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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折】掃晴娘《上》

段水遙是個好騙的十七八歲姑娘,是個是非分明、個性耿直的清道娘子, 只因為她爹犯罪她才成為這等官奴,但她不在意,依舊日日掃著街。 某日街上的冷記麵館開張時,她第一眼看見那冷記麵館的當家公子即十分喜歡。 他的模樣好,七尺男兒,身材健碩、面如冠玉、氣質清貴,名字也好, 她還仔仔細細翻過百家姓,默默將兩個人的名字排在一塊兒, 正如自己所想,他倆委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日日看著冷記麵館的門口, 段水遙拿著掃帚掃著街道時發現,排隊吃麵的竟多數是女子, 而且還是一批胸大腰細、婀娜多姿的姑娘們,身為官奴的她,該怎麼搶啊!

會員價:
NT$723.1折 會 員 價 NT$72 市 場 價 NT$230
市 場 價:
NT$230
作者:
張碧
出版日期:
2015/11/03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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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緣自是天注定,月老簿上早有名,
勤勞清道娘子翻遍百家姓尋夫去,
且看富甲一方的大當家捧著定親信物搶回她!
請看張碧筆下甜蜜逗趣、轉折萬千的追妻記,不容錯過唷!

段水遙是個好騙的十七八歲姑娘,是個是非分明、個性耿直的清道娘子,
只因為她爹犯罪她才成為這等官奴,但她不在意,依舊日日掃著街。
某日街上的冷記麵館開張時,她第一眼看見那冷記麵館的當家公子即十分喜歡。
他的模樣好,七尺男兒,身材健碩、面如冠玉、氣質清貴,名字也好,
她還仔仔細細翻過百家姓,默默將兩個人的名字排在一塊兒,
正如自己所想,他倆委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日日看著冷記麵館的門口,
段水遙拿著掃帚掃著街道時發現,排隊吃麵的竟多數是女子,
而且還是一批胸大腰細、婀娜多姿的姑娘們,身為官奴的她,該怎麼搶啊!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夏初,卯時未至,東方魚肚白之際,空曠的開樂大街盡頭傳來沙沙沙的掃地聲。一下、一下,又一下,規律得教人想要睡個回籠覺。
  這是京城最祥和的時候,隱隱中輕揚的塵土,捲成一圈一圈的年輪,好像在無聲訴說此地落不盡的繁華。
  掃地的人低著頭,態度十分認真,她穿了一身洗白了的淡青色粗布衫,烏黑的頭髮裹在青灰色的方巾之中,還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模樣。
  開樂街是京城中心大街,南北走向,對半分了一座城池,南盡是南城門,北末為陳國的皇宮。一條大路,南來北往,十里繁華,往來如織。
  在南城門下朝北往前數到右邊第十三家鋪子,懸著塊妖嬈多姿的招牌,四個活色生香的大字,醉人酒坊。之所以把這店鋪的招牌形容得那般不正經,是因為酒坊主人本身不是個正經的傢伙。
  蘇宋耳朵靈,遠遠聽見聲音,算好了時間打開醉人酒坊的一塊門板,探出半個腦袋,可見其扶風弱柳之姿,那自是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輔承權,煞是好看。
  他穿著一身月牙白的錦袍,是京城最負盛名的天衣閣裡頭的好料子,只不知被他拿去了哪個破裁縫那兒做了衣衫,合身是合身,卻總有種作踐了的感覺,穿的人倒是不在乎,那一臉的天命風流。
