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是情、罵是愛,愛到極致拿腳踹。
自家娘子洗衣破、煮飯焦,唯撒潑耍賴一把罩,
偏將雷家大爺鬧得指上繞,任妻打罵求一笑!
「小孩你過來」逗趣純愛進行曲,不容錯過!
何夏的爹是鼎鼎大名的文武狀元,娘親更是叱吒風雲的大人物,
因此他們一家四口人不是住在海邊就是深山密林,哪人少往哪紮。
何夏自小粉唇秀眉、五官精緻,看著爹娘這般恩愛,她暗自決定,
嫁人當嫁爹這種男人,倘若找不到,她還不嫁了。
奈何,被娘親剃頭丟上少林寺躲仇家,不但進錯了房還上錯了床,
竟不小心跟雷騰雲這淫賊同床了。她可是黃花大閨女,這下子清白咋辦、
親事咋辦?該死的雷騰雲咋就讓她遇上了,連她這朵禿尾巴花也要採。
為求保住她那剩下一點點的清白,何夏氣不過的拿了夜壺想砸人,
日後她可是還得嫁人,不砸的話,她咋跟爹娘交代、咋跟未來夫家交代?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咚的一聲,狠心地朝床上的雷騰雲砸了去。
第一章
自打奈嘉寶嫁給何雲炙之後,夫妻二人相伴十八載,恩恩愛愛、吵吵鬧鬧,相敬如賓這四個字,在兩人之間根本不存在。
奈嘉寶生平最津津樂道的一件事,便是為何家生得一對龍鳳胎。孿生子女健康活潑,姊姊何夏,粉唇秀眉、五官精緻;弟弟何尚,薄唇鳳眼,盡顯儒雅。總而言之,男俊女俏。
話說,就在姊弟倆十七歲那一年的某一日,因一模一樣的容貌,製造出一樁不可挽回的慘案。
「何尚,姊姊要去男澡堂子瞅瞅,你先躲起來唄。」姊姊何夏已換好男裝。
「不好吧,莫鬧了,難得進城,爹娘會打死妳。」弟弟何尚頗感無奈,看向與自己穿著及束髮毫無二致,早一刻出生的孿生姊姊。
「送死我去,挨打你來,這不是咱們自小就合計好的嗎,你這弟弟咋當的啊。」
五歲時的承諾記到現今,此刻反悔還來得及不,「澡堂裡不過是些光身子的男子,要不,我脫了給妳看?」
「誰要看你,早無新鮮感了。」何夏一屁股坐上椅子,腳底板踩上椅面,顛顛腳威脅道:「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頭,你若敢出賣我,我就把摔碎娘玉鐲的事抖出來。」
「記錯了吧,那是妳摔碎的。」
「嗯……」何夏深沉地應了聲,自行倒了杯茶,低頭琢磨弟弟的罪行,雖說少之又少吧,且等姊姊慢慢想來,「那什麼,十年前,放走半筐大海蟹的事兒,是你幹的吧,害得娘和我食不下嚥,我整整哭了一晚上吶,眼淚都流成海了。」
瞧她這點出息,「速去速回。」何尚拿姊姊何夏無計可施,自行爬進客棧大木櫃,闔櫃門時不忘叮囑道:「半個時辰,人生地不熟的,看歸看,莫上手亂摸啊。」
何夏乾脆地應了聲:「嗯啊,我咋這麼稀罕你呢,下輩子咱們還當姊弟啊。」
促狹黑暗的木櫃中,何尚趴在被褥卷上,身心皆疲憊。
他們一家四口人時常搬家,但絕不靠近城鎮,不是住在海邊就是深山密林,反正哪人少往哪紮,只因他們有位惹是生非的娘親,奈嘉寶。
提起娘親奈嘉寶,迄今為止依舊乃叱吒風雲的大人物,江湖追殺號千毒草。千毒草顧名思義,娘的鮮血可解千種毒,說白了,就是包治百毒的靈丹妙藥。
追溯三日前,一家人暫住海邊過得挺安逸,爹娘卻忽然命姊弟倆收拾包裹上路。姊弟倆對於東跑西顛的日子習以為常,自當遊山玩水了,跟著爹娘走,吃喝不用愁,所以至今都懶得問緣由。
相安無事一時三刻之後。
吱呀一聲,何尚聽到房門傳來響動,他屏住呼吸,順著櫃門縫兒望去。
「哈哈,夫君啊,兒子還真不在屋裡。」奈嘉寶手裡拿著一把亮晶晶的剃刀,刺眼得緊。
「嘉寶,我認為此舉欠妥,不如先與小尚商量一下。」何雲炙英眉緊鎖。
「商量啥,我是他娘,想怎樣就怎樣。你想啊,那些老禿驢肯定不願收咱兒子入門,先剃個頭,顯得咱有誠意喲。」奈嘉寶心意已決,抓起夫君的雙手,忽閃忽閃睫毛,表面裝乖巧,可想出的餿主意不像親娘所為,「夫君、夫君,待咱兒子一回屋,你點穴、我剃頭,男女分工,幹活不累,哈哈!」
何雲炙一想到當前的局勢,似乎也無旁的選擇。
何尚可是聽得一清二楚,不由打個冷顫,此刻出去吧,何夏潛入男澡堂的事就得被抓,不出去吧……哦對,不出去,看娘舉著大剃刀刮誰去。於是,何尚窩在櫃中打盹。
何夏不到半個時辰已返回弟弟所住客房,無精打采地拖沓前行著。為啥都是糟老頭在搓澡吶,身材還不及爹的一小半,沒看頭,再也不看了。
她大剌剌地推開房門,「何……」弟弟的名字還未喊完,只見一道快影子閃身而過,倏然點住她的啞穴及定穴。
何夏僵持在原地,瞪大雙眼注視眼前的一雙親生爹娘。
「夫君,你若不忍心看就去院裡蹓躂蹓躂,我一會兒就搞定。」奈嘉寶獰笑一聲,「兒子啊,天兒怪熱的,娘給你剃頭喲。」
何夏注視娘手中的剃頭刀,有口不能言,流下兩行驚恐的眼淚。
何雲炙面無表情道:「男子漢大丈夫,有淚不輕彈。爹娘自是在無奈之下才出此下策。」語畢,他踱步離開。兒子一頭秀髮即將落地,哎,他就不參與及圍觀了。
嗚嗚,爹,我是你們家小閨女,嗚嗚,無良的爹娘要對親生閨女咋樣啊!
