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要嘛有錢,要嘛有勢,就是不能有女人,
誰知遇上憨萌俏小二後全亂了套,
他只好拚著翻牆越戶爬上床,就是要疼寵她一輩子!
晉江千萬積分的優質作品「天上掉下個錦衣衛」,
一部家國、親情、愛情的動人糾葛,請千萬不要錯過!
和齡真搞不懂權泊熹想做什麼,跟著她一個無權無勢、
毫無價值的女子能得什麼好處?她有自知之明,
男女之間那點子破事兒該懂的她都懂,不該懂的也懂,
反正就是啃啃嘴巴、親親小手、摸摸小腿兒,她見識得可多了。
可她沒想到自己也有被輕薄的一天,對象還是邪氣不侵的權泊熹。
第一章
和齡再一次置身於那一片紅牆琉璃瓦的夢境之中。
深長昏暗的甬道彷彿無邊無盡,她看到一位手執青花紋油紙傘的婀娜少婦,婦人纖細甚至是慘白的手指將鬢邊散下的碎髮攏到耳後,腳下雲頭鞋卻不慎踩進水坑,濺出不大不小的水花,雙膝襴馬面裙底部便洇溼了一片。
突然間,青花紋傘面轉了轉,微微向上抬起,似乎是那女子終於注意到她的存在。
和齡悚然一驚,從雙峰駱駝背上跌了下去,流沙柔軟,她在沙地上滾了滾便停下來,面上呆致致的,身上並不覺得疼痛。
耳畔尚且殘留著旖旎夢境裡淅淅瀝瀝的雨聲,和齡敲敲腦袋,翹唇一笑。可真逗,她或許幼年時在中原生活過,可那是多早的事情了,怎麼偏偏夢中下雨時的溼潤清風會那麼真實?真實到就好像她曾經住在過那樣一片紅牆黃瓦的繁華之地,那是哪裡?
她這邊胡思亂想著,同行的金寶卻從另一頭駱駝上探出腦袋來瞅她,「沒事兒吧?不過是跌一跤罷了,摔傻了可不至於。」說著把腰間的水囊解下來丟在她身上。
她黝黑的臉上滿是不耐煩,「我先回客棧,妳也快些把大米送回去。掌櫃的說近來中原人來得勤,中原人不似咱們,他們吃不慣硬餅子……欸,我也沒空閒和妳囉唣,妳快起來,別躺著裝死,死了也沒人給妳收屍。」
和齡撇撇嘴,翻了個身枕在手臂上,看著那匹又老又瘦的駱駝馱著滿載而歸的金寶越走越遠,身後平沙莽莽,留下一串長長的模糊足跡。
收回視線,她抬手遮在眼睛上,沙地燙得很,不一時便教人受不住,她手臂向後用力一撐一躍而起,活像隻綠洲裡的靈活小兔兒。
太陽像個巨大的火球炙烤著無垠沙漠。大漠裡天氣向來詭異得很,它愛變臉動氣,前一秒還是晴空萬里,下一息卻很可能狂風壓境,這是誰也說不準的事兒。
和齡也不願在外逗留,她踮腳拿過掛在駝峰上的幕籬往頭上戴。罩紗是粗劣的半透明麻布,她把它放下來,視野便有些朦朧,透著一層暗淡的灰黃色,像極腳下這片沙土。
翻身上了駱駝,和齡吆喝著催動前行,駱駝上掛著一串兒響叮噹的鈴鐺,隨著這深一腳、淺一腳的行進,不時發出悅耳清脆的聲響,順著滾動的流沙似能傳出這片大漠。
水囊裡的水快喝光了,和齡搖了搖,感覺還剩下幾口,忽然就捨不得起來,彷彿預感到了這僅剩的水即將派上大用場似的。她把水囊別進腰間,拍了拍,哼著不成調的曲兒搖頭晃腦,駱駝走得也輕快,一人一畜顯得十分自在。
又走了一會兒,和齡發現前邊沙海茫茫連綿起伏處聳出一塊兒來,竟活脫脫是個人的形狀!
她自覺是個熱心腸兒,便從駱駝上跳下來跑過去,飛奔的步子揚起一陣沙霧。駱駝在後頭哀怨地瞅著主人,瞅了好一會才不情不願地跟上去。
那裡躺著個被黃沙半掩埋的人,和齡拿手拂開沙子,那人的臉容便逐漸顯露出來。
她呆滯著一動也不動,只因還從未見過生得這麼樣好看的人,這人俊得她連「他」的性別也不敢輕易確定了。這麼雪白的肌膚,彷彿羊脂玉一般,沙漠裡的男人、女人都是黑黢黢的,不似眼前這人皮膚白瓷細膩,摸上去手感一定很不錯吧。
和齡心裡這麼想著,吞了口口水,行動已經先於思維,把手放在人家臉頰上摸了又摸,手感實在太美好。她後知後覺地辨認出這是個男人,意識到這點不禁把自己雙頰給暈紅了,騰雲駕霧一樣,有些飄飄然。
扔下幕籬,她俯下身趴在男人的心口聽心跳聲,維持了好一會兒,和齡終於聽到男人虛弱的心跳,不自覺大大鬆了口氣。
冥冥中似有所覺,她疑惑地抬眼,陡然陷進一雙寒星似的眸子裡。
昏迷的男人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清冷而肅殺的眸光看得和齡心跳漏了一拍,她愣怔住,不知道突如其來的悸動是為何,望著男人長長掀動的烏亮眼睫說不出話來。
他顯然受了重傷,並沒有多餘的力氣,只警告似的瞥了她一眼便暈厥過去,陷入冗長的昏睡裡。
和齡在自己胸脯上拍了拍,又舉起手在臉頰兩邊來回搧動散熱。她想自己果真是個大善人,儘管在龍門關沙斗子這塊兒唯一一家黑店裡頭做事,內心卻異常柔軟,因為她決定把這個素不相識的男人帶回自個兒小屋裡去。
她想救他。
◎ ◎ ◎
和齡的小屋距離客棧有一程子路,黃土堆起來的兩個小單間,外頭圈裡養了幾頭咩咩叫的羊,此時正和繫在門口的駱駝一樣,伸著脖子看牠們主人扛著個充斥著陌生氣息的男人進了屋。
小屋裡只有一張床,上面鋪著柔軟結實的狼皮褥子,和齡把男人拖上去,自己累得氣喘吁吁。
她抬起他的頭把水囊裡的水餵給他,可是這男人一點兒都喝不進。沒法子,她只好捏住他下巴,咕嚕咕嚕把水強硬地灌了進去,大部分水從他嘴角流了出來。
男人在昏睡裡無意識地舔了舔唇,她瞧見了,盯著他薄薄的柔軟的唇瓣看了好一時,心頭一陣小鹿亂撞。