  他對著近處埋頭掃地的人輕聲喚道:「水遙,吃肉包了。」
  那掃地之人回身抬首,終於讓人看到了她的臉,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偏瘦,黑裡俏,尤其是那雙眸子,好像天上的啟明星落了進去,熠熠生輝。蘇宋常說,水遙妳分明長了張聰明人的臉蛋,可惜缺了顆七竅玲瓏的心。
  七竅玲瓏?段水遙搖頭,我的心若是那麼多窟窿,還活得成嗎。
  不過人實心點也好,掃了十年的大街,當了十年的官奴,依舊每天能看到那張燦若桃花的笑臉,對著你搖尾巴,多好。
  段水遙狗腿地喚一聲:「蘇公子早啊。」
  「今日賴床了嗎,怎麼比平日晚了半盞茶?」蘇宋笑咪咪看著段水遙啃包子,方巾沒有包住她毛茸茸的兩叢額角胎髮,他就像看著自家養的小黑狗,餵到這麼大,十分有成就感。
  段水遙一隻手扶著掃把,有些不好意思,點點頭,「蘇公子,我昨夜夢見了一個男子,瞧著怪好看的,就多睡了會兒。」
  蘇宋本是依靠在自家酒坊的門板上,一副風流倜儻的風騷勁,冷不丁聽那滿腦子被灰塵蒙了情商的大姑娘嘴裡居然蹦出男子二字,心驚肉跳險些摔了個踉蹌,這是作春夢啊。
  「夢見本公子,情有可原。」
  「沒,比蘇公子還好看。」她十分認真地否定。
  實心眼的人就喜歡說老實話,蘇宋這時候覺得這死丫頭還是太老實了些,「比我還好看,這不可能!誰,盼莊那個賣胭脂的娘娘腔?還是無言齋裡的長舌毒公子君傅?總不會是鬼醫無壽吧。
  蘇宋報了幾個人名,俱是這大街上其他鋪子赫赫有名的老闆,他想著段水遙前後不過掃這十里長街,夢裡能出現的男人,多半也是她平日裡能見到的,象深刻的那幾個。
  段水遙又搖頭,張口試圖給蘇宋形容一下那人的模樣,可話到嘴邊發現肚子裡的點墨根本不夠形容那夢中人是個什麼好看的模樣,只得順手把剩下的一口包子塞進嘴裡,不忘把捏包子的三根手指頭逐個放嘴裡啜了啜,真真是秀色可餐,回味無窮。
  蘇宋較真,再變出一個肉包,誘她開口,「到底是本公子長得好看,還是妳的夢中情人長得好看?」
  老實姑娘吸吸鼻子,看了眼肉包,怪捨不得,可最後她拿起掃把,一句沒說,只雙臂用力繼續開始掃地,那是用行動選擇了自己的夢中情人。
  蘇宋的性子,若說他不靠譜,他釀出來的新豐酒名動京城,從酒坊排隊買酒的人經常排到南城門外,江湖人送他個稱號,蘇杜康,不是個沒有本事的人;但若說他靠譜吧,每天瘋瘋癲癲沒個定性,且十分迷信,最喜歡周易八卦,起床第一件事情必是給自己算一卦,偶爾醉人酒坊閉門謝客,多半是因為他今天那一卦占得不吉利。
  「別走,本公子今日心情極好,免費給妳算一卦。」他一把揪住段水遙的衣袖不肯撒手,不顧人家抗議,把人拖進酒坊裡摁在一處小板凳上就要給她撒蓍草算命。
  「蘇公子……」監官大人快起床檢查衛生了。
  蘇宋皺眉,「妳紅鸞星微動,似有桃花來犯。」
  段水遙無語地坐著隨蘇宋擺弄了。
  蘇宋又砸吧兩下嘴兒,繼續研究,「不過最好別惹這桃花,不是桃花運,是桃花劫。」
  段水遙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蘇宋最後得出了個結論,抬頭認真地說:「水遙妳五行缺水,土木沉積,是以生了個敦厚老實的性子,相信我,漂亮的男人不適合妳,以後夢見除了我以外的漂亮男人,就趕緊掐醒自己。」
  段水遙認真點頭答應下來,復問:「蘇公子,我可以走了嗎?」
  蘇宋瞥見外面天色不早,再不放段水遙走,她真得挨揍,遂將她送到門口,囑咐道:「我一會兒幫妳擋著張監官那小賤人,他不會發現妳偷懶的。記我的話,不要招惹漂亮男人,尤其是有兄弟的,還有,離涼的東西也遠些。」
  段水遙根本不懂算命,但蘇宋向來照顧她這一個入了奴籍的女囚,既是他說的總也沒有錯,「多謝蘇公子,我記著了。」只是最後這句離涼的東西遠些是個什麼意思?
