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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折】帝皇書《四》電視劇「安樂傳」原著小說

史書功過,勝者王侯敗者為寇,誰敢觸帝王之怒,累得滿門受禍。 帝梓元,這個名字帶來的榮耀曾被整個大靖的女子羨慕追逐, 在帝氏一族被淹沒至歷史塵埃,她重回京城依然讓朝堂和世族震動, 韓家欠她帝家多少,便要還回多少,她以一座城池為聘,要的是大靖天下。 蒼山,開國太祖韓子安的陵寢,她來見贈她一世榮耀的梟雄帝皇, 她帝梓元十年磨一劍,誓要拔劍奪回帝家相贈的一半江山, 上承於天,斯得重任,這八個字,是她帝梓元一生命運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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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零
出版日期:
201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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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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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帝家幼女,上承於天,斯得重任,榮封太子之妃。
十年後帝家孤女,以三萬水軍作聘,只言入贅,不言嫁娶,
勝者為王敗者寇,她若為皇,他當如何?
「星零」繼「寧淵」又一佳作,青史名留帝皇書,值得期待!


史書功過,勝者王侯敗者為寇,誰敢觸帝王之怒,累得滿門受禍。
帝梓元,這個名字帶來的榮耀曾被整個大靖的女子羨慕追逐,
在帝氏一族被淹沒至歷史塵埃,她重回京城依然讓朝堂和世族震動,
韓家欠她帝家多少,便要還回多少,她以一座城池為聘,要的是大靖天下。
蒼山,開國太祖韓子安的陵寢,她來見贈她一世榮耀的梟雄帝皇,
她帝梓元十年磨一劍,誓要拔劍奪回帝家相贈的一半江山,
上承於天,斯得重任,這八個字,是她帝梓元一生命運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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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第二日,下了早朝,在內閣議完事,韓燁在御花園小徑遇上了杵著拐杖,一瘸一拐的莫霜,她身後跟著木臉侍衛肖恒。
  「殿下。」莫霜搖了搖手,單腿蹦上前。
  韓燁挑眉,「公主怎麼不在別院多休養幾日,等腿傷痊癒了再出來?」
  「再過幾日東騫的使團就來了,我剛才入宮覲見了陛下。畢竟我來了大半個月,長居別院有失禮儀,一點輕傷罷了,豈能墮了我北秦長公主勇猛的名聲。」
  莫霜的左臉頰因為上次密林受襲而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傷痕,這次她出現在韓燁面前不遮不躲,很是開朗,就連韓燁也不得不佩服她天性中的豁達自在。
  「哦?公主見過父皇了,不知談了何事?」韓燁微微蹙眉問。
  莫霜瞅他一眼,「能有何事,還不是為了我們兩個日後能結秦晉之好,我正努力著唄。」
  「公主。」韓燁一怔,眸色深了些許。
  莫霜見他如此,噗嗤一笑,「殿下無須驚慌,我說笑的,大兄讓我帶了些禮物呈給陛下,至於國書裡定的婚事,我準備等東騫使者來了,再和陛下長談。」
  韓燁眉宇一展,莫霜身旁的肖恒隱隱動怒,礙著韓燁的身分,只冷冷道:「太子殿下,您這是何意,難道我家公主還配不上你不成?」
  莫霜見這個二愣子侍衛強脾氣上來了,急忙用拐杖一推,「肖恒,我不過和殿下說笑兩句……」
  肖恒一身的銅皮鐵骨,胳膊慣性地一擋,拐杖飛得老遠。莫霜傷了腿,本就是金雞獨立的狀態,這下可好,喀嚓一聲,剩下的一隻腿折響,踉蹌著朝地上倒去。
  當然,韓燁直挺挺立在這也不是吃素的,莫霜落地之前,他俐落、有力地拉住她的臂膀,扶住了她。
  不是俗爛的溫香軟玉戲碼,莫霜只是搭著韓燁的手立著,但這也足夠讓御花園裡外的宮娥、侍衛大吃一驚。他們的太子爺清冷、倨傲得很,這麼多年也只把一個靖安侯君放在心上,何曾對別的女子如此紆尊降貴過,看來這個北秦公主倒是有些特別。
  肖恒愣在原地,看著莫霜,吶吶地不敢上前,「殿下……」
  莫霜笑笑,一把拂掉額上冷汗,「沒事、沒事,就是折了一下,上點膏藥就好了。」
