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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折】小娘子的錦繡良緣《上》

前一世她錯過一回,被困在定國公府的高牆大院裡, 眼裡心上都是她的夫君,想的都是如何討好他, 他卻一邊嫌棄她一邊納了姨娘,毀了她一生。 好不容易老天爺讓她重活了一世,在她只想安穩過日子時, 卻又無情地將她送回定國公府,還碰上了天之驕子李善周。 她記得他的生母只是位姨娘,而李善周為人也不爭不搶不討, 與她沒有交集。哪知她重活一世,第一次見到耍無賴耍得這樣正義凜然、 這樣毫不掩飾的男人。天知道,平日裡溫文友善的一個人, 蠻不講理起來,竟比土匪還土匪。他說,就憑他對她有救命之恩, 這輩子她也還不清這個情,所以她必須以身相許,嫁他為妻!

會員價:
NT$1526.6折 會 員 價 NT$152 市 場 價 NT$230
市 場 價:
NT$230
作者:
魚蒙
出版日期:
2015/09/01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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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世她錯過一回,被困在定國公府的高牆大院裡,
眼裡心上都是她的夫君,想的都是如何討好他,
他卻一邊嫌棄她一邊納了姨娘,毀了她一生。
好不容易老天爺讓她重活了一世,在她只想安穩過日子時,
卻又無情地將她送回定國公府,還碰上了天之驕子李善周。
她記得他的生母只是位姨娘,而李善周為人也不爭不搶不討,
與她沒有交集。哪知她重活一世,第一次見到耍無賴耍得這樣正義凜然、
這樣毫不掩飾的男人。天知道,平日裡溫文友善的一個人,
蠻不講理起來,竟比土匪還土匪。他說,就憑他對她有救命之恩,
這輩子她也還不清這個情,所以她必須以身相許,嫁他為妻!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建元三十五年,冬。
  天上的雲烏壓壓地沉下來,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偏生天又冷得厲害,張開嘴呵一口氣似乎都能結成冰。
  玉珺是被凍醒的,當下只覺得冷得厲害,那股寒意彷彿沁進了骨子裡,一下下劃拉著,驅都驅不走,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迷迷糊糊地喊了幾句冬梅,半晌卻無人應。
  她掙扎著睜開眼睛,小小的屋子一眼就能望見窗戶,就這麼大剌剌地敞開著,冷風呼呼地灌進來,怨不得她冷得只覺得骨頭裡都灌了風。身上蓋著薄薄的一層冬被壓根捂不住暖,這一冷,整個人都覺得餓得慌。
  病得久了,腦子裡似是塞滿了漿糊,昏昏沉沉,不知時日。冷風一吹,她卻突然有些清醒,而後卻只能自嘲地笑笑,抬了聲又喚道:「冬梅、冬梅……」
  毫無動靜。
  玉珺掙扎著坐起來,可是一個失力,她又跌坐回去。兩條腿全然無力,像是失了生機一般,她已經忘記了自己站起來是什麼感覺,甚至忘記了自由行走是何等的暢快。
  一年以前,她偶得風寒,那病卻如泰山壓頂,一日重過一日。直到有一天,她一睜開眼就發現自己雙腳廢了,那日起,她再沒能下地。
  玉珺抬眼望向窗外,一樹梅花盛開,紅得耀眼,樹下站著兩個丫鬟,其中一個望見她,趕忙拉了拉身旁的人。
  那人回頭看她,懊惱地蹙了眉頭,不耐道:「什麼三奶奶不三奶奶的,妳沒聽咱們三爺說嗎,她就是個晦氣的女人!我是倒了八輩子的血楣,才來伺候這樣的一個倒楣鬼!」
  「別這麼說。」另外一個丫鬟壓低了聲音道:「冬梅姐,三奶奶再不好,她也是個主子。」
  「什麼破主子!」冬梅揚了聲音道:「夏雪,妳是不知道她的底細,從前咱們三公子風流,她不聞不問甚是通情達理,對咱們也好,我還憐憫她,覺得是咱們三爺對不起她。如今我才知道,她壓根不是什麼正經人家的姑娘,是窯子裡出來的花魁姑娘!」
  「妳這話可不能渾說!」夏雪拉了拉她的袖子,低聲道:「三奶奶分明是威武將軍家的千金,怎麼會是花魁。」
  「京師都傳遍了,怎麼可能有錯。」冬梅不屑地呶了呶嘴,「妳出去問問,看看哪個不知道這件事兒的。威武將軍府裡發了話,說是這位三奶奶來路不明、身分不清,從前是假造了身分認了威武將軍為父。妳看她,好端端地成了廢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謊話說得多了,遭了報應。」
  夏雪一回頭,就見玉珺面色蒼白如紙,竟是愣在原地。這位三奶奶,從前是花兒一樣的人,一年前突然病重廢了雙腿,至此一日日消沉下去,如今也是形容枯槁,府裡上下也不把她放在眼裡。前些時候大夫說她撐不了多久,如今又有這樣的傳言……夏雪心生不忍,低聲道:「主子的事兒哪兒容得咱們編排的,方才三爺似乎叫妳,妳不去看看嗎?」
  冬梅咋呼了一聲,趕忙反身出了院子。夏雪愣了愣,到底還是走到了屋前,替玉珺將門窗掩上。只是掩門時,卻聽到多日未曾開口的主子在那低低淺淺地笑,笑聲裡透著股涼意和悲切,配著這天寒地凍的氣候,讓人煎熬得過不好日子。
  「來路不明、身分不清?呵呵呵呵……」玉珺低聲重複這幾句話,一股悲涼從心底裡躥上心頭,最後卻只剩下麻木。
  怨不得現下連丫鬟都不放她在心上,原來是將軍府裡有傳出這樣的謠言來。從前這些奴才再如何囂張,都念著她是威武將軍的女兒,總會賣她幾分薄面,可一個月前,父親病重去世,她的日子就一日差過一日。
  父親……玉珺的心一下沉了,無端端生出一股悲涼,父親去世,他們竟是半個月之後才讓她知道,她的嫡母、她的妹妹、她的夫君,一個個都忘了告訴她。父親生前,她不能伺奉左右;父親死後,她又沾惹了一身汙名。一年裡,她的生活發生了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雙腿廢了,父親死了,她背上了青樓妓女的汙名,被關在這小小的後院中。
  現在,他們又給她安了個這麼個罪名,來路不明、身分不清,這是全盤否定了她這個人。既然如此,李善均為何不休了她,還要讓她坐在當家主母的位置上,忍受下人對她的羞辱?
