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繞指柔捆得住猛老虎,
逆臣大丞相戀上榆木疙瘩的帝姬,
看她一哭二鬧三撲倒,撩了虎鬚又拔毛,
鬧得他直接綁了上床,吃乾抹盡振夫綱!
弱水千流筆下甜甜的丞相帝姬戀愛攻防,閃亮登場!
堂堂一個帝姬,養在深閨還未出閣,失節是怎麼也說不過去的。
善後其實也不難,他們兩人之間其實也就差一個名分,
可事關天家顏面,逼得人不得不去忌憚。
如今人人喊她帝姬,喊她殿下,其實只有阿九自己知道,
她是破廟長大的乞丐,連爹娘是誰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謝景臣,她活不到現在,就算長大成人,或許也會被賣進窯子裡。
她眼中的丞相大人,十六為官,十七便右遷為大涼丞相,執掌朝野,
操控天下。成婚嫁人是女孩兒一輩子的頭等大事,任何姑娘都會忐忑不安,
他長她十歲,可謂老牛吃嫩草,如果他哪天不要她了,
她立刻就找個男人改嫁,他的孩子生出來就扔溝裡去,
她韶華正好,如花似玉,幹嘛為他守寡?
第一章
乞巧節這一日,紫禁城以斑斕彩緞裝點宮樓,當真成了朱甍碧瓦,雕梁畫棟。去了幾分死板與乏味,禁中再不是死氣沉沉的模樣,像一個嚴肅長者展露了笑顏,顯得活潑、靈動起來。
大涼朝建國幾百年,一代代君王將宮規不斷完善,綿延到了這一輩,上至皇帝御極祭天,下至尋常節氣,都有了極為森嚴的規矩同路數。譬如乞巧節,祭七姐的地方是抱月樓,白天便由司禮監的內侍打點好一切,待夜幕低垂,便由國母領著一干女眷登樓乞巧。然而今年與以往不同,皇后瘋瘋癲癲,言行無狀,這倒是愁壞了司禮監的一干太監。
事關重大,自己拿主意是不成的,蘇長貴沒了奈何,只好去乾清宮請示皇帝。
高程熹聽這話時正在逗八哥兒,聞言撫著手件思索了陣兒,隨口道:「這個好辦,皇后不能見人,便由良妃暫代了吧。」
蘇長貴面色一滯,連忙提醒高程熹道:「皇帝忘了,良妃娘娘出宮省親還未歸。」
「省親未歸……」高程熹曲起食指磕了磕腦門兒,闔著眸子似是在思索什麼,半晌才又慢悠悠道:「那就請舒寧宮的惠妃吧。」
蘇長貴微微側目,同身旁的小喜子兩個相視一眼,很快應了個是,抱著拂塵退下了。師徒兩個走在長街上,繞了個彎抄近道,從福寧門穿行出去便是後三宮的地界,倒省下不少腳程。
小喜子朝四下看一眼,壓著嗓子開了口,道:「師父,這麼一看,萬歲爺的嬪妃多,這也是件好事情,這個不行還有另一個頂上嘛,後宮佳麗三千,也不愁找不到人。」
蘇長貴睨他一眼,嗟嘆道:「規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萬歲爺金口一開,祖宗禮數算得了什麼?坤寧宮裡那位今兒個還是皇后,明兒個還是不是,誰說得清呢?」
堂堂一個大涼朝,縱使千瘡百孔,國力大不如從前,也絕容不下一個瘋癲無狀的坤極。認真說,岑婉也是個可憐的女人,前半輩子不順心,好容易過了幾年安生日子,這會兒又全給毀了。皇帝幽禁皇后,明面兒上是讓她安心養病,可紫禁城裡誰都看得出來,如今的坤寧宮同永巷沒什麼分別,恐怕都是命吧。
拋開皇后不提,宮中各處還是一片喜慶的。七夕佳節,鵲橋相會,關於牛郎織女的愛情流傳了千百年,足以令每一個女人豔羨。民間將祈姻緣落在重頭,可宮中不同,內廷女眷嬪妃居多,出了閣成了皇帝的女人,對愛情便不再抱有幻想了。於是只能誠心乞巧,盼望七姐賜福,從此得到皇帝垂青,在這血雨腥風的深宮之中謀得一條生路。
今日天氣晴好,萬里穹窿連一絲雲都沒有,頗像一個吉兆。
金玉進門時喜笑顏開,捧著裝喜蛛的盒子一跳一跳地到阿九身旁,打開蓋子往前一送,笑嘻嘻道:「您瞧。」
阿九正在往香筒裡添沉香屑,聞言微微側目,眸光往她手上掃了一眼,隨後又很快收了回去,微微一笑,「看來妳這手腳動得不錯,才將一夜便讓喜蛛結起網了。」
金玉朝她俏皮地吐舌頭,放下盒子過來幫忙,壓低了聲音神神祕祕地道:「其實容易得很。這東西鄭少監那兒多的是,旁人要的話得花銀子買,半兩呢。」