奈嘉寶屬於行動派,一不做、二不休,搬把椅子放在「兒子」身後,一頂膝蓋窩,按下「兒子」的雙肩,只見身軀僵硬的何夏坐到將令她萬劫不復的行刑椅上。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只見一縷縷秀髮順眼前滑落,飄飄灑灑,無聲落地。曾經以爹娘難辨雌雄而沾沾自喜的何夏,心拔涼拔涼的。
「寶貝疙瘩啊,你遺傳了娘的美貌,別說剃成禿子,就是臉上劃幾刀也是美男子,不哭不哭哦。」奈嘉寶邊安慰「兒子」邊自詡道。
嘩嘩啦啦,全是眼淚。
奈嘉寶擦了把汗,圍著「兒子」轉了一圈,她滿意得搖頭晃腦,向門外大喊一聲:「夫君,進來吧,快給咱兒解穴。」
何雲炙推門而入,眼前閃過一道白亮亮的光輝,一個活潑可愛的小禿子就這般新鮮出爐了。
何夏則神色呆滯,一陣小涼風吹過腦瓜頂,嘶,還有破口。眼淚都哭乾了,蒼天吶!
◎ ◎ ◎
晚飯時,一家四口圍坐桌前,其中三人長髮黝黑亮麗,另一人小禿瓢亮晶晶。
「噗……」奈嘉寶一口米飯粒噴出嘴,又馬上反應到此舉甚為不妥,她挾起塊紅燒肉放入何夏碗中。說她是安慰吧,也不算安慰,有點逃避責任的嫌疑,「誰教妳冒充弟弟偷進男澡堂的,這事不能全怪娘啊。」
何雲炙繃著臉,子不教,父之過,這閨女真給他長臉啊。
何尚不參與任何形式的批判大會,低頭默默吃飯,偶爾偷瞄姊姊鋥光瓦亮的禿腦瓜,想笑還得盡量忍著。
何夏順桌下狠狠踢了何尚一腳,反正她也無臉見人,更不怕當著爹娘的面質問弟弟,「你是故意的你,分明在屋,為啥不制止爹娘的惡行?」
「我哪知曉娘下手這般雷厲風行。」何尚向爹那邊挪了挪椅子,尋求惡勢力保護。
「都怪你個頭這麼矬!」何夏追著捶他,姊弟倆不但容貌一樣,就連身高也差不多。不過爹說了,何尚年紀還小,個頭還得躥三躥,但何夏也就這樣了。
「哎呀,剃就剃了,又不是不長了,要不娘也剃個禿子陪妳?」奈嘉寶內疚地瞅瞅閨女,幸好姊弟倆取了他們夫妻的優點,即便成了禿子還是很俏嘛,嘿。
「咳咳。」何雲炙睨了奈嘉寶一眼,示意她少裹亂。
何雲炙乃家中第一把交椅,奈嘉寶再愛胡鬧也不敢招惹夫君,何況何雲炙的臉色已然很差了,她顧左右而言他道:「夫君,閨女一不小心成這樣了,還去相親嗎?」
「如何向親家解釋,莫非說我何家小女剛還俗。」何雲炙揉了揉太陽穴,世間何其大,為何所有么蛾子都出在他家中,「還有妳奈嘉寶,兒子、閨女分不清,如何當娘的。」
奈嘉寶擰了擰衣角,委屈地抖抖唇,「你當時也未分出來啊。」
何雲炙嗆咳一聲,「我那是不忍目睹。」
「睹了也白睹,閨女即便不變裝,你也常喊成何尚。」奈嘉寶還在頂嘴,不知死活的。
何雲炙沉了口氣,何夏、何尚立刻察覺爹要火了,所以暫時拋開恩恩怨怨,手把手地火速奔出門檻。
「哎喲喂,何尚、何夏等等你們可愛的娘啊,哈哈……」奈嘉寶見形勢不對,故作開懷地欲尾隨而出。
只見何雲炙腳邊飛出一把椅子,哐當一聲撞闔了門板,瞬間,屋中光線昏暗下來。奈嘉寶不敢回頭,定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小腿肚子顫顫巍巍轉筋。
「轉過來。」
「遵命。」且看奈嘉寶的認錯態度,既迅速又誠懇。
其他事吧,何雲炙都可以對她睜一眼、閉一眼,唯獨這件事不行,「我說過妳幾次了,爹娘的一言一行直接影響到孩子。何夏讓妳慣得越來越沒樣,且不說大家閨秀的端莊,坐都坐不正,倘若嫁入夫家豈不淪為他人的笑柄,當爹娘的被罵幾句無所謂,但這關係到何夏一生的幸福。」
奈嘉寶癟癟嘴,深鞠躬道歉,「我錯了,夫君,下次不敢了。」相伴十八載,奈嘉寶則屢教不改十八載。
「不過、不過我都嫁出去了,而且還嫁給身手好,又帥又聰明又知道疼人的文武狀元郎。我想吧,何夏應該也能嫁出去。」奈嘉寶如今也學會溜鬚拍馬這一套。
「莫非妳忘了我當年因何故娶妳?」
「記得、記得,你不小心吃了春藥,迷迷糊糊跳入我家客棧,特禽獸的,霸占了黃花大閨女的清白,也就是我……」奈嘉寶說著說著,似乎有所醒悟,她瞇眼一笑,拍拍胸脯道:「大不了照你這樣再給何夏找一個,春藥我來準備,厚厚……」
何雲炙緩緩闔起雙眸,他遲早會被奈嘉寶逼瘋。
奈嘉寶見何雲炙進入沉默狀態,躡手躡腳走到夫君身邊,甩了甩何雲炙手臂,「你不說話我就肝顫兒。莫氣惱了啊,我保證再也不寵著何夏了,從今往後,對她視如仇敵,即便她叫我娘,我都不搭理她還不行嗎。」
