裡的弓箭一直牢牢對準安錦堂的胸口,嘴裡說道:「你是朝廷命官,我家老爺就不是朝廷命官嗎?你不問青紅皂白,擅闖蔣家,我就是當場將當射死,你又當如何?」
「妳敢!」安錦堂重聲喝道。
這些跟隨而來的安家下人也回過神來,虛張聲勢地朝著吉昌公主吆喝。
吉昌公主冷聲一笑,她直視安錦堂,說道:「你大可一試。」
雙方互相僵持不下,有旺亦帶著下人將吉昌公主圍在中間,安錦堂進退不得。他原想趁著沈拙等人不在,強闖進來查看蔣家背後到底在弄什麼鬼,在此之前,他壓根沒將蔣家的幾個婦人放在眼裡,哪知臨到關頭,卻被幾個婦人擋了下來。
安錦堂望著大開的院門,只要再走一步,就能探明真相,要他就此打道回府,他豈能甘心?況且要是讓人知道他是被一個小婦人攔住,他顏面何存?
這麼一想,安錦堂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他語氣緩和地說道:「我與蔣家幾位大人同在朝中為官,何必非到這種劍拔弩張的地步?此次登門,確實有一件公務要請蔣大人作主,還請公主不要阻攔,以免耽誤了大事。」
吉昌公主並不敢放鬆警惕,她道:「我家老爺正在休養,憑你什麼緊要公務,都不許打擾老爺養病。」
安錦堂的臉色黑沉,他怒道:「妳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安錦堂這話一出,兩方都各自緊張起來,吉昌公主手裡的鐵胎弓也拉得更開。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從遠處傳來一道聲音,「住手!」
人群一齊看向聲音的來處,只見幾個婦人抬著軟轎,坐在軟轎裡的是幾乎快被人淡忘的嘉元郡主。她穿戴整齊,臉上雖帶著病容,卻自帶一股不怒自威的氣質。
不管是安家的人,還是吉昌公主等人,看見到來的嘉元郡主皆是一愣,任是誰也沒想到,久不露面的嘉元郡主會在這個時候現身。
顧三娘跟在軟轎旁邊,她看到安家的人還沒闖進院子裡,總算鬆了一口氣。
婆子們抬著嘉元郡主的軟轎走上前,軟轎剛剛放下,嘉元郡主環視四周一眼,先對吉昌公主說道:「把弓放下。」
有嘉元郡主在場,吉昌公主也可退讓到一邊。她放下手裡的弓箭,和顧三娘並孫氏三人一同站在嘉元郡主的身後。
嘉元郡主掃視著安錦堂等人,從容不迫地問道:「安大人是奉了誰的命令強闖蔣家的?」
面對嘉元郡主,安錦堂還算和氣,他道:「並不曾受誰的命令,是下官手中有一樁要緊公務,一定要請蔣大人親自過目。」
嘉元郡主聞言,冷哼一聲,她道:「我竟不知什麼時候興起這樣的規矩,既是登門請教,為何帶著一幫下人喊打喊殺地闖進來?驚動了我府裡的老爺,你擔當得起嗎?」
安錦堂一笑,他朝著嘉元郡主行了一禮,說道:「想必其中有些誤會,下官先給郡主賠罪,等到回府之後,自當好生管教下人。」
嘉元郡主看了安錦堂一眼,似是不打算追究他無禮之事,她只問道:「你的拜帖呢?」
安錦堂一怔,他本就是存心想趁著蔣家沒有防備,闖進來,又如何會帶拜帖?
嘉元郡主見安錦堂被問住了,抬起眼皮看著他說道:「安大人好歹是大家公子出身,總不致於登門拜訪之前,連張拜帖都沒有準備吧?這讓我府裡的下人如何替你傳話?」
安錦堂的眼珠一轉,連忙說道:「是下官疏忽了,下官拿到批文,只想著盡早來找蔣大人拿主意,卻不想失了禮數。」
嘉元郡主說道:「那便請回吧。」
雙方已是撕破了臉面,安錦堂更是不肯退縮,他對嘉元郡主拱了拱手,說道:「還望郡主見諒,今日一行,下官勢必要見到蔣大人。」
聽安錦堂語氣堅決,嘉元郡主冷冷地看著他,輕蔑地說道:「不過是個靠著女人的裙帶攀到高位上的黃口小兒,也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喝?當年你祖父在蔣家面前卑躬屈膝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裡呢。」
嘉元郡主的語音剛落,安錦堂的臉上就漲成絳紫色。當年,安家祖父不惑之年考中進士,主考官正是蔣中明,安家祖父便時常以蔣中明門生自居,在朝中鑽營數年之後,安家又與蔣家結成姻親,原先的門生輩分一躍成為平輩。
誰想天意弄人,嫁入蔣家的安氏趁著沈拙離家外出,竟與靖文皇帝暗中苟合,還弄了一齣偷龍轉鳳的戲碼,自此,安家平步青雲。而靖文皇帝想藉此打壓蔣家,於是一再地抬舉安家,那安家只當能與蔣家抗衡,原先的師生關係徹底決裂。
對於安家而言,最不想提起之事,就是安家祖父曾拜在蔣家門下,偏偏嘉元郡主當眾打臉。安錦堂臉帶慍色,說道:「本官是有正當差事在身,誰要是敢阻攔,就是對當今皇上不敬,若是再冥頑不靈,就莫怪本官不客氣了。」