  韓燁朝身後的小太監擺了擺手,「去請太醫入宮,公主,此處離華來閣近,不如先去休息,等太醫入宮診斷了再回別院?」
  莫霜瞅著自己離威武不屈的剛猛模樣漸行漸遠,苦著臉點頭。
  韓燁眼中隱有笑意,扶著她,小心地朝華來閣走去。肖恒邁著碎步,小媳婦一樣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們身後。
  小徑上,原本跟在莫霜後面的兩個宮娥望著幾人遠去,談論起來。
  「翠馨,咱們要不要跟上去服侍?」
  「妳傻了啊,殿下對這北秦公主上心著呢,要不哪能眼巴巴地自己送到華來閣去,咱們當然不能跟著。妳看那個北秦的大塊頭,就不會揣摩上心,遲早被他們的公主教訓。」
  「喔,妳說得對,妳說咱們大靖這麼多賢慧、端莊的大家小姐,殿下怎麼偏偏看上北秦的蠻公主了?」
  「誰教人家是公主啊。哎,以前咱們大靖還有個帝家小姐,現在帝小姐成了靖安侯君,怕是不可能成為太子妃……」
  兩人說著回轉身,朝小徑外走去,卻猛不丁瞧見不遠處的身影,駭得臉色蒼白,慌忙跪倒在地。
  「奴婢見過候君。」
  「奴婢見過候君。」
  帝梓元著一身緋紅曲裾,不知從何時開始,立在小徑外的桃樹後,神情淡漠、眸色深沉。苑書站在她身後,眼掃過地上的宮娥,眉頭皺起,望著帝梓元的眼底微有擔憂。
  「起來吧。」帝梓元淡淡一句,抬步走過小徑,朝宮外的方向行去。
  苑書急忙跟上。
  地上跪著的宮娥待帝梓元走了,才忐忑不安地站起來,低頭匆匆出了御花園。這般喜怒不動於聲色的靖安侯君,著實太可怕了。
  不遠處的沅水閣上,帝承恩立在二樓窗前,看著這一幕,嘴角微微勾起。
  她早就猜到帝梓元和韓燁會走到如今這一步,皇家背著帝家滿門血仇,帝梓元和韓燁怎麼可能毫無芥蒂地如當初一般相處。被嘉寧帝忌憚,被韓燁疏遠,她就是要等著看,帝梓元在把她害到這個地步後,自己能有個什麼下場。
  她關上窗戶,心情甚好地整理了衣飾,朝上書房而去。如今她每過十日入一次宮稟告東宮動向,為了得到嘉寧帝的庇佑,這樁事倒是不能省。

  ◎             ◎             ◎

  傍晚,趙福將帝承恩送走,重回上書房,見嘉寧帝神情和緩,頗為驚訝,轉念一想,心裡明瞭,看來御花園的消息嘉寧帝也知道了。也是,如今太子殿下只要不把帝家的閨女放在心上,哪怕是看上了哪個平民百姓家的女子,陛下想必也是高興的。
  「陛下,看來北秦的莫霜公主對了殿下的脾性。」
  嘉寧帝頷首,頗為感慨,「想不到當初母后的一步棋,到如今竟會有這般效果。」
  太后?趙福一愣,「陛下是說北秦的國書是……」
  「當時朕欲將帝承恩賜給太子為妃,太后祕密遣人去了北秦,和北秦王訂了莫霜與太子的婚事。朕知道此事時,正是帝梓元的身分被掀開的時候,便沒有阻止,任由此事如太后計劃的一般繼續進行。」
  「太后娘娘高瞻遠矚,如此一來,就算靖安侯君是太子殿下中意的人,怕是殿下也不能駁了北秦國書,讓兩國陷入交戰之險中。更何況那莫霜公主性子豪邁,出身高貴,如今也得了殿下青睞,老奴恭喜陛下了。」
  嘉寧帝頷首,忽而神情一冷,「就算是娶北秦公主,也比他心心念念著帝梓元要好。」他頓了頓,「今日大理寺裡頭有什麼進展?」
  趙福恭聲回道:「陛下放心,秦家的案子已經過去這麼些年,憑相爺的手段,理應全都拂乾淨了。」
  嘉寧帝冷哼一聲:「若不是帝家在晉南的雄兵虎視眈眈,這件事又有帝家介入其中,朕不想遂了帝梓元的意,否則朕必不留他這顆毒瘤,禍害朕大靖朝堂。」
  趙福見嘉寧帝面容森冷,心底一怵,想到另一事,還是忍不住問:「陛下,再過幾日東騫的使者就要到了,您是打算把太子殿下的婚事和安寧公主的婚事一起訂下?」以安寧公主的才幹,若是嫁到東騫,實在太可惜了。
  嘉寧帝頓了頓,罕見地沉默了片刻,搖頭,「朕不會將安寧遠嫁東騫,安寧是朕的長女,兵法韜略不遜於任何男兒,他們區區一個皇子也敢肖想。」
  「陛下的意思是……」
  「大靖適婚的公主又不只安寧一個,等定了太子和莫霜的婚事,大靖和北秦成了盟友,朕許他東騫另一個公主,他們若是不願,難道還敢同時和兩國開戰不成。」
  嘉寧帝神情張狂,趙福連連稱是,也舒了口氣,退至一旁不提。
  不過半日時間,太子韓燁在御花園中遇上北秦公主莫霜,並親自扶她至華來閣休憩的消息被傳得漫天飛舞、繪聲繪色,百姓除了嘆這北秦公主好運道,得了儲君之心外,便是感慨他們的靖安侯君怕是真的和太子殿下緣深分淺了。幼時得太祖賜婚,佳話傳天下,到如今一君一臣的結局,讓人唏噓不已。
  眼見著又過了幾天,秦家的案子還是沒有進展,離嘉寧帝定下的十日之期只剩四日。
  溫朔每日在書庫和大理寺兩邊跑,越來越沉默,差點急白了少年頭。韓燁瞧在眼底,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來,此事已過十年,所有證據都被湮滅。更何況他是儲君,姜瑜乃一朝宰輔,哪怕再懷疑,他也不能領著侍衛將姜家的府邸全給掘開,去尋那十萬黃金的下落。