何雲炙剝掉她的手指,怒指牆壁方向。老規矩,面壁思過一時辰,話說奈嘉寶也被罰了這多年,居然毫無長進,真乃奇女子也。
奈嘉寶嘟起嘴,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牆邊,腦門抵在牆面上,嘿嘿,這樣站比較省腿力。可罰站還不到半個時辰,「何雲炙,你是不是不愛我了?」她故技重施。
何雲炙依在床頭閉目養神,充耳不聞。
「昨晚還在床上叫人家嘉寶、嘉寶的,嗚嗚,無情無義的淫賊,嗚嗚……」奈嘉寶嗚咽假哭,使出何雲炙最怕的殺手鐧。
何雲炙瞇起眼,正因為他容易心軟,才越發寵壞了奈嘉寶,但如今局勢緊迫,危機四伏,兒女的安全最重要。
「北獄山天煞魔要用妳的血祭奠他爹亡靈,天煞魔眾萬餘人,此事非同小可,妳為何就無一點緊迫感?」何雲炙蹙起眉,天煞魔得知奈嘉寶的爹正是當年毒害他親爹之人,頒布江湖追殺令,勢必生擒活捉千毒草。
「有你在身邊,我就是不覺得害怕啊。」奈嘉寶這些年經歷過不少波折,三五不時便有不明人士追殺她或要求她解毒治病。然而十八年來,何雲炙總是帶她順利脫離險境。即使奈嘉寶再沒心沒肺也不忘逢年過節拜拜神明,有幸嫁給何雲炙,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何雲炙輕嘆口氣,今時不同往日,天煞派由一群無惡不作的三教九流組成,勢力遍布五湖四海,他們未必能躲過這一劫,他最放心不下的正是一雙兒女。決定將兒子何尚送往少林寺乃經他深思熟慮,少林乃武林至尊泰斗,天煞派又與少林有些交情,天煞魔自會給出三分情面。
奈嘉寶偷偷扭頭,察覺何雲炙躊躇不安,於是她壯著膽子靠近何雲炙,蹲在他腿邊蹭了蹭,「何雲炙你答應我一件事,要是我被壞人抓走,不用你來救我,好好活著,我是說真的。我知曉你這些年過得很辛苦,奈嘉寶能活到今日全託你的福,早就賺到了。」
何雲炙抽回思緒,鮮少見妻子這般溫柔。何雲炙順了順她的頭髮,奈嘉寶就是這般令他愛恨交織,愛她的率真、恨她的率真,「莫胡思亂想,沒有妳夫君闖不過去的難關。」
奈嘉寶篤定地應了聲:「我真愛你,何雲炙。你說怎麼搞的,咱們過了快二十年了,我還是愛你愛得死去活來。一日見不到你,心裡便特不踏實,連飯都吃不下。」她吸了吸鼻子,「說實話,娶我後悔不?」
何雲炙似笑非笑地揚起唇,眸中泛著幾縷柔光,「十八年前,我在牢獄中已表明心意,即使再過十八年,到死,依舊如此。」
奈嘉寶立刻被感動得一塌糊塗,她抬起一雙淚眸,久久注視何雲炙,歲月不但未摧殘他英俊的臉孔,甚至雕磨了僅存的那一點稚嫩,如今的他更具穩健成熟,帥得咕嚕嚕冒泡。
「你越長越好看,我卻越長越醜,嗚嗚……」奈嘉寶的情緒說來就來,不免傷心大哭。
何雲炙彎身將她抄起,抹去她眼角的淚珠,不由嗤笑道:「妳都多大了,還是說哭就哭,也不怕孩子們笑話。」
「笑話啥?還反了他們了!」奈嘉寶帶著哭腔耍恨。
何雲炙但笑不語,他媳婦就是長不大的孩子,早就認了。
「你還愛我嗎?」
「嗯。」
「那我好看嗎?」
「嗯。」
「那你誇我兩句唄,好久未誇過我了。」奈嘉寶眨了眨淚眼,何雲炙哪一點都好,就是話少,更別提甜言蜜語了。每次都得她自己提要求,大夥給評評理,臉皮薄能行嗎。
果然不出所料,何雲炙不自然地撇開眸,「老夫老妻了,心照不宣。」
「你少跟我咬文嚼字的,咱聽不懂。」奈嘉寶湊到他唇邊,大大方方地親上一口。
何雲炙則顯出尷尬的神情,嘴角卻微微上揚。
奈嘉寶就喜歡見他一副不知所措的逗人模樣,她也不分場合、地點,先撲倒再說。
「莫鬧了,先說正經事,既然何夏已剃掉頭髮,那先將兩個孩子一同送往少林。待何夏頭髮蓄長,咱們再去接她如何?」
「不好吧,少林寺全是男子,萬一真碰上個不負責的淫賊,咱閨女太吃虧了啊。」
「少林寺乃清修之地,僧人謹守清規戒律,妳又瞎編排。何況這樁親事並非十拿九穩,雖說是娃娃親,但廖家長子的秉性、脾氣還有待觀察。」
提起廖家,那還要追溯到十年前,當時何雲炙攜一家三口躲避千毒草捕殺令,無意中救下一名中年商人。富商對何雲炙感激不盡,磨破嘴皮非要定下這門親事,何雲炙不願隨意決定女兒親事,所以刻意強調他何家無權無地,四處漂泊,而後婉言謝絕之。
但富商跟了他們幾百里地,乃至用人格承諾,定會善待何家小女。何雲炙見富商誠心可鑑,經思來想去,最終應允了這樁親事,兩家交換信物,立字為據,待十年之後,何夏與廖家長子喜結連理。
奈嘉寶伸出五指在何雲炙面前晃晃,「既然你都想好了,還問我意見做啥?」
