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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折】嫁娶記《下》

所有人都知道,得罪蘇岸這人,他定會斬其助伴、斷其後路, 上窮碧落下黃泉,讓對手永不翻身,無死灰復燃的可能。 不死不休,是他一貫的手段,蘇皎皎是他的人, 就算有錯,任誰位高權重,皇帝老子也不能教訓打罵。 京城裡講求門當戶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可蘇皎皎雖貴為縣主,骨子裡還是個賣醬菜的小村姑, 沒吃過好吃的、沒穿過好穿的,也沒玩過好玩的, 她自卑得不敢挑人,只能無奈地等著被人挑, 蘇岸卻霸氣地說,沒人求娶,她可以挑他。

會員價:
NT$1606.6折 會 員 價 NT$160 市 場 價 NT$240
市 場 價:
NT$240
作者:
布衣祺
出版日期:
2017/02/14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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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近水樓臺先得月,
情竇初開的醃菜女愛誰誰跑,
遭人退親卻占盡錦衣王便宜,
替她槓上太后,教訓朝臣,只為攬腰、抱緊、牽牢牢!
「布衣祺」筆下一段甜寵愛戀,不要錯過囉!


所有人都知道,得罪蘇岸這人,他定會斬其助伴、斷其後路,
上窮碧落下黃泉,讓對手永不翻身,無死灰復燃的可能。
不死不休,是他一貫的手段,蘇皎皎是他的人,
就算有錯,任誰位高權重,皇帝老子也不能教訓打罵。
京城裡講求門當戶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可蘇皎皎雖貴為縣主,骨子裡還是個賣醬菜的小村姑,
沒吃過好吃的、沒穿過好穿的,也沒玩過好玩的,
她自卑得不敢挑人,只能無奈地等著被人挑,
蘇岸卻霸氣地說,沒人求娶,她可以挑他。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宋璟是從早朝大殿上飛跑著闖進慈安宮的。
  高太后面白如紙地躺在床上,花白的頭髮散亂著,脖子上有一道觸目驚心的紫痕。
  宋璟一頭跪在地上,抓了高太后的手哭道:「母后,妳這是要逼死兒臣啊。」
  高太后閉著眼,扭過了臉。
  宋璟於是只是哭。即便是皇帝,可是逼死生母,也是非常不道德的事,僅憑著一點,他身負不孝之罪,怎麼治理國家,怎麼管理臣民?
  宋璟在悲痛的同時,也深深絕望。這是他的親生母親嗎?宋璟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世。
  任何一個長腦子的人也不會幹出這等事,以死相逼,把自己兒子架在火上烤,就為了維護一個娘家的富貴,若是真的有個萬一,自己退位謝罪,對誰又有什麼好處呢?
  會不會是狸貓換太子,自己是被換了抱進來的?不然哪一個做母親的,會不顧江山社稷對著自己的兒子以死相逼?
  家有家規,國有國法,宋璟不僅是一個兒子,還是皇帝啊,這江山是姓宋的,不姓高啊。
  看著高太后這般作態,宋璟目光閃了閃,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沒有慈母,哪來的孝子,護著高家是吧?那好,從高家來。
  當即宋璟猛地站起來,氣得渾身微微發抖,怒喝道:「傳旨,承恩公高家內眷,日日在太后耳邊哭哭啼啼、出言逼迫,竟害得太后尋了短見。褫奪了程氏的命婦身分,從此不許再進內宮,承恩公管教不嚴,妻不賢、子不孝,褫奪封爵,在家戴罪。」
  高太后一骨碌爬了起來。
  宋璟這一招不說別人,就是身旁的內侍也驚得目瞪口呆,事情可以這樣做的?也能反著來的?不是應該照顧太后情緒,安撫承恩公嗎?
  宋璟沒理會高太后,只是喝斥內侍道:「等什麼呢,沒聽見朕的話嗎,傳旨。」
  「哎。」內侍躬身道是,一溜煙下去擬旨去了。
  高太后一時反應不過來,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宋璟已經把雷霆之怒發作到了她的身邊人身上,「所有太后身邊服侍的,杖二十,統統攆出宮去,這幫子人還當真是膽大妄為,朕把太后交給他們,竟然敢輕忽職守,讓太后做出懸梁自盡之事,朕恨不得就全殺了。」
  這一怒非同小可,當時地下跪了一大片,哀哀求饒。宋璟冷笑道:「膽敢求饒者,立時杖斃。」於是萬馬齊喑,整個慈安宮像死了一半的寂靜。
  直到有人抬著刑凳、拿著刑杖,有人進來拖人,宋璟喝道:「就在殿外打,都給我好好看著。」
  有人來拖走趙嬤嬤,趙嬤嬤絕望地高呼道:「娘娘啊。」
  高太后如夢初醒,她動如脫兔般一箭步衝下了床,護住了趙嬤嬤,大喊道:「哀家看誰敢,誰敢動哀家的貼身嬤嬤。」
  宋璟居高臨下地看著,目沉如水,話語如冰地道:「母后何故還護著他們?妳今日懸梁,他們逃得過一死嗎?」