  玉珺猛烈地咳嗽起來,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方才慢慢躺回床上。她的身體虛了太久,這一閉眼竟是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耳畔突然響起冬梅、夏雪一句大聲的,「給奶奶賀喜!」她一下從夢中驚醒。
  耳畔響起熟悉的聲音,來人嬌滴滴地答了句,「勞妳們照顧姊姊,我和姊姊許久未見,想說幾句話,妳們先退下吧。」
  玉珺閉上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秦艽一向比她討人喜歡,即便是對待下人,她也有一副和善的面具,從前如此,現在依舊如此。今早上絲竹之聲便一直隱隱約約傳入她的耳畔,前幾日她的夫君李善均就同她炫耀過,今天是他納妾的大好日子。她的夫君納妾,納的正是她的表妹,秦艽。玉珺哂然一笑,料定了她會來,沒想到竟來得這樣早。
  門吱呀一下響了,她閉著眼睛也能聞到秦艽身上那股子熟悉的香味。那股香味漸漸近了,來人盯著她看了一會,嗤笑道:「今兒是三郎和我結親的大好日子,姊姊不起來恭喜我一番,在這裝睡做什麼。」
  玉珺緩緩地睜開眼,就看到秦艽一身火紅的嫁衣,鳳冠霞帔都未摘下,襯得一張臉格外的喜慶。
  此刻她一雙眼睛滴溜溜地打量著玉珺的住處,臉上卻全是不屑的表情,「這幫下人也忒慢待姊姊,大冷的天,屋子裡也沒個暖爐,妳瞧這被子,散發著一股子臭味。姊姊雖是被三郎軟禁在此,畢竟也是主子,怎麼過得這麼淒慘,要嘛我去和三郎說說,給姊姊挪個住處。」
  秦艽一邊說著,一邊去桌邊提茶壺,又是嘖嘖了兩聲,「連個熱水都沒有,好在我給姊姊燙了兩壺酒。王媽媽,讓我的好表姊也喝我一杯喜酒。」她打了個眼色,身旁的王媽媽會意,提了酒壺就往玉珺床邊走去,怎奈走了半路,腳下卻是打了個趔趄,一壺滾燙的酒全數往玉珺的臉上潑去。
  玉珺閃避不及,拿起被子往臉上一擋,雖是擋住了臉,可到底手上還是受了些酒,滾燙的酒落在冰涼的手上,頓時一陣火辣辣的感覺,玉珺低呼了一聲。
  秦艽臉上的愕然遮不住喜意滿滿,「媽媽怎麼這麼不小心,竟潑著姊姊。」話雖這樣說,她仍舊施施然在桌邊坐下,笑語盈盈地看著玉珺,「今兒是我大喜的日子,姊姊不開心嗎,從今往後咱們就更加親了……」
  「奶奶您說什麼呢,姑爺將將才給玉氏下了休書,從今晚上咱們奶奶就是府裡三爺唯一的妻子,玉氏同他可沒半分關係。」身旁的王媽媽「善意」地提醒道。
  「休了?」玉珺愣了一愣,方才明白過來,怪不得秦艽一身火紅的嫁衣,這般春風得意,原來是李善均抓住時機將她休了。這樣也好,休了她,她生死都同李善均沒有任何的關係。這樣正好,乾淨,「下堂婦,呵呵呵呵……」玉珺低聲唸了這三個字,竟是不自覺笑出聲來。
  秦艽只當她是嚇傻了,拿著帕子捂住嘴,一臉的笑意飛揚,「媽媽不說我倒是忘了。」一手拿著帕子,一手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紙來,輕移蓮步,將那張紙摔在了玉珺的臉上,「三郎不想再見姊姊,託我把這封休書交給妳。我原想跟姊姊親上加親,真是可惜了,三郎他怕見了姊姊噁心。妳看我這記性……」
  秦艽撫了撫額頭,眼裡的輕蔑更盛,「我怎麼還能叫妳姊姊呢。一個月前姑父去世,親口說出妳非他所生的話來。他說,妳不知是誰的孽種,來路不明、身分不清的。玉氏,妳說妳到底是誰呢?」
  「可不是。」那王媽媽抬了下巴,眼裡全是蔑視,「這女人膽子也真是夠大,窯子裡出生的婊……哼哼,竟然還敢冒認將軍家的千金,嫁給定國公的三爺。如今被人揭穿了,咱們將軍府和定國公府都失了顏面,休了她都算輕的。若不是顧及兩家顏面,這樣的女人就該送進官府,讓她浸豬籠!」
  「浸豬籠?」玉珺惶惶然回過頭來,看著秦艽,「是該浸豬籠。」她搖了搖頭,對秦艽說道:「嬌嬌,妳讓媽媽出去,我跟妳說個祕密可好?」
  秦艽愣了一愣,旁邊的王媽媽趕忙拉住她道:「奶奶不可,這女人怕是瘋了……」
  「我清醒得很。」玉珺截了她的話頭道:「我一直很清醒。嬌嬌,那年我入府,妳寄居在將軍府,我沒地方住,還是和妳住在一個院子裡的,妳病重,還是我照顧妳。妳我一向相處融洽,我從未害過妳,如今妳看我這個樣子,走都走不動,我還能害妳什麼。」
  「奶奶……」
  「若是妳怕了,妳就走吧。」玉珺淒淒然閉上眼,「關於李善均的祕密,我就帶到棺材裡好了。只是苦了嬌嬌妳,他是那樣的一個人……」
  這一句話,成功讓秦艽動了容,她搖了搖王媽媽的手道:「媽媽妳出去吧。她都病成這樣了,還能對我做什麼,別怕……」
  王媽媽還在動搖,秦艽又打眼讓她出去,王媽媽無奈,只叮囑了幾句小心,轉身出了門。
  不消片刻工夫,屋子裡突然傳來一聲尖叫,王媽媽心頭一動,趕忙轉身進了屋子。
