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得好,女追男隔層紗,
且看傲嬌郡主倒追郎君十八招,
搶過腰牌逼定情,妨礙辦案討拍拍,
纏得錦衣衛大人乖乖聘禮一抬提親去!
看伊人睽睽逗趣活潑的女子求愛記,不容錯過!
劉泠想她不要嫁給沈宴了,沒有人逼她,她只是覺得這樣更好。
在以前肯定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她都非要嫁給沈宴不可,
可在她最需要沈宴的時候,他卻不在,而她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
才明白原來她錯看了愛情。她知道覆水難收,有些話說出來不可挽回,
她不該讓自己後悔,但她已決定,她真的不嫁沈宴了。
沈宴問她,她把他當什麼了,一個陪她玩的工具,她玩夠了就不要了?
當初他就曾跟她說過,他不是她能招惹的,但是她已經招惹了。
第一章
一月後,沈宴提前回京。當晚北鎮撫司行彙報整理工作之時,他卻悄然離開,去尋找劉泠。他到定北侯府後才得知,劉泠已經搬了出去,自己一個人住,所以沈宴又去了劉泠的府邸。
他越牆而進時,很輕易就找到了劉泠。
劉泠坐在院中,微風習習,她在發呆。沈宴站她身後一會兒她都沒有發現,等到他咳嗽一聲,劉泠吃了一驚,才回頭,看到是他,更顯驚訝。
沈宴笑著上前,正要跟她說話,告訴她自己可以請個長假,陪她一起多待些日子,可以娶她……
劉泠先開了口,「沈宴,我正好有事跟你說。你不在鄴京,我聯繫不到你,只好這時候跟你談。」
「什麼事?」沈宴走前一步,她往後退一步。察覺不對勁,沈宴才停了步,看向她。
劉泠沉默一下,再次抬頭,「我想,我不要嫁給你了。」
「妳說什麼?」過了好半天,沈宴才吐了這麼幾個字,一字一句,說得那樣艱澀和沉壓,「劉泠,妳再說一遍。發生了什麼事,有人逼妳?有人對妳說了什麼?還是妳對我有什麼不滿的?妳……」沈宴道。
「發生了很多事,卻也沒有人逼我,我只是覺得這樣更好。」劉泠道:「換在以前,肯定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都非要嫁給你不可,但現在我卻想追求一些自己真正想要的。」她垂頭,淡漠至極,「很多原因,你都會知道。我就算心裡裝著你,眼睛卻看不到你,有什麼用呢?」
劉泠再次笑一聲,頗具諷刺意味,「我每次需要你,你都正好在,所以我覺得安全。但當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不在,而我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終於知道這才是你的常態。我看錯了愛情,運氣和巧合不是愛,長相守才是,但你做不到。」
看錯了愛情?沈宴盯著她,目光一錯也不錯,似淬著毒。他臉頰肌肉緊繃,額上青筋顫抖,握著拳一步步向她走去,直逼到劉泠面前。他不信劉泠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們曾經那樣要好,曾經談天說地,曾經許過天南海北的承諾,她現在卻說那些都不算話!
就連他離京那天,他們分明都說得很好……
「很難理解嗎?」劉泠偏頭看著他,目光淡淡的,又有幾分自嘲的味道在其中,「任何人碰上沈大人你,都會這樣想。我可能讓你覺得特立獨行,但其實並不是那樣……」
「閉嘴。」沈宴打斷。
劉泠怔然,看向他。
他的眸子很黑,「別說,覆水難收,有些話說出來才是不可挽回的傷害。劉泠,妳別讓自己後悔。」
劉泠的心像是被重重一擊般。她看著他,他還是那樣,風啊,光啊,一切美好的詞語都是給他的。到這一刻,她的愛人,或者說是曾經的愛人,還是那樣讓她心顫。
但同時,她又想到那些日子裡,所有人對她的規勸和不贊同。他們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這樣可恨、可笑,劉泠卻一天比一天清楚地看到。他們說,長樂郡主啊,請不要耽誤沈大人。他們說,妳不能這樣自私。但還不只這些……
劉泠垂了眼,低聲道:「無論如何,我決定離開鄴京,跟我爹回江州,回廣平王府備嫁,我真的不嫁你了。」
她的下巴被猛地抬起,那人的力氣掐得她肉痛,可她完全沒感覺,她與沈宴垂下的眼睛對視,她看到他眼底的那麼多情緒。一片平靜大海中,白帆被摧毀,船隻被打得支零破碎,四野相望,只有漫過眼前的大水。
沈宴的眼睫顫了顫,似有水霧瀰漫,但是劉泠的眼睛眨一眨,卻看不清晰。她只聽到他說:「妳把我當什麼?一個陪妳玩的工具?妳玩夠了就不要了?我當初跟妳說了什麼,妳還記得嗎?」
他那時跟她說,老子不是妳能招惹的。但是她已經招惹了。
沈宴捏著她的下巴,她的身體被他控在手中。只要他輕輕一碰,劉泠的命就是他的了,但是沈宴沒有動,劉泠等著他的決定。她知道自己惹了不該惹的人,其實當初她就想過,如果有一天,她跟沈宴走不下去,或者她對沈宴沒興趣了,她就可以死在沈宴手中,畢竟大家都說他不是會陪她玩的人。其實那樣也好。
良久,也許並沒有多久,劉泠被往後一推,後推的力道有些大,她被甩得連退好幾步,步子趔趄,可是並沒有摔倒。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抬頭看著沈宴,到了這一刻,他還是沒有傷她。