她拍拍臉頰,須臾「咦」了聲,後知後覺在他脖頸處看到一些細碎的傷痕,還有她適才聽他心跳的胸口,她這會兒定睛細看,駭然發現他身上血跡斑斑,男人的呼吸也越來越微弱。
和齡五歲之後一直生長在蠻荒的沙漠裡,沒那麼多講究,她自己也不在乎,只略一遲疑便去撥男人的衣服,掀開他的外衫右祍露出裡衣。
裡頭是一件染血的中衣,料子是和齡從未見過的上好布料,她說不上名字,但猜測得出原本這件中衣該是白色的,目下卻染成觸目驚心的一片暗紅,恍如一株株曼珠沙華盛開。他傷口處血痂貼著衣物黏在皮肉上,她看著都替他疼。
天上平白不會掉下個大美人兒,和齡拿手指戳他姣好的面頰,尋思著男人的身分。思量來、思量去,還是決定費些心思幫他包紮傷口救他一命。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她過去十來年也不曾做過什麼好事兒,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
「碰上我算是你的好運道,平日在家燒高香了吧。」和齡喃喃自語,抓起一邊的幕籬戴上便跑出家門。
她趕著駱駝把大米送回了客棧,秦掌櫃不知去向,只有金寶、銀寶在廚下面對著面磨刀。和齡也不覺著異常,他們這是黑店,刀子磨利些辦事兒便宜。她沒上過手削人肉,但金寶他們幹過,說跟砍大白菜是一樣的,但和齡還是覺得滲得慌。
她跟金寶、銀寶小夫妻倆借了醫藥箱便匆匆離開了。他們看著她纖瘦的背影,相視一眼,不置可否。
和齡跑回小屋裡給男人塗抹清涼的藥膏,這藥膏子裝在碧綠綠的小葫蘆瓶兒裡頭,是他們掌櫃的寶貝,平時也只給他們客棧裡自己人用。
她別的不懂,反正知道這藥膏有奇效,搭配上另一個葫蘆瓶裡的褐色丸子,嘴裡吃、傷處抹雙管齊下,管情教他什麼傷都立即見效。
如此過了三日,在此期間男人一直處於昏睡中。
和齡幾乎懷疑她眼中的神藥對這男人是不管用的了,好在這一日她從外頭趕集回來瞧見男人的手指小幅度地動了動。她有點激動,扔下從集上買回的一小袋兒大米就蹲到床前一眼不錯地守著他。
男人身子骨挺好,其實恢復得特別快,他脖子上那一些細若波紋的淺淡紅痕都已經退去,身上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衣服上血跡斑斑,瞧著滲人又可怖。
直到半下午的時候,男人鮮亮的眼睫才微微顫了顫,和齡還沒作好準備,男人的上眼瞼卻緩慢地掀開了。
看見陌生的她,那雙黑魆魆的眸子裡隱約閃過一線淡漠的流光。
和齡微微地笑,落落大方道:「幾日前我在沙斗子那邊……」頓了頓,怕他不曉得沙斗子便跟他解釋道:「沙斗子挨近這兒幾十里外一處小集市,我們這兒人有時候常去那裡兌換吃的喝的。那一日我回來便遇上你,也該是你命大,要別人才沒這麼好心腸呢。」她忘記自己還戴著幕籬,罩紗裡頭一張臉笑得明媚而張揚,「你得報答我的恩情。」
他沉默不語,像一柄泛著寒津津氣息的寶劍,她甚至懷疑他有沒有溫和的時候,一直這麼防備著別人。
他的視線驀然向下偏移,看向自己的胸膛,胸口處衣衫不整,半裸著,他眸中露出一絲異樣。
和齡覺得空氣中有什麼在發酵,他的沉寂教她無端尷尬,她不禁連連擺手向他解釋道:「我可不是流氓,這是幫你換藥忘記穿上了。」
男人的眼神落在面前人的罩紗上,那影影綽綽的一層遮擋阻礙了他的視線。
他抬手,毫無預兆地將幕籬兩邊細繩子一拉扯,罩紗就吊上去,露出一張白生生的臉龐。她因他的動作大睜了眼睛,眼是俗稱多情迷濛的桃花眼,一枝梨花春帶雨,面頰上透著一層天然粉澤,小巧的下巴,鼻尖沁著薄汗,很是嬌憨撩人的長相。
權泊熹的眼中沒有女人的美醜,他不在意這些,只是此時卻定睛瞧著面前這張面皮,她長得實在同一個人頗為相似,這教他心頭微訝,一時理不出頭緒,面上也並沒有表露出來。
和齡被他直愣愣瞅得怪不好意思的,偏臉看向地面,想到什麼,忽然高興地躥起來,將在集上央鋪子裡阿婆幫著做的一身男式粗布衣裳拿出來,獻寶似的捧在他跟前,「料子雖不及你的,卻總比你穿著這一身血衣裳來得強。」
他接過來,瑩白的指尖在衣料表面摩挲,唇角浮起模糊的笑意,眼神彷似柔和許多,然而眸底深處寥寥沉澱的冷漠卻讓人難以忽視。
她倒也不在意,笑著站起身道:「你不用謝我,幫人幫到底嘛。院裡有口井,我去打水給你準備熱湯洗一洗,回頭你再穿新衣裳。」
他應該是同意了,矜持地頷首道謝。
和齡心中一動,她對他充滿了探究和好奇的想頭,停下步子問道:「不知怎麼稱呼?總不能夠叫你『喂』吧,那多不禮貌,你們中原人不是特別講究的嗎。」
「泊熹,權泊熹。」他沒有隱瞞的意思,淡淡啟唇回她,低柔的聲線聽到人耳裡十分熨貼享受。
「薄什麼?」和齡抓了抓後腦杓,顯然沒聽明白。
他面上沒什麼波動,卻坐起身朝她招手,分外簡單的動作在他這兒偏生流露出雍容風雅的意態,「過來。」
和齡鬼使神差在床沿坐下,她有些不自在,好奇地問:「做什麼?」
他沒回答,兀自拿過她的手攤開來放在掌心,似乎想要把「泊熹」二字寫給她,然而將要觸上去時指尖微一頓,斜眸看她道:「姑娘認字兒嗎?」
和齡愣了一下,她有點窘迫,搖頭說不認識。
沒讀過書不稀奇,不僅在關外,便是中原許多女孩兒也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女子無才便是德嘛。