  高太后如呆似傻,竟無言以對。
  宋璟道:「還有承恩公府,為了那一檔子事就敢逼母后懸梁,也是忒不懂事了,如此欺辱朕,朕若不罰,何以威嚴天下。」
  高太后如五雷轟頂,威嚴天下,宋璟要的是威嚴天下啊,那不是他的舅家,那是他的臣民,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臣民。
  高太后只覺得一口氣上不來,當時嗓子一甜,一口堵得她發慌的東西便哇地一聲吐了出來,然後她覺得鬆快了,然後她笑了。
  這兒子是要威嚴天下的,自己還以為做母親的身分可以拿捏脅迫他就範。
  她高太后不是要護住高家嗎,那她兒子就用高家開刀來拿捏她。她再敢不聽話,再敢鬧,再敢尋死,好,那就高家還有她身邊的人一個也不剩下。
  狠,好狠,真叫狠,可是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好更有效的辦法了啊。
  高太后突然仰天,癲狂大笑,是啊,兒子不在乎她了,可是她在乎高家啊。
  在這一場博弈中,兒子是贏家,她不但輸了,還忒是可笑了啊。
  高太后癲狂大笑,還跑出了大殿指著天大笑道:「好,真好啊,哈哈哈!」
  是夜慈安宮裡血流成河,是夜整個京城噤若寒蟬。
  本來整個朝臣還在為高太后自縊擔心,覺得皇帝出於孝,也會對承恩公府網開一面,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不想是這樣一個結局。
  再細思又覺得合情合理,陛下親政十多年,大權在握,承恩公府仗著高太后想拿捏皇帝,真是雞蛋碰石頭,昏了頭了。
  如今整個承恩公府爵位都被奪了,再沒有進宮的資格,高太后身邊再沒有承恩公的心腹爪牙,從此高太后就不會再尋死自殺而是消消停停,安享榮華了。
  聽到高太后自縊的時候,蘇岸也正在吃銀耳羹,他當時搖搖頭就笑了。
  蘇皎皎一臉雪白,黑葡萄似的眼睛就顯得格外亮,她還有些弱,靠在床上也正吃著銀耳羹。這些天蘇岸寵她,時常陪在床邊給她讀書聽,閒時就和她一起用點心。
  蘇皎皎看蘇岸笑,便道:「哥,太后自縊有什麼可笑嗎?」
  蘇岸寵溺地捏捏她的小鼻頭,說道:「妳要是有一個很有出息的兒子,妳還犯得著一哭二鬧三上吊嗎?」
  蘇皎皎眨著清澈無辜的大眼睛,「那不會,阿牛嬸那樣人才喜歡一哭二鬧三上吊呢。」
  蘇岸笑意更深了,「所以啊,一國太后學妳阿牛嬸,妳倒是笑不笑。」
  蘇皎皎還當真沒有笑,她嘟了嘟嘴有些掃興,蘇岸和言細語表示寬宥原諒她,阿牛嬸還是自己嚇死了。
  蘇岸也是想到了阿牛嬸的結局,語聲卻有些讓人玩味,「所以真的那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女人,看著潑辣,遇到硬茬就都硬不起來了。」
  蘇岸這話一語中的,果然沒過多久,就傳來皇帝陛下奪爵承恩公府清洗慈安宮丫頭、太監的消息。
  然後蘇皎皎了悟,高太后這是遇到硬茬了,那些一哭二鬧三上吊沒用了,她就真沒招兒了。
  於是蘇皎皎靠在迎枕上,嘆了口氣。這回蘇岸納悶了,這丫頭小小年紀,和高太后又是死敵,她這是嘆什麼氣?
  蘇岸不懂就問了,「妳嘆氣什麼?」
  蘇皎皎有些無賴地捲著衣角,復又嘆氣一口,「你不覺得可笑、可嘆?」
  呃,蘇岸點點頭。確實有點可笑、可嘆,可這不是蘇皎皎的風格啊。
  蘇皎皎從鴻運賭坊回來,就一直有些手腳發軟,提不起力氣,此時她復又有些萎靡地將整個人窩在靠枕和薄被裡,嬌著聲道:「哥哥給我讀書吧。」
  蘇岸依著她。那是一個話本子,講的都是悲歡離合,最後大團圓的故事。
  蘇岸的聲音低沉,溫潤有磁性,人物的身分、語言抑揚頓挫又把握得好,所以聽起來很是享受。
  陽光從窗戶進來暖暖地照著,有細細的風,屋子裡插著一瓶桂花,瀰散著淡淡的清香,書桌上閒放著書,有點散亂。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蘇岸低低的讀書聲,然後他看見蘇皎皎微微閉上眼,一動也不動,似乎睡著了。
  蘇岸停了聲。蘇皎皎沒有任何反應,只有很均勻的呼吸。
  人在驚嚇之中、拚死掙扎之後總是有些嗜睡,蘇岸既疼愛又憐惜,不由得伸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蘇皎皎不悅地皺眉嘟嘴側過臉。
  蘇岸失笑,給她掖了掖被角,臨走之前順手擰了她的鼻尖一把,掩了門,外面花木扶疏。
  沈嬤嬤卻是急匆匆快步而來,蘇岸問道:「怎麼了?」
  沈嬤嬤道:「王爺,老咸陽郡王妃攜著咸陽郡王妃來探望縣主了。」
  蘇岸輕輕蹙了眉,蘇皎皎剛睡著。
  可是以此為藉口就避而不見也不好,當下道:「在哪兒了,可迎進來了?」
  「在會客廳裡,正喝著茶,她們想來探視縣主。」
  蘇岸無奈地嘆了口氣,「那妳將縣主喚起,我去迎去說話。」
  喬老太君見到蘇皎皎的時候,眼淚就流出來了。
  蘇皎皎剛剛更完衣,頭上只用了朵珠花,一張臉跟雪洞似的,越發顯得一雙眼睛大而黑。為了見客用了一點唇脂,雖是提亮了幾分氣色,卻是顯得更加肌膚更加蒼白楚楚可憐,哪裡還有昔日活蹦亂跳的模樣?