「自是唯恐妳抵達少林之後,口無遮攔講出何夏乃女子之事。」
「我有那麼笨嗎我!」奈嘉寶相當不服。
何雲炙認真地點點頭。
奈嘉寶瞇起眼,「我這張嘴啊,以後只做兩件事,一是用來吃飯,二是嘛……」
何雲炙挑起眉,只見奈嘉寶張牙舞爪,餓虎撲食般將自己壓倒在床,「別這樣,嘉寶,孩子們在門口……」
「爹娘不那啥,哪來的孩子,孩子不那啥,哪來的孫子,你不是常說,子不懂事,爹娘之過嗎,爹娘當然要起到帶頭作用啊。」
這都哪跟哪。
奈嘉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強吻何雲炙的耳垂,何雲炙頓感渾身一陣酥癢。話說女子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奈嘉寶正處於如狼似虎的階段,那他就從了吧,呵。
屋外。何夏側耳貼在門縫上,剛準備探聽屋內動靜,卻聽門板內側與耳孔之間傳來一道撞擊聲,由此證明,爹的態度很不友善,顯然警告她滾遠點。
「何夏、何夏……」何尚乖乖蹲在庭院中,遠離行徑猥褻的姊姊。
「幹啥?未看我忙著嗎。」何夏鍥而不捨地繼續偷聽,不由犯嘀咕,「完蛋,我怎麼聽著也要把我送少林寺去呢。」
聽罷,何尚滿意地微笑。他注視姊姊晶亮的禿頭,眼中劃過一道狡黠,太好了,如此一來,何夏只得陪他去少林寺修行,雖說姊姊愛耍霸道,但是他自打一出生便從未離開過姊姊,話說方才他不出聲,就是故意的,嘿嘿。
何尚的個性隨了親爹何雲炙,外表看去儒雅內斂,其實心思慎密、蔫主意特多,武功自然也不差,平日那是讓著何夏。再者說,他活了十七年,接觸過的女子只有娘和姊姊,娘比姊姊更不講理,可爹總是讓著娘,有好吃的、好喝的肯定少不了娘那份,似乎只要娘高興,爹也樂在其中。據何尚初步斷定,天底下的女子應都是這般,易怒、暴力,窩裡橫。
「前方是何物賊亮晃眼呢,哦,原來是個女禿子。」何尚想活動活動筋骨,開始招欠。
刺傷刺傷,何夏眸中燃起火光,揎拳挽袖,殺氣騰騰地逼向何尚,「看我怎麼收拾你,今日打不死你,我就跟你姓!」
喂,妳倒不傻。
於是乎,一家四口,男女編隊,和諧互動。屋裡在「打架」著,屋外也打架。而下一站,便是目的地少林寺。屆時且看他何家上、下,如何將百年清幽少林搞得烏煙瘴氣。
◎ ◎ ◎
少林寺位於嵩山,由於其坐落於嵩山的腹地,少室山下的茂密樹林之中,得名「少林寺」。
少林寺,又名僧人寺,有「禪宗祖庭,天下第一名剎」之譽。少林功夫是漢族武術中最龐大的門派,武功套路高達百種以上,乃武林八大門派之首。
何雲炙攜一家大小抵達嵩山腳下,決定先歇歇腳,再上山拜會主持方丈。
「娘,孩兒求解惑。」何夏臭著臉,死瞪何尚,到了今時今日,為何弟弟還未削髮?
「咋了?」奈嘉寶蹲在一旁拾柴,忙著生火做飯。
「何尚他為啥還有頭髮!」何夏憤懣站起,她等啊等啊,只等嘲笑弟弟是禿驢,可半個月了啊,都快憋出內傷了。
「哦,妳爹經沿路打探,說少林寺偶爾也收帶髮修行啥的俗家弟子。」奈嘉寶搞不太懂,反正夫君說啥就是啥。
這什麼意思啊,弄來弄去只有她個小閨女當禿子嗎。
奈嘉寶見自家閨女小臉慘白,不由走上前,抱了抱僵硬的人兒,依依不捨地嘆氣,「寶貝疙瘩,等娘逃過追殺,馬上回來接你們。到了寺廟,一定要聽特貪方丈的話啊,嗚嗚……」
「奈嘉寶,休得對方丈不敬。」何雲炙不悅地抬起眸。
「我哪有啊,這紙上寫的就是特貪方丈啊,是你寫的字不是。」奈嘉寶大呼冤枉。
何雲炙氣到無語。奈嘉寶則迷惘地眨眨眼。
「爹,不能怪娘,那兩個字確實偏了點。」何尚出面打圓場,而後看向一臉委屈的娘親,「恃貟方丈,恃貟。」
奈嘉寶抓了抓耳朵,真丟人,愣是一個字都未矇對。
「恃貟方丈年近百歲,倍受武林人士尊崇,妳,奈嘉寶,一會兒莫開口說話。」何雲炙不冷不熱地命令道。
奈嘉寶緊抿嘴唇,用力眨眼,表示絕對服從。她也知曉利弊,少林倘若不收何尚、何夏,兩個孩子只能跟著他們亡命天涯。
「娘啊,女兒捨不得您,嗚嗚。」何夏摟住娘親,家中只有娘與她臭味相投,雖說她們是一對母女,關係卻如同姊妹般親暱。
奈嘉寶立刻配合閨女上演苦情戲碼,浮誇地猛抽動肩膀,可一想到馬上要與何雲炙甜甜蜜蜜走天涯,她實在是很想仰天大笑。
「娘,您的表情甚為掙扎。」何尚在一旁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娘一下子撇嘴角,一下子眼角成月牙兒,挺矛盾的。