  就見秦艽拿著帕子捂著自己的眼睛,整個人癱坐在地上,聲音無比尖厲,「玉珺,妳娘是個賤人,妳也是!妳得到的這些原本都是我的,現在我不過是把它們搶回來罷了。媽媽、媽媽妳快來幫幫我,我的臉好癢。」
  王媽媽只看她捂著一張臉,心裡咯噔了一下,「奶奶,您這是怎麼了?我才剛出門一會的工夫……」
  「我的眼睛疼!」秦艽捂著臉呻吟了一聲。方才玉珺說要同她說話,讓她走近,她滿心以為玉珺將死之人不能對她怎樣,可是她才剛剛走近,玉珺不知道就往她臉上潑了什麼。她當時只覺得眼睛刺痛,可這一下,眼睛卻越來越疼……她這是怎麼了?秦艽心裡一驚。
  旁邊的王媽媽硬生生拽開她的手,啊的一聲慘叫,驚得退後了三步,「奶奶,您的臉……」
  「我的臉?」刺痛過後,秦艽惶然睜開眼,環顧四周沒有任何鏡子,她衝到院子裡的井邊,陽光下,井水面上出現一張精緻的臉,依舊膚如凝脂、點櫻唇,只是她的右眼……她的右眼!秦艽驚得一下站起來,「我的眼!」好端端的眼睛周圍皮膚全然變成了紅色,她用盡力氣也擦不掉,那些紅色似是可怕的瘟疫,越擦越蔓延。
  「呵呵呵呵……」屋子裡傳來玉珺低低的笑聲,「秦艽,妳還是這樣沒腦子。從前我對妳越好,我如今就越恨自己。我恨妳!秦艽,若不是妳,我不會落到今日身敗名裂的地步;若不是妳,李善均也不會把我關在這裡;若不是妳,我的孩子早就出生;若不是妳,我不會連父親的最後一面也見不到。秦艽,妳就是個賤人!」
  「妳到底對奶奶做了什麼?」王媽媽被玉珺笑得心驚膽顫,終於問出聲來。那一頭,秦艽已經跌跌撞撞走進門來。
  「我母親留給我的最好的禮物就是這染膚水……」玉珺看一眼秦艽,「一旦沾上,終身不退。秦艽,李善均不就是喜歡妳的臉嗎,我看妳從今往後如何用這張臉伺候他,我看他是否能待妳如初,我看妳能不能坐得住這主母的位置!秦艽,我在地下等著妳,看妳如何跪在我面前懺悔……」
  玉珺每說一句,秦艽的心就驚了一驚,染膚水,她曾無數次聽玉珺提起過,那是她母親的獨家配方,天底下沒有第二個人知道的配方。若是沒了解藥,那她這一輩子都得頂著這張醜陋的臉活著。
  「不可以、不可以……」秦艽有些語無倫次,「玉珺……不,玉姊姊,這都不是我的錯,是薔姊姊讓我做的。玉姊姊,妳把解藥給我……」
  「晚了。」玉珺虛弱地擺了擺手,「妳們給我下毒藥的時候就該知道,我總有死的一天。秦艽,我死了,我也讓妳的臉給我陪葬……」
  「妳不能這樣!害妳的人不是我,是李善均、是林南薔、是……」秦艽只見她的眼越來越無神,趕忙晃她的手。
  就聽玉珺低聲唸道:「妳以為李善均是什麼好人嗎,嬌嬌……他成天花天酒地,早就惹上了一身風流病,不出三年,他就會死於花柳。而妳,若是已經同他做了苟且事,那妳也活不長了……你們都會給我陪葬、陪葬……」
  恨吶,恨……父親……
  眼前是火紅的梅花綻放,那年,李善均在樹下,眉目含春地望著她,他說,玉兒,此生得妳,我無憾。她以為自己覓得良緣,誰知竟遇中山狼,一載赴黃粱。
  「我恨你們。」她的雙眼漸漸無神,秦艽像瘋了一般瘋狂搖著她的身體,她卻覺身體越來越輕,她喃喃道:「我恨你們,可最恨的卻是自己……」若有來生,她定不入將軍府、定不尋父親、定遠離李善均。離他們遠遠的,遠遠的,得一世安穩。

  ◎             ◎             ◎

  「玉姐姐、玉姐姐……」玉珺在一片迷糊中,聽到耳畔有女人焦急地呼喚著她的名字。
  她疑心自己入了地府,可是地府這樣暖,有耀目的光照著她的眼。她努力地想睜開眼睛,可是身上卻乏得厲害,像是作了夢魘,只能聽到旁人的呼喚,她卻分毫動彈不得。真是做了鬼嗎?玉珺倉皇地想。
  其實這樣也好,這一輩子活得太累,母親走了之後,她每天的日子都在艱難中度過。如今父親也走了,她在世上沒了親人,活著反倒累贅。
  「玉姐姐?」身旁不知是誰又唸了一句。
  她的身體重重地磕了一下,方才那股溫暖卻消失了,有個人狠狠地踢了她一腳,聽那聲音倒是比方才那個女人年長,可語氣裡全是慍怒,「昨天還好好的人怎麼成了這個樣子,莫不是又裝病偷懶。妳給我起來,別以為躺著就能躲過去,老娘可沒那麼好唬弄!」
  玉珺只覺得腰部又狠狠受了一下重擊,一股痛意從肋骨躥上來,一下子逼得她哦了一聲,睜開了眼。
  正午的驕陽灼人眼球,玉珺被刺得一下落下眼淚,她想抬手去擋,卻發現自己毫無力氣,手腕處不知是受了什麼傷,一動就痛得厲害。
  玉珺趕忙閉了眼,適應光線許久,才看清眼前的臉。四五十歲的老女人,臉上抹著一層厚厚的脂粉,頭上的絹花是好幾年前流行的花色。玉珺有些恍惚地望著老女人的臉,老女人卻是嗤笑了一聲,「怎麼,裝死不成,又想裝傻騙花媽媽我。」
  「花想容……」玉珺有些失神地望著她,足足愣了半晌,肋骨處的疼痛逼著她從恍惚中走出,片刻後,她終於低低笑出聲來,「花媽媽您還是這樣漂亮。」