  她上前給喬老太君和林氏見禮,整個人似乎都淡薄虛弱了幾分。
  喬老太君一直沉浸高歡被殺的快意之中,全然沒想到蘇皎皎憔悴成這般模樣,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蘇皎皎好好的女孩兒,被關在黑暗刑房裡嚇唬施暴,據說活活將人的胳膊剁下來掉她腳上,這麼小的孩子,哪裡承受得住。
  當下喬老太君流著淚,拉著蘇皎皎的手將她往床上讓,「快好好躺下,好孩子,快躺下,這真是作了什麼孽啊,受這等無妄之災。」
  蘇皎皎笑語道:「老太君快別這樣說,他才是受了無妄之災呢。」
  「該。」喬老太君咬牙切齒地道:「那般人渣早該收拾,這樣就不能再禍害好好的孩子。」
  蘇皎皎見了喬老太君額頭的傷口,小手便撫上去驚呼道:「老太君這是怎麼了?」
  喬老太君一把打落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心,笑咪咪地道:「沒什麼事,我去跟那太后打架拚命,撞頭撞的。」
  林氏有些瞠目,這婆婆竟然毫不隱瞞,還引以為傲的樣子。拜託,這麼一大把年紀,卻和人拚命打架還沒打贏,即便那個人是高太后,也不是什麼津津樂道的好事吧?再說,這讓人家蘇皎皎怎麼做人啊。
  果然蘇皎皎面露心疼之色,「啊?老太君妳一把年紀去打什麼架啊,一定很疼吧?」
  喬老太君道:「一個小口子,淺得很,疼什麼疼啊。」
  誰知蘇皎皎跟別人不在一根弦上,她撫著傷口道:「會不會留下疤啊,對了,上次給沈嬤嬤治傷的那個太醫爺爺貌似醫術不錯,沈嬤嬤那麼深的口子,也沒留太大的疤,我問問沈嬤嬤那藥膏還有沒有啊,要不讓我哥哥打聽下那是哪位太醫,咱們也請了他來。」
  這番絮絮叨叨的,看似少根筋兒,卻讓喬老太君心裡倍兒熨貼。這孩子是關心著急她呢,雖然著急在了臭美上,但也是關心著急不是?
  林氏在一旁笑言道:「縣主放心,方太醫是咱們家常用的,還和母親很有交情。」
  蘇皎皎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那就好,否則老太君這麼漂亮,破了相可不美了。」
  這話說得喬老太君哈哈大笑。
  蘇皎皎儘管語出俏皮但是難掩疲憊,雙方復又說了說閒話,喬老太君便要告辭了。蘇皎皎起身相送,還吩咐沈嬤嬤給老太君帶醬菜。
  蘇皎皎這般家常穿戴,洗淨鉛華,加之病中的柔軟虛弱,倒真有了一種清姿絕豔的風采,讓林氏看了內心唏噓複雜。論出身資質,倒也原本是配得上的。可惜,身為舅媽,她自可以同情憐惜,可是身為婆婆,她做不到。還是那句話,為什麼是妳撞上了,他怎麼沒盯上別人?
  遭遇慘烈的女子,世人的第一的反應便是,此女的品行有問題。即便是沒有問題,可還是覺得會有問題,這就是這個塵世,不問事實真相的事實。

  ◎             ◎             ◎

  林氏回到咸陽郡王府,有大丫頭玉露服侍著卸了釵環,歪在了臨床的靠枕上,丫頭玉香便端了香茶給林氏。
  林氏讓玉香去門外服侍著,對正在整理收拾首飾的玉露道:「玉露,妳來。」
  玉露過去,林氏對她道:「最近可是約了妳家表姊了?」
  玉露面露難色地道:「娘娘,進來錦衣王府多事之秋,我那表姊不方便走開。」
  林氏點點頭,轉而道:「她是跟著沈嬤嬤身邊的,喚個什麼?」
  「回娘娘話,我表姐喚阿荷。」
  「可是那個瘦高挑,大方穩重,不愛說話的?」
  「正是,今兒娘娘過去錦衣王府,看見我表姊了?」
  林氏沉吟半晌,「她倒確實是個得力的,就在縣主身邊服侍的,只她可肯幫這個忙?」言外之意,是那阿荷受此重用,對錦衣王府應該忠心耿耿,怕是不好用。
  玉露道:「咱們又不是要害明月縣主,不過表示關心罷了。」
  林氏會意,微微笑了出來,當下捋下腕子上的紫金梅花鑲紅寶的手鐲塞給玉露,「事情成了,我再賞。」
  玉露欣然致謝道:「謝娘娘賞,奴婢自當盡力。」
  林氏看著玉露輕盈離去的身影,目光暗了暗,內心也有些悵然,不是她對那孩子太過苛刻,而是這世間對女人,本來就是苛刻的。
  那孩子身上有一半蠻夷血統,果然是個野性不馴的,偏偏又是遇到錦衣王,行事難免就有偏邪。原來斷了人的子孫根不說,現在又殺人奪命,真的娶進門,她是娶了媳婦啊還是煞星。
  她溫文如玉松挺、柏秀的兒子,跟了蘇皎皎還不是秀才遇到兵,憑蘇皎皎那份慓悍勁兒,若是將來遇到應酬、納妾之類的事兒,這個家簡直就會腥風血雨不能活了。
  若只是折磨妾侍的庶子、庶女還好說,要是一個怒不可遏斷了兒子的子孫根,或是因愛成仇她蘇皎皎不介意做寡婦,那自己這個寶貝兒子可就徹底給毀了。
  這不是宜室宜家,這是喪家之凶啊。
  高歡那是出了名的玩弄女人的高手,都只有做刀下之鬼的份兒,自己的兒子長幾顆腦袋?