沈宴道:「劉泠,別惹我,我不會給妳第二次機會。」
其實他本來連第一次機會都不該給她。
劉泠面色冷淡,看他沉默轉身,躍上牆頭。她一個人在院中站著,風吹葉落,已到了秋日。四顧茫茫,劉泠只覺得這裡是這麼空、這麼冷。
她蹲下身,抱住自己僵冷發抖的身體。
「郡主、郡主……」早已經等在廊下的侍女們過來,有的為她披衣,有的扶她站起,均是擔憂不已。
劉泠問:「爺爺醒了嗎?」
「還沒有消息。」靈犀、靈璧聲音低下,有些不敢說話。但看劉泠心不在焉的神色,又鼓足勇氣道:「郡主,大夫們說了,老侯爺病倒是身體原因,和郡主關係並不大,郡主不用這樣自責。況且沈大人回來了,只要郡主跟沈大人說清楚,他會……」
「不用了。」劉泠漠聲道:「我惹的人命官司就不牽扯旁人了。」
侍女們面面相覷,目有擔憂。老侯爺還活著啊,雖然沒有醒,郡主不必這麼悲觀……
「這裡好冷。」劉泠淡淡道:「去侯府看看爺爺吧。」
「但是侯府不歡迎我們……」
「走。」劉泠打斷。
她們默然無語。
劉泠坐馬車連夜趕去定北侯府,到了府門外,敲門,守門小廝作不了主,請來了管家,管家同樣作不了主,進去請示主人翁。過會兒,定北侯夫人殺了出來,身後還跟著別的長輩們,「郡主,我們侯府不歡迎妳。這裡已經請了太醫連夜看守,妳也不是大夫,留在這裡沒用,還是請回吧。」
劉泠臉色平淡,「我在這裡等爺爺醒來。」
「爺爺?」定北侯夫人氣笑,「妳真敢叫啊,天下哪個小輩會把自己的爺爺氣得臥床不起,甚至有生命危險?哪個小輩會……扯我幹什麼?」她回頭,怒瞪悄悄拽她袖子的小姑娘,把小姑娘駭得往後退一步,「我就知道她不是什麼好貨色!當年殺死自己的娘,現在又要氣死自己的外祖父,我們侯府實在不敢接待這樣的人。」
劉泠身後的隨從都憋了一口氣,卻因有劉泠的命令,無一人敢頂撞,為劉泠惹禍事。靈犀、靈璧那些姑娘臉皮薄,雖然是劉泠被罵,可她們的眼圈卻悄悄紅了,為劉泠難過。
但劉泠並沒有表現出多餘的情緒,她只是平靜地重複,「我在這裡等爺爺醒來。」
天下怎麼會有這樣沒有廉恥心的人!定北侯夫人還要再說,後一人求道:「嫂子,不要說了,阿泠不是故意的,況且我們也在這裡……」
定北侯夫人回頭望一眼,拉著她的是廣平王妃,一旁僵著臉,神情尷尬又氣怒的是廣平王。在其後是他們的子女。定北侯夫人當著這兩人的面怒罵劉泠,縱是劉泠與他們再不合,也擔著一個父女的關係,廣平王自然難堪至極。
定北侯夫人不欲再跟劉泠說話,哼一聲,轉身走了。見定北侯夫人離開,其他人也看得沒意思,轉頭跟隨。廣平王府的兩個孩子,劉潤陽和劉湘露出幸災樂禍的眼神來。廣平王妃回頭擔憂地看眼劉泠,張張嘴,想要說什麼,被丈夫攔了一下,她與丈夫對視一眼,就領著兩個孩子進去了。只剩下廣平王站在原地,看著他的大女兒。
◎ ◎ ◎
廣平王看著劉泠,她容貌姣好、身形纖細、膚色白皙,她的一雙眼黑暗無底,讓人看不透她的情緒。廣平王心情複雜,他有多久沒好好與劉泠談過了?如今看劉泠這樣冷淡到極致的模樣,他甚至都猜不到她在想些什麼。可曾後悔?
人都走了,劉泠沒理會廣平王,直接轉身,在所有人直勾勾的眼神中坐在了石階上,真如她說的那般,定北侯府的人不許她進去,她就坐在這裡等消息。如今已到深夜,她的架勢似乎不打算回去睡了。
廣平王低頭看這個陌生的女兒半天,沒有跟她發火,而是走過去蹲在她旁邊。他抬頭,凝視著沒有一顆星辰的夜空,口氣寡淡涼薄,「阿泠,妳也不必太傷心,救治得及時,老侯爺至少不會像妳娘當年那樣,去得悄無聲息,無人察覺。」
劉泠一聲冷笑。
廣平王話說出口就覺得後悔,但劉泠的態度仍刺激了他,讓他刷地站起來,怒聲道:「妳冷笑什麼?有什麼可笑的?我說錯了嗎,如果不是妳非要與那個沈宴……妳外祖父怎麼會被妳氣暈?我好心安撫妳,妳就是這樣的態度?妳眼裡可有我這個爹?我是在害妳嗎?妳不知好歹……」
「你別衝我吼,我頭疼。」劉泠側頭,口氣淡淡的,「這樣只會曝露你的心虛。」
「我心虛什麼、我心虛什麼!劉泠,有妳這樣懷疑自己爹的嗎?妳……」
「一切都如了你的意,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劉泠的情緒一下子爆發,她站起來的氣勢太強大,聲音幽冷似寒冰,仇恨般的眼神,將廣平王驚得往後退,半天接不住她的話。
「沒有了跟陸家的婚約,我也嫁不成沈宴了,現在不是許給夷古國了嗎?你和侯府冰封多年的關係終於破冰,妻子可以回歸侯府,你可以做個孝順的女婿,這不是很好嗎,你還跟我說什麼?跟我說要我支持你,要我理解你?作夢,永遠不可能!」
「閉嘴!」廣平王一巴掌狠狠地搧向劉泠。
楊曄等人來不及阻止,清脆的落掌聲已經在寂靜的夜中響起。劉泠站在石階上,長髮垂落,蓋著她雪白的面,頭微微側著,一言不發。
廣平王被她氣得不得了,全身都在抖,「是妳氣病了老侯爺!妳卻還推託,我真是對妳失望,早知妳是這樣的人,當年我就不該讓妳活下來,妳這樣不忠不孝的人,根本不配活著!」
這樣的狠話,聽到的人臉色俱是煞白。定北侯府留守的下人們都是不自在,他們只知道廣平王和長樂郡主的關係惡劣,但從不知道兩人的關係惡劣到這個地步。女兒忤逆爹,質疑爹,當面打爹的臉,而當爹的竟然詛咒女兒去死,這到底是怎樣難以讓人接受的父女關係?