  扭頭看了看身旁方才護著她的人,伸出還能動的那隻手,摸了摸那人的頭,她又試圖抬了抬自己的腳,眨眼間落下了兩串淚,「雪兒,妳還在,我的腿也是好好的,真好。」
  大周建元三十年,她的親生母親玉橋病逝,從小跟隨在母親身邊的她一下子沒了唯一的親人,她遵照母親的遺願上京師投靠自己的親舅舅玉滿樓。結果舅家的大門還未進入,她被下人連包袱帶人丟出了府裡,下人們一臉鄙夷地告訴她,她的親舅舅壓根就沒有姊姊,他的姊姊早在十幾年前就死了。
  當時她不明白舅舅為什麼會這樣,轉身離開玉府。當時夜黑風高,她還沒找到落腳的地方就被人一悶棍打暈,賣入了這家妓院,遇上了花想容。
  花想容,妓院的老鴇叫這個名字,妓院也叫這個名字。雲想衣裳花想容,原本多麼美好的一句詩詞,偏生被一個老鴇毀了。
  從前,她每每想起自己的這段經歷就悔不當初,後悔自己不該來到京師尋這個從未見過面的舅舅,恨自己沒有警醒一些,讓自己落入歹人的手裡,當時她覺得自己一輩子悲劇的根源就在於這個妓院。
  妳這個賤人!若不是嬌嬌覺得不對,特意去查了查,我至今還被蒙在鼓裡。花想容出身的婊子,妳還敢嫁給我,誰給妳的狗膽!當時李善均咬牙切齒、滿臉鄙夷的模樣猶在眼前,她簡直百口莫辯。
  若不是因為被人綁到這裡,她不會落下一輩子的汙點,以致於後來林南薔和秦艽抓住她的這個汙點指責她不自愛,來歷不明;李善均也不可能抓住這點,誣陷她腌臢不堪、不守婦道,甚至於用這個理由羞辱她,讓她一輩子活在汙名之下。
  這是個讓她咬牙切齒的地方,花想容更是曾經讓她想要啃血吃肉的人,可是如今……
  無論上一世的最後她是怎樣的結局,一切都過去了,上天給了她重新來過的機會。這一世,她又重新擁有健康的身體,父親也還在,所有的一切翻盤重新來過,那麼不論是多麼糟糕的起點,她都接受。
  從這裡開始,翻雲覆雨,多好。
  玉珺微微仰起頭,斜斜射入的陽光跳躍在她的臉上,細細的絨毛氤氳出柔和而美妙的光芒。她的嘴角慢慢彎起一抹笑容,帶著無限的滿足和希冀,十八歲的容顏有著驚心動魄的美。
  所有的人一時都呆住了,一旁的夏昭雪更是心裡一驚,只當她是傻了。
  夏昭雪抱住她的手落淚,「花媽媽,妳行行好,找個大夫看看玉姐姐吧。我們每天要練七八個時辰的舞,這樣烈日裡晒著,哪個能吃得消。嗚嗚,昨兒個她才被打了一頓,身上的傷都沒好,方才練舞她又從臺階上跌下來,也不知道傷著哪裡了。玉姐姐的手都腫成這樣了,還有她的額頭……」
  夏昭雪嗚嗚地哭著,這個玉珺肯定是摔傻了。自從入了花想容,她就不停地想辦法離開,每一次都是筋疲力盡地逃出去,最後時刻卻被抓回來。每逃一次,她就被毒打一次,身上的傷從未好過,她又盤算著下一次逃跑。前前後後十幾次,連自己都覺得她一定會被打死,可是妓院的打手們卻是見慣了一般,打人只讓人疼,卻不取人性命。
  夏昭雪看她被打得死去活來,自己心底裡最後一點逃跑的念想都退縮回去了,可是玉珺的嘴卻依舊硬,被打得趴下了,嘴上依舊不饒人,見了花媽媽就罵花老賊,一副恨不能啖其血、食其肉、寢其皮的樣子。可是玉珺方才竟對著她笑了,這不是傻了是什麼。
  不只是夏昭雪,就是花想容也有些驚訝,在這之前,玉珺見了她總叫花老賊,可是剛才竟然叫她花媽媽,還誇她漂亮。這個玉珺又是要搞什麼鬼?莫非真是傻了?
  花想容仔細打量玉珺,玉珺也大大方方打量著花想容,偶爾還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花想容終於敗下陣來,頭一搖,頭上的絹花險些掉下來,「罷了、罷了,妳們這兩個催命鬼在老娘手上也翻不出花來。」花想容這麼唸著,又對身旁的丫鬟道:「鳴柳,去請個大夫給這兩個催命鬼看看,別真是摔傻了,浪費老娘一番心血。」
  雖然這兩個丫頭都極其不聽話,但是她的妓院已經很久沒遇上這樣成色的姑娘,若是能調教好,她花想容必定也能在京師的花街揚名立萬,這可是她未來的兩張王牌……
  她一邊想著一邊放柔了語氣,「花媽媽我對妳們也算是仁至義盡,對妳們好吃好喝伺候著、綾羅錦衣穿著,還不是想讓妳們有出息。妳們成天想著跑,又能跑哪兒去。端說夏丫頭妳,妳是妳娘親手賣進來的,一應手續俱全,我可沒強迫妳半分。玉丫頭妳……」
  花想容一句話差點衝口而出,險些將真相說出。見玉珺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她趕忙話鋒一轉,道:「妳是個外鄉人,在這京師無依無靠的。若是在我這得了出息,京師的花魁非妳莫屬。花媽媽話放在這裡,跑妳是跑不了的,還是好好學習歌舞,給自己掙點本錢才是要緊。」
  見玉珺仍舊愣在原地,她擺擺手往外走,「罷了,妳們兩個賤蹄子給我好好的,若是再出什麼么蛾子,即刻送妳們開苞去,省得老娘鬧心。」
  待花想容走後,夏昭雪又扶起玉珺,見她一雙手胖成了豬蹄,難免又要落下淚來。玉珺趕忙攔著她勸道:「妳放心,我沒怎樣。也就是傷著筋骨,將養幾天也就好了。妳若是有工夫難過,不如扶我回房休息,這日頭晒得我頭暈。」