  倒數第四日晚,韓燁正要就寢,內殿外響起小太監支支吾吾的聲音,「殿下,麗水閣的主子求見。」
  帝承恩被嘉寧帝賜到東宮後,便被安置在麗水閣,但她向來知趣,從不在晚上來韓燁休憩的內殿。
  「讓她回去,把女戒抄寫十遍。」韓燁皺眉,一瞬的猶疑都沒有,脫了外衣徑直朝床榻走去。
  「殿下,帝主子說她有黃金案的消息,還望殿下賜見。」
  房門外的小太監也是滿頭大汗,韓燁對帝承恩有多冷淡,只要長了眼睛就能瞧出來。但韓燁對溫朔的稀罕更是眾所周知,最近溫朔為了黃金案忙前忙後,小身板勞累成了紙一般薄,他們這些東宮的下人又豈會不知韓燁急在心裡頭。
  果不其然,內殿靜了靜,然後傳來韓燁清冷的聲音,「讓她進來。」
  殿門被推開,帝承恩走進寢殿,停在離床榻不遠的地方,小心地抬頭朝前望去。韓燁著一件裡衣,披著薄薄的藏青外衫,沉眼望著她。
  「見過殿下。」帝承恩適時地低頭,露出光潔的脖頸。一身桃紅宮裝,嬌弱清麗,在幽靜的夜晚裡,別生風情。
  床榻處半晌無聲,帝承恩惴惴抬首,瞥見韓燁淡漠的眉眼,一顆心沉到了谷底,面容蒼白。她做這種半夜求見,自薦枕席的戲碼,韓燁是堂堂儲君,以後怕是更不會瞧得上她。
  以前她是帝家女,能名正言順地陪在他身邊,以朋友處之,如今不過是一個可憐、卑微的東宮孺人,還是一個用來監視他的細作。下山半年多後,帝承恩再望著韓燁,生出了無力的悲涼感。
  韓燁漫不經心地在帝承恩嬌弱的面容上掃了一眼,冷漠地開口道:「前幾日在書房外,妳聽到了孤和溫朔的談話?」
  帝承恩穩住心神,點頭,「是。」
  「妳如何知道左相藏金的地方?」帝承恩下山不過半年多,勢力全無,如今也是仗著嘉寧帝庇佑才得以保全性命。若不是知道她當初和姜瑜沆瀣一氣,或許會知道內情,韓燁根本不會讓她入殿。
  帝承恩長吸一口氣,「殿下如今想必也知道我入京後和相爺聯手過幾次,殿下若願相信我說的話,便相信,若不願相信……」
  「妳說。」韓燁打斷她的矯情,冷冷開口。
  帝承恩收了聲,沒有回答,只道:「若殿下肯答應我兩件事,我一定將左相藏金的地方雙手相奉。」
  韓燁皺眉,「妳有什麼條件?」
  「第一件事,我希望殿下承諾保住我的命。」帝承恩自嘲,「我幫了殿下,遲早會被陛下知道,到時肯定性命不保,這個要求並不過分。」
  「還有呢?」
  「第二件事很簡單,後日明王娶孫媳婦過門,我希望太子參加慶宴時,身邊伴著的人是我。待晚宴一過,我便會告訴殿下藏金的地方究竟在何處。」帝承恩抬眼,目光灼灼,迎上韓燁墨黑冷沉的眼,半點不懼。
  到如今她能失去的都已經失去了,若求不得韓燁半點垂憐,至少也要成為他用得上的人,用盡全力在京城皇親中站住腳。這一生如此漫長,只要帝梓元不入東宮,總會有她重新爬起來的一日。
  「好,孤答應妳,」帝承恩敢放肆到這個地步,自然是有確鑿的把握,就算是後日她才肯說出,離他父皇定下的十日之期也還有一日時間,足夠了。韓燁頷首,應下她的條件,突然開口道:「帝承恩,左相是我父皇的臂膀,妳若將消息透露給父皇或是左相,他們都會好好賞妳,為何來報於孤?」
  「殿下。」帝承恩抬眼,眼底神色苦楚,「當初承恩回京是為了殿下,這份初衷到如今依然未變。只是殿下心裡只念著帝小姐,瞧不見承恩的心意。」見韓燁沉默,她上前一步,問:「敢問殿下,如今待帝小姐之心可還如過往的十來年一般?」
  韓燁猛地抬首,神情沉下來,冷冷地朝帝承恩望去。
  「殿下,我確實騙了您,可您有沒有想過,我不過是受帝梓元安排進入泰山的替身,這一切我身不由己,帝梓元才是那個真正騙您的人。您這十來年面對的從來就不是帝梓元,一直是我。您每一年送到泰山的禮物,收的人也是我,感受到殿下心意的還是我。
  帝梓元根本沒有念過殿下半分的好,她若真的感念殿下的情誼,就不會在仁德殿上逼安寧公主將太后定罪,也不會逼死您的親祖母……」
  「帝承恩,孤要如何做,與妳無關。」韓燁的聲音淡漠而清冷,打斷帝承恩憤慨的話,「帝梓元值不值得孤念著,也與妳無關。」
  帝承恩滔滔不絕的話戛然而止,她望著神情冰冷的韓燁,臉色青白,咬著唇,突然轉身朝外走去。哪怕是在皇宮被揭穿身分,受人看低時,她也從來沒有像剛才一般難堪、灰心過。帝承恩終是明白,她心心念念了十一年的人,看她不過塵土。
  內殿安靜下來,韓燁靠在床榻上,揉著眉角,面上湧出疲憊之色。
  帝承恩說得再不成體統,有句話是對的……帝梓元從來沒有感念過他這十來年的情誼,或許她會想著、會念著,但終究他的存在不敵韓家加諸在帝家之上的血仇。

  ◎             ◎             ◎

  兩日後,洛銘西入了靖安侯府。
  書房內,帝梓元正在翻看帝家各地密探送來的密信,見到他,有些詫異,「你今日怎麼來了?」嘉寧帝忌憚著洛川的兵力,對洛銘西出入靖安侯府可不怎麼喜歡。
  「再過一日秦家的案子就要定了,我讓人查了妳說的三處可疑的地方,其中相府大宅和城郊的別莊都曾經修葺過。」
  「你的意思是黃金必藏在這兩處之中?」
