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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折】千香百媚《四》(完)

他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那時候他不知道自己是夜叉,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建木之實,他們沒來得及兩情相悅過, 因為他總讓她琢磨不透,她靠得近了,怕他厭惡; 離得遠了,又怕他怨她,可她一直都喜歡他,特別喜歡, 這世上她最喜歡他了。自從與狡猾又聰明的他初遇, 她永遠第一眼就能把他從人群裡找出來, 因為雷修遠讓她知道了什麼叫獨一無二, 他說他想給她一朵十二世花,那是獻給心愛人的花, 才明白原來他一直愛著她。 他喊她山鬼姑娘,他說他的床很大, 多一個人也無礙,山鬼姑娘今晚要不要鑽他被窩?

會員價:
NT$1686.7折 會 員 價 NT$168 市 場 價 NT$250
市 場 價:
NT$250
作者:
十四郎
出版日期:
2015/03/10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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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才能將妳擁入懷中,用這雙足以撕裂妳的雙手?
上窮碧落下黃泉,跨越天雷火海,我為妳而來。
我欠妳一世溫柔,妳欠我一生許諾。
「十四郎」闊別一年又一大神級仙俠巨作,
精采絕倫的劇情、描寫細膩的感情,保證讓您欲罷不能!


他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那時候他不知道自己是夜叉,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建木之實,他們沒來得及兩情相悅過,
因為他總讓她琢磨不透,她靠得近了,怕他厭惡;
離得遠了,又怕他怨她,可她一直都喜歡他,特別喜歡,
這世上她最喜歡他了。自從與狡猾又聰明的他初遇,
她永遠第一眼就能把他從人群裡找出來,
因為雷修遠讓她知道了什麼叫獨一無二,
他說他想給她一朵十二世花,那是獻給心愛人的花,
才明白原來他一直愛著她。
他喊她山鬼姑娘,他說他的床很大,
多一個人也無礙,山鬼姑娘今晚要不要鑽他被窩?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姜黎非渾身骨頭像是都碎了一樣,這種恐怖的劇痛折磨著她,甚至令她暈過去又立即痛醒過來,她的視線混亂而模糊,恍恍惚惚,感覺震雲子提著自己似是來到了一塊開闊的地段,海風吹拂,海的氣息包圍住她,令她腦中漸漸清明。
  她迷惘地望著頭頂藍天,這裡似乎是一處開闊山崖,崖邊立著一塊巨石,天生而成,其上字跡斑斑,被刻了許多字,只是無法看清。
  下一刻她的身體忽然被隨意拋出去,囚龍鎖將她捆住,她被懸空捆在十字形的土行架上,鮮血一滴一滴落下來,染紅了腳下的土地。
  姜黎非吃力地抬眼,卻見紀桐周被震雲子輕輕放在地上,他身上也是血跡斑斑,面色蒼白,雙目緊閉,像是受了重傷。
  震雲子架了一層治療網在他身上,看樣子是不打算殺他,姜黎非暗暗鬆了口氣,眼見震雲子起身走向那塊巨石,撫摸著上面的字跡,喃喃道:「昔日有青城仙人帶了九尾狐去向海外,今日有我震雲子將九尾狐煉製法寶,從此上窮碧落下黃泉,無論修為還是博學,再也無人能及得上我震雲子!」
  青城仙人帶九尾狐去海外?姜黎非一個激靈,忽然更清醒了一些。
  震雲子喃喃自語片刻,指尖金光攢動,竟然抬指在那塊巨石上也開始刻字,星正館玄門震雲子煉製九尾狐日炎於此!
  姜黎非駭然地看著他朝自己走來,他手中握著一柄通體雪白的寶劍,出鞘後只見劍身極細,秋水鴻鴻,湛然若神,震雲子在劍身上輕輕一彈,它發出冷冽的嗡鳴聲,緊跟著他的靈氣附著其上,寒光一閃,這一劍毫不留情刺入了她腹中。
  附著了靈氣的細劍無聲無息地在她身體內吞吐著靈氣波動,震雲子竟是打算硬生生把一個活人也煉製起來?