  林氏顧不得那麼多了,她管不得蘇皎皎,還是先顧自己的兒子吧。
  玉露約阿荷出去吃飯。阿荷身邊的親人很少了,只這個表妹往來還算親近,加之這些日子蘇皎皎也不出門,身旁不需要多少人手,阿荷便和沈嬤嬤請假,和蘇皎皎打聲招呼,外出赴約去了。
  兩人約在如意茶樓裡,那茶樓裡不但茶好,而且環境清幽,裡面的小菜茶點更是絕妙,是個清新高雅的好地方,便是一些小姐、夫人們也是常常在裡面約會的。
  相約的時辰是下午申時,人很少,玉露先到了,已經要了一壺碧螺春和幾樣茶點等候著。
  阿荷也很是隨意,坐下來,任玉露給她倒茶,便問道:「怎麼想起來約我?」
  玉露便笑道:「怎麼也是很久沒見面了,妳常年也不休假,偶有休息我們也對不上,這一晃還是過年時熱熱鬧鬧見過幾天呢。」
  這倒還真是,阿荷接過茶呷上一口道:「妳在郡王妃身邊,也是少有空閒。」
  玉露便道:「這次找妳,也是一半公一半私,我家郡王娘娘知道妳在縣主身邊是個得用的,也有些事想讓我問問姊姊。」
  原來另有目的,阿荷挑了挑眉,「這我倒不懂了,有什麼事,郡王娘娘還不能直接和我們縣主說?」
  就知道這個姊姊是個心眼子多的,玉露的語聲倒也轉得快,「這不是這幾日,縣主身上不妥當嗎?上次見了,聽說縣主臉也白著,怪惹人心疼的,再說這有些事,縣主一個小姑娘,哪裡懂,哪裡好意思說?」
  阿荷道:「我們沈嬤嬤是個事事周到的。」
  玉露一巴掌拍在阿荷的胳膊上,笑嗔道:「我還不知道沈嬤嬤事事周到,咱們這是要做親家,又不是做仇家,姊姊妳這樣說話陰陽怪氣地可好沒意思。」
  阿荷想想倒也是,於是微微笑了,端杯喝茶。
  玉露道:「別的倒還好說,聘禮什麼的,咱們這樣的人家總不會失了身分,就是這兩小兒女相處,我們娘娘有些頭疼,眼看這婚事是鐵板釘釘了,可這兩個人卻是一輩子的事兒,可憐天下父母心,縣主這事情一出,雖都知道是那高三兒可惡,可畢竟娶人的是自家兒子,難免心裡有點嘀咕的。
  不瞞姊姊說,我家娘娘這就是想讓我問問姊姊,咱們縣主平日怎麼個性子,那凶器時常帶身上,可是氣極了就會對身邊人行凶嗎?」
  玉露這話說得這般實在,阿荷反倒笑了。其實阿荷甚是精於人情世故,咸陽郡王妃這點子小九九她都能揣測得到,而且憑良心說,這也是人之常情,任是誰家攤上這麼個兒媳婦,事關兒子生死存亡,總不免要擔心一二的。
  卸了心防,阿荷說話便自在了,笑著道:「可快不用這麼想,妹妹回去儘管告訴妳家娘娘,縣主平日好處著呢,性子是極好的,不高興了也不尋釁發作人。外頭人只以為她多凶神惡煞的,其實哪有啊,分明是軟綿綿、愛說愛笑的小姑娘,也是懂規矩的,知道誰為她好,上次被我們王爺罰了,乖乖跪了好幾個時辰,哪兒有什麼行凶的事?」
  說完湊近玉露輕聲道:「那都是我們王爺給的,臨危時刻保命用的,豈是平日就胡亂擺弄,看誰不順眼就敢用的?」
  玉露反倒笑得有點僵,「那、那畢竟是妳家王爺,打了罰了妳家縣主自然不說啥,憑別個,哪有那個膽兒?」
  阿荷揮揮手道:「這沒有的事,我家嬤嬤一天到晚嘮嘮叨叨、耳提面命,這不行、那不可的,縣主只有好脾氣地搖著沈嬤嬤的手臂撒嬌抵賴的,就是我,也有勸過縣主,縣主都聽的。」
  玉露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道:「縣主聽妳們的?」
  阿荷理所當然地道:「妳拿出道理來,說得對,為什麼不聽啊。」
  玉露算是鬆了口氣,雙手合十唸著佛道:「講理就好、講理就好。」
  阿荷看著,先搖搖頭,隨後忍不住噗嗤一笑,「妳家娘娘見過我們縣主的,看看妳們都把她想像成啥了。」
  玉露道:「這不是故意冒犯,妳想著能殺了那高三兒個,那個不想這得何等凶悍啊。」
  阿荷的目光就有些薄涼,感嘆道:「這世人都是惡的,倒好似縣主不該反抗,死在那高三兒手裡才是對的。」
  玉露嚇了一跳,左右看看沒人才放心坐下,壓低聲道:「姊姊妳這說的什麼混帳話,那是何等爛了心肝的才會這麼想。」
  阿荷苦笑道:「妳也不用藏著、掖著,妳家娘娘怕也是覺得,我家縣主被高三兒那樣的人覬覦過了,無論怎樣,都不乾淨了吧?」
  玉露瞠目結舌。阿荷道:「就好像再美味的桃子,被個綠頭蒼蠅沾了一下,再怎麼洗也洗不乾淨了吧?」
  玉露駭得直接跳下凳子去捂阿荷的嘴,低斥道:「姊姊妳作死啊,妳這說的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阿荷將玉露的手拿下來,說道:「這也沒有外人,就咱們姊妹倆,也別想著各為其主,只是掏心窩子說說公道話。縣主小小年紀,沒學過深宅大院的規矩,跟著王爺,自性隨意慣了。
  說她行為疏野,被王爺寵得難免任性些,這是有,可若說她心惡,品行有缺、亂殺無辜,這我絕對不能忍,不說別個,只說我們王爺,殺名在外的,可妳看著他平日的為人處世舉止風儀哪一個不是謙謙君子?他可曾為難過一個無辜之人?我們縣主和王爺,自是一樣的。」