  蘇宋瞅著段水遙越掃越遠的身影,若有所思,直到那背影變成了一粒豆點才折身回了酒坊。桌子上那蓍草算出來的卦還在,兌上艮下,咸卦,山上天池,山上降雨,說白了就是風流太過,恩澤盈溢的節奏,嘖嘖。
  段水遙總也覺得自己的姓氏不怎麼好,這事兒她向美人公子蘇宋無意中吐槽過。
  那時候蘇宋的醉人酒坊剛開張不久,段水遙掃大街正好路過,誇了他一句,「公子,我爹從前經常教導我,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這條街上您總是第一個開門做生意的,比包子鋪的狗蛋兒還早,您是隻好鳥。」
  蘇宋當時額間的青筋突突地抽,想來這掃大街的女娃兒模樣挺好,竟是個缺心眼的啊。順手請她吃了一碗自己正好吃不完又覺得丟了可惜的酒釀圓子,當然蘇宋這種人豈是拮据的,他捨不得丟那碗酒釀只不過因為那是他親手所釀,多矜貴的東西怎麼能丟,於是餵了段水遙。
  段水遙是個好騙的姑娘,一碗酒釀就與人熟稔起來,而且酒量真心差到姥姥家,暈暈乎乎之間,人家說什麼就是什麼。
  「妳爹只教了妳前半句,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其實還有後半句,早起的蟲兒被鳥吃。」
  段水遙驚呆了。
  「妳吃了我的飯腳,再去我家灶頭邊繞三圈,便跟阿黃一樣了。哦,還得給妳想個名字。」阿黃是蘇宋酒坊裡養的一隻小土狗。
  「我有名字!」
  「哦,叫什麼?」
  「段、段、段水遙。」
  「倒還是個清雅的名字,怎配著這樣的主人。」
  段水遙搖頭,「不好,我琢磨了很久,總覺得不好。」你想,段和斷同音,斷子絕孫的斷,恩斷義絕的斷,斷袖的斷,都不是好的意思,加之後頭跟著個水字,又莫名多了幾分惆悵,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那妳是怪妳爹不好了。」
  她卻又搖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嘟著嘴很認真道:「我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某人就當把她寵物逗她,「怎麼個好法?」
  「我爹爹……帥!」小妞比了個大拇指,咧開嘴露出一列整齊雪白的牙齒花痴地笑,似是自家爹就在眼前,「而且讀過很多書,肚子裡的故事講也講不完,每天晚上臨睡給我講一個,從來不帶重的,手藝也好,做的糖醋排骨比天香樓的還好吃。
  縣裡的阿公、阿婆、叔叔、嬸子都誇我爹人好,好多漂亮的小姑姑想當我後娘,我爹都把說媒的給拒了,他心裡只有我娘……」
  蘇宋本來逗得挺樂,聽到這段眉頭不由一緊,據他所知,淪為清道奴成了官奴的,都是家裡犯了事情的罪婦,段水遙在這裡掃馬路,那她爹肯定凶多吉少,也不知是犯了什麼死罪,問得正經了些,「妳娘呢?」
  段水遙雙手支著下巴,把黑溜溜的小臉扮成一朵花狀,笑得神遊天外,「在花海裡吧,爹說的,我琢磨著爹的意思是我娘是花精,回自己的天地去了。
  他同我講過一個故事,說是一個書生在山上偶遇一株開得特別漂亮的山茶花,便將它移植到了自己的草廬中,未料半夜來了個漂亮娘子說她的根在這裡,非要嫁給書生,於是他們在一塊兒生活了將近一年,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後來漂亮娘子懷孕,卻在快要臨盆之際忽然消失不見,書生找遍了所有地方,始終尋不見人。幾天之後,有個僕人抱著個嬰兒來到書生家裡,說這是他的孩子,臨走還把家裡的那株山茶拔走,那山茶花在娘子消失的那天就枯萎了,書生這才知道自家娘子不是凡人,我娘大概也是那樣吧……」說著說著段水遙就睡了過去。
  聽的那人盯著睡著那人的頭頂心,嗤之以鼻,心道妳娘親其實多半是死了,妳爹怕妳難過編了這麼個故事騙妳,妳這傻妞還真十分好騙,以為自己娘親是花精,也不想想光天化日之下哪裡來的妖精,何況天地之精結出的精靈,自當聰慧無比,怎會生出這麼笨的女兒。
  不過此事過後,蘇宋只叫段水遙的名,不再加那個段姓。
  等到蘇宋把段水遙養熟了,才問她,「妳既然能把自己的名字想得這般複雜,可曾想過應找個什麼姓的男子嫁了合適?」
  但見段水遙還當真一派正經地點頭回答道:「我掃地的時候仔細想過,我爹從前說過,負負得正,既然段姓偏負,又不似姓雞、姓死、姓毒、姓操那等負到不忍直視的地步,也應找個差不多程度的,我向北面擺地攤賣字畫的張老伯借了本百家姓回去翻了一圈,發現冷姓不錯,冷若冰霜、心灰意冷,冷淡的冷,與我這段姓門當戶對,薄涼裡帶著一股詩意。」
  聽得蘇宋覺得段水遙真是傻得不能再傻。
  這是前話,段水遙的邏輯雖然天馬行空了點,但向來是個較真的人,認定的事情不太容易改變。不過官奴和官妓一樣,都沒有嫁人的自由,所以段水遙只是白想而已。

  ◎             ◎             ◎

  後話是什麼?