阿九一愣,轉過頭驚訝地盯著她,「那幫子太監還真是生財有道,妳也挺捨得,掏半兩銀子買隻蜘蛛。」
真是個頑固不化的死腦筋。金玉皺起眉對她說教,「殿下,這東西可不是普通的蜘蛛,今個晚上得拿去給太后過目啊,半兩銀子有什麼捨不得,看您這窮酸的樣兒,哪兒像個帝姬嘛。」說著一停,嘴裡嘀嘀咕咕道:「而且我也沒花錢……」
這回阿九更驚訝了,啊了一聲道:「那這東西是怎麼來的,偷的還是搶的?」
「瞧您這話說的,我是那種會偷、會搶的人嗎?」金玉柳眉倒豎,插著腰氣呼呼道:「我和鄭少監交情好,這是他送我的,不成嗎?」
平白無故收人家東西,這可算是欠下人情了。阿九長嘆出一口氣,拍拍手道:「收人家東西也就算了,妳還一臉的理所應當,這又是什麼道理?取半兩銀子給鄭少監送過去,人家捉隻會結網的蜘蛛也不容易,咱們可不能擋了他的財路。」
金玉到底是市井小老百姓出身,聽了這話自然不依,道:「有便宜不撿那才是傻子呢,您以為他們缺這半兩銀子嗎?嘁,別天真了。那些太監多的是斂財的手段,鄭寶德不會把這點兒小錢放心上。」
阿九對自己的事情遲鈍,可不代表對旁人的也遲鈍。翻來覆去幾句話,她聽著不對勁,心下琢磨便覺出了蹊蹺。因挑了挑眉,目光在金玉的身上審度一遭,湊過去,半瞇起眼,擺出副審問的架勢,話音出口,氣勢洶洶,「妳說妳和鄭寶德交情好,那我問妳,你們怎麼有的交情?有的什麼交情?」
「我……」金玉被她的氣勢一震,竟不知怎麼回答了,口裡囁嚅了半天也沒個下文。
「哦。」阿九擺出副恍然大悟的神態,撫著下巴道:「我知道了,難怪之前妳天天說我和謝大人,原來妳才是春心萌動。上回在路上撞見,我還納悶兒來著,邊兒上那麼多漂亮丫頭個個比妳長得好,鄭寶德的眼睛卻只盯著妳瞧,原來是背著我暗度陳倉。」
金玉沒讀過書,注意力全集中在那句「個個比妳長得好」上,當即挑高了眉,氣惱道:「什麼肚子什麼倉,我聽不明白。殿下這話可真夠傷人的,什麼叫個個比我長得好,我的臉很難看嗎?他看我幾眼又怎麼了?」
正說著,鈺淺從外頭捧了珠花頭飾進了內室,蹙眉道:「大老遠就聽見妳瞎嚷嚷,對帝姬這麼大呼小叫的,還有沒有規矩了?」邊說邊扶著阿九在梳妝鏡前坐下,拿起象牙篦子替她梳頭,笑道:「今兒是乞巧節,殿下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內廷單調、乏味,女眷們都對這樣的節氣有極大的期待。阿九並不怎麼期待,卻也沒有多言,只對著鏡中微微頷首。鈺淺一笑,轉頭喊金玉來幫忙。那丫頭似乎還在生氣,拉著臉子不情不願地走過來,端起盛放珠花的托盤在手中,兩腮氣鼓鼓的。
阿九從鏡中看金玉,無奈道:「真生氣啦?我和妳說著玩兒呢。咱們金玉唇紅齒白的,旁的人可比不過。」
聽這話說的,簡直不能更牽強了。金玉覺得沮喪,她的面皮子天生就不白皙,在這樁事上頭一直都有些自卑,哀傷道:「殿下也別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不好看。真要說唇紅齒白,我倒覺得鄭少監比小姑娘還漂亮。」
阿九咂弄這句話,越想越覺得不對頭,因蹙眉道:「欸,妳該不是真看上那小太監了吧,腦子被驢踢了嗎?」
「看上太監?這是怎麼回事?」鈺淺駭然失色,詫異地看向金玉,目光說不出的複雜,「妳喜歡鄭寶德那廝?」
金玉將托盤放在旁邊,抬起兩手覆住額頭,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我自己都說不清,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說著稍稍一停,乾笑了兩聲道:「殿下不是總說自己腦子燒壞了嗎,可能我腦子也燒壞了吧。」
阿九旋身過來拉金玉的手,眸子定定地望著她,「旁的暫且不提。做公公的身體上有殘疾,不男不女,可不能犯糊塗。妳前些日子不是還嘲笑欣榮和趙掌印嗎,怎麼這會兒自己掉溝裡了?想想看,以後要是……」
然而話還沒說完,便讓那丫頭打斷了。金玉勾起個笑容,隱隱有些自嘲或苦澀的意味,悵然道:「這個世道,誰又敢去想以後的事呢?殿下別操心我了,今兒個夜裡您還得去慈寧宮見太后,沒準兒又是場惡戰。現世安穩,得過且過吧。」