  玉露便搖著阿荷的肩膀,笑著調侃道:「我算是知道的,不知你們錦衣王府的主子厲害,這下人也厲害呢,看看妳,倒是要跟我急呢。」
  阿荷話鋒也轉過來,看著玉露笑道:「不是我跟妹妹急,實是這事兒,得分辨清楚,妳家娘娘不放下心結,我家縣主也不能稀里糊塗地過去。妹妹久不約我,此番突然相見,我家沈嬤嬤也讓我把話分說清楚,總比真的親事做成,彼此交惡好。」
  原來都是有備而來,玉露心裡捏了把汗,嘴上笑道:「我家娘娘沒別個意思,只怕他們小兒女,彼此年輕氣盛,有個爭執分歧,若是不懂對方脾氣,鬧得家宅不安,便讓我跟姊姊打探,有哪些值得注意的,怎麼著便對了縣主脾氣不會犯了忌諱。」
  兩家結親,打探性情也是常事。阿荷道:「倒也沒什麼,縣主喜歡錢。」說完阿荷一笑,補充道:「只喜歡自己賺的錢,縣主性子直率,有什麼事情直接說,咱們宅門裡那半說半猜的技巧,她是用不來的,也盡量別取笑她,若真的取笑了也沒啥事,就是得禁得住她的小報復,就是皇帝陛下,逗縣主說讓縣主進宮,縣主還給陛下小鞋穿呢。」
  玉露聽了這話,眸光閃了閃。
  阿荷道:「縣主是個護短的,也實心眼,別說是自己家裡人,就是咱們這些子下人,在外面受了欺負,她也護。妳告訴妳家娘娘,只要三公子敬她、愛她,她定然投桃報李,小兩口沒有不和美的。」
  阿荷身為縣著的貼身丫頭,據她的觀察,縣主既然沒有拒絕這門婚事,自然對三公子是有好感的,而王爺沒拒絕這門婚事,至少是信得過這家人品的。而她身為下人,也自然希望蘇皎皎嫁得稱心如意郎君,過上順心日子。
  將來蘇皎皎出嫁,她自然得陪著過去,這表妹是郡王妃面前得用的,現在處好關係,於日後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於是兩人又細細碎碎地說了些家長裡短,親親密密地交換些服侍心得,最後夕陽西下,各自分手。
  阿荷自覺問心無愧,但不知以有心算無心,是可以平白多出很多事來。

  ◎             ◎             ◎

  玉露一回來,就抽身去了林氏房裡。
  林氏剛從喬老太君那裡請安回來,正在擺飯,玉露淨了手在一旁服侍。
  林氏未說話,目露詢問,玉露與林氏目光交會,微微點了點頭。
  林氏微笑,似乎飯也多吃了半碗。
  飯後林氏只留下玉露,主僕二人關了門,林氏低聲道:「怎麼?」
  玉露附在林氏耳邊說了說,林氏揚眉道:「當真?」
  玉露鄭重地點了點頭。
  林氏沒有說話,沉吟思索。玉露道:「娘娘,這在老太君面前是最合適不過的藉口了,明月縣主如此多的是非糾葛,不是個有福的,絕非三公子的良配。」
  林氏握著佛珠的手猛然攥緊了,低聲道:「我如此費盡心思,豈能不知她不是良配,只是老太太……」
  「被皇帝覬覦,便是老太太也不敢強娶,這可是亂家敗家之兆。」
  「何止亂家敗家,到時候置我的彥兒於何地。」
  林氏陡然起身,以一種孤勇決絕的氣勢,硬聲道:「無論如何,等待時機,我定要阻止這門親事。」
  時光晃晃悠悠,天氣轉涼,清早出門已是能見到草上霜了。
  高家的事也告一段落,朝廷查封了以高家做靠山的青樓、賭場,公開了他們逼良為娼、誘人騙賭、出千、占人子女家產等種種勾當,其中那高歡身上竟涉三十八條人命。
  高家被削了爵,斬斷了一半的生意,但好在宋璟並沒有窮追不捨,還恩典他們住在原來的宅子裡做富家翁。而蘇皎皎也恢復了生機,熱熱鬧鬧地張羅她的醬菜生意。
  不得不說,她的醬菜鋪子生意很好。因為八寶園的醬菜,不是以鹹奪人,而是在鹹的基礎上酸甜爽辣,口感又脆,色澤又豔,風味又清淡,加之有皇帝的御筆宣傳,儘管價格高昂,但是日日空搶,最後竟然要限購排隊。
  蘇皎皎打著小算盤,看著那可觀的數位,快樂地跟蘇岸顯擺,蘇岸於是就逗她,「這回怎麼樣,可以自己掙嫁妝了吧?」
  蘇皎皎抿著嘴仰著頭,一笑晃著小拳頭,嬌嗔地道:「哥哥你討厭。」然後扭身跑掉了。
  蘇岸看著她的背影,笑著笑著,笑就變淡了,這女孩子也知道和自己嬌羞躲閃了啊。
  這一日怎麼說,雖有日光,卻是個秋蔭天氣。
  蘇皎皎接到了帖子,說是咸陽郡王妃邀請她去千水樓去看首飾。
  蘇皎皎的臉頓時就紅了。沈嬤嬤和阿荷看著她笑,阿荷難得張口打趣人,「看這郡王妃娘娘和縣主,格外地有緣分啊。」
  蘇皎皎說聲討厭,阿荷笑鬧,「這一同觀首飾,還不算有緣分啊,未來的婆婆要打扮妳呢。」
  蘇皎皎當真是羞了,跳腳追著阿荷跑,阿荷一邊跑一邊告饒著道:「哎呀不混說了,不混說啦。」
  這般笑鬧一通,蘇皎皎坐下梳妝時,臉蛋便紅撲撲的,比之前些日子的蒼白無力,到底是康復多了。