  仙人的靈氣霸道張狂,何況他是在將她活生生地煉製,姜黎非只覺四肢百骸、奇經八脈無一不痛,這種疼痛聞所未聞,像是將她整個身體不停絞碎碾壓,先前全身骨頭欲碎的疼痛比起來簡直就像在撓癢癢。
  她禁不住慘叫起來,渾身劇烈地痙攣,兩隻手死死地卡在囚龍鎖上,腕骨一瞬間便被她劇烈的掙扎弄脫臼了,可她已經什麼也感覺不到,只有那種被絞碎般的慘烈劇痛在不停地折磨摧殘她。
  震雲子狂熱地看著她,終於到手了,九尾狐,他盼了近百年,他已隱忍沉寂太久,久到都快忘卻站在巔峰的至上愉悅,失去的一切,如今終於要重新回到手裡,失而復得與得而復失都是這世間的極致,不過一個是喜悅,一個是痛苦,他已體驗過這兩種極致,法寶煉製後,修行心更加穩固,修為必然要精進無數。
  「震雲子前輩。」身後那個昏睡的王爺似是醒了,見到一個活人被煉製,居然沒有動容驚呼,還算沉穩。
  震雲子沒有回頭,一個小弟子罷了,再天縱奇才也不可能對自己造成任何威脅,他淡道:「醒了?你體內寒毒流肆,不過你是火屬性靈根,應該能自己設法驅除吧。」
  紀桐周慢慢走到他身邊,耳邊是姜黎非一陣陣慘烈的哀號,他沒有抬頭去看,只低聲問:「請問您這是……」
  震雲子微微冷笑,「看在你是玄山師兄的族人,又是無正師兄的愛徒,我才留你一條命,你是我星正館的弟子,什麼東西更重要你自己清楚,懂事的,今日之事只當不知,自己離開,我放你走。」
  紀桐周躬身向他行禮,當即御劍而起,震雲子笑了笑,還算懂事,誰知下一刻,漆黑的火焰刀刃竟將囚龍鎖一刀劈開,萬道火舌吞吐在眼前,竟是漆黑的,這孩子居然有玄華之火!
  連他也不敢與玄華之火硬碰,當即抽刀迴避,紀桐周一把將姜黎非攬起便要逃走,震雲子哪裡能讓一個小輩弟子在眼前逃走,他手中雪白的劍驟然伸長,紀桐周背心一陣刺骨的寒意,紀桐周避開要害,硬生生吃了一劍。
  姜黎非只覺體內劇痛忽然減輕不少,她氣若游絲,神智不清地睜開眼,晃動的視線內,只覺紀桐周的臉離自己極近,他唇上鮮血淋漓,正一滴滴地落在自己臉上,他忽地蓄力,將她一把拋出,緊跟著御劍回轉,巨大的黑色火牆架設在山崖上,響亮的炸裂聲喧囂起來,山火之震籠罩了整座山崖,漆黑的火焰將視線遮蔽,她再也看不到他了。
  靈氣呢?她的靈氣呢?快些運轉!姜黎非再也顧不得什麼,直接用出了靈吸,霎時間靈氣充斥體內,她心念一動,兕之角立即出現在身下,托住了她下墜虛弱的身體,她身體裡還殘留那種被絞碎般的劇痛,內臟像是寸寸被擰碎似的,她死死按住腹部,疼得尖叫一聲。
  咬牙接好脫臼的手腕,兕之角載著她疾飛回山崖,她大聲道:「震雲子,我在這裡!」
  漆黑的火焰與濃煙緩緩散開,紀桐周暴怒的臉出現在視線裡,他大吼:「回來做什麼!」
  話音未落,震雲子的細劍穿透了他的右胸,他口中鮮血噴出,再也支撐不住,栽倒下去,姜黎非將他扶住,罩了一道治療網在他身上,她按住他的腦袋,厲聲道:「躺著別動!」
  震雲子甩乾劍上的血跡,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不說話,似是打算結印放囚龍鎖。
  姜黎非森然地回望他,這個人從小就一直追著自己,猶如附骨之疽,雷修遠真的沒說錯,即便他什麼也不做,她這一生都會活在杯弓蛇影中,他永遠會記得自己有一隻九尾狐,躲在暗處伺機待動,然後像今天這樣突然來襲,粉碎一切平靜假象。
  「不需要囚龍鎖了。」姜黎非忽然張開雙臂,「我不躲也不逃,繼續煉製我!」
  震雲子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似是在揣摩她的真意,老實說囚龍鎖將她的靈氣都封住,他煉製起來也不是很方便,不過小丫頭該不會要使什麼詐吧?