  段水遙這天清晨吃了蘇宋的肉包,受了蘇宋的卦,復認真掃著開樂街。街上這會兒有了些人氣,幾頂轎子匆匆而過,那是陳國趕著上朝的官爺。
  清道奴每日早、中、晚要清街三次,寅時到卯時一次,午時到未時一次,戌時到亥時一次,遇見形形色色的人,但更多時候是掃到千奇百怪的垃圾。
  雞蛋殼、白菜梗子、破布頭那都是最最正常的,段水遙眼睛尖,笤帚一揮,從犄角旮旯掃出一條,呃,月事帶。段水遙姑娘淡定地搖搖頭,心道是怎麼這玩意也能亂丟,趕緊用簸箕盛了倒進隨身的麻布袋子裡,再一揮,天哪,哪家姑娘如此沒有節操,連肚兜也往外丟。
  那紅豔豔的肚兜上繡著一朵十分好看的花,雖則不知是什麼花,可教人看了能聯想到妖嬈二字,縱是段水遙再木訥,這會兒也漲紅了臉,左右看看無人,拎起小肚兜塞進麻布袋子裡,讓它與月事帶作了伴。
  「喂。」
  忽的有個低沉的男聲在她身後響起。
  儘管段水遙的肚兜還在胸口掛著,月事帶也還在衣櫃裡收著,可止不住那作賊心虛的緊張,立即把麻布袋子口一收,往懷裡一藏,整個人繃直,沒敢回頭。她疑惑著方才明明一個人也沒有的,怎麼平白地冒出了個聲音。
  哦,或許這是個男子的聲音也是段水遙心慌慌的一部分原因,她手裡可有兩樣女子最私密的物什。
  「掃帚借我一下。」
  段水遙不敢回頭。
  「我說,把妳手上的掃帚借我一下!」
  段水遙依舊沒回頭,這次不是羞的,是被男子嚇的。當即把拿著掃帚的手臂往外一甩,跟個木頭人似的定在那裡,留給那男子頑固的後腦杓,隨便他取走手裡的掃把。
  男子微愣,用一個眨眼的時間想到了一個小時候娘親說的枕邊故事,說是獵人去森林裡打獵碰到了一頭狼,那頭狼十分聰明,用兩隻前腳搭在獵人的肩上,獵人以為是人就毫無防備地轉身,結果喉嚨立即被大灰狼給咬斷了。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要留心站在你背後的人,也許就是一隻想咬斷你脖子的大尾巴狼,所以合著自個兒今朝也當了一回大灰狼?