  蘇皎皎帶了阿荷,兩人坐了馬車,直接去千水樓。千水樓算是京城裡最負盛名的金樓,不但成色十足,就是款式做工也都是精美絕倫。京都裡大戶人家嫁女娶媳所用的首飾,十有六七是出自千水樓。
  蘇皎皎到得早一點,閒暇等待的時候,就在一樓的櫃檯前轉轉看看,不久咸陽郡王妃就到了,算時辰她來得也是有點早。
  蘇皎皎掩過嬌羞,大大方方地上前見禮。林氏滿面春風,一把扶住她的手寒暄道:「怎麼來得這樣早,天涼了穿得這樣少,可有看中什麼記得和我說。」
  事實上她們前後腳到,都整整早了兩刻鐘有餘。蘇皎皎浮光掠影沒看幾眼,有什麼中意不中意?林氏自也是知道,她便繼續扶著蘇皎皎的手,輕車熟路地為她介紹。
  「一樓都是些普通首飾,看著還行,戴著也可以,差不多都是面向普通中等人家用的。真正高貴華麗的,都在二樓,甚至能挑得出將來壓箱底的,走,我帶妳去看看去。」
  兩人相攙扶著便上了二樓,跟隨林氏的是玉露,與阿荷相視一笑,並肩跟在後面。
  二樓的裝潢有了轉變,不再是那種成品擺出來陳列的格式,而是一件件裝潢考究雅緻的包間,客人們坐在裡面,由店小二取來首飾,當面打開任客人挑選。
  據說二樓的首飾都是獨一無二的,這樣做是為了保證首飾的私密性,同時也是為了避免為著同一件首飾有客人爭鋒競價甚至大打出手。
  店小二捧了香茗,上了乾果、茶點,她們的包間臨窗有光,窗臺上的細口瓶插著一枝紫色的小秋菊,反顯得纖細盈盈,別有韻致。
  店小二先抱上來的,名喚中秋月色,那是一款赤金打底做流雲,鑲著鴿子蛋一般大小的明珠,妝匣一開,紅絨映襯中如明月中天,細光璀璨盈盈。女孩子對珠寶有一種天然的痴迷喜愛,如此高端的珠寶一亮相,蘇皎皎眼中閃過的驚豔毫無遮掩。
  林氏細細看了,不動聲色地對店小二道:「再來一道。」
  店小二殷勤地哎了一聲,很快抱來了另一道紫氣東來,那是一款赤金纏枝大朵並蒂扶桑花,花蕊處各有兩顆指肚般大的紅寶,其別具匠心的巧妙之處在於紅寶旁的細蕊,點綴著星星點點,大小不一的紫水晶,既清瑩又透亮,日光一照,於金色底上,有兩團紫光氤氳流轉,當真華貴豔麗,美不勝收。
  林氏細看蘇皎皎,卻見蘇皎皎毫不拘束,將首飾托在手裡左右觀賞,毫無心機,一派天然。喜怒形於外,無有城府。
  林氏照樣不動聲色,甚至有些音聲淡淡,貌似隨意地道:「再來一道。」
  店小二就有點驚異了,他們千水樓二樓的珠寶可是非常不便宜,雖然來他們這裡的顧客非富即貴,可是一出手就準備買三道,還是少有的。
  因為千水樓的規矩,每位顧客最多只能觀買三道,按規矩是一道比一道昂貴,而看過一道沒讓拿回去,那就是要買了,咸陽郡王妃留下了兩道還叫第三道,就是打算全都買的。
  店小二腳下輕盈得有點發飄。
  接下來的第三道,喚作佳偶天成,喚是這樣喚,但是並沒有藕,而是半株荷花。設計的獨到絕妙之處就在於,正面的完全是一株玉雕的荷,荷葉似有風流蕩潑灑,一頭尖尖小荷亭亭玉立在蓮葉之上,無論錯落、輝映、濃淡,乃至蓮葉的脈絡色澤,小荷的粗細深淺,皆是巧奪天工,栩栩如生。
  而荷葉後面,鑲住玉雕的金架又是造作者巧妙地運用玉雕的線條,布置了玲瓏透徹的鏤金手藝,裡面點綴了零碎的珠子,細看之下竟像極了一段修長的佳藕。
  如此工巧,足可傳世。蘇皎皎看著看著,突然低低地呀了一聲。
  一旁的店小二便笑了,「姑娘看出來,那是我們玉雕界的大師,雲瑤先生的作品,那處細看,是有雲先生的落款的。」
  蘇皎皎便開心地笑了,「竟真是雲姐姐的手藝呢。」
  林氏看著神思突有一陣恍然。這女孩子細細的、亮亮的,那嬌美純淨的笑容,是與碧心妹妹有那麼一點神似啊,這麼好的孩子,怎麼偏落下那樣的名聲呢。
  店小二的目光轉向了咸陽郡王妃,詢問道:「這位夫人?」
  咸陽郡王妃笑盈盈地看向蘇皎皎,「皎皎覺得呢。」
  其實別以為蘇皎皎不懂得千水樓的破規矩,這樣子的聞訊著實誤導人以為讓蘇皎皎從三個裡面挑一件,但是臨出門前沈嬤嬤已經把整個千水樓給她科普過啦,蘇皎皎樣樣門清,她露著標準的八顆牙,既燦爛又有禮地說道:「蒙娘娘厚愛,但皎皎做人可不能太貪心了,皎皎喜歡第二道。」轉頭對店小二道:「將第一和第三道記在錦衣王的名下。」
  店小二愣了下,轉而躬身應是下去了。林氏沒想到這小丫頭處處裝傻,最後給反她擺了一道,正要叫店小二將首飾記在她的名下,蘇皎皎握住她的手解釋道:「娘娘莫急,妳聽我說,本該選最貴的,方配得上妳禮贈的身分,但因那實在特殊,是我雲姐姐的作品,沒理由我拿著雲姐姐的東西反是別人送的,那樣讓雲姐姐的臉往哪兒擱?於是我就先買了,然後找她要錢。」
  蘇皎皎頓了一下說道:「那第一道,原該我哥哥送的,他給我起名字叫皎皎,那首飾豈不是中秋明月其華皎皎嗎?這麼般配的首飾他做哥哥的不送誰送呢?要是他知道這錢讓妳出了,定會訓斥我不懂事,讓他再也找不到如此合適的了。」