  姜黎非冷道:「還不來?」
  震雲子自己忽然也好笑,一個第三道瓶頸的小弟子而已,她就算使詐又如何?他手中細劍陡然暴漲,再度插入她腹中。
  姜黎非只覺那股絞碎般的劇痛又一次肆虐,她咬牙一把握住劍身,兕之角在她掌心浮現,她指尖在角尾輕觸,霎時間它鯨吞水般將他磅薄霸道的靈氣盡數吸了過來。
  追逐姜黎非的這些年,震雲子設想過無數次要怎樣從她體內將九尾狐取出的方法,當日那隻九尾狐被重傷,眼看便要束手就擒,卻突然消失在眾仙人面前,而姜黎非也從一個資質尋常的孩子,成了短短數年便可突破第三道瓶頸的優秀修行弟子,這種轉變若說沒有九尾狐從中相助,他絕不信。
  妖物附身於人的事並不算罕見,可無論怎樣精心的藏匿,妖氣卻是藏不住的,就連他也思量不出姜黎非用了什麼法子將九尾狐藏得這麼好,直到今天也一絲一毫的妖氣都教人察覺不到。
  事到如今這些也不重要了,他早已等不及,沒有那些細緻的工夫將九尾狐從她身體中剝離出來,就這樣直接煉製,他不信九尾狐還能繼續安穩地藏匿在她身體裡,只要牠有任何舉動,他就會立即發現。
  他的靈氣順著寶劍灌入姜黎非腹部,可漸漸的,靈氣從身體中越流越快,震雲子眉頭微蹙,他立即試圖控制,卻又駭然發覺自己竟全然不能控制體內靈氣的流瀉。
  怎麼回事?那隻狐妖的本事?吸取靈氣,這是什麼可怕的本領!
  震雲子抬眼望向姜黎非,她半跪在地上,低垂著頭一動也不動,也不知是不是被煉製的劇痛逼暈過去了,他的靈氣還在流瀉,而且越來越快,這樣下去就要糟了,震雲子立即試圖抽劍,誰知那柄劍被她死死攥著,他一時竟拔不回來。
  他身上每一個毛孔都在向外噴吐靈氣,無論他怎樣試圖運轉靈氣,將它們鎖在爐鼎內都毫無用處,即便自頭頂引入靈氣也很快又被吸走,直到他發覺再也無法引入半絲靈氣。
  震雲子震駭地丟了劍倒退數步,那可怕的吸力居然還在,眼看他的靈氣已被吸走大半,他忽地醒悟過來什麼,森然望向姜黎非,她的手掌一直虛虛握著,不知藏匿了什麼。
  震雲子怒吼一聲,袖中忽然射出無數冰刃,薄如蟬翼的冰刃在她身前三尺的地方便化為了虛無,仙法皆是靈氣凝聚糅合而成,靈氣被兕之角瘋狂地吸取著,仙法自然無法維持。
  他心中忽然感到一陣恐懼,可隨之而來的又是無法言說的狂熱,是那隻九尾狐弄出來的嗎?他看中的究竟是怎樣一隻傳說中的大妖,牠就近在眼前,一切他失去的和即將得到的都在眼前,他想要採擷,佔為己有,可他的靈氣卻在瘋狂地流逝。
  震雲子猛然朝後退,像是想要躲開什麼,這座山崖附近彷彿多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將靈氣毫不留情地吸入,他猶如快要渴死的旅人,在沙漠中蹣跚而行卻找不到一滴能喝的水。
  他陡然大叫一聲,轉身想逃,可九尾狐還在,他這麼多年難填的慾壑,夢想的極致,它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樓,近在眼前,他卻靠不近它,他不甘,如何能甘心?分明已經將牠捉在手裡了,他的那些失落絕望和絕頂的希望,又要眼睜睜看著它們如沙般離開自己嗎?