「你個小屁孩懂啥,這叫悲喜交加。」
「哦,喜從何來?」何尚不急不緩地追問,似乎已看穿娘心底的小貓膩。
奈嘉寶瞪著兒子,翅膀硬了啊,臭小子想逼死親娘才甘心嗎,哼,「死小子,你如今是禿子打傘,無法無天了是吧,照顧好你姊,她要是少一根頭髮,娘揍死你!」
此話一出,四周鴉雀無聲。只見何夏晃悠兩下,悲戚地癱軟於地,掏出小手絹抹眼角,「居然還在孩兒傷口上灑鹽巴,親娘乎?嗚嗚嗚嗚……」
何雲炙與何尚雙雙望向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慣犯。奈嘉寶一貓腰蹲進樹坑裡懺悔,真有心把這張破嘴縫起來完事,「你們的大爹……」
「也就是當朝皇上隆誠帝,是娘一滴血、一滴血救回的性命。我說親娘啊,您還有其他閃光點否?」何夏已聽到耳朵長繭子。
奈嘉寶咬了咬大拇指,真懷念孩子們年幼無知時,當初可崇拜她了。
何雲炙莞爾一笑,隨後板起臉教訓何夏,「不可對娘親言辭不敬。」
奈嘉寶朝夫君拋去感激的目光,看看,兒大不中留,還是咱爺們兒給面子。
何雲炙真不想與她眼神交會,可奈嘉寶忽閃著一雙大眼睛等待愛的傳遞,無奈之下,何雲炙勉為其難地扯了扯嘴角,笑得溫柔,奈嘉寶則嬌羞地扭扭臀。何夏、何尚默契地低頭看地,非禮勿視。
日落黃昏,待一家人嘻嘻哈哈、吃飽喝足之後,奈嘉寶與何夏抱團呼呼大睡。
何尚見何雲炙望著篝火,凝思不語,而只有在娘睡著時,爹才會顯露出此類表情。何尚一路上不聞不問,不代表他猜不透某些事,「爹,此行凶多吉少?」
何雲炙收回神智,眉宇間多出幾分柔和,「爹給不了你們安定生活,有些煩悶罷了。」
「才不會,我與姊不到十歲已走遍名山大川,旁人還要羨慕我們見多識廣呢,呵呵。」何尚起身,替爹按揉肩膀,「請爹放心,孩兒定會保護好姊的安危,不會讓她受到絲毫委屈。」
何雲炙拍了拍兒子手背,欣慰地笑了笑,「咱家只有兩個孩子,一個是何夏,一個是你娘。」
何尚噗嗤一笑,「說句不孝的話,娘除了漂亮似乎也沒別的優點,爹究竟看上娘哪一點?」
何雲炙望向奈嘉寶天真的睡顏,眸中染上一縷愛意,「等你再長大些,自會懂得世間有一種情感無須理由。當那種情感撞入心底,便再也看不到對方的缺點。何況你娘優點頗多,家裡、家外料理得井井有條。」
何尚似懂非懂地應了聲:「挺起來有點像……蠱咒。」
何雲炙怔了怔,笑道:「也可以這般理解,但絕非強迫。」
「那孩兒何時會被那種情感撞到心?」何尚擰起眉,稍感恐慌。
「緣分來了擋不住。」何雲炙附在何尚耳邊出謀劃策,「爹給你指條明路,依照你姊與你娘的標準,反向尋找。」
何尚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爹一面深愛著娘,一面又叫他千萬別找娘、姊那類的女子,看來爹已然被家中二女折磨瘋了。
何雲炙審視兒子的五官,膚色白皙,唇形粉薄小巧隨了奈嘉寶,眼睛、鼻子則像自己,也就是那一雙會被媳婦指指點點的桃花眼。整體看去,眉宇之間稍顯嫵媚,俊朗是俊朗,卻不夠陽剛。何雲炙捶了兒子胸口一下,「身為男子,時刻謹記責任兩字。」
「是,孩兒銘記於心。」何尚對爹崇拜得五體投地,爹就是他做人的榜樣,「爹,咱們這一別至少要一年半載吧,您可否不再避諱孩兒心中的疑問?」何尚對某件事一直耿耿於懷。
何雲炙豈能不知何尚要追究何事,還不是要問名字的由來。倏然,他一翻身躺倒,「爹乏了,明日再聊。」
何尚瞥了爹後腦杓一眼,他就不懂了,爹學識淵博,娘又對爹唯命是從,為何要給親生骨肉取名和尚。
何雲炙攏耳假眠,奈嘉寶啊奈嘉寶,可知妳兒子何其聰穎,待有朝一日他娶妻生子之時,定會明瞭名中含義,到時候,哎,為夫也幫不了妳囉。
翌日凌晨,寺院鐘聲打破萬籟俱寂的山林,寺中青煙嫋嫋,莊嚴清幽,令人肅然起敬。
少林寺規矩頗多,何雲炙則隻身前往寺前,向護院僧人闡明來意。
聽罷,小僧行禮離去,不一會兒,又慢條斯理地返回,「敢問施主乃十八年前連中兩元之京城第一捕快何雲炙是也?」
何雲炙微微一怔,雖說是陳年往事,當年確實轟動朝野,不只因他連中文武狀元,還有他辭官劫法場的大風波,總之對於朝廷,非光彩之事。
「正是何某。」何雲炙不願再提,卻只得承認。
「請隨貧僧面見恃貟方丈。」小僧面帶微笑,態度彬彬有禮。
「可允何某家眷一同前往?」何雲炙一手環後,朝奈嘉寶勾勾手指。
不等小僧回應,奈嘉寶一手領一個孩子衝入寺院,「孩子他爹,叢林裡有毒蛇,救命啊!」