  洛銘西點頭,「十萬兩萬金不是小數目,京城裡天子耳目眾多,若是修葺宅邸,祕密送些東西就很正常。只是左相太過穩妥,竟在同一年修葺了這兩處,現在一時還無法確認出是在哪裡。」
  「如果是修葺宅邸,只要仔細詢問當時出入相府和別莊的匠人,一定會有線索,苑琴,妳馬上著人去查。」帝梓元朝一旁立著的苑琴抬手吩咐。
  苑琴神色也是一振,點頭出了書房。
  「只剩下兩天不到了,未必能查得出來。」洛銘西見苑琴出了房門,才嘆了口氣。
  帝梓元神色冷凝,「哪怕只剩最後一刻也不能放棄,況且十日之期是嘉寧帝定下的,一府冤情何等重要,這等荒謬的聖旨,何須遵守。」
  洛銘西朝帝梓元瞅去,「梓元,當時在仁德殿上,只要妳說出構陷帝家的密信是從左相府中尋出,他必受千夫所指,姜家亦早就土崩瓦解。妳難道沒有想過那次放過了姜瑜,很有可能在這次秦府的案子無法將他定罪?」
  「當然想過。」帝梓元擱下筆,「姜瑜心思細密,證據早就被他毀了,秦家的案子只能證明是別人構陷,牽連不到他身上這種後果我也想過。」
  「那妳還堅持如此?姜瑜在朝中二十年,勢力根深蒂固,他若不除,對我們日後的計劃是個阻礙。」
  帝梓元抬首,道:「銘西,姜瑜對我而言重要不過苑琴,我比誰都清楚,將來苑琴能幫我的,將遠遠超過現在我能賜予她的。」
  洛銘西怔住,繼而明瞭,感慨道:「我明白了。」
  他以前不明白為何帝盛天會選擇帝梓元,如今一步步走來,才算看得透澈。能俐落放棄最好的機會剷除嘉寧帝的臂膀,或許看上去既愚蠢又過於重感情,但其實恰恰相反。他們或許只能看五十步,而帝梓元計劃所有事,都是從一百步開始。
  見洛銘西神情微動,帝梓元問:「怎麼,你還有事要說?」
  洛銘西回過神,頷首,「這幾日我查相府時,發現一件事很奇怪。」
  「何事?」
  「相府的密探在查溫朔入東宮前的過往,姜瑜是個沉穩的人,這次行事雖隱祕,卻很急躁。」
  「溫朔?」帝梓元挑了挑眉,「秦府的案子一直是溫朔在推動,但溫朔一直在東宮長大,無親無故,難以威脅,他應該是想查出溫朔的親眷,看能不能受他所制,這也算正常。你讓人暗中阻攔一下,別讓左相得逞就是。」
  以姜瑜的性子,將相府所有勢力全部調動,只是為了抓住溫朔的把柄,好像有些反常。但帝梓元的猜測也屬情理之中,洛銘西點頭,瞥見她眼角的沉鬱和疲憊,把到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算了,還是等秦家的案子落定後再仔細查這件事吧。
  「今晚明王府有喜事,妳可會去?」
  「去,明王在帝家之事上並無偏頗太后,這件事我還承了他的情,自然要去。你先行一步,我去書房尋些父親收藏的書冊,拾掇兩本作為賀禮。」此時已日落西山,帝梓元瞅著天色也不早了,朝洛銘西擺擺手,出了書房,朝侯府深處而去。
  帝梓元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洛銘西嘆了口氣,神色微暗。近日京城裡關於韓燁和北秦公主的傳言滿天飛,帝梓元面上瞧著沒事,但只要真正熟悉她的人,都會察覺她的笑容淺了不少。今晚的喜宴,若是韓燁也會出席,以帝梓元的性子,不定會出什麼事。
  靖安侯府是京城裡除了皇宮外最大的宅邸,耗一年之功建成,數月前修葺時,帝梓元下令只將前半座宅邸修葺一新,然後將帝永寧和帝家族人早年居住的後府院落及書房只是清掃了一遍,而後全都封了起來,未做任何改變。
  她踩著木屐一路行到歸元閣,望著古舊的書閣,沉默凝眼。父親當年的書房便是這座歸元閣,這座書閣的名字還是她在韓燁的奚落下想出來的。
  韓燁……這幾日不經意想起這個名字的次數好像多了起來,帝梓元斂眉,搖了搖頭,然後推開門走了進去。
  歸元閣內有股陳舊的氣息,能讓人感覺彷彿回到了十二年前一般。就因為如此,帝梓元不常來後宅,回憶得久了,心會柔軟,她要走的路還很長,還不到要靠回憶來過日子的時候。
  帝梓元知曉她父親素來喜好收藏些莫名其妙的雜書,歸元閣裡的藏書怕是不比皇宮內閣裡的少,她徑直行到最裡頭陳書的架子前,托著下巴琢磨哪本適合那個半隻腳踩進了棺材的老親王。
  算了,贈他一本民間大廚鑽研的菜譜,養養生也不錯。帝梓元眉毛一挑,從架子裡抽出一本北派佛跳牆,她隨手翻了翻,瞅見一封薄薄的信箋被夾在書裡。
  會藏在這本書裡,應該是父親的信箋。哎,反正亡故的人也沒啥隱私可言,還不如滿足她的好奇心。帝梓元麻利地打開,在看到內容的時候怔了怔,神情微有沉色,她凝著眼忍著煩悶看完,卻在合上信的瞬間收住了手,猛地重新展開。
  其實這封信很普通,不過是一個人對那個溫吞又少根筋的前任靖安侯絮絮叨叨地說了些近日景況,倒倒苦水罷了。若不是送來這封信的人身分有些不一般,否則這只是一封友人之間尚顯親密的書信。
  帝梓元沉著眼,望著信箋最後頭蓋著的天子印璽,嘴角不輕不重地勾起,竟有微微悲涼之意。
  十二年前的帝北城,父親在宗祠前自盡時,猜出他如此相信的摯友,一心效忠的國君才是那個把他推進萬劫不復之地,一手毀滅帝家的人時,是不是就和她現在的心境一樣?