  夏昭雪只覺得此時的玉珺同往日不同,可是具體哪兒不一樣她又說不上來,打算先扶玉珺回了房,才將將起身,玉珺卻掙脫了她的手,自己邁了步子,臉上竟是無以復加的激動和滿足。
  「姐姐妳這是……」夏昭雪一頭霧水,那一頭玉珺險些栽下去,她趕忙攙著,道:「姐姐暈了許久,怕是腳底下輕飄,還是我攙著吧。」說話間扶著她進房。
  不消一會工夫,鳴柳就帶了大夫來,大夫看她了兩眼,說的話竟和玉珺說的相同,不外乎將養幾天,無甚大礙的意思。
  夏昭雪原本有些驚訝,後來想起玉珺說過,她的母親原本是大夫,或許她也有些醫術傍身,這才有些釋然。回過頭看玉珺,她已經閉著眼睛打盹,不過片刻,竟是睡著了。
  玉珺這一覺睡得極累,她重複作著夢,林南薔、秦艽,一個個她討厭的人進入到她的夢裡,曾經發生的一切都如走馬燈一般重演了一遍,如夢魘一般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在夢裡痛苦地呼喊著,卻沒有人來救她。母親、父親,所有她曾經依賴的人都遠遠地看著她,眼裡充滿了擔憂。
  她想發出聲音,卻如被人鎖喉一般,只能張嘴,卻沒有任何的聲音。直到一道光劃破她的夢魘,一個男人的背影出現在她的夢裡,低聲喚她,「玉兒、玉兒……」
  「李善均!」玉珺失聲喚出聲來,一睜眼,竟是一身冷汗。夢裡的場景太過詭異,李善均是她心底裡的惡夢,可是夢裡卻給了他這樣的一道亮光,時時刻刻提醒著他的存在。真是瘋了,隔了一世,他還纏著她。
  迷迷瞪瞪地看向四周,她終於發現自己又回到了花想容。床邊靠著一個人,想來是睏極了,就這麼蜷著,玉珺一動,她也動了,眼睛裡現出驚喜,「玉姐姐,妳終於醒了。」
  「雪兒,妳怎麼不睡到床上去?」玉珺驚訝地望著她。
  夏昭雪撓了撓頭道:「姐姐妳睡得不好,嘴裡一直唸著人名兒,我在夢裡也被妳吵醒啦。我反正也睡不著,就過來陪著妳,妳手不方便,若是要喝個水什麼的,我也能幫上忙。」
  兩句話說得玉珺心中暖暖的。有些人,分明是至親,卻冷血至此;有些人,分明是生人,卻勝似親人。
  上一世玉珺恨透了花想容這個地方,卻很感謝曾經遇上夏昭雪。她性子硬,總是想著法子逃跑,每次逃跑回來就遭受一次毒打,若不是有夏昭雪照顧她,她當真熬不下去,只可惜這樣的人,最終卻死於非命。後來她每每想起夏昭雪,心頭都像被剜了一刀,全是遺憾。
  好在一切都不一樣了。若是想改變自己,第一件要緊的事兒就是從這兒逃出去,可是如何逃出去?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在她們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             ◎             ◎

  雖然是五年前的事情,玉珺卻記憶猶新。
  上一世,她為了能逃出花想容吃盡了苦頭。因為性子硬、嘴硬,花想容裡頭調教新人的媽媽二話不說就是一頓打。她也曾經試圖逃跑過,可是入了妓院,那些人首先就給她吃了迷魂藥,讓她腿腳發軟,走上幾步都得用盡全身的力氣。她試著逃跑過幾次,雖成功出了後門,最後還是被抓回來,挨上一頓打不說,還要被活生生餓上幾天,之後連看管都變得更加嚴。
  那時候,她是存了一絲希望,盼著舅舅來救救她的。
  事實證明,求人不如求己,萬事還得靠自己。若不是花想容那夜意外大亂,她也不會趁機逃出去,一路跌跌撞撞摸到了將軍府,只離父親一步之遙。那是她成功逃出的第一步,可最後還是功敗垂成。她把母親的信物交給門房求門房轉交,她在門外等了足足一個時辰,那時候,父親沒見著,她卻被狠狠羞辱了一番,被轟出門外……
  想起前程往事,她這個認親的路當真是充滿了荊棘。她渾身打了個冷顫,不行,上一世她來硬的,吃盡了苦頭,這輩子再不能走老路了。
  門外叩叩響了兩聲,送飯的小丫鬟推進門來,送好了飯,怯生生站在一旁,道:「花媽媽說玉姐姐身子不適,今天特意給妳加了餐,玉姐姐趕緊吃了吧。」
  「三兒,妳娘還好嗎?」夏昭雪接過飯,低聲問道。
  那小丫鬟搖搖頭,落寞道:「沒,大夫說這幾副藥吃完再看看……」
  夏昭雪同她說了兩句,玉珺也沒聽清,那小丫鬟轉身就走了。
  「花媽媽今兒還真是大方,還給咱們加了個雞腿……」夏昭雪看著桌上的飯,默默唸著:「花媽媽這是把咱們當小豬,養肥了好出籠嗎。」
  她說著就拿起桌上的飯菜往門外走,玉珺趕忙阻止她,「雪兒,妳這是要去哪兒?」
  「嗯?」夏昭雪有些疑惑地回了頭,「姐姐,不是妳說這些飯菜裡都有迷魂藥,讓我少吃些嗎。」
  「哦對。」玉珺頓時沉默了。上一世她傻,總覺得飯裡有迷魂藥,吃多了手腳發軟行動不便。每日裡她和夏昭雪就吃兩口飯勉強填飽肚子,雖然吃進去的迷魂藥少了,可是肚子也空了,每日夜裡餓起來簡直要了人命,這真是最傻的掙扎。