權泊熹沒再言語,他放開她的手把視線調到門前照進來的一束光影裡,微微瞇了眼睛。良久,忽然道:「姑娘瞧著不像是關外人。」
他眼裡有猜疑,並沒有刻意隱藏,這點上和齡很能夠理解,她想他受了這麼重的傷,孤身一人埋在沙子裡,要不是遇上她不就死了嗎。這麼大好的青春年華,這麼俊俏的臉模樣,無聲無息死了怪可惜的,且瞧著一準兒是被人處心積慮給弄死的,也難怪他疑心重。
和齡起身往門邊走,邊走邊說話,「你說對了,也說錯了。我雖不是生來在這兒,卻是這兒長起來的,我比本地人還本地人呢。」女孩兒清越的嗓音易教人動容。
見她出去了,權泊熹抬手在眼上遮了遮,眸中分明晦澀,然一邊唇角卻奇異地浮起來。活著就好,連天也不教他死嗎?既這麼的,未完之業就不得不繼續了。
和齡給權泊熹準備了換洗的衣物,她是個妥當人兒,打從抱她來關外的德叔去世後就一直是一個人過活,生活裡大事小事都是靠自己。不過過去是她一個人,現如今卻多出一個人,是她救了他,她覺得異常滿足。
往日不說,其實她心裡渴望有家人陪在身邊,即便她對過去記憶模糊。權泊熹的到來填補了和齡對家庭成員想像的空缺,她表現得殷勤周到,他也能感受得到。她為他打水,生火燒熱,又忙活著置辦晚飯,彷彿是個為忙碌一整日終於歸家來的丈夫操持的妻子。
◎ ◎ ◎
權泊熹沐浴完提著袍角步出來,放眼是無邊無際的黃沙,遠處有騎著駱駝的商隊經過,烏壓壓的一長排,駝鈴叮噹,看久了,任是再浮躁的一顆心也能夠平靜下來。這關外景緻與京師裡的富貴榮華全然是兩個世界,傍晚的風拉扯著他的袍角颯颯抖動。
羊圈裡綿羊咩咩叫,和齡關上圈門,提著水桶出來。乍一瞧見權泊熹,她滯了下,眼前被點亮了,果然即使是平凡樸實的衣料,穿在不同的人身上也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她已經記住他的名字了,歡快地叫著「泊熹」跑到他跟前,毫不避諱地上下一番打量,末了點頭讚許道:「泊熹,你長得真是好看。」
他聽了只感到恍惚,並不是因她的話,而是她唸他的名字,已經好些年再沒人這樣輕快地喚他了。甜軟的聲口,嬌媚的眸子,直把他往記憶的深淵裡拖拽。
「泊熹?」和齡是知道看眼色的,看見他面色不善,她腳尖無措地在沙地上磨了磨。他定是覺得她孟浪了,想來中原的姑娘不會貿然說出這樣的話。可她也委屈,她就是覺得他好看呀,他是她迄今為止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和齡對權泊熹有天然的好感,故而十分在意他的反應。幸而權泊熹很快將神思收回來,他一低頭便瞧見才還十足活潑的姑娘眼下做了錯事一樣低垂著首,兩手輕輕地絞著。
她注意到他的視線,琢磨了下,改口道:「其實你長得不好看,真的……我適才也不過是那麼一說,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我往後再也不說了。」
和齡以為自己都這麼說了,權泊熹臉上應該雨過天晴才是,沒承想他臉上更黑了,烏雲密布,比大漠裡的黑沙暴還教人害怕。
中原男人真是不好交流……她的腦袋垂得更低了。
「姑娘叫什麼名兒?」權泊熹忽然開口,他自己沒意識到,素來寡淡的眸光裡竟帶了一抹極淺的笑意,轉瞬即逝,慢條斯理地道:「套句才兒姑娘說過的話,稱呼『喂』未免顯得沒禮貌,因此才冒昧過問姑娘名諱。」
和齡其實嫌棄他說話文謅謅,她快要腦筋打結才能轉過彎來徹底理解。不就是問名字嗎,有什麼不能說的,「我叫和齡,和你在一起的『和』字,年齡的『齡』字。」她頓了頓,仰眸看他,「很好聽是不是?」
他在心裡唸她的名字,兩個字在唇齒間撚轉,餘韻悠長,便微微頷首。
她輕易高興起來,「這名兒是母親取的。」
她說著便似乎想到什麼,臉上的高興也不是真的高興,襯在落日餘暉裡,依稀染上落寞的味道。冷不丁的,夢中那撐著油紙傘行走在紅牆琉璃瓦中的女人浮現在眼前……
「吃飯吧。」權泊熹抬腳往回走,和齡晃晃腦袋,亦步亦趨在後頭跟上去,很快就站到了他身旁的位置。
吃飯的時候她喋喋不休,「我知道你吃不慣我們這兒的硬餅子,原先倒是烙了好幾張,現在就算了。」她把香噴噴的米飯盛給他一碗,又把醬肉往他跟前推,「吃吧吃吧,我是頭一回蒸米飯,你吃吃看對不對胃口。」
權泊熹盯著筷子看了一時,眉頭蹙了蹙,彷彿在瞧筷子到底乾不乾淨,不過很快他便低頭沉默地吃飯。和齡發現這人話不多,總是靜靜的,很神祕,像月亮灣的湖水,要人往裡頭投石子兒才能激起一點漣漪。
「不嚐嚐肉湯和醬肉嗎?」她把湯碗往他跟前推,勸道:「你身上有傷,需要補一補,光吃米飯怎麼能行呢。」
他不回答,她就一直那麼瞧著他。
權泊熹沒有在女人堆裡打過滾,他是錦衣衛,後來到了頂,升任到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錦衣衛常在宮闈行走,身分特殊,皇上有要求,因此他們往往是不近女色的,禁慾色彩可謂非常之濃厚。
東廠都督是碰不了女人,他們則不能碰。一旦沾染上女人,身體有了慾望,萬一和后妃有個什麼牽搭不是教做皇帝的戴綠帽子嗎,這是萬萬不能夠的。