劉泠的烏髮與雪膚相貼,她烏溜溜的黑眸子輕輕抬起,無情緒地看著廣平王。旁人聽著都受不了的話,她卻只是臉色稍白一分,其餘皆無影響。她面無表情,「讓我活下來的人本就不是你,你本就不想我活著。」
「妳……」
「我娘站在你身後看著你,你敢再打我一下試試。」劉泠的聲音冷硬。
三更半夜,一陣寒風,廣平王的身子抖了下,不自覺隨著她的目光往身後看了看,但那裡什麼都沒有。他喃喃道:「瘋子,妳這個瘋子……」
「你不想讓我活,我也是一樣。」劉泠的語氣幽涼低啞,配著她的眼神,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魔一樣,「當年我怎麼就沒殺了你呢。」
殺?定北侯府的人身子齊齊一顫,有些老人均想起當年那一幕。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兒渾身是血,被老侯爺哭著抱在懷裡,她那雙眼沒有情緒,空洞寥落。但是聽說,她要殺了廣平王和廣平王妃。
那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她卻可以整整醞釀一年,裝乖賣巧,冷靜地布置殺人步驟,如果不是被人察覺廣平王夫妻的身體每況愈下,也許再過上幾個月大家就會聽到廣平王夫妻無故病死的消息,而年少的長樂郡主從此成為孤女。
那一年,廣平王簡直要氣瘋,天下沒有這樣的女兒,他要殺了劉泠!
但劉泠被定北侯府的人帶走,帶到了定北老侯爺身邊,老侯爺不許廣平王碰一下劉泠。從此後,王不見王,廣平王像是忘了這個女兒一樣,再不過問,劉泠的撫養權落到了老侯爺身上。
廣平王就當劉泠死了,但是劉泠畢竟沒有死。她帶著一身血,吃力地拿著刀欲砍死他們夫妻的畫面,廣平王至今仍記得清清楚楚,那是一雙來自地獄的眼睛,那是一雙不屬於一個孩子的眼睛,那時候他總覺得劉泠好像什麼都知道,但是怎麼可能呢,她只是一個孩子。
又恨又怕又憐又痛,這樣多的複雜情緒,讓廣平王對劉泠一直有一種害怕的情緒,他怕劉泠。大家都認為他怕劉泠發瘋,但其實他知道還有另一個原因,一個他想永遠藏住的理由,一個劉泠或許知道的理由。這麼多年,廣平王總覺得她不應該知道,她沒理由知道,但是劉泠對他的仇恨不可能毫無原因。
廣平王有些怕劉泠的眼神,不想討論這個問題,他側頭,輕聲說道:「阿泠,我是為妳好,妳總會知道的。妳真的不適合沈宴,以後妳會理解的。」
劉泠沒吭氣,她看著她爹不敢對上她的目光,轉身匆匆進侯府。劉泠慢慢坐下來,抱著雙臂,垂下頭。沈宴……她早就不想了。
她不在乎廣平王,不在乎皇帝說的為國獻身的功績,不在乎沈家人說的她與沈宴不配的勸阻,甚至也不在乎劉潤平的安危,那些都有辦法解決。但是如果老侯爺因為她的婚事,被氣得臥床不起,她還能怎樣呢?
劉泠抱著自己,身子微微顫抖。
聽到旁邊有腳步聲,劉泠沒有抬頭看。有人卻在她身旁坐了下來,「表姊。」
劉泠垂著頭,沒應聲。張繡輕聲說道:「我放不下妳,就回來看看,然後不小心聽到妳和姑父的吵架,不好意思。」
劉泠沒說話。她的手臂被張繡搭上,「表姊,祖父不會有事的,妳不要難過。等祖父醒來,妳再求一求,他那麼疼妳,他一定會心軟。其實妳和沈大人很相配,不要聽他們亂說……」
劉泠的睫毛顫了顫,她的頭從雙臂間抬起,眸子溼潤,望著張繡。她以漠不關心的口吻淡淡地說道:「我不可能嫁沈大人了,但是謝謝妳的關心。」
「表姊……」
「我不可能嫁他了。」劉泠喃喃道:「我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爺爺能醒來。其他的,我別無所求。」
張繡輕拉劉泠的手,但是劉泠垂頭埋在雙臂間,再沒有說話。張繡有些茫然,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年紀小,她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不支持表姊和沈宴在一起。原本沈夫人上門,祖父有些心動,但廣平王一來,就把一切都打亂了。祖父確實是被表姊氣暈的,但是、但是……
張繡咬唇,輕聲說道:「表姊,妳別難過,如果祖父醒來,他肯定不捨得妳被這樣欺負。妳別鬆氣啊,別答應嫁那個夷古國的皇子,妳要是答應了,那才是一切挽回不了……」
劉泠聽若未聽,她只是覺得好冷。
她這一生、她這一生……她覺得自己彷若一點指望都沒有了,好不容易遇到沈宴,但是他也走了,還是被她自己拒絕的。可是這也許是她做得最不自私的事了吧?他離開了她,不受她這個複雜家庭的牽累,不再步履艱難,不用忍受蜚語流言,不必……她希望他好。
◎ ◎ ◎
隔天,張繡偷偷溜出侯府,告訴劉泠,老侯爺已經脫離了危險,雖意識渾濁,但他已經醒來了。張繡欲言又止,她希望表姊再去求一求,可是她也擔心祖父現在的狀況……
劉泠起身,「那我走了。」
張繡沒有喊住她,其實喊也沒用,侯府的人不會讓她表姊進門的。
下人們知道劉泠心情不好,遠遠跟隨。劉泠獨自走上街頭,她身姿瘦弱,衣衫寬大,走在路上是那樣的蕭索。
劉泠舉目四望,到處都是人,卻看不到她想見到的人。她就那樣走著,漫無目的地走著,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天有些冷,街上的人慢慢少了,任劉泠由天明走到天黑。傍晚開始下暴雨,人人躲雨,只有劉泠不躲不閃,走進雨幕中,身後人喊也喊不住。
雨聲如注,劉泠走在雨中,眼前盡是水,她什麼也看不清。她突然停步,呆呆地站著,然後蹲下來,驀地大哭。
那樣慘然的哭聲,混著雨聲,讓身後的人心頭顫抖。
劉泠從來沒這樣哭過,她娘死的時候,她不曾這樣哭;外祖父倒下的時候,她也沒哭。可是這一刻,當一切都有了轉機後,她卻蹲跪在陌生的街頭,在那些好奇的陌生人眼神中,號啕大哭,那樣的淒慘、可憐,又難過。