  段水遙的笤帚在片刻之後被那人拿走,那人沒打算理會小姑娘的異常。然後段水遙聽見不遠處發出沙沙沙的掃地聲,段水遙實在忍不住好奇,偷偷回頭去看是怎麼個情況。
  只見原本緊閉的一排街鋪當中開了扇門,那掃地聲就是從這裡面發出來的,如果段水遙沒有記錯,這間鋪子已經有一個月不曾開門營業,似乎轉手給了別人,再抬頭往門上面的招牌看,斗大的四個字,冷記麵館。
  咦?她好像被某個字閃瞎了眼。
  借掃帚的人很快出來,入目發現那掃帚的主人正出神打量他的店鋪招牌,清咳一聲解釋道:「在下冷青,新店鋪今日剛開張,有些工具未備齊,借了妳掃帚一用,多謝。」他還想說多說一句,要不然給妳免費吃碗麵條當答謝,忽然察覺某人炙熱的視線把自己看得渾身不自在。
  段水遙很難形容此刻激動的心情,當她的目光尚停留在冷記麵館的冷字上想入非非時,那低沉性感的男聲說自己叫冷清,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
  哎,與她好般配的名字,於是乎飛快地抬首去看說話之人的模樣,媽呀,「夢中情人!」
  段水遙發誓,她那句夢中情人的字裡行間中沒有任何調戲或者花痴之意,只不過昨夜裡剛夢見的人,今晨一下子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難免有些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冷青的模樣好,七尺男兒,身材健碩、面如冠玉、氣質清貴,猶如京城郊外木須山上離人湖邊那棵有名的百年銀杉松,凌風知勁節,負雪見貞心,應該叫蘇公子出來親眼瞧上一瞧,便知二人高下。
  冷青的名字也好,段水遙早前就仔仔細細翻過百家姓找出個冷姓來和自己的段姓負負得正,她此時默默將兩個人的名字排在一塊兒,正如自己所想,委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卻說冷青微蹙著眉,他端詳了段水遙一陣,似乎在辨認什麼,又似乎是被段水遙口中的四個字給驚呆了。總之兩個人對望著誰也沒有說話,氣氛靜謐異常,直到冷記麵館裡走出一個小廝,喊了一聲:「公子,房間都打掃好了,還有什麼吩咐?」
  而對面同時響起一個聲音,喊著:「水遙,妳傻站著在發什麼呆?」
  才將含情脈脈的兩個人分開。
  段水遙回頭,晨光中走來一名身著灰黑官服的男子,陳國但凡懂了些道理的小孩都知道,這身打扮的乃都是京城捕快。京城捕快身為全國捕快的典範,其中隨便挑一個,那抓賊辦案的本事比普通的縣官都厲害。
  「胡勒,我是在……」看夢中情人。
  段水遙與這名叫胡勒的捕快十分熟稔,其中緣故,無非是清道奴與捕快有個相似之處,便是要經常在大街上來回走動,這一來二去間,走大街走出的情誼猶如瓜熟蒂落般順理成章。
  胡勒同那醉人酒坊的蘇宋一樣,平日裡對段水遙十分照顧,皆因為這女子雖然傻里傻氣,貴在心地善良,又孤苦無依,無端就能討人喜歡、惹人憐愛。
  「我來時見張監官從如意坊那兒出來,拐個彎就該到妳那處了,妳還不趕緊去掃街。」胡勒也不聽她解釋,推著她往前走。
  段水遙直喊著:「掃帚,掃帚還在冷公子手上。」
  胡勒這才轉回去不甚友好地打量還杵在店門口的冷青,盤問:「你面生得很,新來的?什麼時候開的店?從哪裡來?」胡捕快拿出平日裡破案抓人時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腔勢,這腔勢已經渾然天成。
  冷青拱手行禮,一一作答,「在下冷青,從雲州來,前些天剛盤下這鋪子。今日新店開張,若官爺不嫌棄,還請賞光到小店裡坐坐,吃碗熱麵。」