  父親,是你冥冥中不得安息嗎?所以才會在我以為帝家已經沉冤昭雪的時候告訴我……我尋出的根本不是真相,而且輸得一塌糊塗。

  ◎             ◎             ◎

  十二年前,深秋,帝北城張燈結綵。那時帝梓元只有八歲年紀,扔了馬車,撐著一股子勁頭騎馬奔回了帝北城。過幾日是靖安侯的壽辰,她日夜鬧著要回來參宴,靖安侯只得將兒子帝燼言送到京城,換回了這個皮實、鬧騰的閨女。
  剛進府門,便聽得老頭子去了九華山,帝梓元轉身躍上駿馬,撲嗤撲嗤爬山去了。其實靖安侯那時候年歲也不大,三十而立,正當壯年,帝梓元從小喜歡和他蠻著幹,自懂事起就喚她這個爹為老頭子。
  出了帝北城,帝梓元花了一個時辰才在九華山的半山石亭裡尋到一個人喝著小酒的靖安侯。
  靖安侯瞧見自己半大的閨女,指著滿身塵土的她臉色一板,「大姑娘一個,回府了也不梳洗梳洗,這般模樣,成什麼體統。」
  帝梓元嘿嘿一笑,躥到靖安侯面前,將石桌上的茶水一頓牛飲,「老爹,你當初把我送進咱家軍營的時候,咋不想著我也是個姑娘家。如今看陛下真收了我這個兒媳婦,入了京城琴棋書畫一摸黑,後悔了吧。」
  靖安侯眼一挑,「誰敢說我閨女不行。」他回帝北城半年,把帝梓元一個人留在京城,本就心疼,若誰再敢說他閨女半句不中聽的話,他也不是個軟和的人,一準上門踢館去。
  「老爹,憑咱們帝家的名聲,誰敢惹我啊,我在京城裡可一向都是都橫著走。」
  帝梓元是個什麼脾氣,靖安侯豈會不知,韓家的小太子是個溫厚老實的,這丫頭吃不了虧。兩家放在平頭百姓裡,也算世家,只是終歸帝王之家不比尋常百姓。
  靖安侯拍了拍帝梓元的腦袋,給她倒了杯茶,語重心長,「梓元,妳現在還小,陛下只會覺得妳性子爛漫,等妳日後入宮做了皇家媳婦,切不可如現在一般放肆、張狂。」
  靖安侯難得有鄭重的時候,帝梓元斂了嬉笑的眉色,悄然立直。
  「梓元,爹跟妳說,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天無二主,咱們帝家當年的功勞再高,也不能越過皇家的界限,否則對晉南和帝家就是一場災難。妳要記住,身為臣子,效忠君主是本分,身為帝家人,守護百姓也是本分。」
  帝梓元自小聰慧,明白靖安侯話中的意思。若不是怕皇室對帝家不放心,父親不會將她送往京城,履行太祖當年訂下的婚事。只是她是個叛逆的性子,立時便昂著頭,笑嘻嘻地問靖安侯,「老爹,那將來如果有效忠了君主就護不了百姓,護了百姓就難忠於君主的一日,咋辦啊?」
  帝梓元在靖安侯帝永寧自盡在宗祠的那一日起,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連一刻都不願想起他,也刻意忘記了他曾經說過的話。
  她一直在責備靖安侯,他怎麼能因為幾封不知真假的勾結北秦的私信,放棄了晉南的百姓和帝家老幼,就這樣背著罵名,死在冰冷的宗祠前?他怎麼能將帝家留給只有八歲的幼女?為什麼不能活著證明自己的清白?
  十二年後,帝梓元望著手中這封毫不起眼的信箋,鋪天蓋地的悔恨席捲而來,無比清晰地想起了十幾年前的那場對話。
  那時候,靖安侯看著她,神情平淡而認真,笑了半晌,起身,望向山下的帝北城。那裡城池屹立,縷縷炊煙遙向天際,和樂、安寧,「君重不如國,國重不如民,梓元,此話,妳當謹記。」
  這句話,是她父親堅守了一輩子的底線,她怎麼能忘!