靈犀、靈璧等人鼻頭莫名一酸,想要上前,卻又被楊曄等人攔住。楊曄搖頭,「郡主太克制了,該讓她哭一場發洩。」
劉泠哭得停不住,像失去糖果的小孩子般,哭得全身都在抖。可是她知道,她失去了糖果,卻沒有人再會給她,越是這樣,越是可悲。
一輛外表無華的馬車,車前有兩盞搖晃的明燈。它在風雨中悠悠穿梭,鈴聲叮噹。卻是經過劉泠身邊時,馬車停下,一位麗人掀了簾子,「阿泠?」
片刻工夫,煙藍色紫竹傘撐開,纖塵不染的鞋落地,女子撐著傘站在馬車前,彎身伸手,柔聲道:「阿泠,怎麼了?」她的手落在劉泠肩頭。
劉泠抬起矇矓淚眼,看到熟悉的人影。美人眉目婉約,立在煙雨中,山水畫一般縹緲而悠然,徐時錦。
「小錦……」劉泠和徐時錦的關係稱不上多好,她們經常吵嘴,經常惹對方生氣。前段時間因為沈宴的事她們還惡語相向,互不理睬。但是這一刻,當自己難過萬分,當自己被所有人拋棄時,徐時錦站在她面前。
劉泠哭著拉住她的手,她撲入徐時錦的懷中,抱著她的腿,哭聲更加控不住,「小錦,妳不知道……我想沈宴,我想嫁他,我那麼想嫁他,我喜歡他……他……」
徐時錦怔然,她從沒見過劉泠情緒這樣失控的時候。她的阿泠在她懷中哭泣,無助得像可憐蟲一樣。她的阿泠縱是身分尊貴,可是對有些事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她的阿泠……
徐時錦握住劉泠的手,溫柔笑,「阿泠,我讓妳嫁沈宴。他們不幫妳,我幫妳,所以阿泠,不要哭。」
徐時錦什麼都知道,她坐在家中,天下事卻都在她的謀算中。她不動聲色,幫劉望牽一髮動全身,幫劉望把一切的線連到一起。原本劉泠也在她的計算中,但是她改變主意了,她的阿泠這樣難過,那些傷害阿泠的人都該死。
徐時錦微笑著,輕柔地擦去劉泠面上的淚珠。
徐時錦將劉泠帶回了自己的地盤。屋門半掩,雨聲和風聲在墨綠的湖面上飄搖,撞上窗頭懸掛的一串簾子,叮叮咚咚,發出清越的聲音。庭中紫萸零落,雨水撲澆,蜿蜒不老,天地沉寂。
劉泠在徐時錦那裡睡了一晚,作了一晚惡夢,醒來後,夢中景象俱已忘卻。她呆坐許久,只有心情不再大起大落。
侍女們進進出出,燃香的燃香、端盆的端盆、捧衣的捧衣,按照主人的吩咐忙碌著。
劉泠依偎靠坐在床前繡墩上,她的臉被抬起,屋中的另一位美人正拿著軟帕一點點擦去她臉上的水跡。劉泠默然而坐,沉靜萬分,任由徐時錦把她當布娃娃一樣折騰。
徐時錦面上帶著笑,細緻地裝扮劉泠,興致盎然。她心裡卻起起伏伏,並不平靜。
劉泠和沈宴的事她第一時間就聽說了,廣平王府、侯府,還有夷古國,都沒有太出她的意料,在她的預計當中,也在劉望的預計中。她並沒有多在意,她只想用劉泠引出沈宴,為自己這方爭取些機緣,但是她的阿泠哭得那麼難過……
劉泠低聲道:「小錦,妳不用管我。我知道妳也沒辦法,這是我的家事。」她的頭靠著徐時錦的膝蓋,仰著臉,一張溫熱的白巾覆在她眼上,讓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按著巾子的手指,白如蔥玉。她的聲音很平淡,已經沒有之前的淒然,「沈大人不用牽扯進來,妳也不用,我會有辦法應對的。」
徐時錦冷聲道:「妳有什麼辦法?妳還想再殺一次妳爹?妳要是再敢這樣做,天下再沒有人能救得了妳。阿泠,再不會有人像當年的老侯爺一樣,拚力保下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
劉泠沒說話,面色冷淡。她像是坐在一片漏屋下,她已經聽到頭頂嘩嘩嘩的聲音,看到瓦片一塊塊掉下來。這就是她的人生,她不動聲色,靜靜地看著它一點點崩塌下去,她並沒有什麼辦法。
她的外祖父救不了她,因為他還臥病在床,他什麼話語權都沒有,而這恰恰是她造成的。
劉泠想起許多支零破碎的過往,想到沈宴,記憶就打住,持續地想著他,長久地想著他。他祝福過她,許諾過她,那些想來仍然讓她歡喜,但再歡喜,也蒼白而無力,永遠兌現不了。
「我走了。」劉泠起身與徐時錦告別。
徐時錦看著她的背影,沒有阻她,卻再問一遍,「妳要想清楚,或許我真的能幫妳。妳想想妳這樣一走了之的後果,妳會回江州備嫁,妳被許以國嫁,嫁去夷古國,一輩子再無法回來。也許除了一個公主的名號,妳什麼也保證不了。到了別人的地方,縱是陛下有心,但受委屈的時候,妳只會比現在更可憐。妳爹要賣了妳,妳也願意這樣?」
劉泠站在門口,脊背僵硬,她的腳步停頓,手扶在門上,有些顫抖,但她背對著徐時錦,沒有回頭。
徐時錦不緊不慢,再加一句,「如果妳就這麼認輸的話,妳將再也見不到沈大人,妳和他之間就徹底地結束了。」
劉泠的肩膀抖了一下,她似想回頭,卻仍忍了下去。良久,她淡淡說道:「算了。」
徐時錦驚愕,猛地起身,不可置信地看劉泠就那麼離去,最終,劉泠也沒有懇求她幫忙。徐時錦咬牙切齒,追了兩步,卻又停下,一時有些茫然。在難堪的時候,她感覺到劉泠的善意。
劉泠知道她是為劉望做事的,知道自家的事很亂,不想她捲進去,不想她無所適從,即使為了沈宴,劉泠也不想讓她為難。大概劉泠已經心死,覺得少連累一個是一個。
徐時錦沉默,她確實、確實……但是、但是,她沉下眸子,默默地想,她雖然不是好人,她卻想幫劉泠一次。她從來沒有真正地幫過劉泠一次,每一次她都利用劉泠,都是順手拉劉泠一把。她從來沒有為了劉泠去做些什麼。
即使是現在,徐時錦也不想因為劉泠而做什麼改變。她想要的是愛情,想要的是權力,想要的是帝國巔峰,這些她都在努力地拿到手中。任何人都可以犧牲,任何事都不必在意。她一路走來,過得那麼不容易,在登臨絕頂前,一切投資都是值得的。
但是看著劉泠的背影,孤零零的,好像要一個人就那麼走向死亡。徐時錦心頭顫抖,咬著牙,逼著自己去想,如果她就這麼放手,劉泠可能就死了。劉泠精疲力竭,遍體鱗傷,她的家人會害死她。如果自己不幫她,也許、也許她再也見不到劉泠了。
徐時錦閉眼,又想到這麼多年來,自己一直跟自己說的話。我和阿泠之間,總有一個要幸福吧?