「怎麼總不理人呢?」和齡眼睛張得跟葡萄一般大,好奇又困惑。她咬著筷子看對面比雕塑還像雕塑的男人,忍不住拿手指戳他的手臂,「泊熹從前是做什麼的呀?你受了這麼重的傷,是有仇家嗎?很厲害的仇家嗎?」
他的視線停駐在她堪堪收回的粉白指尖上,眸光淡淡地復看向和齡。
她生了雙嬌嬈的桃花眼,認真瞧起人來總像是存了分道不明的曖昧在裡頭。權泊熹眉心微攏,不禁別開視線,須臾生硬地道:「知道太多對妳沒好處,不許問。」
他的本意是為她好,和齡好像也能明白,倒是壓下強烈的好奇心不過問了,只是對他只吃飯不吃菜的行為表示由衷不解。
後來才知道,原來權泊熹是素食主義,人家根本不喜歡吃肉,順帶的,她甚至懷疑他連女人也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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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沙漠裡就冷起來。權泊熹睡在狼皮褥子上,閉著眼睛心思重重,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和齡收拾好碗筷便立在屋子正中間,怎麼辦好呢,她尋思著,只有一張床啊,眼下讓給權泊熹睡了,他是客人,又有傷在身,跟病人搶床似乎不大好,看來只好打地鋪了。
和齡怕打攪到權泊熹思考人生,就躡手躡腳地爬到床裡邊去拿狼皮毯子。毯子壓在權泊熹手腕處,她小心翼翼搆了半天也搆不到,手臂痠得她直翻白眼。
一直躺著不動聲息的人卻睜著眼睛打量她痛苦的樣子,良久才疑惑地問:「有什麼事嗎?」
有一瞬間她懷疑他是故意的,然而聯想到權泊熹一直以來的淡漠,她想自己一定是多心了,權泊熹才不會是這樣的人。
「啊……你睡你睡,我吃多了消化消化。」和齡笑咪咪地看著他,等他沒動靜了便又去搆那條頑固的、被壓得牢牢的狼皮毯子。她突然覺得自己這是何必呢,死鴨子嘴硬個什麼,直接叫他拿給她不就是了,何苦在這裡找罪受。
思及此,和齡就往床裡又爬了爬,她在權泊熹衣角上很輕地扯了扯,「麻煩了,我的狼皮毯子教你壓住了,拿半天拿不出來……」
權泊熹把毯子拿起來,她白纖纖的手臂立時伸過來要接,他卻縮手掩在背後,這下子和齡鬧不明白了,「泊熹也想用這條毯子嗎?」
他下了床,站在床前看著半跪在床角的她。十六七歲的年紀,有著江南女子窈窕纖瘦的身形,這會兒燭火朦朧,她的身影幾乎只剩下小小的一塊兒,火光在她臉上跳躍,這樣暖黃光暈下的青澀面龐竟意料之外地讓人感到溫暖。
面前的小姑娘是他的救命恩人,權泊熹閉了閉眼,正是明確這一點,他才會在初醒的時候壓下殺意。然而他的行蹤不能透露出去,哪怕將來不是她有心說出去,卻不能不防備著東廠番子來確定他死了不曾,到那時可就不妙了。
和齡看著權泊熹拿著毯子下了床,心想他該不會是突然開竅,曉得要謙讓了吧?可是他身上傷還沒好透,晚上地上涼,涼氣入體可不是好玩的,罷罷罷,看在他有這份心的分兒上,今晚她睡地上也睡得值得了。
和齡往床畔挪了挪,權泊熹突然將手上的狼皮毯子放下,眼底深處有一閃而逝的寒光,嗓音溫涼地道:「妳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她面上惘惘的,眼睫忽閃,旋即粲然一笑,把毯子抱了個滿懷,從床上跳將下來,邊還把高高的他往床上推。
「大晚上的有什麼可說的,你白日話不多,這會兒怎麼有了興致?要聊天還是等明兒吧,明兒我帶你往我們店裡去。」她笑睨著他,「那裡吃食上選擇能多些,你今兒光吃飯了,這樣怎麼成呢,受了傷卻不曉得疼惜自己,竟比集上裁縫鋪裡老阿婆的孫子還傻些。」
異樣的情緒在權泊熹心間升騰起來,她的笑容有感染力,暖融融地席捲他全身。他看著她笑彎彎的眸子,一時殺意難再起,想著還是再等等吧,再緩幾日,等傷好全了再動手,今兒畢竟晚了。
◎ ◎ ◎
和齡做事的客棧叫作魚躍門,是方圓百里唯一一家提供食宿的地兒,每日裡雖沒有絡繹不絕的客人,但也不至於無人造訪。倒是前段時間比較熱鬧,來了好些喬裝改扮的人,通身穿著一色兒皂靴皂衣,頭上戴著阻擋風沙的皂紗帷帽,作工考究,輕易就與關外人區分開來。
昨夜不知何故又來了一撥,在大風沙的當口投宿,個個兒凶神惡煞不說,腰間還掛著尾部細彎彎的長刀。
秦掌櫃有見識,一眼便認出來這幫人不是東廠的番子就是錦衣衛的人手,佩在腰間的跨刀是錦衣衛專用的繡春刀,因外形頗為陰柔,故名繡春,是極易分辨的。
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秦掌櫃心裡直打鼓,最怕就是這些當差的官爺,朝廷裡沒事兒就溜出些懸賞通緝的高手,高手們約好了似的都往關外躲,於是沙斗子這塊兒鮮少有平靜的時候,那些商旅也不敢貿然在此投宿,唯有知曉內情的道上人能安然在魚躍門這黑店住下。
客店裡伙計們擔憂了一整晚也沒出什麼事,那些夜晚投宿的番子並沒有異樣,或許只是途經此地,意識到這點大傢伙兒鬆了一口氣。
銀寶在大堂裡招呼客人,她往門上走了走,餘光裡忽瞧見和齡來了。光是和齡不稀奇,稀奇的是和齡邊兒上那人眼生得很,高高長長的身量,皮膚細白,衣袂飄飄若謫仙,行走在這沙地上,陽光照著能發光似的。這麼個人,是和齡拉的客人嗎?