  信箋被死死攥緊,帝梓元沉默地靠在書架上,望著指尖處的印璽,哽咽難言,身子微微顫抖。
  這是嘉寧帝當年和父親往來的信箋,韓仲遠在信中笑言近來疲懶,日後送往靖安侯府的密信只蓋印璽,不落私款,並約定唯兩人知曉。以父親的性子,只要是嘉寧帝吩咐的,他必不會再告訴第二人,那密信往來的祕密就只有他們二人知道。當初那封被她珍而重之,以為是太后仿筆的密信同樣只落了天子印璽,沒有落款。
  天下間能寫出那封密信的唯有嘉寧帝,十二年前讓她父親發兵西北的人……是嘉寧帝!
  她父親忌憚的根本不是太后,他猜出布下這一切的是韓仲遠,為了帝氏一族和遠赴西北的八萬將士,才會拋下年幼的子女,自盡在帝北城的宗祠前,來告訴那個遠在萬里的帝王,帝家所有的威脅已經隨著他的死煙消雲散。
  可是結果呢,嘉寧帝判了帝家滿門抄斬,太后還是將八萬帝家軍屠於青南山,她父親的死沒有換來皇家任何憐憫,只有屠戮和鮮血,猜疑和背叛!
  「小姐。」遲疑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似是感覺到書閣內的不尋常,苑書探了探腦袋,小聲道:「天色已經很晚了,您要是不想去明王府,我讓管家跑一趟,說您身體不適……」
  「不用。」帝梓元抬首,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神情格外肅冷,「去備車。」
  「是。」苑書瞥見帝梓元的臉色,微微一驚,點頭退了下去。
  帝梓元將這封信箋放進袖中,握著食譜朝歸元閣外走,行到院中。她頓住腳轉身,望向陳舊的書閣,深吸一口氣,將眸中的異色盡數掩去,然後頭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幽靜的夜晚,唯餘木屐聲隱隱迴響。

  ◎             ◎             ◎

  明王府,此時新人已拜完堂,晚宴開席。明王是太祖韓子安唯一還在世的兄弟,德高望重,韓燁的出現也算情理之中,他來得不早不晚,但出現的時候,他身邊伴著的人著實讓人嚇了一跳。
  誰都沒有想到帝承恩會陪著韓燁出現在王府,前幾日韓燁和北秦公主莫霜的流言才傳得沸沸揚揚,今日又帶著帝承恩出席喜宴,如此做,定會讓出席的靖安侯君帝梓元難堪。
  但不得不承認,若是拋開帝承恩尷尬的身分,她和韓燁相攜出現,郎才女貌,也算得上一雙璧人。
  好在喜宴過去大半,帝梓元也沒有出現,賓客齊皆鬆了口氣。就連理應黑臉的明王,也拂了一把冷汗,暗想著不來也好,他這兒廟小,實在容不下這兩尊大佛。
  哪知晚宴快結束的時候,帝梓元還是到了,她著一身正紅晉服,眉眼盛然地出現在正堂,立時奪了滿堂目光。
  明王一瞅帝承恩去了後院,堂中只剩一個韓燁,神情稍稍輕鬆了些許,迎上前寒暄。
  「王爺,梓元來遲了,王爺勿怪。」帝梓元拱手請罪,神情真摯,將袖中的食譜拿出遞到明王面前,「聽說王爺喜歡民間吃食,我尋了一本菜譜,望王爺能瞧得上眼。」
  只是娶孫媳婦過門,以帝梓元的身分,她肯來便是很給明王臉面了。明王聽著受用,接過菜譜,笑道:「候君哪裡的話,來,候君請上座。」
  明王領著帝梓元入席,走了幾步回過神,暗暗叫苦,以賓客的地位,能位列上席的就只有韓燁。好在他年紀雖然一大把,但和稀泥裝傻的工夫一點不遜,沒事人一樣把帝梓元放到韓燁身旁的座位,然後端著酒杯向賓客敬酒去了。
  韓燁坐得穩如泰山,像見到普通臣子一般,朝帝梓元頷首,敬了杯酒。帝梓元握杯去迎,卻在和韓燁手中酒杯相碰的瞬間避開,神色比韓燁更加冷漠。
  韓燁的臉色微不可見地沉了沉,有些自嘲,將酒杯裡的酒一飲而盡。
  大堂裡依然很熱鬧,但眾人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朝上席裡瞅,瞅他們溫文尊貴的太子爺,瞅他們威風凜冽的靖安侯君,這時間一瞅久了吧,就容易感慨。這才真真是一雙鑲金戴玉的璧人啊,這氣勢、這相配的感覺簡直就是皇與后,鳳與凰。
  半個時辰前讓他們稍稍感慨的帝承恩早被拋到了腦後,沒辦法,帝梓元的存在感太強勢了,尋常人還真比不得。
  帝梓元不是個矯情人,韓家再錯也錯不到韓燁身上。剛才她避過韓燁的酒杯不過是瞬間的自然反應,此時見他神色冷沉,頓了頓開口道:「韓燁……」
  「殿下。」話音剛起,一聲嬌弱的喚聲在一旁響起,帝承恩俏生生出現在韓燁身旁,行了一禮,然後施施然坐定後才朝帝梓元望去,只輕輕點了點頭,「承恩見過候君。」