這位一直是個大剌剌的人,這麼一番話從她口裡說出來,平添幾許淒涼。
阿九同鈺淺相顧無言,誰都沒了話,殿中的氣氛顯得格外詭異。最後倒是金玉笑了兩聲,伸手接過鈺淺手中的象牙篦子,故作輕鬆道:「欸,妳們別都不說話嘛。今兒是乞巧節,殿下,我給您梳個元寶髻怎麼樣?」
阿九心中想著事,只是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妳覺得好就好。」
因為欣榮那層關係,春意笑是敵是友已教人無法分辨了。這場波濤詭譎的棋局捲入了太多無辜的人,勝或負、輸或贏,最怕的便是殃及池魚。金玉同鄭寶德都是被無端牽扯進來的人,然而事到如今,恐怕也抽不開身了。
阿九嘆口氣,目光透過窗屜子仰望穹頂,沒有雲,甚至連一絲風也沒有,天上靜止得像幅畫卷,這樣的乾淨,唯有金光毫不吝嗇地灑向大地。
◎ ◎ ◎
七夕果然是七夕,入夜過後,月色極好,晶瑩的玉盤懸在頭頂,似與白日的金烏遙相呼應。
女眷們精心妝扮,帶好了喜蛛從內廷各處往慈寧宮。阿九的步輦從碎華軒出來,由八個太監穩穩當當地抬著,一條道兒直走過去上長街,不疾不徐地朝前行。
所謂冤家路窄,說的就是阿九同欣榮。慈寧宮院門前,兩位帝姬前後腳到,眾宮人只見步輦落了地,簾子挑起,分別下來兩個美豔動人的少女。相視一眼,對立無言,彼此面上都有訝色。
畢竟是姊妹,樣子總還是要做做的,即便苦大仇深。阿九唇角微揚,正要開口,欣榮卻把頭轉了過去,扶過奈兒的手逕自進了門,壓根沒搭理她。
阿九挑眉,紫禁城裡的人往往什麼都掩在心底,這位帝姬倒是獨樹一幟,似乎沒有心事似的,將一切都顯山露水地映在臉上。不會偽裝,沒有面具,倒也是算份真性情吧。阿九心頭思忖著,卻聞邊上的金玉罵罵咧咧道:「不識好歹的東西,得意什麼。」
阿九卻還是不以為意,淡淡道:「乞巧佳節往常都是皇后主持盛典,如今皇后被禁足坤寧宮,欣榮心情不佳也無可厚非。」
金玉白了她一眼,一面扶著她往裡走,一面壓低了聲音道:「心情不佳便琢磨著害別人,那位帝姬的心腸也太壞了。可別忘了昨兒的事,她和太后串通一氣要將您往死裡折騰,咱們可千萬別掉以輕心。」說著稍停,湊近她耳畔道:「若是她們又使出什麼陰謀詭計,殿下您只管對我使眼色,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阿九撐了撐額,心道妳不惹麻煩就千恩萬謝了。
進門兒時聽見外頭內監通傳,呼容昭儀至。阿九心頭一沉,頓了步子回頭去望,只見一位衣著清雅的美人款款而至,唇角含笑,右手微扶著腹部,正側著頭同身旁的嬪妃寒暄,面色自如。
一段日子不見,容盈的小腹已經顯懷。阿九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小腹上頭,這裡面是一個全新的生命,是容盈與她意中人的骨肉。世事何其諷刺,那日的計劃失敗,她終究還是沒能如願離開紫禁城,於是只能繼續做皇帝的嬪妃,成日對著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強顏歡笑。
有了身孕的婦人身子重,走路不便利,阿九停下步子等了會子。容盈緩緩走來,看見她,面色微怔,下一瞬間眸中便透出幾分蒼涼的無奈,含笑道:「帝姬來了。」
阿九微微頷首,張口想問什麼,然而話到嘴邊又給咽了回去。這地方不方便說話,只好走過去握握容盈的手,沉聲道:「容母妃身懷六甲,定要好好保重。」
聞言,容盈面上的笑容忽然變得蒼白,她的眼底是晦暗的,彷彿一切光亮都已熄滅多時。她看著阿九,欺身朝她附耳,緩緩道:「那日多謝妳相助,雖然無力回天,但是我欠妳一份恩情。」
阿九一滯,問她說:「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機關算盡,終究還是算不過丞相,是我太過天真……可木已成舟,如今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容盈說完便退了開,燈火煌煌下,她面上的一絲淺笑成了點綴黑夜的風景,綺麗多姿,落在阿九眼中卻無比淒涼。她說:「今日是乞巧節,願帝姬覓得良君。」