小僧驚見女子闖入寺院,剛欲上前阻止,何雲炙立刻雙手一展擋在身前,「莫緊張,少林寺雖禁止女子進入,但絕不會袖手旁觀。」
奈嘉寶按照夫君的指示,帶著孩子們齊刷刷向小僧深鞠躬,「冒犯、冒犯,外面好多蛇啊,讓我們母子避一避吧?高僧。」
這便是何雲炙昨日未上山的原因,雨後百蛇出洞,他們並非信口雌黃。今日宗旨一樁,少林寺不收下何尚、何夏,他們夫妻倆賴定不走了。
「這……」小僧為難地抓抓禿瓢。
何夏效仿著男子神態,粗聲粗氣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少林寺果然有別於小寺、小院,弟弟你說是不是?」
「那是自然,佛祖慈悲為懷,且寺內隨處可見得道高僧,看事物的角度就是大不同呢。」何尚畢恭畢敬地向護院僧人行禮致敬。
護院僧人各個大眼瞪小眼,能說的都讓這一家人說完了,他們該如何轟趕女子。幾人嘀嘀咕咕片刻之後,一僧上前,「請這位女施主於院中稍候,待貧僧稟與方丈。」
「好的、好的,麻煩幾位高僧了,毒蛇是那般奸詐可惡,你們卻是這般善良可愛,厚厚。」奈嘉寶朝何雲炙眨了下眼,她男人就是機靈哇。
眾僧心裡擦汗,這對比有點怪。
何雲炙似笑非笑地揚起唇,臭丫頭,又胡亂添加臺詞。
眾僧已被何家四口推舉到高處不勝寒的位置,為了少林寺的顏面,所以只得再掰開揉碎了分析給方丈聽。恃貟方丈倒是通情達理之人,安排幾人於禪房休憩。當然,事出有因,一來,恰逢下月初有件棘手之事,欲求助於睿智賢能;二來,他從這樁小事中便看出何雲炙的智慧。既然女子入寺的理由已編排妥當,他又何不藉此緣由通融一下呢。
◎ ◎ ◎
何夏張望乾淨到只有桌椅的會客廳,寺院外觀明明很華麗,裡面卻這般簡陋,「爹,和尚都這般窮嗎,您快去給他們添點香油錢。」
何雲炙笑而不語,別看他們一家人居無定所,但從未讓兩個孩子受過苦。此次送往少林,也算一種歷練。
奈嘉寶偷偷將一袋碎銀塞進何夏手中,「和尚都吃素,你們肯定受不了,待有機會出寺時,想吃啥就吃啥,咱不忌口啊。」
何夏將銀子揣入懷中,蹭了蹭娘的腦門,裝可愛撒嬌,「還是娘好。」
何雲炙視若無睹,主要是想管也管不了。
「何尚,缺銀子朝你姊……哥要。」奈嘉寶倒抽一口氣,幸好屋中無外人。
「哦,娘莫擔心。」何尚出門向來不帶銀子,因為何夏總是一路走一路吃,吃不完的全丟給他,他自然餓不著。
奈嘉寶替女兒檢查胸前綁布,何雲炙三令五申不得曝露何夏女兒身,這不,挺好看的胸脯綁成搓衣板。奈嘉寶擰起眉,意有所指道:「夫君啊,會不會影響發育啊?」
這種事問他做甚。
何夏自行捋了捋平坦的胸口,「不打緊,我正好嫌累贅。平平的挺好,是吧,何尚。」
何尚面無表情,嚴重懷疑何家女眷過於奔放。
「啊,對了,洗澡咋辦?」奈嘉寶一驚一乍道。
何尚不急不緩地開口,「孩兒方才見幾名僧人從後山歸來,手肘搭著溼布巾,褲管沾了些雜草,由此說明,寺院後方有湖泊或溪水,只要摸準僧人洗漱的時段,想洗澡方便得很。」
奈嘉寶與何夏傻傻地應聲,何尚有三隻眼吧,而她們咋就只看見一堆堆禿子呢。何雲炙欣慰地笑起,觀察入微,甚好。
一家人閒聊片刻,恃貟方丈由小僧引領而來。
「何某不請自來,還望恃貟方丈見諒。」何雲炙起身抱拳。其他人則畢恭畢敬,鞠躬行禮。
恃貟方丈佛禮回應,笑容慈祥,「進寺便是客,無須拘謹,請坐吧。」
何夏偷瞄老和尚,喲,慈眉善目、大腹便便,真像彌勒佛。
恃貟方丈率先落坐,注意到何夏的目光,「這位小少俠,為何瞄看老衲?」
「呃?」何夏一怔,胡亂解釋道:「失禮、失禮,我是這麼想的,倘若正大光明看您,怕您難為情。」
何雲炙不悅地輕咳一聲,「休得無禮,退下。」
何夏順從地倒退三步,何尚則有意無意擋在姊姊身前,唯恐露出破綻。
「哈哈,無妨、無妨,何狀元好福氣,孿生一對儀表堂堂。」
何雲炙不自然地揚起唇,「何某已非狀元,直喚何某名諱便可。」
恃貟方丈莞爾一笑,「這位便是尊夫人吧?」他通過三言兩語,基本斷定何雲炙的來意。
奈嘉寶上前一步,欠身行禮,開門見山道:「見過恃貟方丈,兩個孩子就託付您照顧了,奈嘉寶先行謝過。」這回可是何雲炙讓她這樣講的。
恃貟方丈捋捋白鬚,笑得從容,「哦,何夫人為何認為老衲會收下呢?」
「嗯……原因有三,其一,恃貟方丈絕不會見死不救;其二,我教不好這一雙頑劣兄弟,唯有懇求您管教;其三,少林寺地方大,不怕多出一個半個的小孩子。」奈嘉寶心虛地回答,自己都覺得這些理由很奇怪,不會被恃貟方丈亂棍打出去吧?