她在花用全身的力氣去抗拒,又去說服自己,再次拒絕,再次否認。一遍又一遍,徐時錦將一切細細想來,到最後,當再次睜開眼時,她已經想清楚了一切。徐時錦輕輕笑,目光溫柔中又帶著一抹瘋狂之意,「阿泠,妳且看著,我總會真正幫妳一次,以妳為首地幫妳一次。」
她將要把自己許給劉望的計劃徹底推翻,她要重新布局,重新制定一個方案。她要置死地而後生,她要給劉泠和沈宴一個機會,她要把沈宴重新推到劉泠身邊去,且在這一切成功前,盡量不能讓劉望察覺。
在愛情和友情之前,她終是選擇了後者,連徐時錦自己都覺得可笑。
她望著陰暗的天幕出神,笑得有趣。這些年,她一直為劉望做事,一直在努力走到劉望身邊。她為了她的愛情不擇手段,她可從來沒想到她會有為了劉泠拋棄那些的一天。連她都覺得可笑,她並不喜歡劉泠,卻為劉泠做到這一步,如果她死了,劉泠和沈宴都應該感激她。
徐時錦慢慢走回屋中,落坐研墨,斟酌詞句,寫一封信,一封和沈宴的談判信。
◎ ◎ ◎
這些天,沈宴一直待在北鎮撫司中,沒有回府去過。
第一天的時候,沈夫人來司中找過他。欲言又止很多次,在沈宴無動於衷、毫無回應中,她艱難地開了口,「宴兒,我知道你想娶長樂郡主。但是你不在京城,出了點事,她……」
「她不能嫁我了。」沈宴看沈夫人說得艱辛,就替他娘說了下去。
「呃,是。」沈夫人愣一下後,點頭。她心裡更加沉重了,沈宴才回來就知道了這件事,可見他比她以為的更關注劉泠,可見他有多喜歡劉泠。但是在現實面前,喜歡好像也沒什麼用。沈宴這麼多年難得為一個姑娘動心,卻是這樣的結果……
「我知道了,您請回吧。」沈宴反應淡漠,沈夫人說完後他就轉了身。
「那個,宴兒,長樂郡主實在不得已,她外祖父……」
「不用跟我說這些。」沈宴淡淡打斷,沉默了片刻後,低聲道:「她的事再和我沒什麼關係。」
沈夫人看著兒子離去,背影直如蒼竹,和平日一樣。但她知道有哪裡不一樣,沈宴從來把什麼都埋在心裡,可他並不是沉默寡言的人,所以他越不說,心中就越難受。縱有溫良心一顆,縱情深似海,也是沒辦法的。
沈夫人的眸子有些潮溼。
過了幾天,秦凝來找沈宴,她大概是聽沈夫人說了沈宴和劉泠的事,被沈夫人推來安慰沈宴。秦凝這段時間一直在京城,沈宴答應幫她的事已經做完了,她很滿意,就想留在這裡看個結局。誰料中場出現了神轉折,劉泠被夷古國皇子預訂了。
其實秦凝和劉泠真沒什麼交情,劉泠被許嫁,她感嘆一兩句就結束了這個話題。但是她和沈宴的交情不一樣啊,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關係是真的很不錯。畢竟小時候秦凝不懂事,看人家長得好,就非要嫁人家,結果給自己找了這麼個破婚事……
秦凝拍拍沈宴的肩,「別這樣啊,你這讓我很不舒服啊。我當年跟你退親時,你可什麼都沒說,答應得那個叫痛快。到劉泠身上……你數數你都幾天沒說話了?」
正是中午休息時間,旁的錦衣衛在換班、在用餐,沈宴坐在亭中,一腿支起,手撐著額頭。他已經這麼沉默地坐了許久,秦凝在他旁邊說了許多話。換平時,他肯定會刺回去,把秦凝氣哭,但是這一次,任由秦凝說得口乾舌燥沈宴也沒開口,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秦凝垂頭,靜靜看他半天,拉了拉他的手,「宴哥哥、長明哥哥,你別這樣。不如我替劉泠去嫁那個夷古國皇子,這樣你能開心點嗎?」
「別鬧。」沈宴終於側了頭,斥道。
秦凝卻生了興趣,真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我沒有胡鬧,我覺得這樣很好啊。夷古國皇子無非是看中劉泠的美貌,嗯,我是美貌不如她,但我想要一個男人喜歡我,也並非做不到。你等著,我這就去幫你辦這件事。」