  段水遙貓在一旁,聽得仔細,心中一喜,雲州亦是她的故鄉。
  正歡喜的檔口,胡勒已把掃帚塞回她手裡,邊拉走她邊叮囑道:「快些掃完街回屋裡別亂跑,昨夜裡嚴侍郎的大舅子家裡頭忽然丟了個黃花大姑娘,今早上急匆匆來衙裡報的案,我們正要去找呢。我瞧著許是有膽大的採花賊作案,妳可留點心眼,別跟那不認得的人多說話。」
  他肚子裡忍著沒說,且看那個叫冷青的男人長得好看,氣度也不凡,根本不像是個做小生意的商販。
  不過陳國乃泱泱大國,京都之地最是繁華,也最是魚龍混雜,能在這條開樂街上開得了鋪子、做得起生意的,你懂的,多半不是沒有故事的等閒之輩。
  有句俗話怎麼說來著,哦,大隱隱於市,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段水遙忽然想到了什麼,停下步子,有些不好意思,「胡勒,你說城裡丟了姑娘?」
  胡勒點頭。
  段水遙拿出那個原先藏在身後的麻布袋子,四下打量後,小心翼翼打開來,衝胡勒道:「胡勒你看看這裡面的東西。」
  胡勒那小麥色的,還算硬朗俊氣的臉驀地黑了一層,他也四下打量,心想他堂堂京城第一捕快,哪裡能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去翻看勞什子的垃圾袋。
  不過轉瞬的時間,他又反應過來,趕忙取過段水遙手裡的麻布袋子。
  只聽段水遙喃喃道:「我掃了這麼多年開樂街,還是頭一次碰到如此不拘小節地亂丟這些、這些女子私物的。我瞧著樣子九成新,料子也好,胡勒你聰明,看看會不會有什麼蹊蹺。」
  胡勒一進入捕快角色,也不顧漸漸熱鬧起來的四周,伸手往袋子裡掏出那紅豔豔的肚兜,仔細翻看,認真端詳,就跟看皇上的聖旨那樣別無二致。
  但見肚兜上繡的是朵九里香,多生長於海岸周圍的沙地裡,京城不太常見,不過他偏巧幼時隨娘親寄居海州,對這花倒也熟悉,更巧的是嚴侍郎那大舅子確也是海州來的,更何況他家丟的二女兒,閨名九香。
  胡勒腦袋裡快速整理著這些事兒,低頭又摩挲了會肚兜上的九里香,暗忖這小傻妞掃街掃出來的破玩意可能還真的跟失蹤少女有關,到底是不是,還要把肚兜帶回去讓失蹤少女的家人辨認。
  卻說段水遙這時候,依然臉紅成猴兒屁股,好幾個漢子走過去都衝著她和胡勒曖昧地笑,段水遙壓低了腦袋,不聲不響地試圖去拉扯被胡勒拿在手裡的那麻布袋兒,可胡勒一門心思撲在案子裡,手抓得緊,根本沒發現她的動作,也沒發現周圍的變化。
  冷青雙手背後,面無表情地默默觀察著遠處那對人兒,尤其是那個紅著臉不知所措的段水遙,心底不知在想什麼。
  「公子,您方才問人家借掃帚的這個姑娘,便是昨夜裡您去摸過人家床的那位。方才我瞧見她瞅您的眼神十分怪異,莫非昨夜被她瞧見公子了?」之前從冷記麵館裡走出來的小廝,壓低了聲音提醒冷青。
  冷青眉頭微不可察地扭了扭。
  那小廝心底裡嘆了口氣,並非他自作聰明胡亂提醒,只是他家公子什麼都行,偏偏有個怪毛病,打小記不住人長什麼樣子,這症狀慘烈到哪怕是每天貼身伺候的小廝,也就是他,有時也會因為公子一時沒認出來誤以為是刺客而被殘忍撂倒。
  凡這時,公子都說記工傷。
  公子亦看過大夫,可江湖裡再有能耐的大夫全都束手無策。他們說臉盲這種病仍舊是醫學盲區,根本沒藥治,何況公子已經是臉盲晚期絕症患者,病入膏肓的那種,藥石無靈。
  「公子,這姑娘傻里傻氣的,您要找的東西真的會在她身上?」
  冷青依然沉默,他昨夜裡摸遍了她的家當,亂七八糟什麼都有,就是沒有他要找的東西,所以現在他也不知道。
  「段水遙,這都卯時三刻了,妳怎麼才掃到這裡,簡直是愚蠢至極、百無一用!」是張監官來了。