恃貟方丈微微一怔,而後看向何雲炙,眼中含著高深莫測的笑意,雖說是沒頭沒尾的解釋,卻勾起他心中的疑問,而這些話從女子口中說出才不會顯得太過失禮,真乃妙招。
何雲炙俯首示意,聰明人之間無須太多解釋,彼此心照不宣了。
「何夫人允老衲思忖一下,可否?」恃貟方丈的態度始終謙卑友善。
奈嘉寶沒再多話,裝出一副大家閨秀的得體模樣,「妾身與孩子們於門外等候。請二位慢聊。」
恃貟方丈微點頭行送禮,這一家人配合得真是默契。
當奈嘉寶走出門檻,仰天深吸一口氣,「我的娘啊,差點把我憋死。」
「頭一回見您輕聲細語說話,我還以為您走火入魔了。」何夏搓了搓手臂,她還真不適應這樣的親娘。
奈嘉寶掄起一掌拍上何夏後腦杓,「少廢話,娘還不是為了你們,豬鼻子插蔥裝大象也是很辛苦的好不好。」
「了解、了解。」何夏給娘捶背又揉肩,「那您覺得方丈會收我們嗎?我咋覺得老和尚的心眼兒比爹還多呢。」
奈嘉寶抖抖肩膀獰笑,「管他那些,請神容易送神難,不收,咱們還不走了,反正住少林寺最安全,厚厚……」
何夏翹起大拇指,剛要跟著起鬨,何尚長吁一口氣,「娘啊,咱們並非土匪惡霸。」
「人善被人欺,你娘就是血淋淋的例子,被你爹欺負這麼多年,嗚嗚……」奈嘉寶一臉委屈。
何尚眨眨眼,爹曾說過,倘若哪位仁兄認為女子有理可講,那必然是不了解女子。
這時,一隊年輕僧人正巧路經此地,其中不乏自小出家的和尚,驚見寺院中出現一位俏麗少婦,不由好奇地多看上幾眼。
「看啥看,一邊玩去!」奈嘉寶柔弱的外表與野蠻的個性完全不搭調,嚇得小和尚們無措地眼神亂飄。
「師叔說得對,女人是老虎。」
「嗯嗯,凶猛凶猛,善哉、善哉。」
小和尚們嘀嘀咕咕散開,出家是明智的選擇。
何夏則向親娘拋去崇拜的眼神,因為他們一家人幾乎不接觸外人,所以她也是初次見娘對陌生人如此慓悍,對,女子當自強,娘是好榜樣。
此時,又走來一隊中年僧人,各個身強體壯,手中拿棒握槍,顯然要去練功。
當他們也看向奈嘉寶時,奈嘉寶卻站起身,點頭哈腰目送,態度相當友善,「諸位慢走啊,練功辛苦了。」
何夏耷拉下眼皮,原來是欺軟怕硬啊。
何尚蹲在一旁閒晃,無意間聽到寺院門外傳來交談聲。他探頭望去,見護院僧人攔截下一名男子去路,男子裝扮怪異,髮色迥然,一看便知此人屬於邪門邪派中人。
「進去,快躲起來。」何尚倏然起身,急命他娘和姊躲在參天古樹後方,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但願是他多心了。
奈嘉寶與何夏雖不明所以,但立刻彎身駝背藏好,她們家男子只有在緊急時刻才會威嚴一把。
「娘,壞人追到少林寺了?」何夏輕聲詢問。
「不知曉啊,應該沒這麼快吧。」奈嘉寶緊摟著閨女,氣氛越發緊張。
「這次究竟是誰要找您?」
「其實娘也不太清楚,你爹悶葫蘆一個,問了也不好好說,好似是啥門派,比之前幾次人多點。」奈嘉寶抓了抓耳朵,一點也不像當事人。
何尚一躍身跳上樹幹,觀察片刻,見此人並無意入寺,只是將一封信函交給護院僧人,而後匆匆離去。他不忘牢記此人穿著、扮相,不論是敵是友,為了娘的安危,必須向爹報備。
◎ ◎ ◎
屋內,何雲炙大致將前來少林的原委闡述一番,如今正等著恃貟方丈的回應。
恃貟方丈頗感震撼,「老衲確實未料到尊夫人便是江湖中無人不垂涎三尺的千毒草。」
「此事非同小可,何某不能隱瞞。」何雲炙神色稍顯凝重。道出事實,只為保一雙兒女平安無事。
恃貟方丈凝思久久,低沉地應了聲:「既然何大俠如此信任老衲,老衲若將何家兄弟拒之門外,自是有違江湖道義。不過,敢問是何方派系追殺你夫妻二人?老衲在武林中還有幾分薄面,不如從中調和調和。」
何雲炙如釋重負地舒口氣,再次抱拳致謝,「恃貟方丈肯收留犬子,何某已是感激不盡。知曉越多、麻煩越多,何某自會解決。待化險為夷之時,何某保證,叨擾少林之舉絕無二次。」
恃貟方丈起身回禮,「何大俠言重了,身為出家人,首要準則便是行善積德,豈有不救之理。何況老衲有緣一見千毒草真身實乃幸事,且千毒草非但如傳言中所講,乃全身發綠的藥人,還是位溫柔嫻淑的小女子,真所謂百聞不如一見吶。」
何雲炙也曾聽過此類傳言,正因為人們將千毒草賦予千奇百怪的形態,才使得奈嘉寶屢次倖免於難。不過恃貟方丈還是看走眼了,居然用溫柔嫻淑形容奈嘉寶。
「老衲也有一事相求,不知何大俠可願相助?但請何大俠莫誤會,老衲並非用此條件交換。」恃貟方丈態度誠懇,不巧事趕事。
「洗耳恭聽。」
「不知何大俠是否聽說過宗繁佛教?」
何雲炙微點頭,「有所耳聞,宗繁佛教有別於藏傳及漢傳佛教,虔誠信奉陰陽合歡佛,認定天神交媾才是普渡眾生之根本,乃至曲解漢傳佛教中的色戒律法,誤以為此戒律是對合歡佛的大不敬之舉。」
佛教中的五戒,一不殺生,二不偷盜,三不邪淫,四不妄語,五不飲酒。這五戒是佛門眾弟子的基本戒,不論出家、在家皆須遵守。
「何大俠果然見多識廣,老衲正為此事煩憂。下月初,宗繁佛教首席大弟子欲與老衲論經辯正,雖此辯論毫無實質意義,但宗繁佛教也算是導人向善的佛學一派,老衲又無理由拒絕。然老衲可以預見,宗繁佛教定會派出論證高人,道出佛學中禁忌之事。」