  震雲子轉過身,怔忡地盯著姜黎非,他的靈氣已近乾涸,只有慢慢的,猶如最虛弱的凡人般一步步向她走過來。

  ◎             ◎             ◎

  姜黎非忽然將兕之角拋出,吸納了一個仙人的靈氣,她再也無法令它維持玲瓏,兕之角飛上天,陡然暴漲了無數倍,深邃彷若黑洞般的角口籠罩著這座山崖,貪婪無度地吸收著這裡殘餘的一切靈氣。
  她緩緩將腹中的寶劍抽出,剔骨般的劇痛讓她臉色慘白,她在這教人忍無可忍的痛楚中慢慢起身,寶劍上沾滿了鮮血,她用力甩去,森然望著震雲子,她會親手結束這一切。
  寒光一閃,她人已到震雲子面前,一腳將他踢翻在地,失去靈氣的仙人比凡人還要虛弱,他不會有一絲反抗的能力,姜黎非欺身而上,劍尖對準他的心口,正要狠狠刺下,卻聽他低聲道:「牠在哪兒?讓我看看牠。」
  姜黎非淡道:「你是說日炎嗎?你永遠也別想見牠。」
  震雲子狂熱地看著她,「牠果然、果然在妳……牠居然可以吸取靈氣……」
  「牠一直都在。」姜黎非握緊劍柄,譏誚地與他對視,「吸取靈氣的,是我。」
  她一劍狠狠刺入他心口,鮮血四濺,她定定望著震雲子蒼白又震撼的臉,他像是僵住了,這個附骨之疽最終還是被她親手剔去,他那些野望與冷酷及瘋狂的修行心也將終結在此地。
  震雲子嘆息著握緊了自己的寶劍,到最後竟然是自己的劍殺死了自己,他的所想所欲沒有一個真正得到,而姜黎非方才的話讓他又在意又迷惘,一直以來他的心只放在九尾狐身上,姜黎非於他而言只是個裝著九尾狐的容器罷了。
  可原來她的那些不同不是因為九尾狐,可以完美藏匿狐妖是因為她?吸取靈氣的人是她?她是什麼?她是什麼?他竟從來也沒留意,更沒想過這個方面。
  他怔怔地看著她,一張口,鮮血從他口中緩緩溢出,他的聲音在微微發抖,「妳是什麼?」
  姜黎非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奮力抽出寶劍,寒光再度閃爍,他的腦袋瞬間被切下,骨碌碌地滾了很遠。
  沉重的寶劍慢慢被她鬆開,響亮地摔落在地上,姜黎非只覺一顆心蹦得極快,這是她第一次殺人,這被慾望糾結,不擇手段的傢伙,終於死在了自己手裡。
  她靜靜望著他殘缺的屍體,過了許久才慢慢轉過身,兕之角早已停止吸取靈氣,又變作食指大小,靜靜地依偎在她身邊。
  紀桐周不知什麼時候坐起來了,他兩隻漆黑幽深的眼睛一直盯著她,眨也不眨。
  姜黎非笑了笑,朝他走了幾步,雙腳忽然一軟,撲倒在地上,劇痛讓她想要尖叫,不知什麼緣故,她體內的靈氣無法運轉,它們明明還在,可她就是無法像以前那樣馭使它們。
  有個人緊緊抱著她,姜黎非喘息著抬頭,臉貼在一個血溼的胸前,血腥氣與名貴的香料氣息充斥整個世界。
  她閉上眼,低聲道:「放開我。」
  紀桐周沒有放手,他的身體在微微地發抖,唇上的血還在溢出,一滴滴落在她臉上,他的聲音很輕,「我以為妳會死。」
  死的人不是她,而是震雲子,姜黎非又笑了笑,「我……和你們不同,沒那麼容易死。」
  他眼怔怔地看著她,聲音低而輕,像是在作夢一般,「妳……是什麼?」
  姜黎非沒有回答,他應該知道了,她和他們每個人都不同,她是個異類,藏匿九尾狐,吸取人的靈氣,甚至將他的師叔殺死在他眼前,還不死心嗎,紀桐周?