不知為何,阿九的心口有些發緊,抬眼去看,卻只能瞧見容盈的背影,慈寧宮的正殿像洞開的血盆大口,將她的身影吞噬得乾乾淨淨。
入殿中,門口擺的血珊瑚仍舊耀眼奪目。太后高坐在主位上,由於大病初癒,面色還帶著幾分病態的蒼白,端起茶水抿一口,微微咳嗽起來。
侍立的嬤嬤過去給她撫背,蹙眉朝殿中眾女道:「老祖宗身子不好,主子們趕緊將喜蛛呈上來吧。」
太后鳳體欠佳,諸嬪妃自然不敢再耽誤,連忙按序將乞巧的喜蛛呈遞上去,由內侍托著讓太后一一過目。
太后的目光依次從結了網的喜蛛上頭掃過去,似乎頗滿意,頷首道:「七姐賜福,娘子們都是心靈手巧之人。」
眾嬪妃因齊聲道:「謝太后誇讚。」
太后含笑一點頭,目光看向座上的兩位帝姬,緩聲道:「帝姬們的喜蛛呢?呈上來讓哀家瞧瞧。」
兩位帝姬從玫瑰椅上站起身,並排上前,將手中的金絲楠木匣子恭恭敬敬地奉了上去。左右上前來接,捧在掌心裡呈遞到太后面前,邊兒上內監唱道:「欣榮帝姬呈喜蛛。」
哐噹一聲,木匣子被秦嬤嬤打了開,太后探首看一眼,當即笑道:「很好。」又轉頭去看阿九呈上來的匣子,淡淡道:「打開。」
秦嬤嬤應個是,打開匣子一看,當即失聲尖叫出來,慌亂之餘居然揚手一揮,將那匣子打翻了出去。殿中諸人起先不明所以,紛紛定睛去看,卻見那匣子落地之後還滾了幾遭,兩顆血淋淋的眼珠子骨碌碌滾了出來,血腥、可怖。
宮中嬪妃都是金尊玉貴的嬌小姐出身,哪裡見過這等陣仗,尖叫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膽小的甚至當場暈厥了過去。
太后大怒,伸手狠狠拍案,「欣和帝姬,妳這是什麼意思!」
還真是說什麼來什麼,就沒有一天的安生日子。
鈺淺嚇懵了神,赤紅著雙眸狠狠瞪金玉,「匣子一直在妳手上拿著,怎麼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啊。」金玉急得眼淚直流,一面揩臉一面道:「怎麼可能呢,出門兒前我分明再三查看過,明明是喜蛛的,怎麼會變成眼珠子呢?」說著忽然抬眼看阿九,誠惶誠恐地跪了下去,道:「殿下,我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殿下相信我,我絕不會加害殿下。」
阿九微擰眉,神色有些不耐煩,「我說什麼了嗎?還不趕緊起來。」
金玉微怔,拿袖子抹了把雙頰應個是,復又直起了身。
阿九抿唇,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將東西掉包,看來是碎華軒裡出了內鬼。她心頭不住地冷笑,她在宮中樹敵不多,能幹出這件事的除了太后就是欣榮。好啊,果然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非要拚個不是妳死就是我活嗎?
阿九闔了闔眸子,俯身跪了下去,朝太后道:「老祖宗,這木匣子帶出宮時確實盛的是喜蛛,定是半道上讓人掉了包,還望老祖宗明察。」
「看看那是什麼的眼珠子。」太后神色疲乏,伸手捏著眉心道:「若是畜生的還好說,若是鬧出了人命,定不能輕易算了。」
殿中內侍上前查看,細細端詳了一陣兒後抬起頭,聲音發顫,「回老祖宗,奴才眼拙……似、似乎是對人眼珠子。」
話音落地,一室譁然。太后大發雷霆,怒斥道:「欣和,妳身為皇女卻品行不端,哀家若縱容妳一次兩次,這紫禁城裡豈不永無寧日!」說完也不等阿九解釋,揚手道:「將欣和帝姬拿下,送大理寺查辦。」
「老祖宗且慢!」
阿九微怔,轉頭看時卻見說話的是容盈。容盈面色沉冷,扶著肚子朝太后道:「老祖宗,方才入殿前,妾身曾查看過帝姬的楠木匣子,裡頭的確盛的是喜蛛無誤,這會兒進了慈寧宮卻成了人眼珠子,著實教人費解。」
眾人詫異,在外頭的時候都是喜蛛,這會兒變成了人眼珠子,這明指暗指的,是將矛頭對準慈寧宮了?