  林氏經她這麼一說,一想還真是那麼回事,原本自己懷著小心思有些失禮,被她一說反都是理所當然而且非這樣不可了。這個小丫頭,這麼短的時間,沒有被金銀迷了眼,心思還這麼會轉,關鍵是還轉得這麼好、這麼妙,處處兼顧八面玲瓏,倒真看不出是個古靈精怪的。
  這般資質,若是好好培養……林氏立刻讓自己打住,她今日來,可不是真要和蘇皎皎套近乎,收到家裡來好好培養的。
  於是林氏笑咪咪地喝了喝茶,拍拍蘇皎皎的手道:「皎皎懂事。」
  說完示意玉露去樓下結帳,蘇皎皎也示意阿荷下去。
  玉露關緊了門,屋裡一下子就只剩下林氏和蘇皎皎兩個人。

  ◎             ◎             ◎

  光線有些暗淡,隨著那些精美首飾的撤離,屋子裡漸漸恢復了一種暗啞陳舊的氛圍,這不是一個秋陽明燦的日子,室內裝潢所用的木料只圖華貴厚重,故意做舊了色澤。
  蘇皎皎甚是溫柔乖順地為林氏續茶,然後挑唇便笑道:「不知府上老太君可好?我好了有些日子,也還沒去請安。」
  林氏便發現這孩子,特別愛笑,幾乎每每都是未語先笑,這似乎是蘇皎皎被教導出的習慣,待人接物的禮儀習慣。雖然嚴格來說這孩子禮儀生疏,但必須承認,在日常的交往,蘇皎皎並不失禮,至少沒對她失禮。
  關鍵是蘇皎皎愛笑,而且笑得那麼自然、那麼好看,小笑的時候,眼睛圓溜溜的,特別明亮,大笑的時候卻是幾乎瞇上眼睛,露著小牙齒,那叫一個燦爛。
  僅是這麼樣的一個女孩子,那當真是非常可愛得惹人疼愛啊。
  林氏不得不承認,蘇皎皎在身旁,所散發出的少女氣息,是非常怡人清朗的,這感覺如同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春。
  是,不是秋,她沒有秋天的絢美肅殺,她就是像春天,一切初生的、美好的、新長的、蓬勃的、青蔥的、嬌嫩的、含苞綻放的。
  林氏便有那麼一點貪戀,她是想好好看看這個孩子,因為可能從今以後,她將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這麼近、這麼親地看著這個孩子。
  可命運弄人,林氏應道:「母親一切都好,前些日子還說,發帖子叫縣主到家裡來玩兒。」
  蘇皎皎依舊是清甜地笑道:「那我一定去。」說完還獻寶似的對林氏道:「我還給老太君買了一盒去瑕潤膚膏。」
  林氏便也笑,然後她在蘇皎皎清靈親密的笑容中突然說了一句:「我聽說皇帝陛下鍾情縣主?」
  蘇皎皎的笑容一時來不及收,她甚至沒有反應明白過來,只是狐疑地抬了抬眉頭。
  而這正是林氏想要的效果,在一派歡聲笑語其樂融融中突然發難,打她一個措手不及,甚至讓她來不及思考辯解,乃至根本就來不及否定。
  林氏道:「皇帝陛下初初見妳,就非常喜歡,還想讓妳入宮為妃?」
  蘇皎皎果然還處於傻乎乎的怔愣狀態。
  「這次,皇帝陛下冒天下之大不韙,置太后娘娘以死相逼於不顧,處置高家,削其羽翼,可是為了讓縣主入主中宮鋪路?」
  蘇皎皎駭得差點跳起來,這什麼時候的事,哪來的這等流言蜚語。
  是,蘇皎皎第一反應,就是流言蜚語,她死也想不到這是欲加其罪。
  可她張口結舌,不知從何說起。林氏也不會給她說話的機會,林氏的眼淚說來就來,拿著帕子拭淚道:「皎皎,我知道妳是好孩子,不說母親,便是我也是喜歡的,可縣主將來或許貴不可言,我家彥兒終是沒有這個福分啊。」
  蘇皎皎震驚之下,張了張口沒說出話。
  林氏復又哭道:「我也是做母親的,彥兒有幾個腦袋敢跟陛下去搶啊?即便只是捕風捉影,可是天下有哪個母親敢讓自己的兒子去冒這種險啊。」
  蘇皎皎面色蒼白,不言不語,林氏也不復再說,屋內突然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寂與對峙。
  蘇皎皎感覺有十幾頭牛在她腦海裡掙扎亂拽,扯著、撕咬著、咀嚼著、鳴叫著,她甚至有些聽不清楚林氏到底在說什麼、要做什麼,她覺得頭疼,又沉重、又悶、又堵、又沒縫兒。
  好容易世界安靜下來,有一個婦人冷冷地望著她,那種嫉恨的神態,像是見不得人的鬼,牽扯到宋璟,這是要絕了她的婚事啊。
  蘇皎皎雖然懵,雖然犯了傻,但她不是真的傻。
  那段時間說短也短,說長也很長。林氏出其不意地震懵了她、打擊了她,但也就是占著一個出其不意罷了。
  蘇皎皎由著林氏把該說的話說了,該做的事做了,那麼她反應過來,就該她上場了。
  她不談婚事了。蘇皎皎乃至還先笑了一下。
  林氏便動魄驚心了。剛還覺得她未語先笑是個好習慣,但是猛然想起來錦衣王也是有這樣名聞天下的好習慣的,那就是他即便要殺人或是翻臉,也是未語先笑的。
  這蘇皎皎要幹什麼,林氏瞬息之間所有的血都湧了上了,她驟然感覺到恐懼,甚至後悔失策。
  她、她會不會惱羞成怒殺了自己?