  抱著她的兩條胳膊漸漸收緊,他滾燙的呼吸落在她脖子上,聲音在微微發抖,「我管妳是什麼,姜黎非,妳活著吧?妳敢死給我看?」
  姜黎非反而苦笑出聲,不在乎嗎?他還是不在乎,她感到極致的疲憊,可同時又有一種欣慰,她愛的人拿她當猴子一樣耍,可這裡又有一個愛著她的男人,方才為了她幾乎送命,最大的祕密教他知道了,他卻說管妳是什麼,她不是聖人,這樣還不能令她動容的話,那一定是說謊。
  像是放棄抵抗,她吃力地抬手,緩緩環住紀桐周的身體,沒有擁抱愛人的幸福與滿足,她只覺得空虛,空虛而欣慰。
  唇上一熱,他像是發洩般吻上來,糾纏著她的唇瓣,整個世界霎時間被他的味道充斥,屬於紀桐周的味道,蠻橫、不講理、執著。
  姜黎非靜靜地閉上眼,任由他近乎蹂躪般地親吻噬咬,漸漸的,他的吻變得溫柔起來,彷彿從惡夢中驚醒,發覺現實是一場美夢,他的手臂幾乎將她從地上凌空抬起來,滾燙的嘴唇也不甘再徘徊她唇間,而是下雨般落在她面上、脖子上。
  「幸好妳活著……」每落下一個吻,他便輕喃一句,乞求般,「回答我,姜黎非,回答我……」
  她還是沒有說話,只是溫柔又冷漠地環著他,不反抗,不掙扎,卻也不靠近。
  天空好像有一道金光一閃而過,依稀是個人影,在她想要看清的時候,一切又消失了,快得像個幻覺。
  劇烈的痛楚終於漸漸平息,姜黎非的呼吸也趨於平穩,她低聲道:「該走了,葉燁他們很危險。」
  葉燁這兩個字讓紀桐周瞬間清醒過來,秦揚靈還跟他們在一處,只怕葉燁二人是凶多吉少,他緩緩起身,悵然四顧,懸崖上焦痕遍地,是為他的玄華之火燒灼而成,方才他心神激盪,腦子裡只有姜黎非一個人,直到此刻才正視地上震雲子身首分家的屍體。
  雖是親眼所見,他卻仍不敢相信,姜黎非能如此輕而易舉地殺了震雲子,震雲子身為玄門長老,修為之深厚不遑多言,就算他遭遇瓶頸,功力退化至再不能當長老,可要對付他們幾個小弟子實在是跟殺死螻蟻沒什麼區別。
  姜黎非淡道:「是我殺的,我殺了你們星正館的長老,此事是我一人所為,和你沒有一絲關係。」
  紀桐周皺起眉頭,「妳說什麼?」
  她望著他,繼續道:「他日若有人追究恩怨,我一力承擔。」
  一力承擔?紀桐周怒得冷笑一聲,揚手喚出黑火,一瞬間便將震雲子的屍體吞噬其中。
  「廢話少說,我會把這裡燒得一乾二淨。」
  張狂的黑火在整座懸崖邊蔓延綻放,堅硬的岩石都被烤化,濃煙滾滾而起,暗淡的黑色火光中將盤踞懸崖邊緣的巨石燒得驟然泛紅,其上雕鑿的字也變得明亮起來。
  姜黎非隨意望了一眼,但見其上青城仙人的字跡凌厲而俐落,字體朝右傾斜,竟是說不出的眼熟。
  她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再看清些,紀桐周卻拽了她一把,「危險,別過去。」
  不,讓她過去,她還沒有看清……是師父的字跡嗎?是他的嗎?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巨石眨眼就被燒得裂開,碎了一地,仙人的字跡也化作黑灰,永遠地消逝在這個世間了。
  「走。」紀桐周不由分說地拽著她往回飛,震雲子莫名其妙地死了,可還有一個秦揚靈留下,陰陽劫波鏡要怎麼對付才是當前最重要的。
  此處距離山洞竟有千里之遙,紀桐周一路疾飛進洞,雙袖一振便要先放出玄華之火震懾冰鏡,誰知洞中靜悄悄的,遍地冰屑,鮮血凌亂,葉燁緊緊抱著百里唱月蜷縮在角落中,除此之外洞裡全無一人。
  紀桐周急急落地,衝到葉燁身邊,見他除了面色蒼白,倒未受什麼重傷,不由心中稍安。
  「秦揚靈呢?」他急問。
  誰知連問數聲都沒有人回答,他更是疑惑,再一次低頭望向葉燁,卻見葉燁面上神情木然,像是失了魂一般,雙眼一眨也不眨地望著懷中的百里唱月,猩紅的血色在他的衣服上緩緩暈開,越來越大。
  紀桐周倒抽一口涼氣,「她怎麼了?」
  依舊沒有人回答他,便在此時姜黎非也急急趕了回來,葉燁見著她,慘澹的雙眸驟然一亮,絕處逢生般嘶聲道:「妳救救她!」
  姜黎非此時更是心亂如麻,洞內秦揚靈和正虛長老都已不見蹤影,徒留地上大片大片血跡,而百里唱月……姜黎非衝到葉燁身邊,蹲下身用手試探她的奇經八脈,指尖剛觸到她,心就涼了半截。