太后的臉色變得極難看,冷眼睨一眼容盈,寒聲道:「昭儀這是什麼話,人眼珠子莫非從天而來嗎?」
阿九已經回過神,當即朗聲道:「老祖宗,欣和畢竟是皇女,若平白無故被人冤枉了,欣和受委屈事小,有損太后英明事大。」
兩個人跟唱雙簧似的,氣得太后七竅生煙。她怒火翻湧,目光瞥了眼容盈隆起的肚子,好歹還是按捺了下去,又聽欣榮道:「即便真有冤情,老祖宗鳳體抱恙,欣和妹妹驚擾鳳駕,若就此姑息,恐怕要落人話柄了。」
「欣榮帝姬所言有理。」太后略沉吟,復望向跪在下首的阿九,緩緩道:「帝姬去英華殿對著佛像好好思過吧。」
話音甫落,鈺淺和金玉霎時長舒一口氣,阿九也不多言,只又叩了一回頭,轉身踏出殿門,徑直往英華殿去了。
◎ ◎ ◎
夜色裡看皇宮,別有一番況味。白日裡是氣勢如虹,月色照拂下卻顯得悽楚,像個色厲內荏的巨人,褪下一身甲胄,從裡到外都透出荒寒。英華殿白晝裡有僧人誦經,唱誦我佛慈悲,那響動可謂盪氣迴腸,恨不能飄到西天去。夜裡卻顯得死寂,銅鶴燈檯上燃著燭光,昏沉、黯淡。
阿九挑了個蒲團跪下來,抬起頭,同佛像兩個大眼瞪小眼。心道她同這地方還真有淵源,幾次被罰都是在這兒,肯定是八字犯沖。
忽地,燈檯上頭火光無風搖曳,阿九霎時警覺起來,站起身往後看,映入眼中的卻是一張青面獠牙的鍾馗儺面。她被唬了一大跳,定定神後似乎又鬆一口氣,皺眉道:「花燈會早過了,你戴著這個是想嚇死我嗎?」
話音落地,眼前的人卻隻字未語,只是立在原處望著她。
皓月照九州,灑下的華芒幽白、冷寂。這張鍾馗儺面瞧著還挺新,油彩的色澤鮮明、張揚,反著月光,越發顯得恐怖、駭人。兩道目光從儺面後投出,肆無忌憚地落在她身上,銳利似風刀霜劍,教人如受鋒芒。
阿九被看得不自在,暗道這人的癖性還真是古怪,神出鬼沒的,尤其喜歡大半夜裝神弄鬼。前幾回也就不說了,這會兒還戴個鍾馗面具,拿嚇唬她當樂子嗎?她長長地嗟嘆,換上副期期艾艾的口吻道:「太后和那位帝姬已經視我如眼中釘、肉中刺,打定了主意要把我往死裡逼,不得逞不甘心了。」
阿九唉聲嘆氣,稍等了會,那頭的人仍舊毫無反應,站在那兒像尊石像。她這才意識到了不對勁,蹙起眉,步子朝後退了幾步,以一副戒備的神態盯著他。
這是另一個人吧?看看這怪誕的模樣。之前是塗花臉扮戲子,可能是嫌麻煩,這回倒好,直接戴著個面具就跳出來了。阿九氣結,果然還是同一人,雖然性子有些差異,可膽子卻是一樣大,大晚上打扮成這樣在皇宮裡晃蕩,有恃無恐,謝景臣也不怕把膽小的嚇死。
阿九的眉頭擰起一個結,滿臉的習以為常,望著他淡淡道:「是你。這麼晚了來英華殿,有什麼事嗎?」
他兩手背在身後,踱著步子緩緩朝她走過來,「帝姬從始至終都聽從謝景臣差遣,無緣無故被捲入這場爭鬥,如今甚至被危及性命,妳就不好奇是為什麼嗎?」
他的聲音從面具背後傳出,嗡悶而低沉,似乎與往日不同,卻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同。阿九也未及深思,反倒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因眸光微閃,追問道:「這樣劍拔弩張的局面著實教我不解,怎麼,你知道其中緣由嗎?」
雖然是同一副身軀,可畢竟還是兩個不同的靈魂。他對阿九而言仍舊是個陌生的人,走過來,靠得越來越近,教她不自覺地往後退。背對著倒走,也忘了背後是蒲團,忽然腳後跟被絆住,她身子一崴,直直跌坐在了蒲團上。
好在是蒲團,軟綿綿的倒也不怎麼疼,只是這樣的境況下摔一跤,還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確實丟人。阿九有些尷尬,也不想站起來了,順勢在蒲團上盤起蓮花腿,掀起眼簾瞥他一眼,故作淡定道:「站著說話不累嗎,還是坐下來吧。」邊說邊將旁邊的蒲團朝他一推,重重拍了拍,「喏。」
他怔了怔,望著她一陣沉默,良久才淡淡道個哦,復撩了衣袍在她邊兒上坐下來。
窗外是一輪幽月,殿中是青燈古佛,案上供著香蠟,輕煙縷縷升起來,像一個易碎的夢,網羅進世事無常與人間悲苦,最後雲散煙消,像懸在指頭的雨露,風一吹,太陽一照,便被蒸得乾乾淨淨。
阿九仰起脖子朝上看,隔著一層薄霧,佛像的面目模模糊糊的。佛香縈繞在鼻息間,清清淺淺,似乎還夾雜幾絲隱隱約約的脂粉氣,極寡淡,若有若無。
阿九略蹙眉,心道這一個的怪癖果然比真身還多,不僅喜歡將自己打扮成唱戲的,還興塗脂抹粉,簡直跟個女人似的。
正思忖著,聽見他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慢慢悠悠道:「帝姬,妳跟在謝景臣身旁的日子也不短了,就沒好奇過他的身世嗎?」