「回來!」沈宴怒斥,將她拉了回來,「妳別鬧。妳不是小孩子了,妳這樣讓那個……情何以堪?」
「那個誰?不清楚你說誰。」秦凝嘟了嘴,嬌俏地哼一聲:「我愛嫁誰就嫁誰,我還沒成親呢,我還沒心上人呢。誰敢管我?別作夢了。」
沈宴側頭,沒說話。
秦凝說完才覺得自己跟沈宴說這樣的話很是刺激他,他才失去了愛人,她就這麼秀恩愛,雖然她本意不是這樣,但是……秦凝乾咳兩聲,再找不到更好的話,後有人找沈宴,她就更無話可說了。
等沈宴被叫走,秦凝在原地站半天,眼珠滴溜溜轉一圈,離開這裡,去尋劉泠了。
秦凝見到劉泠時,被這個少女嚇了一跳。劉泠還是那麼美,靜靜地坐在庭院中,花落葉敗,她坐在槐樹下給自己倒茶喝。但她的美那麼靜,靜得像一潭死水,一點波瀾都沒有。
秦凝跟她說了自己的來意,「我可以替妳嫁,真的可以。」
「聽說妳有心上人。」劉泠漠聲。
「那個不重要。」秦凝說,不太想談自己的感情問題,只支吾道:「妳該去看看沈宴,他現在一定很想妳。你們……」
劉泠無表情地聽著,她也拒絕了秦凝的好意。秦凝很不能理解劉泠是怎麼想的,認真地分析自己可以替嫁,她恨不得把自己之所以可以替嫁的理由講給劉泠聽,劉泠卻只淡淡說道:「不用。」
秦凝氣得跺腳,對劉泠的冥頑不靈很是生氣。走之前,她氣道:「隨妳怎麼折騰!反正我擔心的是沈宴,妳好不好,我絲毫不關心。劉泠,妳真是一個自私到極點的人。妳招了他,就應該負責,結果妳拍拍屁股就走,留他一個人在原地,妳心真狠!」
劉泠像沒聽到一般,只是眼睫顫抖了一下。秦凝走後,她繼續默默地喝茶。
◎ ◎ ◎
老侯爺一直臥床,連話都說不了。定北侯府不歡迎劉泠,劉泠硬闖了幾次也沒有見到老侯爺。廣平王夫妻接了聖旨後就決定帶劉泠一起回江州,等明年開了春後再準備遠嫁的婚事。
劉泠無可無不可,待在哪裡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別。劉泠卻沒想到,離京的前一天她居然收到了婚帖,請她去觀禮。原是在從江州回鄴京的一路上認識的那一行錦衣衛中,其中一個錦衣衛成親大喜,給她送了帖子。
桌上放著大紅帖子,靈犀、靈璧稀奇得不得了,翻來覆去地看,實在是因為她家郡主在鄴京的人緣不太好,除了必要的宴席,哪裡也不去,如今居然會收到喜帖,真是不可思議。
想到劉泠的心情一直不太好,又想到錦衣衛中的人成親,說不定能碰上沈宴。幾女就找各種藉口,慫恿劉泠去觀禮。她們其實一直心存希望,希望劉泠和沈宴能重歸於好。
劉泠看著桌上的請帖,她能猜到侍女們的心思。她拿過請帖,「我去。」說不定可以在離京前再次見到沈宴,她還是想看他一眼的。
而在此之前,在錦衣衛那邊,寬敞的辦事廳中,幾個錦衣衛兄弟湊在一起,笑幫人寫請帖。羅凡的起鬨聲最大,「給長樂郡主寫一張,怎麼說咱們也是認識郡主的人啊。」
在旁邊的桌前,沈宴冷眼看著新收到的信,是徐時錦寫給他的,有關劉泠。聽到旁邊下屬的起哄聲提到劉泠,他的神色一貫冷淡,對此無反應。
那個被迫寫帖子的錦衣衛汗顏,「我們哪裡算認識郡主啊,郡主根本沒理過我好嗎,羅凡你下去。就算咱們給郡主寫帖子,人家那種地位的人也不屑來啊,你少讓兄弟丟臉啊。」
「怕什麼?」羅凡笑嘻嘻,「郡主就算不來,你敢給人寫請帖本身就是一種榮耀啊。你想想啊,你這帖子一寫一送,就算郡主不來吧,你岳父家肯定被你震住,心裡想著,哇,這傻小子很不錯啊,居然能和郡主說上話,這個女兒嫁對了。你說是不是,沈大人?」他說到頭,回頭問另一邊的沈宴。
沈宴沒理會。
羅凡想一想,便不再多話,又去慫恿好兄弟寫信了。他心裡琢磨著沈宴和劉泠之間出了問題,不然劉泠怎麼可能和夷古國那個皇子扯上關係。沈宴自從回京後就跟變了個人一樣,整天不說話,也許等見到劉泠,兩人說開,他會好受一點?