  帝梓元是臣,帝承恩如今是韓燁的孺人,確實不需要向帝梓元行禮。
  大堂內一時有些安靜,韓燁皺眉,卻沒有喝斥帝承恩。
  帝梓元看向韓燁,到嘴邊的話止住,把玩著指間的酒杯,垂了垂眼。難怪大堂的氣氛如此古怪,原來是韓燁帶著家眷來了。
  帝梓元勾了勾嘴角,朝正好行到上席附近的明王看去,聲音不高不低,「王爺。」
  明王一雙眼就沒離過這一畝三分地,帝梓元的聲音一起,他便應上了,「候君有何事?」
  帝梓元笑道:「說來慚愧,梓元不勝酒力,後院可有安靜的休息之處。」
  不勝酒力?這統共也沒喝上幾杯吧。明王心底腹誹,卻道:「自然有,本王這就讓人安排候君去後園休息。」說完便讓管家親自領帝梓元去後園。
  「殿下見諒,臣告退。」帝梓元起身,朝韓燁行了半禮,俐落地朝後院走去。
  堂中一眾賓客面面相覷,這般行徑放在別人身上,保不準就會落個被帝承恩逼得羞愧離席的傳言。可帝梓元這一起一走太順溜,哪怕沒說一句,那種「我看著妳膈應,我不想和妳坐在一起」的意思也太明顯了。
  帝承恩維持著僵硬的笑容,望著帝梓元遠去的背影握緊了手。
  韓燁的神情一直溫溫淡淡的,讓人瞅不出深淺。
  但明王在吩咐完送一杯醒酒茶到後院,回轉身時不經意瞥見了韓燁和緩下來的神色時,一顆撲騰了幾十年的老心頓時明瞭。如今的年輕人啊,都喜歡這麼藏著、掖著,不實誠。但轉念一想到皇宮裡多疑的那位,他倒很是明白韓燁的處境,一時有些不忍。
  明王轉了轉眼珠子,喊過侍女吩咐了一句,才笑吟吟地行到上席處道:「殿下,我府裡頭新養了幾盆罕有的蘭花,殿下若得空,不如和我一起去看看。」
  韓燁一怔,瞥見明王摸著鬍子朝他眨眼,起身頷首,「早聞叔祖喜歡養花,今日正好瞧瞧。」
  帝承恩聽見這話,正欲開口,正巧一個侍女從旁邊走出,行到她面前,恭聲道:「娘娘,王妃請您到偏堂一聚。」
  帝承恩眉頭一皺,抽不出身,朝韓燁匆匆行了一禮,被侍女領走了。
  明王見絆腳的石頭被清除,拉著韓燁的胳膊朝後園走,小聲嘀咕道:「燁兒啊,你叔祖可是揣著腦袋在幫你。當年我受了你祖父的好,如今全還在你身上了,你有啥話快說吧。我瞧著帝家的丫頭是個有心氣的,北秦的婚事你是躲不掉了,你早點跟帝家的閨女說清楚,也別耽誤別人尋個好夫婿。」
  明王一路把韓燁拖到後園牡丹閣,然後推開門,一把將韓燁推了進去。然後他拍拍手,摸著鬍子哼著小調走遠了。臨老了,做些善事,就當是給後人積福了。

  ◎             ◎             ◎

  韓燁以一種格外不沉穩的姿勢進了牡丹閣內,但只是一瞬,他便調整好神色,轉頭朝窗前立著的女子望去。大紅的晉裝裹著窈窕的身姿,漆黑的深夜映得那身影濃墨、凜冽。
  韓燁穩了穩神才道:「梓元,妳要見我?」若不是要見他,她大可直接告辭離去,而不是來後院休息。
  帝梓元回轉頭,神色罕見地有些遲疑,「韓燁,我有話要對你說。」
  「是為了帝承恩?她今日會跟著來是因為……」
  「和這些事沒關係,帝承恩手段狠毒,我知道你不過是顧著陛下的臉面。」帝梓元頓了頓,又道:「莫霜不錯,她若為太子妃,不是件壞事。」
  韓燁神情凝住,到嘴邊的話生生止住,聲音微揚,「哦?妳都已經想得如此長遠了,莫霜性子大剌剌,確實不錯。」帝梓元皺眉,又聽到韓燁問:「那妳等在這裡,究竟要說什麼?」
  帝梓元抬頭,墨色的眸子如一潭深水,靜靜地望向韓燁。
  「韓燁,我要大靖江山。」
  這句話猶若平地驚雷,韓燁卻只是微微沉了沉眼,並無絲毫意外。
  「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嗎?」帝梓元開口道。
  韓燁朝窗邊走去,停在桌前,拿起酒壺倒了一杯酒,慢慢飲盡,半晌後,他回轉身朝帝梓元望去。
  「不錯,我猜到了。如果妳要的只是帝家十二年前的案子真相大白,皇祖母自縊的第二日,妳就會回晉南。帝家執掌晉南已有百年,祟南大營十萬鐵軍也在洛川控制之下,朝廷奈何妳不得。若非有所圖,妳不會接受父皇那道所謂的恩旨,傳襲靖安侯的爵位,妳早就回晉南做妳的土皇帝去了。
  梓元,當年皇家因江山權柄構陷帝氏一族,皇祖母一條命抵不了,妳要讓韓家用江山來還,對不對?一年前我在沐天府問妳可願和我共治山河時,妳言妳不是第二個帝盛天,我後來才知,妳話中深意原來如此。梓元,我只想知道,妳想要大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是一年前入京的時候,還是在仁德殿前?」
  「都不是。」帝梓元淡淡的聲音響起,厚重無鋒。