阿九被這話問得一愣,還沒來得及開口,又聽他緩緩說:「十六為官,十七便右遷為大涼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執掌朝野,操控天下。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作為,帝姬就不覺得奇怪嗎?」
這話還真是彆扭,怎麼聽都覺得他在變著法兒地誇自己。阿九感到古怪地看他一眼,歪著頭略思索,半晌才回道:「大人積石如玉,世無其二,乃治世之能臣……」
「帝姬終究太天真。」燭光下的儺面無比詭異,他的嗓音裡夾雜笑意,語氣卻是漠然的,道:「若不是太后暗中相助,丞相再如何驚才風逸也不可能一步登天。這些天來妳身在禁中,耳聞目睹,難道就從未懷疑過太后與丞相之間的關係嗎?」
沒有懷疑過,怎麼可能呢?謝景臣對任何人都冷漠、疏遠,卻會在每年的浴佛節入慈寧宮,替太后謄寫經書,加上太后對他的態度,單憑君臣之禮四個字,怎麼也是說不通的。此時聽他這麼一說,越發印證了她之前的猜測,看來謝景臣同太后果然有不可告人的關係。
阿九面色微變,遲疑道:「你和太后……」說著忽然覺得不對,又連忙改口,「我是說謝大人和太后究竟是什麼關係?」
這話問出口,阿九下一瞬便興起個古怪的猜測。從古至今,宮中女眷豢養男寵的例子也不算少,秦時的趙太后、南朝時的山陰帝姬、唐時的則天皇帝,個個如此。面取其貌美,首取其髮美,供位高權重的女人褻玩洩慾,謂之面首。
她暗自在心頭描摹謝景臣的容貌,面若秋月,郎豔獨絕,果然很符合面首的標準……那人平日裡一副桀驁孤高的姿態,難道真的是太后養的面首?
阿九悚然大驚,側目駭然地望著他,面上是吞了個活蒼蠅的神態表情,話音出口,舌頭都在打結,磕磕巴巴道:「你你你……我是說謝丞相,大人該不是太后的男寵吧?」
這麼一想,她覺得直犯噁心,同時又覺得太后是個精打細算的人。如丞相這樣舉世無雙的美人,養了一個還能當兩個,果然是很會享受。因為知道謝景臣喜歡她,所以太后才會和她爭鋒相對嗎?
那個戴儺面的人轉頭看她一眼,目光裡寫滿無奈,半晌才擠出幾個字來,沉聲說:「帝姬的想像力果然很豐富,只可惜事實並不是妳想的那樣。謝丞相不是太后的面首,他是太后的親生骨肉。」
「什麼?」阿九大驚失色,一個縱身從蒲團上頭一躍而起,滿目震驚地看著他,「親生骨肉?你說謝景臣是太后的兒子?」
鍾馗面具的雙目處開了兩個孔洞,黑漆漆的,像兩道望不見底的深淵。那人微揚了脖子看她,凌厲的目光投射過來,彷彿透過重重雲靄俯視山河。
他並沒有否認,只是緩聲道:「二十餘年前,葛氏曾誕下一子,卻被司天監判了個禍國孽胎,那時舉國上下對命理之說深信不疑,皇帝為保大涼基業,只能忍痛割愛,下令將襁褓中的皇子處死。葛氏救子心切,便想出一招偷天換日,所以死的是假皇子,而真正的皇子卻活了下來,被一位苗人樂師帶出了皇宮,在苗疆長大成人。」
阿九怔忡,愣了好半晌才訥訥道:「你是說……那個皇子就是謝大人?」
司天監的判詞,真假皇子,離奇暴斃的苗人樂師……這樣一段往事,道不盡的辛酸悲苦,塵封了整整二十五年,在阿九眼前徐徐鋪陳開。原來如此,難怪他謝景臣對外宣稱自己父母早亡,難怪他沒有親朋,之前種種全都串聯到一起,同這人口裡說的極其吻合。他是太后的兒子,是大梁國君的皇弟。
腦子忽然變得脹痛,阿九仍舊滿腹疑竇,撐著額闔著眸子,困頓道:「謝景臣是太后的兒子,那又如何,你為什麼告訴我這個?」
他一哂,「不妨將實話告訴帝姬,謝景臣步步為營,算盡天機,圖謀的是這萬里河山。如今他手握朝政大權,又控制了錦衣衛,按理說,要逼宮謀反是易如反掌之事,卻遲遲未有行動,帝姬冰雪聰明,想必也猜到了其中因由。
當年太祖皇帝手下有四員猛將,為建立大涼立下汗馬功勞。其後天下太平,太祖封藩,四位異姓王手握兵權,鎮守一方,若京都有變,四位藩王必定入京勤王。」
說著稍停,他換上副嗟嘆的語氣,徐徐說:「丞相無兵權,縱有通天之術也是枉然,於是便只能向周國借兵。待時機成熟,錦衣衛逼宮,自有周國大軍與四位藩王周旋,丞相奪位,便是十拿九穩。」
一通的權謀政鬥,阿九聽得直皺眉,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來,「周國不會無緣故地幫謝丞相,要向周國借兵,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帝姬至關重要。」他緩緩道。
阿九大感詫異,「我?為什麼?」
「周國虎符在三皇子手裡攥著,這兵借與不借,全憑他一句話罷了。」他的語調忽然變得古怪,目光看著她,透出某種詭異的熱切,沉聲道:「而三殿下要的不是別的,正是帝姬體內的金蠍蠱。」