  玉珺擺了擺手對夏昭雪,「別倒、別倒,咱們今天好好吃一頓。」
  「可是這裡面有藥……」夏昭雪有些困惑,繼而卻是驚訝,「姐姐是被打怕了,不打算跑了嗎?」
  「人生在世,吃喝拉撒,吃都吃不飽,哪兒有力氣跑。」玉珺搖頭道:「先吃飽了,迷魂藥……只要是藥,總有辦法解的。妳別擔心,吃吧。」
  玉珺低聲勸慰,起身拿起雞腿就是一口。死之前關在後院裡面,吃什麼都是味同嚼蠟,沒想到重生之後第一口竟然吃上了雞腿,她沒出息地竟然覺得很美味。雖然這時和那時自己都不是自由身,可是心境卻有很大的不同。
  玉珺上一世被妓院關怕了,出了妓院第一件事就是翻了母親留下的醫書小劄,裡面雖無詳細記載妓院裡頭的迷魂藥到底是什麼配方,但是大體上,所有的迷魂藥裡頭都會加入鬧羊花。她和夏昭雪雖然吃進了迷魂藥,時常處於頭重腳輕的狀態,可是還不至於昏昏欲睡,所以,她推斷自己吃進了迷魂藥可能含有鬧羊花、川草、二烏、醉仙桃花等迷魂藥常用的藥材。
  若是要解這些迷魂藥,藥材倒是常見,只是她被困在這妓院裡,誰能替她跑這個腿?上一世她也曾想過配出一些解藥來,在逃跑那麼多次,觀察了那麼多次地形之後,她卻得出結論,花想容的園子雖大,可是在院子裡卻沒有她要的藥材。這樣一個浸淫著驕奢淫逸的地方,好看的花花草草遍地是,卻沒有一樣能讓她活命。
  「花好看有什麼用,不能吃、不能解毒。」玉珺忍不住碎碎唸,腦子裡卻突然閃過一道光來,「方才那個小丫鬟,是在花想容打雜?」玉珺低聲問道。
  「唔……」夏昭雪吃著飯低聲應道:「三兒家就在花想容隔壁,她爹去得早,家裡就剩下一個弟弟。前些日子她娘幫人幹活,也不知怎麼就得罪了定國公府裡的人,被人活活打個半死送回來的,外傷倒是看好了,可是病卻越來越重了。聽三兒說,她娘得的是血症,這血症是什麼我也不懂,只是想著,這人命啊真是不值錢。她也是沒辦法才進花想容做事的。」
  玉珺聽她娓娓道來,倒是吃了一驚,「雪兒妳怎麼知道?」
  「咱們在這關了也有一個月了,前些時候姐姐妳傷勢太重,我也傷得不輕,花媽媽就讓三兒來伺候我們,我幾回見她掉淚,是以問了問。姐姐妳怎麼問起她來了?」
  「嗯。」玉珺這才恍惚記起似乎是有這麼一回事,上一世她還未逃出花想容,三兒的娘就死了,那一日她逃走前,還隱約聽到三兒在高聲哭泣。
  待玉珺吃過飯,三兒來收拾的時候,玉珺特意叫住了她問道:「三兒,妳娘近日還好嗎?」
  小姑娘突然被叫住原本就有些發怔,見問及自己的娘,更是吃了一驚。在三兒的眼裡,玉珺和夏昭雪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夏昭雪的家就在三兒家附近,兩家雖然走動很少,但是也見過幾面,夏昭雪被家人賣入妓院時,三兒的娘還大大惋惜了一番。三兒進妓院做雜務時,見到夏昭雪心裡也是滿滿的同情,同夏昭雪,那時鄉里鄉親的交情。
  可是玉珺,聽說她是外鄉人,她人長得美,平日卻總是板著一副臉。自從三兒進了花想容,就常聽說後院有個不聽話的姑娘時常想著逃跑,花媽媽幾次三番告誡過她,讓她離玉珺遠點,省得被咬一口。如今,這樣的一個人竟然主動關心她。
  三兒怔了怔,夏昭雪推了推道:「三兒別怕,玉姐姐人很好的,她的娘從前是大夫,沒準能幫上妳。」
  「真的嗎?」三兒的眼睛亮了一亮,片刻後卻又黯然下去,「我請了很多大夫,都說娘是積勞成疾,這病怕是沒治了……」
  「不妨事,妳跟我說說妳娘的病情。」玉珺低聲勸道。三兒抬眼看她殷切的眼,一時間悲從中來,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三兒如今十歲,她爹年前去世,留下她娘和她五歲的弟弟。原本一家子孤兒寡母日子就過得拮据,好在三兒的娘勤勞,東家西家地替大戶人家洗衣服,也能聊以度日,旁人看她實誠,也總是介紹生意給她。哪知道有一天她替人洗衣服,被誣陷偷了放在衣服夾層裡頭的銀票,被人打得半死,那人才發現銀票還在身上。
  白白挨了一頓打,那人卻無絲毫愧疚,丟了幾兩銀子給她娘看病。她娘還沾沾自喜,以為看好了外傷還能有些餘錢給一雙兒女買新衣,哪知道禍從天降,突然有一天就病倒了,請回來的大夫一看,說是積勞成疾變成了血症……
  玉珺原本聽得也是一心的氣憤,定國公府的下人尚且有如此的氣勢,打得人半死也能用銀子解決,其他還有什麼不能幹的!
  只是聽到三兒說起那下人的名字,她卻有些猶豫,那個劉全,玉珺倒是有些了解。這劉全,說起來是李善均的兄長李善周身邊的人。前一世嫁入定國公府,她雖然同李善周沒有什麼接觸,可是李善周對於身邊的下人卻管教極嚴,若說他發現身邊的人有欺行霸市的行為,頭一個就不會輕饒。而劉全本人她也見過幾面,低眉順目,人恭順,差事也辦得妥當。在她的印象中,劉全並不是這般草菅人命的人,難道事情還有蹊蹺?