嘉元郡主絲毫不懼,她雖是坐在軟轎裡,氣勢卻比安錦堂更加威嚴,她對著有旺喝道:「有歹人強行進府作惡,傳我的令下去說,什麼也不必顧忌,給我往死裡打!」
「是。」周圍的下人齊聲聽命。
◎ ◎ ◎
在情勢一觸即發之時,忽然從屋裡傳來茶碗被砸碎的聲音,雖是隔著幾重院牆,這道響聲卻分外清晰。顧三娘心頭一顫,不知裡面發生什麼事情。
這時,有道人影從裡面跑了出來,顧三娘定睛一看,原是小葉子。只見她喘著粗氣,對著顧三娘說道:「娘,爺爺被吵醒了,妳快去看看吧。」
聞言,對面的安錦堂眼神微閃。
顧三娘看到小葉子,瞬間就心領神會,她語帶責備地說道:「不是讓妳好生看著爺爺嗎?」說話之時,顧三娘丟下眾人,拉著小葉子的手進到正院裡面。一直到了隱蔽的地方,顧三娘方才停下來,她嚴厲地盯著小葉子,低喝道:「誰讓妳進爺爺屋子裡去的?」
小葉子被唬到了,眼圈兒一紅,她道:「我看他們快要打起來了,心裡害怕,就悄悄躲到屋裡。」
顧三娘板著臉,又問:「妳看到什麼了?」
小葉子偷偷地看著顧三娘,隨後擦了擦眼淚,小聲說道:「棺材。」
顧三娘的心裡一緊,她咬著嘴唇,狠狠地瞪著小葉子,她說:「妳就在這裡守著,哪裡也不許去,等這事過了我再找妳。」說完,顧三娘又轉身往外走去。短短的幾步路,她的腦子轉了又轉,跨出院門口。
所有的人都將目光落在顧三娘的身上,顧三娘暗自呼出一口氣,她來到嘉元郡主的軟轎旁邊,先瞟了一眼安錦堂,又道:「郡主,老爺說了,請安大人進去。」
嘉元郡主抬眼朝顧三娘看去,半晌,說道:「自己病歪歪的,還要惦記朝務。妳去回話,就說要他保重身子,就是天塌下來了,也不許他來操心。」
顧三娘使了一招以退為進,再有嘉元郡主一唱一和,果真把安錦堂唬住了,便是他帶來的那些下人也一起望著他,等著他的指示。
嘉元郡主卻沒給安錦堂猶豫思索的時機,她橫了有旺一眼,說道:「愣著做什麼,還不把這些人趕走?」
顧三娘連忙勸道:「郡主,安大人是朝廷命官,咱們客客氣氣地將他們請走就算了。」
嘉元郡主怒道:「妳對他倒是客氣,妳再看他呢,目中無人,以下犯上,這口惡氣我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
吉昌公主很識眼色,她說道:「郡主,依我來看,人家無禮,咱們不能學著無禮,不如奏明到皇上面前,請皇上來判定是非。」
有旺也跟著說道:「奴才已打發人請來京兆府尹,討回公道是理所當然,只是老爺還在靜養,依奴才的愚見,還是不要吵到老爺才是。」
此刻的安錦堂騎虎難下,他到來之前,認定蔣中明已是重病而亡,如今這人竟還好好地活在人世,他不禁又開始疑心這是蔣中明設下的詭計,好引他上當,以此藉機拉安家下馬。想到這裡,安錦堂後背冷汗涔涔,臉上的神色也變得陰晴不定。
嘉元郡主見安錦堂還立著那裡,氣得衝著有旺和顧三娘等人說道:「還不快看看,你們給人家留了臉面,可人家卻是給臉不要臉。快去拿我的牌子來,我這就進宮面見皇上,順便問問安家那個女人,這就是她安家培養出來的好姪兒。」
院門口的上百號人全都噤若寒蟬,這話也就嘉元郡主膽敢宣之於口,安錦堂更是猶如芒刺在背。安氏發家的起因,京城之中無人不知,他若是再激怒了這個嘉元郡主,還不知她會說出什麼胡言亂語。
有旺看著安錦堂,躬身對他打了一個千兒,說道:「安大人還是請回吧,我家老爺病著,就是惦記著朝務,那也是有心無力呀。」
有現成的臺階,安錦堂自是借坡下驢。他定了定心神,朝著蔣家的女眷們掃了一眼,朗聲說道:「本官此次乃是為了公務而來,蔣大人今日既是不便見客,那只得再擇他日,到時還望諸位莫要無故阻攔……」
安錦堂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嘉元郡主不耐煩地打斷,她對著有旺喝道:「還不快趕人,等著我親自動手嗎!」
有旺小跑著上前,引著安錦堂這一群人出府。直到他們的蹤影消失不見,顧三娘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落回肚裡。
嘉元郡主同樣如此。安家派來的是個毛頭小子,這才被她唬住了,但凡是個經驗老道的,還不一定能蒙混過關。
四下靜悄悄的,沒有嘉元郡主發話,眾人都緘口不言。過了許久,嘉元郡主的心情平復下來,她沉聲說道:「抬我進屋。」
顧三娘抬眼望著嘉元郡主,招手叫來正院的兩個心腹,那兩人抬著嘉元郡主的軟轎進了院門。顧三娘轉頭看到吉昌公主和孫氏還立在原地,她想了一想,便道:「妳們也進來吧。」
吉昌公主和孫氏互視一眼,便隨著顧三娘一同跨進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