外頭和齡一頭走一頭跟權泊熹搭話,她指著魚躍門客棧道:「就到了,一會兒我叫金寶給你做好吃的。你別瞧我們這兒地方偏,我們掌櫃的過去可是在中原待過的,是後來才到了這兒來。我跟你說,我們這兒不大太平,一會兒我說話,你別開口,知道了嗎?」
權泊熹半點搭理她的意思也沒有,他率先進了門,直接在牆角的一桌坐下來。木頭桌面橫桓著刀劍砍過的痕跡,斑駁不堪,應是有些年頭了。他環顧四周,再看和齡那一臉和熙天真的表情,眼裡有了微妙的變化。
銀寶一把將往權泊熹那兒走的和齡扯到邊角裡說話,她偷摸著指坐在角落裡的男人,「早瞧妳近來怪怪的,他是哪個?生得這麼好的相貌,別是妳拐來的吧?」
「呸呸呸。」和齡昂了昂脖子,忽而促狹起來,「以後他就是我相公,不許妳盯著他瞧,仔細我告訴金寶去,晚上他給妳好看!」
銀寶紅了臉啐她,她臉皮兒薄,忙忙地轉身招呼客人去了。和齡得意地彎了彎唇,一轉頭卻發現權泊熹在看著自己,他表情總是淡淡的,她也瞧不出什麼,笑微微挨過去在他邊上坐下,「泊熹餓了吧?你等著,我到廚下拿吃的過來。」
「不必。」他拉住她腕子,素來淡漠的眸子裡露出幾分意味深長,「我吃素麵即可。」
和齡歪了歪腦袋覷著他,須臾嘆了口氣,幽幽地道:「你別誤會,我……想必你是瞧出什麼來了……」她說得艱澀,不時跳開視線不看他,吶吶地道:「我既救了你,難道還有害你的道理嗎,黑店裡也不是就真有那麼些白肉的,現今兒人都賊精得很,我們客棧名聲也不好……哎,瞧我說這許多,你煩了吧,我去給你煮麵。」說完一溜煙跑沒了。
權泊熹托著下巴看她離開的方向,打量的視線逐漸移至二樓。
廚房裡銀寶正在跟金寶說和齡這事兒,他們這地方攏共幾個人,平日裡沒什麼八卦可聊。金寶很意外,問急匆匆跑進來的和齡道:「銀寶說那人很俊很高,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當真就了不得嗎?說是個兒高,有多高,比我還高?」
兩人平日就不對付,和齡見金寶拿他自己跟權泊熹比,不由呵呵幾聲,「金寶大哥高嗎?我怎麼不覺得,我還以為你只是腳底板長了個很高的老繭呢。」
銀寶掌不住笑起來,笑得直捶桌子。那廂金寶在媳婦跟前丟了人,狠狠地瞪和齡,「妳仔細著,掌櫃的說要尋妳呢,看妳又做了什麼好事!」
和齡也不怕他,轉身往鍋裡放水,又在灶裡添柴火。銀寶把拉好的現成麵條放在灶臺上,轉臉勸道:「你們兩個也別鬥雞似的,樓上那群官爺還不知要怎麼料理呢,沒準兒是憋著要整大事出來。掌櫃的清早就出去了,光留下咱們幾個,你們還有閒心思吵嘴。」
銀寶都這麼說了,金寶也不說話了。和齡一門心思在麵上,也就閉口不言。
這麵一煮就煮了小半個時辰,等和齡熱得臉上紅通通,把麵放在權泊熹跟前時,他趴在桌上就像睡著了一樣。
權泊熹過往的經歷裡鮮少有等人的時候,又是倨傲冷漠的性子,耐性幾乎所剩無幾。聽見動靜,他挑了挑眉,拿起箸兒朝她陰森森一笑,「去了這樣久,妳莫非跑去現磨麵粉了?」
和齡大窘,讓他等那麼久她也不好意思,囁嚅著解釋道:「煮麵的時候和人說話來著,水都燒沒了,總之出了點狀況,你別惱我。」她看他一眼,「下回不會了。」
「下回?」權泊熹吃了一口麵條,沒再開口。
和齡一直看著他,見權泊熹吃了小半碗了,興許是吃飽了,才再次提起了昨兒的話題,試探著問道:「你到底打哪兒來,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她眼睛睜得圓溜溜的,倏地壓低聲音附耳道:「我都瞧出來了,看你機靈的這樣,其實你是個殺手是不是?」
他聽了嗤的一聲笑,放下箸兒悠悠然斜睨著她,「妳確定我只是個殺手?」
和齡抱臂,眸中露出一絲膽怯,他就那麼老神在在地看著她,她忽而明白過來,原來他在誆她。不過被權泊熹逗了和齡還是很高興的,就好像發現他的另一面一樣,原來他也不是那麼冷冰冰的人嘛。
但如此一來權泊熹的身分就更加懸疑了,她開始在心裡懷疑他是朝廷放賞緝拿的欽犯……欽犯都愛往他們沙斗子逃。
權泊熹吃完,和齡帶他到後院裡井邊洗手。她早瞧出來了,他就是個怪胎,洗手要洗三遍,衣服穿得一絲不苟,平和眉目的表象下掩著一顆猜疑冷漠的心。他這脾性,也不知是什麼樣的人才能走進他的心裡。
和齡還有事要忙,不能一直陪著權泊熹,她看他洗手洗個沒完,就逕自到前頭大堂裡去了。才進去就覺著不對勁,那些住在樓上的番子們不知何時全下來了,烏泱泱坐了大半個大堂,佩刀脫了刀鞘,明晃晃插在桌面上,冷光閃閃,直戳進人眼窩子裡。
銀寶心驚膽顫,她素來是個小膽兒,吃不住那幫番役盤問幾句便跌坐在地上摔了個老太太鑽被窩。
和齡是傻大膽,她衝過去拉起銀寶,轉臉朝凶煞的番役們賠不是,和和氣氣地道:「各位官爺勿動氣,您要點什麼只管開口,但凡我們店裡有的一準兒都給您送來,我們是微末之人,不值得您費心思計較……」一面說一面把銀寶往廚下趕,叫她別磨蹭快上酒上肉。
見銀寶提著裙角歪歪扭扭跑下去拿酒了,和齡鬆了口氣,不防一隻手臂斜裡拉住她。她看到一張刀疤遍布的臉孔,那人粗聲粗氣道:「有件事兒想掃聽掃聽,不知近來可有古怪可疑之人來貴店投宿?」
和齡不願和他們夾纏,心說可疑古怪的不就是你們嗎?你們不來天下太平。她搖頭說沒有,搖頭的當口不期然想起了權泊熹,心裡一唬,再看向那群番役時眼神就沒那麼敞亮無懼了。
幸好東廠番役們沒往心裡去,只道是店裡伙計膽兒小畏事,恰巧金寶、銀寶這時把酒肉全上上來了,那群番役便圍坐著吃吃喝喝起來。
外頭黃沙漫漫,馬廄裡響鼻震天,和齡走出去一看,但見客棧前也有番役在行走,他們繞著客棧四處打量察看,一看就是在找人。
她心裡慌起來,低頭匆匆往後院走,等到了後院,沒承想本該在水井邊低著下巴偏執洗手的人已不在了。
和齡鬼使神差地從後門出去,繞到北邊沙地上,那裡也有三三兩兩的番役,她估摸著這些人就是來抓權泊熹的,可是他去哪兒了呢?沙漠裡這麼危險,一個弄不好是要迷路喪命的,他沒帶水,且他的傷勢也教她擔憂……
正愁著,脖子上卻傳來一股凜冽的涼氣,來人壓著嗓子低低喝道:「別出聲!」
和齡身體一頓,須臾認出來是權泊熹的聲音,很奇怪,她一點兒都不害怕,反倒欣喜地轉眸看他,「你還在呀。」
他的刀尖隨著她脖頸的移動小心地偏移,竟像是怕傷著她。
權泊熹面上表情卻很凶惡,眸子裡浮動著隱隱綽綽的寒光,圈在她腰際的手也越收越緊,「安靜!」他手上用力,半是抱著地把她往角落裡拖帶,咻咻的鼻息拂到她的耳廓,引起一陣陣細密的癢。
和齡起初還沒什麼感覺,漸漸的臉上卻暈紅了。他神情戒備看著不遠處幾個東廠番子,她卻羞臊起來,僵直了身子一動也不動。