恃貟方丈蹙起眉,一籌莫展道:「論佛學,老衲自是無所畏懼,自是希望此事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可否請何大俠幫老衲出個兩全的對策?」
何雲炙問道:「宗繁佛教此次派學者前往少林,有意說服佛學認同其觀點?」
「正是此意。」
何雲炙沉思片刻,正色道:「漢傳佛教最突出的特點為不參與政事,佛門淨土,閉門修行,原本互不干擾,卻偏要爭論不休。何某只是揣測,唯恐有人要在這點上作文章。」
恃貟方丈聽他一語道破天機,讚許甚佳,「憑何大俠的頭腦,不當官真乃吾皇損失。」
「方丈謬讚。」何雲炙莞爾一笑,又道:「倘若恃貟方丈信得過何某,此事就由何某犬子化解。犬子並非入室僧人,以少林寺俗家弟子身分在一旁輔佐對證,由此可兼顧雅、俗兩種角色,講起道理相對有力度,又避免諸多佛家忌語。如若宗繁佛教企圖干擾朝政,乃至期盼天下大亂,那吾方定要其自亂陣腳,從哪來、回哪去。」
恃貟方丈細細品味,不禁為這番陳詞拊掌,「講得好,但不知何大俠所指哪位子嗣迎戰呢?」
「小兒子,何尚。何尚深諳道、儒兩家之宗旨。」漢傳佛教是佛教與漢人本土思想道家和儒家進行融合後,從而形成的宗教學派,何雲炙對兒子何尚頗有信心。
恃貟方丈心中的大石總算落地一半,虎父無犬子,他自然信得過何雲炙。
「何尚、何尚,果然與吾佛有緣。哈哈,老衲先行謝過。」
何雲炙尷尬地笑了笑,尚字音同上,而上字的由來,本就是一個繁衍生息的動作。
三日後,何雲炙打點好一雙兒女的生活瑣事,便攜奈嘉寶離開少林。奈嘉寶必然是依依不捨,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與孩子們話別,「要聽話,別給人家惹事,爹娘很快來接你們啊,嗚嗚,但也不能受欺負,容忍尺寸自行掌握,反正何尚會武功,不用也浪費了,嗚嗚……」奈嘉寶抱著閨女,即便是道別也要躲在小樹林裡偷偷摸摸地進行,真憋屈。
何夏自小未離開過爹娘身邊,也是難受得緊,但她知曉這回事態嚴重,再不捨也得忍著,「娘啊,照顧好自己、照顧好爹,我絕不會惹是生非,老老實實過日子,嗚嗚……」
母女倆這邊悲悲戚戚,父子倆則在一旁商討對戰宗繁佛教之事。這一家人已練就到身處「兵荒馬亂」之中卻置若罔聞的最高境界。
何尚心裡明白此次責任重大,他深沉地應了聲:「請爹放心,孩兒定會全力以赴。」
何雲炙拍了拍兒子的肩頭,「無論是嘲諷或是辯論,只要記住一點,首先要了解自身一方的弊端,由此才具備反擊的力度。要嘛不說,一旦說出口,便要一句話壓制對手氣焰。既然站上論臺,心中便不能再有怕字。」所謂論證其實並無對錯之說,只看當下誰拿出的正解更有說服力,知己知彼乃根本。
「是,孩兒謹記教誨。」何尚對這場論證滿懷憧憬,初次脫離長輩的羽翼,算是他步入成年的第一關考驗。
奈嘉寶又撲到何尚身前,「兒啊,罵不過就打,打不過就跑,反正也是暫住少林,又不熟……呃。」
她話未說完,何雲炙已提起她的脖領拽到身旁,「當娘的就教孩子這些嗎,我看最該磨鍊的人便是妳。」
奈嘉寶生怕何雲炙言出必行,緊緊環住他手臂,不哭不鬧了,態度急轉雀躍,「咱們上路吧,厚厚。」
何雲炙皮笑肉不笑地瞪著她,知曉她不忍心讓孩子們受苦,但人生就是這樣,唯有歷經先苦後甜之過程,才懂得珍惜。
奈嘉寶看向一雙兒女,忍不住默默啜泣,何尚是男孩,吃點苦就吃點苦,可她家小閨女做飯、洗衣都不會,更別說三更半夜還要鑽出熱被窩念啥晨課。正值秋季,多冷啊,還不讓吃肉,甚至不讓睡足覺,飢寒交迫的,多可憐啊,嗚嗚。
何雲炙拭去她的淚珠,輕聲細語地勸慰道:「孩子們終有一日會離開家,當初妳也是獨自隨我離開故鄉,真有那般難熬嗎。」
奈嘉寶吸了吸鼻子,「我自小苦慣了嘛,跟著你是享福。」
何雲炙蹲在奈嘉寶身前,柔和一笑,「妳仔細想想,先遇山賊,又入牢獄,再碰劫親,一路磕磕絆絆才返回京城,其中有歡笑、有眼淚,更有吵鬧,卻是咱們一生中最難忘的回憶。」
奈嘉寶俯身蹭了蹭何雲炙額頭,鬼祟地將淚水擦在他的頭上,「有句話有一直想說,當初你有一百種理由撇下我不管,你卻沒那樣做,這一晃過了十幾年了,謝謝你給我最大的容忍,謝謝你從不嫌棄莽莽撞撞的奈嘉寶。」
何雲炙情不自禁地將愛妻擁入懷中,「孩子都這麼大了,還說這些做甚。」
「倘若沒有你,我八成早就死了,我愛你,何雲炙。」奈嘉寶感慨頗多,她是沒心沒肺外帶少根筋,但她清楚自己福氣比天大,有幸嫁給世間最好的男子。
何夏與何尚靜靜觀望,看著爹娘這般恩愛,他們也感染到甜蜜的滋味,發自內心地笑起。此時此刻,何夏暗自決定,嫁人當嫁何雲炙啊,倘若找不到,她還不嫁了。
「爹娘多多保重。」姊弟倆雙雙跪地相送。
何雲炙隱忍著難過的情緒,一揚手命姊弟倆先走,奈嘉寶緊貼在夫君懷裡,不想看也不敢看,兒行千里母擔憂,千般萬般不放心。
「夫君,孩子們安全了,咱們去哪?」
何雲炙笑而不語,如年輕時那般牽起她的手,漫步於靜謐的山間小路,「散步。」
奈嘉寶笑咪咪地跟隨,早已沉浸在幸福當中,就是,問啥問,跟著夫君走天涯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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