  「啊,張監官、張監官,我錯了。」段水遙的小臉瞬間垮塌,猛拉扯麻布袋子。那邊胡勒被張監官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嚇著,手鬆得太快,段水遙扯得太過,收力不及,麻布袋子掉在地上,不光是胡勒手裡的紅肚兜了,連那月事帶也湊熱鬧似的鑽出來大半條。
  張監官見之,整張臉漲得通紅,可其實他沒什麼好害羞的,因著監官大人是個太監呀,連男人也不是,可他偏偏還很惱火,好像那是他的肚兜和月事帶,尖銳的聲音響徹了半條開樂街,「段水遙,妳跟胡捕快居然這兒公然苟且、白日宣淫、不知羞恥……」

  ◎             ◎             ◎

  段水遙因為沒有認真掃街,被張監官罰了一天不許吃飯。若非胡勒以京城捕快的身分擔保段水遙是在幫他查案,而非偷懶,張監官肯定要罰她打板子。
  沙、沙、沙。
  天依然濛濛亮,清道司裡的規矩,做完了晨活才能開早飯,做完了午活才能開中飯,做完了夕活才能開晚飯。段水遙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今天早上舞掃帚的力氣明顯沒有昨天的有勁。
  她掃到第十三間鋪子,醉人酒坊的門還沒有開,段水遙在酒坊門前多掃了三下,又看了一眼門板,仍舊紋絲不動。她眨巴了三下眼睛,眼底有零星的失望,默默地動起掃帚將醉人酒坊前面一片地都掃得乾乾淨淨,便繼續向前挪去。
  冷記麵館距離醉人酒坊也不過十多間鋪子的距離,段水遙很快掃過去,隔著三間鋪子遠遠地望,那邊的門倒是開了,裡頭沒有點燈,晨間的霧氣還沒散開,朦朧朧、黑漆漆的一個洞內不知道是什麼光景。
  段水遙烏黑的雙眸又亮了亮,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她不好意思,昨天那些事肯定沒有在冷公子面前留下好印象。
  段水遙是個是非分明、個性耿直的好姑娘,就像她那雙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她第一眼看見那冷記麵館的冷公子就十分喜歡。他的模樣、他的名字、他的來處,就不知道這位冷公子麵館的麵味道好不好。
  咕嚕嚕……心動,胃動。
  段水遙抱住掃帚把兒原地扭了扭身子,跟只陀螺似的。
  恰在這時,冷青從冷記麵館走出來,正巧看見陀螺姑娘段水遙,遂腳步停住,站在門口靜靜看。
  「啊。」等到段水遙抬頭眨眼發現冷青,嚇了一跳。
  冷青習慣性地雙手背後,沒有做聲,他想看看這姑娘會不會說些什麼。
  結果段水遙僵了一下,然後抖了一下,繼而低頭左右找了找,好像是在找掃帚,忽然發現掃帚就在她自己手裡,才恍然大悟今日非昨日。她紅了臉,扛起掃帚,然後扭身就要往回跑,變成了一隻大兔子。
  「喂,妳別走。」冷青幾乎是本能地喚住段水遙。
  段水遙拖了兩步才回頭,小心翼翼瞅冷青,她心裡其實有點高興。
  「我掃帚還沒買,再借我一下可行?」
  段水遙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豆芽從內屋裡出來的時候,揉了揉眼睛。
  豆芽就是冷青的那個貼身小廝,他揉了揉眼睛是因為他看到麵館東面的八仙桌邊坐著兩個人,他家公子背對著他,而他能看到段水遙的側顏。她笑容可掬,又從大白兔變成了阿黃,衝他家公子笑得燦爛狗腿。
  冷青正在說話,「妳借給我掃帚,這碗陽春麵權當是謝禮,快吃吧。」
  「謝謝冷公子。」段水遙傻乎乎地樂,樂方才萬萬沒想到冷青會請她進來吃這碗麵,讓她心裡比三月的天還要春風得意。
  冷青悄然出神,視線逗留在段水遙的頭頂心。