  韓燁抬頭望向她。
  「從我爹將那封諭令帝家軍遠赴西北的密信交給我,自盡在宗祠前的那一日起,我要的,就是你韓家的天下。這十來年間,大靖昏君無道,誅殺忠良,皇室殘暴,屠戮子民,科舉舞弊致使天下士子受屈,河道貪汙禍連萬家百姓。韓燁,韓家早就沒有問鼎天下,執掌江山的資格,韓仲遠亦不配為皇。」
  「帝梓元!」韓燁倏然抬頭,盯著帝梓元,竟沒有在她臉上找到任何別的情緒,就像她根本不是以帝家僅剩的遺孤說出這些話,而是以一個普通的大靖百姓說出如此血淋淋,讓他無法辯駁的事實一般。他握著酒杯的手抖了抖,神情疲憊,「所以,妳要收回帝家當年相贈的一半江山?」
  帝梓元沒有回答。
  「梓元,為什麼要說出來?妳明明知道只要妳不說出口,我只會阻妳,永遠不會真正與妳為敵,為什麼妳會選在今天說出來?」
  「韓燁,慧德太后毀我帝家,韓仲遠屠我滿門。我要奪韓家天下,會奪得正大光明,不必瞞你。你若能阻止我,我帝梓元輸得心服口服,他日殞命,與人無尤;你若阻止不了,江山必易。」帝梓元孑身而立,眉眼肅然,如是道。
  韓燁抿唇,將手中的酒杯放在桌子上,「梓元,妳有沒有想過,我是韓家的太子,妳要奪韓氏天下,就必須要踩著我的屍骨而過?我不死,妳不可能為皇。」他一步一步走近帝梓元,俯身,眸色深沉,瞳中似有血紅之色,緩緩開口道:「梓元,我們不說韓帝兩家冤仇,不談天下百姓,不言十來年相離。帝梓元,妳……想要我死嗎?」
  牡丹閣內半晌無聲,安靜得瘮人。
  半晌,帝梓元抬首,「你是大靖太子,我是帝家女,避不了兩家冤仇,也避不開天下百姓。」她徐徐收聲,迎向韓燁的目光,淡淡的話語卻有著沖天的豪氣,「韓燁,我與你無仇,你待我有恩,我帝梓元欠你一條命。哪怕將來我們對壘朝堂,終我一生,我也不會取你性命,傷你半分。」
  她話語中的篤定不比剛才說要奪下韓氏江山時來得少。
  韓燁定定地看著她,「梓元,妳這是在逼我與妳為敵。」
  「是。」
  「妳若不停手,他日我們必會反目,韓帝相爭,到時候我們都保不了對方的性命。梓元,這是死局。」將來韓家贏了,留不得奪江山的帝家女。帝家贏了,他這個前朝太子同樣要殉朝。到時生死不由他們說了算,根本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帝梓元回的聲音很輕,「韓燁,十二年前我決定奪下大靖江山的時候就知道,我們之間……是死局。」
  一生身分相對,無棋可解。所以妳才會以友相交,絕不踰越一步。梓元,真的到了那種地步,帝位之爭,生死一線,留我一命便等於奪妳性命,妳又豈會不知。韓燁負在身後的手緩緩握緊,目光灼灼,「梓元,左相被誅後,妳若不回晉南,我必相幫父皇,不再姑息帝家。妳的命我……」
  帝梓元抿唇,望向韓燁。
  「殿下。」牡丹閣外迴廊上凌亂急促的腳步聲突然響起,侍衛連番呼喊:「殿下,出事了!」
  韓燁皺眉,抬聲問:「何事驚慌?」
  「回殿下,剛才宮裡傳來消息,沐王爺在宗人府過世了。」
  韓燁臉色一變,大走幾步拉開房門,「胡說八道,沐王在宗人府,無緣無故怎會突然亡故?」
  侍衛忐忑不安,低頭回稟道:「殿下,沐王殿下突發舊疾,太醫趕到宗人府時已回天乏術,宗正剛才已遣人入宮稟告了陛下。」沐王韓瑞先前在病癒後,便自西山改為被禁於宗人府。
  韓燁回頭,深深掃了帝梓元一眼,未留下一句,匆匆出了牡丹閣。
  或許是天意,她終究不知道,若她輸了,韓燁到最後對她會不會有惻隱之心。片刻後,帝梓元嘆了口氣,出了牡丹閣。
  苑書守在門外,抬眼無聲詢問。
  「喜宴怕是擺不成了,去向老王爺請辭,回府。」帝梓元頓了頓,擺手,「苑書,趁著今晚京城混亂,宮裡無暇顧及其他,讓銘西領人來見我。」
  苑書猛地一愣,「小姐!」
  帝梓元沒有應答,抬腳朝王府外走去。
  牡丹閣外的窗角下,零落的樹枝突然動了動,帝承恩捂著嘴,小心翼翼地走出來,臉色蒼白、神情複雜,但眼底的驚喜大於驚惶。
  帝梓元要的居然是大靖江山,帝梓元不過區區一介女子,竟如此妄想,簡直可笑。當年的靖安侯什麼也沒做,只是礙了皇家的眼,就落個被逼自盡的下場。若嘉寧帝知道帝梓元如今肖想的是韓氏江山,那帝家必將毀於一旦,連老天都在幫她!
  帝承恩面上露出陰沉的笑意,她突然想起韓燁必尋她一起出明王府,回過神,撩起裙襬朝前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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