等兩人鬆弛下來,權泊熹好像才發現這樣親密的姿勢有欠妥當,然而他怕和齡一囉唣把人引過來,正進退兩難之際,忽聽她依在他胸前小聲地咕噥,「你輕一點,我的腰是肉做的又不是石頭、磚頭……你這樣我多難受啊。」
權泊熹聞言大不自在,他收起抵在她脖子上的短刀,低頭覷她。
她正仰著臉,晶亮的眸子裡倒映出大漠廣袤的藍天白雲,面頰上兩抹紅暈尤為明顯,卻認真地問他道:「泊熹,他們是在找你嗎?」
他蹙了蹙眉,點頭,神情戒備地看向遠處,然而按在和齡腰間的手指卻不自覺收縮幾下,指腹下女孩兒年輕柔軟的軀體經年都沒有再碰觸過。他心頭茫茫的,那雙水波瀲灩的眸子依然在注視著他,嬌軟的唇微微張著,像個旖旎的夢。
和齡鮮少會有尷尬的時候,不過這會兒例外。權泊熹的手不大老實,和他的嚴肅神情不相匹配,恍惚間她會以為他指尖收緊的小動作只是自己的幻覺,可是她幹嘛無端端生出這樣的幻覺啊……
「那些番役抓你,你不逃呀?」和齡眨巴了下眼睛,神情是極為真誠的,卻突然道:「你是因為吃別人家姑娘豆腐才被追殺通緝的嗎,就是俗稱的採花大盜。我們這一片也有過幾個,老實說,論起相貌來你拔尖兒了,所以我昨兒誇你生得好,句句肺腑之言,絕沒有唐突你的意思。」
她這架勢似乎是要和他拉家常了,語聲慢慢的,這樣艱險躲藏的境地也沒有教她露怯,果然是黑店裡的伙計,不能以看一般姑娘的眼光那樣看她。
權泊熹鬆開和齡,他對她說自己是採花大盜倒是不置可否,常年行走在御前的人,見慣大風大浪,她這點話即便與他的真實情況差之千里也不能教他露出異色,他眼下也沒有解釋的心思。
「我去解決他們。」他低了下巴睇她一眼,一瞬間墨色的髮絲被風撩起,襯著碧天如洗,彷彿氤氳在清水裡的妖嬈墨痕,五官越加清晰立體。
和齡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著他,她對美好的事物沒有抵抗力,竟像個呆子。
權泊熹無暇顧及她在想什麼,攢著眉心耐心囑咐道:「別亂跑,待在我能看見妳的位置,妳聽見了嗎?回應我一聲。」
「喔……好。」她想說她就站在這兒,可話音才落,那道頎長的人影卻已飛身掠到那邊幾個番役後頭了。
權泊熹的衣袖裡灌滿了風,隨著他一行一動獵獵飛揚,像極天幕裡流動不息的雲朵。殺人也殺得輕狂從容,熱血飛濺卻沾染不了他半分,從從容容好似春日四月天的分花拂柳。
和齡簡直不曉得作何感想,就像發現了別人都沒見識過的寶貝,而這個寶貝是她撿到的,所以她想當然地以為他會一直陪著自己。
這裡鬧出了動靜,更多的東廠番役聞聲而來,和齡何曾見過這樣的陣仗,她腦子裡繃著弦,打眼瞧權泊熹,他卻一派冷戾之色,繡春刀使得出神入化,絲毫不見驚慌,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砍一雙。
和齡不由覺得有件趁手的兵器很重要,在真正的高手跟前,一切武裝團夥都是紙老虎!
她站的牆角位置本來十分隱蔽,可東廠的人不是吃素的,權泊熹對和齡若有似無的注視引起了番役注意,那夥人尋思著這牆角的妞不錯,難不成是權泊熹的人?明的不行就來陰的,反正也不是正人君子。
權泊熹確實是分了心神在和齡站著的位置的,他倒不覺得自己是擔憂她,只是具體因何一時也說不上來。
錯眼間,餘光裡幾個番役提刀朝和齡跑過去。權泊熹眼皮一跳,下意識地飛身掠過去,他一把將愣怔住的她扯住擋在身後,刀光劍影裡殺人如麻,神色卻不似先頭寫意悠然,畢竟要護著和齡,他行動上難免束手束腳,又怕誤傷到她,漸漸感到吃力。
和齡看著面前修長卻堅挺的背影,難以名狀的悸動忽而從意識深處翻湧上來。她這短短的十來年,除了過世的德叔待她千好萬好,德叔死後,世間再無人可依靠。
和齡面上戚戚然,左顧右盼卻不見金寶、銀寶的身影,那兩個傢伙不定躲到哪裡去了。過往客棧裡出了什麼事兒,他們都是一塊兒躲的,可現在不是,她和權泊熹扯上了關係,他身分存疑,被這麼多東廠番役追殺,想來不是什麼好人。
和齡本以為權泊熹不會管自己的,他卻給了她出其不意的迴護,這樣的會心一擊,實在教她心跳加速。人都有腦子發熱的時候,和齡一咬牙一跺腳,出於不願意拖累權泊熹的緣故,準備從他背後跑出去。
她是下了八輩子的決心才作出的決定,沒承想還沒來得及實施呢,那廂權泊熹就把番役們解決了個落花流水,剩餘的跑的跑、傷的傷,要多慘烈有多慘烈。
他喘著氣回身看她,胸口微微起伏著,白淨的面頰上濺上了血點子,兩廂映襯,溫潤的臉色越發皓白如月,紅色的血珠越發鮮豔惹眼,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止了。
「嚇著了?」他在她單薄的肩膀上拍了拍,下巴微揚,篤定道:「一開始便不該出來尋我,妳不尋我,也不會白受這一場驚嚇。」
他不懂她的心思,和齡緩了口氣,調勻適才緊張的呼吸,她不全像權泊熹說的嚇著了,縱然驚嚇是有,可也不是頭一回觀戰,區別在於這一回她自己牽涉其中罷了。不過這次其實還是有收穫的,她唇角漾起個不易察覺的笑,卻怏怏地道:「那怎麼辦呢,橫豎驚嚇已經受了,你預備補償我嗎?」
權泊熹從她青澀的面容上移開視線,抬袖抹去臉上血漬,沉默了一時方道:「對不住,恐怕沒法兒補償。」
眼下傷勢好得差不多了,依著剛兒的情況,他身手雖不似從前靈便卻也盡夠了,回去一路上不會有問題。想到回京師,他歸心似箭。
處心積慮謀劃這麼些年,結果在東廠大檔頭手上吃了虧。祁欽不足為懼,他從前不把祁欽放在眼裡,日後更不會。乃至東廠都督萬鶴樓,也不過是他接近樊貴妃的墊腳石。
想到樊貴妃,權泊熹的視線不覺又凝在面前人玉雪剔透的面容上。他仔細地看,發現二者的確是有相似之處的,不是五官的相似,大約是神韻,神韻這東西委實難解釋。
樊貴妃是三十有五的年紀,保養得再得宜,衰老也從骨肉皮下一絲一毫滲出來;和齡不同,她是鮮活跳脫的,然而偶爾露出的表情卻教人納罕,真是很有幾分相像。
和齡沒有被權泊熹看得不好意思,說話聽音,她有些不好的預感,手指掩在袖子裡,躊躇著問:「泊熹,你傷好了,是不是要離開了?」
她的不捨顯而易見,他感到訝然,覷了她一眼,別開視線緘口不語。
「不能不走嗎?」她追問他,腳尖往前一點站定到他身前。
這次權泊熹倒是答得很快,他說:「不能。」話畢也不看她,心下略有些煩躁,踱著步子看向遠處一片飛沙滾滾的所在。
「真小氣。」和齡恨不能推他一把,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呢,一點兒結草銜環的意思都沒有,白眼兒狼、掃把星,拍拍屁股就要走人,實在可惱!