  這是林氏湧到腦海的念頭,她甚至想到跟高歡相比,自己不過就像一隻螻蟻而已。
  蘇皎皎卻是起身,一下子將窗戶打開了。似乎有光和空氣呼啦啦地一下子闖進來,又亮又涼也嚇了林氏一跳。
  蘇皎皎卻是甜美無邪地笑著,她倚著窗,用一種優雅自持而居高臨下的審視,甚至用一種令人目眩的自信與驕傲,對林氏道:「妳敢當著街上眾人的面,把我和皇帝哥哥的關係再說一下嗎。」
  林氏全身的血又忽地撤下去,一瞬息間面白如紙,她有些恐懼地縮瑟,這些話是打死也萬萬不能說的。
  蘇皎皎於是俯下身,伏在桌子上,從林氏的角度看,蘇皎皎那腰背的曲線像極了一隻伸著懶腰的豹子。而那小豹子就伏在了自己的肩頭,她用一種殘酷而邪惡的詭祕笑意,在自己的耳邊笑語道:「那用不用我去宮裡告訴皇帝哥哥,我就是你們咸陽郡王府給他內定的媳婦兒啊。」
  林氏駭得魂飛魄散,完了,她的彥兒徹底完了,乃至整個咸陽郡王府也完了。
  如果蘇皎皎真的那麼做,那麼整個咸陽郡王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是萬劫不復。
  在已有太子的情況下,揣測聖意內定中宮,這、這幾乎是與謀反相同的罪啊。
  有一個瞬間林氏幾乎不能呼吸,也忘了要呼吸,她突然非常理解剛剛蘇皎皎的反應,因為她也是如此,懵了、傻了、說不出話來了。
  事實上她想央求的,她想解釋的,可是她全身不能動彈,驚恐讓她的嘴想張都不能張,她甚至是想磕頭贖罪的呀。
  不料蘇皎皎已然雙手一撐,便隔著桌子跳了出去,她拍了拍雙手似欲撣掉原本就不存在的浮塵,然後面帶粲然微笑,大踏步走向門口一下子打開門。
  阿荷抱著兩個盒子,玉露抱著一個盒子正好並肩上樓,見了蘇皎皎阿荷道:「縣主。」
  蘇皎皎大步走過去,一把親密地摟住阿荷的肩大聲道:「我們走了。」
  阿荷懷抱貴重首飾,不敢掙扎,順勢跟著下樓問道:「縣主怎麼了?」
  「沒事,我們走了。」
  然後身後傳來玉露一聲巨大的驚叫,「娘娘、娘娘。」
  阿荷猛地停步,望向蘇皎皎驚詫道:「縣主。」
  蘇皎皎是一種無動於衷的哀豔,她繼續摟緊阿荷的肩道:「沒事,走。」她的聲息平靜,暗含敵意。
  兩人坐在馬車上,蘇皎皎的身子在輕輕地抖,阿荷一摸她的手,指尖冰涼。
  阿荷連忙倒茶,可是茶已溫涼了,索性潑了茶不用,著急地拉著蘇皎皎的手問道:「我的縣主,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他們要悔婚。」
  「悔婚?」
  剛才還言笑晏晏一擲千金大手筆地給蘇皎皎買首飾,眨眼之間悔什麼婚啊。
  「手段……卑鄙。」蘇皎皎說完,突然聲音哽咽,伏在自己的膝上就哭了。
  她這一哭,阿荷不知何故,便落下淚來。蘇皎皎當真是傷心極了、傷心極了。
  從鴻運賭坊出來,雖是有氣無力、面無血色,但那只是駭得,不是傷心啊。受的驚嚇可以休養,可傷了的心如何養啊?
  阿荷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腦門,當下將心一橫,往車下走,「我問問她們去。」
  蘇皎皎一把拉住了她。
  阿荷淚眼婆娑地看著她,蘇皎皎道:「有仇當時就報了,還用得著妳再翻回去找。」
  阿荷心疼道:「縣主。」
  「天涯何處無芳草。」蘇皎皎破涕為笑,說完跳下了車,「我還不想回去,阿荷陪我到處走走。」
  兩人交代了車夫並肩把手在路上走。秋陰重了,正在醞釀一場雨,秋風迎面吹來,裹著衰敗的落葉打著轉兒。
  轉角處一個青衫書生模樣的人低著頭急匆匆地趕路,不提防轉角有人,差點就和蘇皎皎撞上。
  蘇皎皎抬頭一看,一聲驚呼道:「沐大哥。」
  沐柏手裡的書灑了一地,見了蘇皎皎很是有些手足無措,「皎、皎皎縣主。」
  大概是他喊皎皎喊習慣了,喊出了想起來現在不同往日是縣主了,就順嘴加上了。
  蘇皎皎卻是噗嗤一笑,「你這什麼詭怪稱呼,你跟陸大哥回來啦?」
  林氏回府就躺下了,還請了太醫。她一臉的蒼白如紙,內心更藏著一個無法言齒卻壓得她喘不上來的祕密。萬一那蘇皎皎當真去和皇帝陛下說怎麼辦?萬一皇帝真的怪罪怎麼辦?
  如此思量反覆了許多次,林氏漸漸的心靜下來,安寧了下來。
  無論真假,那些話皇帝是說過的,高家的事也是明擺著的,便是真的責問起來,她自家小心翼翼地避個嫌,絕落不著滔天大罪啊。她竟然,讓蘇皎皎一個小丫頭給唬住了。
  想想又覺得心驚,蘇皎皎反應太快,而且一點不按牌理出牌啊。
  事涉皇帝這麼私密隱祕的事,不說瞞天瞞地地藏著、掖著,她竟想著打開窗戶大聲嚷出去,而且最後那句威脅,當真是妖女啊。
  林氏心有餘悸,心懷恨恨。待天色陰沉,她舉聲問玉露道:「什麼時辰了?」
  玉露是熟悉她的生活習慣的,當下道:「妳不舒服,就別去請安了。」
  林氏苦笑,「妳以為,對付了那個小妖女就萬事大吉了?還有一個難啃的骨頭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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