  段水遙則埋頭吃著,她腦袋裡就想了,雖然捨不得但必須快些吃完,否則誤了工作被張監官發現又得挨餓。好像察覺到了某人不甚單純的目光,她復抬頭,歪著腦袋也沒多想,只朝身邊的人咧開嘴歡心一笑,「公子煮的麵真好吃。」又餓又急之下,段水遙口齒有些含糊。
  「好吃妳就多吃點。」冷青聲音溫柔,帶著點哄。
  豆芽默不作聲地第二次揉了揉眼睛,然後轉身回了內屋,他大概還沒有睡醒。
  「妳叫什麼名字?」冷青問,可其實他早就知道答案了。
  段水遙一聽這問題,立即把麵咽下,認真盯住冷青的眼睛,口齒清楚地告訴冷青,「公子,我姓段,段水遙。」她在段字上唸得重了三分,企圖讓冷青發覺他們兩個人的姓是多麼惺惺相惜。
  不過顯然段水遙這種天馬行空似的惺惺相惜沒有傳達進冷大公子耳朵裡。
  冷青垂目思忖。
  段水遙並無心機,只管繼續低頭吃麵。
  卻說冷青心裡在想什麼,他在想他離開青崖宮時,發生了兩件大事,江湖上號令武林群雄的聖武令丟了,隔壁齊國的傳國玉璽也丟了。
  這聖武令的丟失不知是誰傳出來的消息,總之整個武林現在已然人盡皆知,每個混江湖的都恨不得掘地三尺,大有誰找到誰就是武林盟主的勢頭。但那齊國的傳國玉璽關乎齊國的國威和社稷穩定,自是沒有大張旗鼓尋找,現在也沒有一絲風聲漏出。
  那麼他又是怎麼知道齊國丟了傳國玉璽?這就要先跳躍地說到青崖宮。青崖宮自被他爹冷琤琤在三十年前一手創立以來,長久地被江湖人視為魔宮,只因冷琤琤冷大魔頭見錢眼開,毫無江湖人士俠義二字的節操,只要出得起價錢,殺人、放火、越貨那都是眼睛也不眨的小事兒。
  前些時日,齊國有人找到青崖宮,出了令冷大魔頭眉開眼笑的價兒,讓找傳國玉璽。此事不可外洩,冷琤琤不想砸了青崖宮的招牌,思量再三,最後派出青崖宮少宮主,也就是他,出來找這傳國玉璽。
  齊國那人帶來的消息,說這傳國玉璽可能在雲州白雲城從前的縣令的女兒手裡,那縣令後來犯了事已被斬首,他女兒不知所蹤。
  冷青出門的時候,他爹跟他說:「兒子啊,爹想過了,你去找傳國玉璽,找到了傳國玉璽拿到了十萬兩黃金,就把這錢當作你娶媳婦的聘禮,肯定能娶全天下最好的姑娘。要是順便能把聖武令也找到,不說號令天下那麼麻煩的事兒,我們只要轉手倒賣出去,以後孫子娶媳婦的錢也有了,那亦是極好的。」
  冷青對他爹的話有一點十分不苟同,天下最好的姑娘怎麼能用錢買呢,青樓的姑娘才用錢買,天下最好的姑娘,當然應該是用騙的。
  儘管不知道齊國的傳國玉璽為何會與陳國小縣令的女兒扯上聯繫,但冷青查到,這幾十年裡白雲城被斬首的縣令統共就一位,姓段,名澄,字敬亭。傳說此人有狀元之才卻得罪了朝堂高官,只發配到白雲城當了個小小縣令,連京城的門都不給摸,後來也不知怎麼回事,說他通敵,抓起來給殺了。段澄膝下只有一個女兒,便是段水遙。
  「冷公子,我吃飽了,這便繼續幹活去了。」段水遙憨憨的聲音打斷冷青的思緒,只見段水遙雙手放在膝蓋上,規規矩矩坐在冷青面前,她的大眼睛忽閃忽閃,教人一眼就看到了眼底的歡喜。
  冷青拿捏著不近不遠的分寸,端著不冷不熱的態度,把段水遙送到門口,但冷青誠實的身體已經出賣了他的面皮,他的心頭一時沒忍住微微蕩漾了一下,麻麻酥酥的。他卻還死不承認,心想自己身為威震武林的青崖宮少宮主,什麼樣的美女沒見過,見過了也都如過眼雲煙沒一個記住長什麼樣,平白的對一棵小白菜似的姑娘蕩漾,蕩漾個什麼呢。
  「妳餓的時候,再來吃麵。」他雙手背後,站在冷記麵館的招牌下,威風凜凜地說:「不收妳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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