不遠處幾隊人馬揚起黃沙漫天,方才還得瞇著眼睛瞧,這會兒似乎一抬眼的工夫就到了近前。和齡還想說這些是不是又是來抓權泊熹的人馬,想帶他到地窖裡藏起來,但是事實顯然並不是這樣。
這群人馬領頭的幾個皆是鮮衣怒馬的姿態,衣著光鮮,興許是才打驛站休息了過來的也未可知,否則沙漠裡晃一圈試試,斷然不會這麼乾淨齊整的。
權泊熹不禁回頭看和齡,她果然在那兒歪著脖子打量突然出現的於她而言的陌生人,面上含著點警惕。
他莞爾輕笑,兩邊唇角微微上挑,眼裡蘊了光芒似的。這煙沙朦朧裡的風華絕代落在她眼裡有說不出的況味,似乎有雙無形的手,把她的心溫柔地托住,整個人都為之一滯。
打棗紅大馬上下來個人,身條筆挺,飛魚服在他身上穿得嚴絲合縫,甫一下來就對著權泊熹跪下,後頭的人也瞧清了是他們指揮使大人不錯,心中驚喜,呼啦啦跟著下馬跪倒一長串。
權泊熹抬了抬手,錦衣衛們便都站起來。
領頭的叫篤清,上前道:「屬下前頭教東廠的人絆住了手腳,這才姍姍來遲。昨兒收到消息,曉得東廠這幫孫子來了沙斗子,千趕萬趕,不想還是差了一步。」
權泊熹揮手制止他說下去,篤清會意,吹了個口哨,一頭通體雪白的高頭大馬便從隊伍裡篤篤走出來。權泊熹翻身躍上去,底下人有條不紊地遞幕籬、遞巾櫛。他接過來在臉上揩了揩,隨手將巾櫛拋下,一手扣著幕籬戴在頭上,平靜無波的面容便隱匿在渺渺薄紗之後。
四野除了風聲靜得沒有一點聲響,和齡瞧明白過來,驀然發覺權泊熹原來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她提著裙角小跑幾步,還沒到他視野範圍之內就被錦衣衛伸臂攔住了。
和齡仰著腦袋朝他的方向望了望,這麼一瞧,突然覺得他和她只比陌生人熟悉那麼一點兒。她也不曉得自己要說什麼,人家終究只是過客,從沒承諾過要留在這荒蠻之地陪她,既如此,她若同他道別,只會顯得格格不入吧。
馬上篤清轉首看那邊垂頭喪氣的半大姑娘,再看他們大人,眼睛轉了轉。
他們錦衣衛明面兒上從沒有找女人的道理,便是那些家裡給身在錦衣衛的兒子定親的父母也都是暗下裡操作。篤清瞇眼睛細瞧和齡,只覺得這女孩兒生得著實的好,光是那雙煙波輕攏的桃花眼就教人失神,削肩窄腰的,衣飾雖質樸,卻掩不住渾然天成的嬌憨美態,想必消受起來滋味兒美。
這是好得不得了了,不想在這偏遠之地能有這等姿色的俊姑娘,也難怪看著同他們大人牽扯不清似的,大人終於有開竅的時候。
想著,篤清假意咳了咳,笑嘻嘻道:「卻不知這位姑娘是何人?若是大人的……那什麼,不若就帶回去,您把人放府裡頭養著,沒人知道的……」便是皇上知道了,也不見得會細究。
他說這話的時候和齡已經往回走了,權泊熹只看了那背影一眼便打馬向前,皂紗裡眉尖蹙了蹙,須臾就風平浪靜,他揚著唇道:「篤清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即可,還打算做紅娘嗎?我卻與她不甚相熟。」
機緣下得她所救,今日別過,日後也不會再碰面,彼時他如此想。
第二章
有些事情、有些人,只要不談起,很快就會忘記,權泊熹於和齡也是這樣一個存在。
他走的時候沒有一點兒猶豫,她也不是非常難過,只是在心裡可惜,又或者……他走的時候好歹留下句話呀,既然他是那麼威風凜凜的人物,留下點兒謝禮意思意思也成的。他們這兒日子窮苦,他不會瞧不出來,卻火急火燎就走了,沒有一點人情味。
也該是兩個人還要有牽扯的,和齡從沒有想過自己這一生還有再回中原的時候。
她其實對自己小時候的事情記得不清,也可以說是沒什麼概念。
據秦掌櫃說,當年德叔帶她來到沙斗子的時候德叔滿身的血,他們就好像是被人追殺一樣,可是不論秦掌櫃問什麼問題,德叔都不回答。
德叔這人和齡知道,他有一整套的規矩,平日沉默寡言,嘴巴跟蚌一樣硬,他不願意說的,沒人能夠逼他,有些祕密也許就那樣隨著他的離世帶進了棺材裡吧。
據秦掌櫃多年的觀察加旁敲側擊,得出一個驚人的結論,他竟然言之鑿鑿,認為德叔是一個閹人。對此和齡一千一萬個的不贊同,在和齡心裡德叔是堪比父親的存在,即便她也知道他不會是她的父親。
周圍人都說德叔長得醜,他們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和齡覺得德叔其實不醜,就是長得猙獰了些,只因他臉上有條橫貫整張面頰的長長疤痕。
不過德叔不長鬍子倒是一樁奇事,可不長鬍子也許是剃得勤快呢,平白說人是閹人有意思嗎?德叔若淨了身,怎麼不在紫禁城裡待著,又怎麼會帶著當年還是小娃娃的她跑到這關外來的?