  玉珺沉下心來,又仔細問了三兒娘的生活起居,一時間犯了難,血症不是什麼不治之症,似三兒娘這般咳血不止、血色鮮紅、口乾舌燥,兩頰嫣紅的大約就是陰虛肺熱所致,「治病不難,難的是治這病的藥材都頗為名貴,三兒妳在花想容打一個月雜的工錢怕也就堪堪能抓三四天的藥。」玉珺嘆了口氣。長此以往,三兒娘光是吃藥都成問題。
  「玉姐姐妳真是神了!」三兒犯難道:「我跟花媽媽提前預支了一個月的工錢,本以為能多支撐幾天,哪知道不過七日,那些錢就沒了……至多後日,娘的藥就得斷了。」三兒抹了一把眼淚。
  「大夫給妳娘的藥方妳帶了嗎?」玉珺思忖了片刻問道。
  「帶了,我一直帶在身上的。」三兒趕忙拿出來。
  玉珺看了片刻,低聲道:「怪不得……」上頭的藥材都是人參、阿膠等等,普通人家原本就吃得少,這京師裡的大夫果然財大氣粗,給百姓開藥都是這麼大氣。
  玉珺搖了搖頭,道:「我給妳改幾味藥方,雖然沒有大夫的藥方效果好,卻也差不到哪兒去,要緊的是,我這藥方上的藥材都是常見藥材,價格也比大夫的藥方低上一大半。」
  「這……」三兒面露難色。自己的娘正經大夫都看不好,卻要信玉珺這麼個年輕姑娘嗎。
  「妳若是擔心,可以找個老大夫看看我的藥方可不可行,再給妳娘抓藥。」玉珺宛然一笑。
  三兒趕忙擺手道:「玉姑娘,我不是這個意思……」
  三人左右尋不著筆墨,三兒趁著收拾碗筷給玉珺送藥的空檔,偷偷帶進了一截炭,待玉珺寫好了,帶著藥方出了房門。
  夏昭雪久久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咬著唇欲言又止,半晌低聲問玉珺道:「姐姐,妳給三兒的藥方真的管用嗎?」
  玉珺悄然一笑,「雪兒,妳是想問我為什麼要幫三兒對嗎?」
  「嗯……」被玉珺看破心思,夏昭雪臉一紅,「是啊。」
  如今的情形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們二人都自顧不暇了,玉珺竟然還有閒情逸致關心起妓院裡打雜的小丫鬟來,她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玉珺但笑不語,她打的自然是好主意。
  開了窗斜坐著,只看這小小的院落裡,眼睛所及就有三個魁梧的打手,還有見不到的不知道散落在何處。硬闖固然不可,可是智取也要花費許多代價,若是一個不小心再被打手抓回來,更是得不償失。
  此時她們二人深陷花想容,若想同外界溝通,只能通過三兒,若是三兒能給她們帶來解除迷魂藥的甘草和葛藤花粉,那就再好不過了。除此之外,她還欠缺一個合適的時機。上一世,花想容曾經發生過一件大事,正是這件大事,讓花想容上下被抄沒,花媽媽一干人等都被送上了斷頭臺。
  吃下的飯菜裡頭的迷魂藥漸漸起了作用,她的手腳又開始發軟,她勉力支撐著。那廂夏昭雪也是頭重腳輕,見玉珺又在出神,喚了玉珺兩人一起到床沿坐下,夏昭雪道:「玉姐姐,我總覺得妳這次病了一場,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呢。」
  「哪兒不一樣?」玉珺笑問。
  「我也說不上來。」夏昭雪撓了撓頭,那些細枝末節的變化她說不上來,總是覺得現在的玉珺有些讓人看不透。
  「我還不是我?」玉珺笑著摸她的頭,又問:「雪兒,這間後院裡頭除了我們,還有誰嗎?」
  「沒有了吧。」她們二人是同一天被關進來,整整一個月了,她再沒見過任何人。那些調教她們的媽媽們聊天時隱約提起過,花媽媽是個極精明的生意人,被賣進妓院的姑娘也分三六九等,像她們住的這個院子就是給上等有潛力的姑娘專門居住,便於媽媽們調教。
  「沒有嗎。」玉珺沉默了片刻,莫非時候還未到?
  「我知道妳哪兒不一樣了。」夏昭雪一合掌,「玉姐姐,妳醒來就不停地問我奇怪的問題。」
  「哪兒有。」玉珺乾笑了兩聲,趕忙勸慰道:「我問的可都是正經問題……好啦,別想了,咱們趕緊睡吧,明兒還得練舞。」
  夏昭雪嗯了一聲,換衣服睡進床裡側,想必是太累了,不一會就睡熟了。玉珺盯著她看了半晌,只想著前一世她死於非命的慘狀,忍不住用手拂了拂她額頭,「雪兒,姐姐這次一定帶妳逃出去,讓妳往後也能堂堂正正做人。」

  ◎             ◎             ◎

  半夜裡下起雨來,滴滴答答打在落葉上,玉珺睡不踏實,迷迷糊糊聽到一陣聲響,她乍然醒來,只聽院子裡來了好一些的人來來往往。
  她趕忙爬起來走到門口往門邊望去,就見外頭一片火光,花媽媽站在院子裡,一旁有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肩頭扛著個人,看穿著是個男子,只是那身量窈窕,一看就是女扮男裝。這會想必是中了迷魂藥,昏昏沉沉地睡著。
  一旁是個個頭矮小的中年男人,身子敦實,可是笑起來一口黃牙,無端讓人覺得猥瑣,「花媽媽,妳可得謝謝我,我這一下給妳弄來了兩個極品貨色。」
  「是是是,上回那個就是個刺頭,這回這個……」
  「話不是這麼說,雖說是刺頭,可調教好了,可是一等一的。」那男人擠眉弄眼,笑著伸出手來。
  花想容從袖口掏出一張銀票,啪一下摔在他手上,又狠狠地掐了下他的屁股,兩個人笑得更加浪蕩,「哪日我花想容在京師做出了名頭,總忘不了你的好處。」
  「那就謝謝花媽媽啦……」男人湊上嘴來就要親花想容,被花想容一下子拍開了,他也不生氣,轉而去親銀票,末了望向玉珺居住的屋子。
  玉珺從門縫中看,只覺得他的眼神突然變得認真,指了指她的方向對花想容道:「那屋子裡的那個小蹄子,雖然成色好,可是咱們主顧也說了,要趕緊給她開了苞才好,別因著小錢壞了大事。」
  「是是是,你都說幾遍了,我有分寸。」
  玉珺聽著眼皮一跳,主顧,哪個主顧?他說的小蹄子又是誰?