灼烈的視線似要將人洞穿,阿九心頭一沉,步子極緩慢地朝後倒退。又聽他低低地笑了起來,輕聲道:「說來,妳的確是個可憐人,從始至終都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謝丞相有他的皇圖霸業,而金蠍蠱是關鍵所在,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他絕不會為了妳放棄一切。」
尋常女人聽見這樣的話,悲痛欲絕、尋死覓活都是常事。然而阿九的反應卻出奇地平靜,漠然地立在暗處,眼簾低垂,良久才抬起眼看他,眼中波瀾不驚,「我知道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他似乎很驚訝,歪著頭換上副疑惑的口吻,好奇道:「這反應還真有意思,帝姬,妳不傷心嗎?」
那樣一個男人,口口聲聲說著愛妳,卻會在權衡利弊時將妳毫不猶豫地丟棄,這算什麼呢?這些日子他都偽裝得太好,差點讓她忘了他的本來面目。自私、冷漠、殘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才是真正的謝景臣。
阿九想,謝景臣對她可能也是有感情的。畢竟他救過她多次,為了她不惜對皇后下手,不惜與太后發生衝突,只是很可惜,感情這東西,同皇權相比實在太微不足道,看不見、摸不著,輕得像片羽毛,風一吹便飛到了九霄雲外,再也不被人記起了。
阿九別過頭,雙手抬起來抹抹臉,胸口隱隱有些抽痛,像心上的土地裂開一道道縫,就那麼酣暢淋漓地龜裂開。傷心嗎?其實她沒有這個資格吧。她一直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前段日子那樣恣意,像是找到了宣洩的出口,抱存一份飄渺的幻想,以為他或許是真的愛她,能替她取出金蠍蠱,能留著她的命活在世間。
一場夢醒,發現自己還是被打回了原形,他欺騙她,那些花言巧語如今想來真是無比諷刺。她原本就是棋子,也許是他謀篇布局時出了差錯,所以才會對她生出不同的感覺。可莫名牽扯進來的東西都是南柯一夢,醒了就沒了,兜兜轉轉,仍舊要回到原點。
◎ ◎ ◎
纖細的十指覆在面上,幾道細縫裡透出阿九的臉,暗淡的、冰冷的,拒人於千里之外。好半晌,她將手放了下來,語調平緩,「不傷心。意料之中,沒什麼可傷心的。」
他靜靜審度她良久,忽然搖著頭嘆息道:「還真是個無趣的女人,將金蠍蠱放在妳身上,丞相真教我大失所望。」
阿九起先還在傷感,聽了這話,霎時一愣,旋即才回過神來,當即眸子一凜,「你不是謝景臣。」邊說邊拂袖一揮,擲出數枚毒針,寒聲道:「哪裡來的狂徒,竟敢冒充丞相夜入皇宮,還不報上名來!」
那戴鍾馗儺面的人身形微動,輕巧地避開毒針,再開口時竟然是一副無辜的口吻,「帝姬這是什麼話?我由始至終都沒說過自己是謝景臣,分明是妳自己認錯了人。」
「砌詞狡辯,你耍我嗎!」阿九怒不可遏,銀針飛花似的投出去,趁著那人閃避的當口直擊他面門,五指一動便將那張鍾馗儺面給摘了下來。
入目是副陌生的面孔。他有英挺的眉、深邃的眼,目光很詭異,半邊是凌厲,半邊是不羈,一顰一笑都有種漫不經心的戲謔。他薄唇邊兒上勾著個佻達的笑,修長的五指輕輕點在左頰上,蹙眉嘆道:「每回見面都是一上來便摸臉,帝姬果然半點兒都沒變。」
阿九是氣到極致了,五指收攏,攥得那張儺面咯吱作響。天底下再沒有比這更荒唐的了,她認錯了人,還同這人絮絮叨叨了大半宿。她咬咬唇,切齒道:「廢話少說,你究竟是什麼人?」
他撫著下巴一陣沉吟,望著她,笑咪咪地道:「帝姬的記性真是不好,咱們以前見過的,妳忘了嗎?」
見過?阿九半瞇起眼,目光在眼前這張臉上細細打量,仍舊沒有半點印象。看來是個詭計多端的人,這是想同她套近乎嗎?作夢!她斥道:「我沒工夫聽你胡言亂語,快說你是什麼人,大內高手眾多,只要我喊一聲,你恐怕就走不出這英華殿的門了。」
「是嗎?」他笑得一臉無謂,右手在懷中摸索一陣兒,居然掏出了面兒水銀鏡,舉到面前細細端詳,隨口道:「若是我被人擒下了,謝大人的宏業也就跟著泡了湯,帝姬可得思量好才行。」
這人似乎尤其擅長捏人七寸,一捏一個準,由不得人反抗。阿九果然忌憚起來,壓低了聲音切齒道:「你究竟是什麼人,怎麼會對謝大人的事了解得這樣清楚?」
「我早便說了,曾和帝姬有一面之緣。」他的目光從水銀鏡中移開,轉而望向阿九,仍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語調和緩道:「妳還殺了我一個手下,這筆帳我可一直記著呢。不過也不礙事,念在妳拿性命養金蠍,我也就既往不咎了。」
一面之緣,殺了他的手下?阿九蹙緊了眉頭一番思索,忽然駭然失色,不可置信道:「你是曾潛入相府的那個孩子?」當初見時還是個孩子,這才多長日子,怎麼一眨眼就成個大人了?