和齡的身世,德叔臨死都不曾吐露半口,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也不忘記囑咐她今生都不要踏進中原半步。上了年紀的人說的話是應當聽從的,何況是德叔,德叔從不會害她。和齡大概知道自己在中原有仇家,可能隨時會要了她的命。
在這樣的先決條件下,秦掌櫃卻說:「和齡啊,妳也算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長起來的,我斷然沒有害妳的道理。」
她沉默地點頭,秦掌櫃撥著算盤珠子,繼續道:「妳德叔臨死前人都迷糊了,無意中說了些胡話,我猶豫再三,想著妳是有權知曉的,故才找妳來,妳可願意聽?」
她連他斷言德叔是個閹人的話都聽了,還有什麼不能聽的,於是和齡點點頭,規矩地道:「您說,和齡聽著。」
秦掌櫃很滿意,笑了笑,忽然抬頭看著她道:「和齡啊,妳在這世上還有親人呢。」
他把那一日德叔的話學了一遍,不可能每一句都一樣,但他自覺也差不離了。大意是德叔當年帶著和齡和她的雙胞胎哥哥往邊關逃,不想半路上橫生枝節,教那六歲的男童被人販子拐了去。德叔為此深感愧怍,臨死前也放不下,正巧被幫著照顧他的秦掌櫃聽了去。
他攤了攤手,「原來妳德叔這些年暗下裡並不曾放棄尋找妳哥哥,聽他意思,差不多已經有了著落……」
和齡沒待他說完就站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是驚多一些還是喜多一些,張了張嘴巴卻不知說什麼,只能愣怔著看著他。
秦掌櫃安撫地在她腦袋頂揉了揉,按著她的肩膀坐下,一副長者的姿態語重心長地道:「這麼大個人了,還這樣毛躁,讓妳一個人往中原去我還真是不放心。」
他往杯盞裡續水,眉峰鬆鬆垮垮,「妳那哥哥如今人在京城裡頭,估摸著混得不賴,妳德叔原是要去尋他的……小時候的事也不曉得他是不是同妳一樣一無所知,抑或只是伺機而動,就像咱們沙漠裡的響尾蛇,教牠纏住了,不脫掉一層皮決計脫不了身。」
他說得駭人,和齡聽得目瞪口呆,報不報仇不重要,重要的是兄妹相聚。
他們以為她把過去忘得一乾二淨,其實不是。本來不覺得,但是經這麼一點撥,和齡腦袋裡一根弦震顫過後記憶彷彿復甦了。
她怔了怔,猛然歡喜起來,捧住了兩邊臉頰,「我記起來,我應該確實有個雙胞胎哥哥……掌櫃的您沒在跟我開玩笑,您說的竟然是真的!」
秦掌櫃嘴角抽了抽,原來自己在伙計們眼裡是這麼不靠譜的印象。他睨了她一眼,把茶盞推到她跟前,「我猜妳是閒不下來要去京師裡尋妳哥哥的,骨肉天倫嘛,理所應當的,只是希望不大。路途遙遠,妳仔細著些,多的我也不好勸妳……」
他想起什麼來,不確定地看著捧著杯子的和齡。這呆子興奮得臉上紅撲撲的,吃一口茶看他一眼,看他一眼吃一口茶,到底還是小孩子脾性。
秦掌櫃拍了拍琵琶袖上不存在的灰塵,若有所思地道:「光知道妳哥哥在京裡不成,人海茫茫也著實難找尋,我還有個消息,只是說了也相當於白說。」他在她期盼的眼神裡道:「似乎妳那雙胞胎哥哥胸口上有顆朱砂痣,極小的殷紅一點,屆時妳若是光憑外貌瞧不出來誰是妳哥哥,倒是可以想法子剝開來……咳咳,剝開來一看究竟。」
他認為這是白告訴和齡,尋常姑娘家哪裡能有機會見人合眼緣就脫人家衣服的,這不成女土匪了嗎。
和齡的注意力卻完全走散了,她想起權泊熹來。不為別的,她是記起自己苦哈哈又滿心期待幫權泊熹敷藥的時候。她那時候不曉得羞,心裡想著自己是為救人,所以把權泊熹上半身脫得精光……
「怎麼了?」秦掌櫃擔憂地皺眉瞧她。
這時金寶、銀寶也在門外伸頭縮腦的。
和齡笑著說沒事,卻一臉思索狀從秦掌櫃的房間裡走出去了,途經金寶、銀寶也像沒瞧見似的。
金寶推了銀寶一把,銀寶便跟在和齡後頭,「想什麼呢?今兒留在客棧裡吃吧,要我說今後妳就住下來得了,妳那破屋子離得遠,掌櫃的當妳親女兒一樣,不說他不放心,便是我們也是怕妳有個好歹的。」
和齡的思維完全沒有跟著銀寶走,她驀地停下步子,兩眼發直,定定地問銀寶道:「妳看我和泊熹長得像嗎?」
「泊熹是誰?」銀寶愣了一下,但是她很快就反應過來,那個和齡救了的中原人應該是叫作泊熹,否則和齡認識的人扳著手指頭數都數得過來,而且自己都認得,也就那泊熹是她半路上打沙漠撿回家的。
「妳問這個做什麼?」銀寶疑惑不已,「想知道有沒有夫妻相?」
「才不是。」和齡抓了抓頭髮,把編得好好的辮子扯得歪歪扭扭,也不理會銀寶在後面追問她,自己一個人沒頭沒腦地跑回家了。
按說這世上沒有這麼湊巧的事,秦掌櫃說哥哥胸前有顆朱砂痣,卻沒說那顆痣在胸前什麼位置,偏生她記得權泊熹胸前也有一顆朱砂痣,鮮豔妖冶的紅,怪好看的,她當時還好奇地拿手指頭點了點。
想到這裡和齡抬手看自己的手,只覺得指尖上火辣辣燒起來。她把腦袋埋進被子裡在床上滾圈子,實在是因為記不得哥哥的長相了,而且即便她記得,那也是哥哥小時候的模樣,是不能夠作數的。
權泊熹的身分在和齡心裡打了個問號,她不知道,未來這個問號還會變成一個驚嘆號。自然了,這都是以後,眼下她決定往京師裡去。
和齡以前並沒有多麼執著的信念要弄清楚自己的身分,如今也沒有。不同的大約只是因秦掌櫃的話,使得她對遠方的親人產生了類似渴望的激烈情緒,恨不能一抬腳就站在順天府城門底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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