  這屋子裡只住著她和夏昭雪,夏昭雪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姑娘,連她自己都知道自己是被親娘賣進來的,所以夏昭雪時常覺得很絕望,所以,男人說的人絕對不是夏昭雪。那,那男人說的小蹄子就是……玉珺心頭一緊,前後兩世被賣入妓院,上一世她覺得是因為自己涉世不深,被賊匪盯上才會遭此厄運,如今看來,她被賣入妓院卻是有人操縱。
  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她一下子驚出一身汗來,可是冷靜下來,她卻全是疑惑,母親臨死前,千叮嚀、萬囑咐讓她進了京師之後直接來尋舅舅,可是她找到了舅舅家,他家的下人卻直接將她轟了出來,她連舅舅的面都未能見上。
  前一世她逃出妓院回到父親身邊後,曾經親自上門問過舅舅,結果舅舅一臉愕然,大發雷霆,下令徹查,最終查出來,是玉府的管家擅作主張,將她趕出了門外。
  也因著這件事,玉家管家被罰了半年俸祿,每每見到她也是一副愧疚的樣子。因著心中芥蒂,她後來甚少見舅舅,可饒是如此,舅舅待她卻是好的,她出嫁時,舅舅更是給了她一份豐厚的嫁妝。這位主顧不可能是舅舅……玉珺的心頭想法亂撞,喉嚨口像是堵住了一口氣。
  可是若不是舅舅,會是誰呢?她來到京師,無依無靠,沒有任何人認識她,除了到過玉府,道過自己的姓名、來歷。為什麼會有一位主顧,單單針對她,要毀她清白?玉珺心裡迷霧重重,只得按下心事。
  那一頭,花媽媽扭著妖嬈的腰肢兒往裡走了走,對看守院子的打手們道:「晚上都給我看好了。」又對一旁調教新姑娘歌舞的媽媽們道:「今兒晚上就給我伺候起……」
  門外的聲音漸漸退去,不出片刻,隔壁廂房傳來一聲尖厲的慘叫,夏昭雪一下子從夢中驚醒,待聽明白聲音,一下子縮到玉珺的懷裡,「姐姐,這是又有人被賣進來了嗎?」
  「是呢,別怕。」玉珺抱住夏昭雪,兩人一下子又回到了剛被關進來的那幾天。
  妓院裡的媽媽有十大拿,陰、損、毒、辣、壞、凶、狠、真、假、快,哪個詞都不是什麼好詞。姑娘們叫她媽媽,那可不是拿自己當親生女兒,新姑娘要被調教,第一下落不了下馬威。拿水潑醒了,先上刑具伺候一遍,讓妳疼卻落不下痕跡,痛極了,白日裡該練功還是練功,到了晚上繼續打。
  那會玉珺和夏昭雪不從,險些被扒光了衣服扔進院子裡讓那些大茶壺、打手、雜役們白看,管教的媽媽說了,妓女不能拿自己太當人,否則就讓她們嘗嘗不是人的滋味。好在玉珺學乖得快,趕忙拉著夏昭雪點頭了,否則她一輩子真就折在妓院裡,落下抹不去的陰影。
  這下子隔壁的姑娘一身慘叫,怕是醒來,第一反應也是罵罵咧咧,聲音越過廂房的牆透過來,是鈴鐺輕響、落雨敲窗般清脆的聲音,聽著毫無煞氣,「你們是誰,我這是在哪裡?妓、妓院……你們是瘋了,你們知道我是誰嗎……啊!」
  想必那些媽媽是用了鞭子,一下子打在她的身上,一時間沒了聲音。過了片刻,隔壁的門吱呀響了,有個媽媽走出來,對花想容嚷嚷道:「花老闆,這姑娘皮子太嫩,一鞭子下去就暈了。我瞧她這身衣服、這氣度,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老六這回給咱們的貨,別是咱們開罪不起的主吧?」
  「不能吧,他做這行這麼久了,懂得我的規矩,他也從未走過眼……」花想容有些遲疑,蹙眉道:「老六倒是有說過,這個丫頭女扮男裝在街頭亂逛,旁人問她,她只說自己是外鄉人。老六的人看她不熟悉地形,問親戚朋友在哪兒也不知道,才敢下手。」
  「若真是如此,倒也不怕……」管教媽媽思忖道:「咱們這多了外鄉來的姑娘,一天兩天教不好,給我半個月,總是要服服貼貼的。」
  「妳辦事,我放心……」花想容笑了笑。
  外頭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隔壁廂房又熱鬧起來。聽聲響,像是那些媽媽拿水潑醒了那小姑娘,繼續調教。
  幾次三番之後,那小姑娘掙扎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最後,玉珺只隱約聽到她喊了一句:「你們會後悔的,我是甯舒……我是甯舒郡主……」
  那些媽媽們哄堂大笑,「妳是郡主?妳若是郡主,我可就是皇后了。咱們這進來的姑娘,為了逃出去,哪個不是花招百出。妳說妳是郡主,上回那個還說自己是公主呢。姑娘,我勸妳還是別嘴硬,早日從了才是道理。」
  玉珺緊緊抱著夏昭雪,嘴角現出一絲苦笑,同時卻摻雜著一絲幸災樂禍,外鄉人,想必她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被盯上的。這些殺千刀的,專門對孤苦無依的可憐人下手,料定了她們沒有靠山、沒人心疼。只可惜,她是個真材實料的外鄉人,隔壁的那位卻不是。
  重生之後的一切似乎都十分順利,她幾個時辰前還心心念念著隔壁那位,那人竟就來了。
  花想容一輩子拐帶了無數的良家婦女,怕是她想都想不到,有一天,她竟然真的拐帶了一位郡主。是的,郡主,而且是跟定國公府關係十分密切的甯舒郡主。當今皇帝有九個兄弟,最倚賴的就是慶王爺,而甯舒郡主就是慶王爺最寵愛的女兒。
  玉珺之所以認識她,就是因為她上一世的婆婆,定國公的嫡妻是當今聖上的姊姊,甯舒郡主正經還要叫她一句姑姑。
  那時候,甯舒郡主時常到定國公府玩耍,幾回見到她總是抱著她胳膊喊嫂子。她極喜歡這位沒什麼架子的郡主,後來她和李善均在外置了屋子,兩方來往才少了些。
  也是後來,李善均才零零碎碎跟她說起過,甯舒郡主有一次淘氣,男扮女裝離家出走,被歹人看上,險些出了大事,具體是什麼大事,李善均卻諱莫如深。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玉珺卻將這事放在心上,直到後來機緣巧合,才知道甯舒郡主當時也被關在花想容。
  彼時,玉珺感嘆世事難料,當初若不是甯舒郡主被拐帶到了花想容,王爺府瘋了一般四處尋她,直到尋到了花想容,弄得花想容大亂,她也沒機會趁亂逃跑。
  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這一世,她又遇見了甯舒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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