羅凡其實也就這麼想一想,他並沒有太著意解開沈宴和劉泠的心結。一個小錦衣衛的婚事劉泠真不一定放在眼裡。他隨口問:「沈大人,兄弟成親你總會去觀禮吧?這樣的大好日子,你可不能不去啊。」
沈宴淡淡應了聲。
大家嬉鬧著給劉泠送了請帖,卻誰也沒想過劉泠真的會來。當婚事那天,喧鬧被打斷,劉泠被恭迎進來,沈宴站在錦衣衛中無情緒地抬頭看向對面走來的少女。
「郡主,您大駕光臨,我們實在……沒想到您真的會來,快請進、快請進!」穿著新郎服的錦衣衛小伙子興奮得合不攏嘴,很是不敢相信。
劉泠是何等人物啊?不提這姑娘有多難說話,人家長樂郡主的身分,就注定不可能來他一個小小錦衣衛的婚禮上觀禮,人家卻來了。
這、這也太給面子了!羅凡等一干錦衣衛均受到了驚嚇和衝擊,很是感動,以後誰再說劉泠傲慢不講理,他們第一個不放過。
成親的錦衣衛高興得傻了,待禮成後就到劉泠身邊興奮地領著人介紹給劉泠,一個個介紹過去。
劉泠坐得端正,臉色冷漠,根本沒把誰看在眼裡。但是放在現在的錦衣衛眼裡,大家就覺得郡主真是可愛,肯定是不好意思,肯定是羞澀。人家都來觀禮了,肯定不會是瞧不起大家啊。
新郎官被人不停地餵酒,喝暈後,更是激動得找不到東南西北,把幾桌外漠然喝酒的沈宴往前一推,推到劉泠身邊,大著舌頭,「郡主、郡主,這是我頭兒,沈大人沈宴。」又回頭,「沈大人,這是長樂郡主,你肯定不認識吧哈哈,第一次見面,怎麼樣,屬下夠面子吧?」
第一次見面什麼的……劉泠抬頭,沈宴低頭,兩人皆是沉默。
羅凡等人甚覺丟臉,趕緊把喝醉的新郎官架走。
◎ ◎ ◎
「沈大人,你就幫個忙吧?你看咱們這裡郡主身分最高,你不幫忙招呼她,誰招呼啊?」
「沈大人,這裡能跟郡主同桌坐的只有你了啊。」
被幾個屬下纏得無法脫身,新郎官又醉得人事不省,沈宴站在眾人間,被人求助。他無奈答應,回頭時,看到桌前安靜坐著的劉泠,手抬起,揉了揉眉心,胸口有些悶,像被重物頃刻間壓倒一樣的沉重感。
人影重重,燈火朦朧,流光徘徊。在歡喜熱鬧中,人人恭賀中,沈宴與劉泠坐於同一桌。羅凡做誇張樣,藉著人多,硬是找到機會讓沈宴去陪一陪劉泠。畢竟劉泠那一桌很空,她坐在那裡,這裡再找不到夠格與她同桌的人了。
沈宴落坐,就在她旁邊。在他陰影罩過來時,劉泠有些緊張,握緊冰涼的手,試了好幾次才舉止正常地挾起菜。她低著頭悶吃,卻連飯菜的滋味也嚐不出,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她旁邊的沈宴身上。他的手置在腿上,他的衣料摩擦,他的手抬起來,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在劉泠垂下來的眼中。
沈宴沒有跟她說話,他們像兩個陌生人一般,連互相理睬的興趣都沒有。
劉泠握著箸子的手顫抖,無比機械。她緩緩抬頭看向他,沈宴放下手中杯子,燈火照在他修長的脖頸上,她看到他喉結滾動,酒咽了下去。
沈宴又不吃飯,只喝酒。劉泠沉默,將挨著他的菜輕輕往他的方向推了推。他手臂繃直,眼睛卻平直,沒有低頭看她,當然也沒有接受她的好意。
「郡主,聽說您明天就要離京了?」這邊空氣實在太沉悶、太尷尬,周邊眾人都察覺到。好好的一個成親宴,怎麼弄得像白事一樣?羅凡和幾個弟兄立刻笑著來活躍氣氛,同時心中忐忑,唯恐劉泠不理會他們。
「嗯。」劉泠雖然反應淡漠,但到底是有反應的。
羅凡一喜,總算是找到話題了,「那明天早上,我和幾個弟兄去城門口送郡主一程吧?好歹大家共患難過啊。」扭頭問一邊一杯杯倒酒獨飲的沈宴,擠眉弄眼,「沈大人明天休沐吧?要和我們一起給郡主送行嗎?」
劉泠望去,沈宴垂著眉眼,神情淡淡的。旁人與她說得熱火朝天,他卻一點興趣都沒有。劉泠想到他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劉泠,別惹我,我不會給妳第二次機會。所以,他都不想再跟她說話了嗎?
劉泠側頭,低聲道:「沈大人事務繁忙,恐沒時間送我,不必勞煩。」
沈宴的身形驟頓,手臂再次一僵,臉上肌肉起了一陣扭曲。他恍惚想到劉泠跟他說的那些話,她說不想愛他了,因為他總在忙,總是沒時間,他記得一清二楚。沈宴心頭鈍痛,胃部也一陣難受。
劉泠看著他的臉,他閉目,不與她對視,於是他是痛苦、憤怒還是難過,她一概看不出來。
氣氛又開始悶下去了。一個錦衣衛著急找話題,哈哈笑,「聽說郡主親事訂了?和那個夷古國……呃!」他被羅凡的後肘重重一撞。羅凡給他使眼色,讓他看劉泠瞬間蒼白的臉色,再看沈宴。
再也受不了這個樣子了。沈宴猛地站起,讓所有人驚了一下,不自覺讓路。他漠聲道:「我有事,讓一下。」
劉泠隨之起身,看他從她旁邊走過,一去不回頭。劉泠想追上去,但挪了兩步,又停住了,她重新坐下,望著桌上涼了的菜,還有之前擺在沈宴面前的空杯子。她伸手去碰他之前飲酒的杯子,靜默道:「給我再上些酒。」
「郡主……」一直跟在後面的侍女們不贊同地叫了一聲,卻沒攔住。
羅凡和其他幾名錦衣衛互相看一眼,都有些心情沉重,這算什麼事啊?