他似乎看出她的疑慮,唇畔含笑,收起水銀鏡緩緩道:「那時我身中奇毒,如今毒解了,這才是我的本相。看來帝姬的記性也不算太差,認真說,我與帝姬也算舊識了。當初是機緣巧合,今後的淵源還能更深。」
這話似乎暗藏玄機,然而隻言片語,教人不能參悟。阿九眉頭緊鎖,揚手狠狠地將手中的面具扔到地上,道:「你刻意假扮作謝景臣,跑來同我說這一番話,究竟是何意圖?有什麼陰謀詭計?」
「我是什麼意圖帝姬不必知道。」他的臉色沉下去,視線重新落在她面上,意味深長道:「妳只用記住,我所言非虛,句句屬實,這就足夠了。」
心口一陣一陣地發堵,喘不上氣似的難受,教人苦不堪言。阿九闔了闔眼,轉過頭捏眉心,唇畔笑容苦澀,「所以你算是好心好意嗎,專程來提醒我不要受人矇騙,提醒我大限將至,命不久矣?」
她從不知道自己挖苦人這麼有一套,竟然噎得那人半晌無言。好一會兒,他才終清了清嗓子說:「我姑且也算好心好意,妳非要這麼想……也不是不能夠。」
忽然感到疲累,從心頭躥起來,直直漫過五臟六腑、四肢百骸。阿九垂下眼簾,張了張口正要說話,殿外卻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如含嚴霜,「三殿下不請自來,著實令我惶恐。」
辨別出這個聲音屬於誰,於阿九而言甚至不消片刻。原來這人就是周國的三殿下,那個要用大軍換一隻蠱蟲的皇子。
然而這些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呢?一顆心沉入谷底,似乎再也沒有浮起來的一日。阿九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抬眼看,殿中居然空空如也,不遠處窗扉洞開,那位不速之客已經連影子都瞧不見了。
阿九回過身,毫不意外地看見謝景臣,一身月白的曳撒在夜色裡也仍舊奪目。高高在上,俯視眾生,那副陰寒的面容像倒退回了許久前,又變得只可仰望,難以觸及了。即使心裡早有準備,可事實被人剖開,這麼鮮血淋漓。阿九的心頭是說不出的難受,儘管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難受。
之前已經作好打算了,既然已成定局,無法更改,就讓一切都回到過去,彼此沒有牽扯、沒有關聯,她繼續當假帝姬替他養蠱,他也自有他的陽關大道。紫禁城那麼大,想避開一個人其實容易得很,只要不想見,就不會相見,因為她確實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了。
無計可施,索性裝作若無其事吧,不去搭理、不說話,就像還在相府時那樣好了。
阿九呆立了會兒,很快旋身跪在了蒲團上,也許因為疲乏,她的背脊顯得有些彎曲,身子往後坐在腿上,影子在燭光下被拉扯得很長,越發瘦弱無依。
她態度冷漠,教謝景臣莫名有些慌張。走到她身側,曲起條腿蹲下來,他的雙手攏上她孱弱的肩頭,柔聲道:「太后又給妳添堵了?」
聽他的語氣,看來還以為她被蒙在鼓裡吧。阿九面無表情,稍稍掙了掙,光影似的從他懷裡離開,站起身退到了一旁,寒聲道:「自作自受,我甘願受罰。」
「妳怎麼了?」謝景臣踱步朝她走近,皺著眉頭略思忖,之後很快反應過來,雙目之中霎時布滿冰霧,沉聲道:「燕楚嘰對妳說了什麼?」
阿九表情淡漠,「我與三殿下相談甚歡,他的確將什麼都告訴我了。包括大人的身世,與太后的關係,還有問周國借兵,以圖皇權……現在我想問大人一件事,還望大人如實相告。」邊說邊抬眼覷他,聲音柔婉、嫵媚,眸色卻是一片冰涼,「大人曾說愛我,若這天下一定要我拿性命去換,大人還要嗎?」
他沒答話,目光落在她身上,掙扎或彷徨,倒是複雜難懂了。她的唇畔揚起來,牽染出一個優雅的笑,轉過身走向窗前,腳步從容,面色淡然,心頭卻像已經滴淚成霜。
「大人什麼都不必說了,我全明白。」阿九說:「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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