羅凡好不容易找到沈宴時,沈宴坐在一間屋子的簷角邊,手邊放著三四壺酒。羅凡一摸,酒壺都空了。再看沈宴,一手搭膝,一腿平伸。他身形頎長,坐得瀟灑而隨意。喝了那麼多酒,他依然眼神清明,眸子漆黑,看不出醉意,不過沈宴喝醉,從來都是看不出醉意的。
羅凡坐在一旁,嘆氣,「沈大人,您真的不回去看看嗎?您在這邊借酒消愁,郡主也在那裡喝酒,好多人都上去攔了,可是攔不住。郡主發起脾氣,又哭又笑的,沈大人您不去看看嗎?」
沈宴垂著的長睫輕微地顫了一下。他仰頭看著空中的明月,遍地銀光傾灑,屋頂銀白,落霜一般皎潔。他颯然而坐,看院中花木枯萎,楓葉火紅。驀然間,在藍黑的天宇下,那些都像是永恆的存在。
沈宴想到劉泠,她眼神涼薄地看著他,白衣飛如霜。沈宴頭痛般地垂下肩膀,睜眼、閉眼全是那個人,徐時錦給他寫的信,他自己眼見的……他總是在想她。
沈宴問:「小羅,你覺得劉泠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呃?」羅凡怔了一怔,謹慎回答道:「很漂亮的一個姑娘。」
「還有呢?」
「脾氣有些不好,但心地很好。」
「你怎麼知道她心地好?」
「當然啊,當初屬下對郡主有意見,有些不知禮數,郡主從來沒罰過屬下。」
「還有呢?」
「還有,今晚啊。」羅凡小心地看一眼沈宴,「郡主應該是不想理我們的吧?但是沈大人您坐在那裡,郡主當我們是您的人,對我們也很客氣。屬下看出她心情煩躁,但她一個字都沒衝屬下們吼。」
「呵。」沈宴笑了笑。笑意淡渺,輕若煙雲。
沈宴在想著劉泠。徐時錦告訴他一切經過,徐時錦讓他考慮一下劉泠的處境,徐時錦說劉泠並非故意,徐時錦想藉此和他談一樁交易。他不想回復,懶得回復。他沈宴為人冷漠,一往無前,錯過的,絕不回頭;失去的,絕不後悔。
每次聽到劉泠的消息,沈宴都不想聽,他覺得自己像傻子一樣,被她玩弄於股掌間。他向她低頭,給她信任,無條件地幫助她,他的驕傲和尊嚴不允許他回頭。
他咬著牙,一點都不想去管劉泠的事,一絲一毫都不想再聽到劉泠的消息,更加不想和劉泠見面,他絕不允許自己為了一個女人讓尊嚴被一次次踐踏。她想愛就愛、想走就走,想不要就不要……她把他當什麼?
他一點都不想和劉泠再扯上關係,但是他每時每刻都在想著那個姑娘。
沈宴看著空中懸掛的冰輪,輕聲說道:「你知道她喜歡什麼嗎?她喜歡熱鬧,喜歡人群。她喜歡打扮得漂亮,喜歡花枝招展,喜歡與人鬥嘴。她還喜歡……我。
你知道她討厭什麼嗎?她討厭繁鬧,討厭人潮。她討厭整日梳洗,討厭換新衣卻引不起人注意,討厭看到自己的所有物被人占去。她還討厭我總不理她。
她常打扮得光鮮,在我面前一天換十幾次衣服,就為引我注意。我送她的每一樣禮物,她都珍如生命,小心看護,一樣都捨不得。她會裝委屈、扮生氣,卻不在我面前哭。其實她那麼大的姑娘,誰不喜歡哭呢?我總看著她、看著她,看她……」
清明的月光照拂,落在沈宴眼中。羅凡看著他,隱約覺得他眼中有水,那麼亮又那麼暗,「沈大人……」羅凡不知道該說什麼。
沈宴側過頭,輕輕地笑了聲,笑聲發涼,透著悲傷。他躍下了屋頂。
「沈大人。」羅凡跟著站起來,見沈宴走向了鬧哄哄的前廳中。他茫然無措,又跟著難過。羅凡想過,沈宴一定很喜歡、很喜歡劉泠,他卻沒想過沈宴用情至深。
宴席上,靈犀、靈璧拿一杯杯喝酒的劉泠沒辦法,手足無措間,眼尖地看到沈宴回來,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沈大人。」
沈宴看到劉泠自飲自酌,一杯接一杯地喝。他走到她身旁坐下,她也沒反應,她已經喝醉了。
靈犀、靈璧想請沈宴勸勸劉泠,但沈宴坐在一旁也開始喝酒。兩女無語,對望一眼,卻因沈宴的威勢,不敢再過去勸了。
沈宴喝酒中,忽覺得桌下有一隻手摸到了他腿上,他垂目看一眼,再抬眼皮,看一眼旁邊喝得東倒西歪的劉泠。小姑娘癱在那裡,面頰通紅,眼中潮溼,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一副傻乎乎的樣子。她的手卻在桌下摸他,又輕又柔地碰觸,春風一樣撩人。沈宴心有異樣,劉泠在這方面簡直是自學成才。
沈宴瞥她一眼,欲起身,不和酒鬼糾纏。他才要站起,腳卻被踩上,一痛。再低頭看,頓時無語,原是劉泠的身子前傾,腳踩在他腳面上,還好玩般踩踏。
沈宴忍不住低斥,「劉泠,鬆開!」不光是腳,手也給他拿開。
劉泠側了頭,望向他,眸子清如水,看他半天,似認出了他,輕笑,「沈大人,你終於跟我說話了……」她似覺得委屈,眨一眨眼,水霧瀰漫,瞬間便要滴落。她的身子向他傾過去,喃喃道:「為什麼不跟我說話?我馬上要走了,你真的再不理我了嗎?」
沈宴盯著她,一時難以分辨她是真的喝醉了還是借酒裝瘋,他看不出來,便別了頭。他的腿部,劉泠的手再往上亂摸,小蛇一樣靈活。沈宴身子僵硬,在桌下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許她再亂動。
他覺得可笑,這算什麼?抬頭吩咐侍女,「她喝醉了,帶她回去。」
沈宴的命令,靈犀、靈璧等幾女真不敢違抗,雖有微詞,卻硬是把劉泠帶走了。劉泠不願走,鬧了一派,終是被趕來的楊曄等侍衛帶走,不讓她再丟人。沈宴自始至終坐在原處,默默看劉泠離去。他無意識般拿起箸子挾了一筷子菜。
前來收盤的侍女一時愕然,欲言又止,「沈大人,您拿的……是郡主用的箸子。婢子給您換一雙吧?」
劉泠用的筷子嗎?沈宴靜半天,道:「不用了。」他吃了一口菜,盯著手中箸子看,好久,露出一個自嘲的笑。
他低下頭,覺得自己無藥可治,很是可悲。他這樣又算什麼呢?毫無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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