  起先百里唱月受的傷雖然重,卻不過是些厲害的外傷,骨頭斷了可以重新聯接,皮肉破了可以用治療網治癒,寒毒流肆可以用玉雪術驅逐,可百里唱月是心脈被震斷了,應當是方才震雲子那一下拋擲的緣故。
  姜黎非只覺手腕在微微發抖,葉燁還在祈求殷切地看著她,盼著她可以將百里唱月治癒,她沒有將實情說出的勇氣。
  一團團柔和的白光沁入百里唱月體內,卻彷彿泥牛入海,僅僅能令她外表的傷勢復原,對她斷裂的心脈毫無作用,姜黎非眼內一陣刺痛,她強忍著別過腦袋把淚意逼回去,低聲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回陽曦城。」
  這一場浩劫來得極其突然,結束得也十分詭異,震雲子死在自己手上,秦揚靈卻不知所蹤,然而現在這些疑惑都已不算什麼,最令人想要發瘋的是百里唱月不斷流逝的生命,保不住她,自己沒有辦法挽回好友的性命。
  到最後還是自己害了他們,若不是震雲子對日炎那麼執著,若不是他們與自己成了朋友,這場無妄之災原本不會降臨。
  是她太懦弱,捨不得那些溫暖的人心,想要做一個普通人,可從她被震雲子盯上的那天起,靠近她的人都會被捲入災難,如今震雲子死在她手下,從中盤根錯節又會牽扯出無數恩怨與災禍,加上身世被人懷疑,師父的身分呼之欲出……她已不能留在這裡,留下來只會把過往珍視的一切都摧毀罷了。

  ◎             ◎             ◎

  夜色籠罩了整座天地,窗外又開始颳風,海隕將臨,天氣異變,七月時分便開始飛雪,姜黎非在肆虐的風聲中緊緊握住百里唱月的手腕,徒勞無用地釋放著玉雪術,靈氣乾涸,她的精神也像是快要斷開的弦,繃得極緊。
  葉燁在望著她,紀桐周也在望著她,他們每個人都希望著她可以救活百里唱月,可是不行,她真的沒有辦法,她沒有起死回生的本領。
  掌中冰冷的手腕忽然微微一動,姜黎非的身體也隨之一震,抬起眼正對上百里唱月的雙眸,自認識她以來,這淡漠又我行我素的姑娘從未露出過此刻的眼神,充滿了傷感與遺憾,還有無數的溫情。
  她輕輕拍了拍姜黎非的手,張開嘴,聲音低啞,「不必再消耗靈氣,我知道自己不行了。」
  葉燁低聲道:「不要說話,別讓黎非分神。」
  百里唱月朝他微微一笑,另一隻手無力地握住他的手,與他五指交纏,她眷戀地望著他的眉眼,好像在一起的這麼多年都還沒有看夠,要將此後的無數年都看在眼裡一般。
  「活下去。」她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低柔,「替我照顧歌林,雖然沒見到她,可她沒有被震雲子、秦揚靈他們抓到,我也就放心了。」
  葉燁面色慘白,語氣忽然變得暴躁,「妳一向不會說這些胡話,一切都是那丫頭弄出來的,妳叫我照顧她?妳自己去照顧,妳活著去照顧她!」
  百里唱月還是含笑望著他,低低喚了他一聲,「葉燁。」
  他整個人像是在那一瞬間忽然死去了,面色由白變灰,最後卻張開雙臂,緊緊地將她抱在懷中。
  「你很好。」她貼著他的耳朵低語,「這些年,我也很好。」
  她漸漸渙散的目光移向身旁的姜黎非和紀桐周,看了片刻,開口道:「雷修遠沒來嗎?我先前依稀聽見了他的心跳……小棒槌,妳心事太多了,該和我學學,什麼事都只為自己考慮,這樣輕鬆些。」
  姜黎非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急忙用袖子遮住眼睛。
  百里唱月朝紀桐周笑了笑,道:「小王爺,別和小棒槌吵架,讓著她些,姑娘家是用來寵愛,不是用來爭執的。」
  紀桐周臉色鐵青,突地站了起來,怒道:「百里歌林呢?這裡就是東海,我去找她,把她找過來!」他一腳踢開窗戶,御劍疾衝出去,徒留風雪灌入,灑滿窗臺。
  百里唱月闔上眼,長長出了口氣,低吟一聲:「歌林……」一言未了,氣息已絕,芳華正茂的少女帶著遺憾悄然而逝。
  葉燁低頭在她面上輕輕吻了兩下,他出乎意料地冷靜,用手指將她凌亂的長髮梳理齊整,再輕輕拭去她面上乾涸的血點,靜靜看了她許久,忽然輕道:「黎非,幫她收拾乾淨些好嗎?」
  她素來是個愛潔的姑娘,絕不會喜歡這樣狼狽地死去。
  替百里唱月洗去一身血汙,換上乾淨的白衫,姜黎非從袖中取出木梳,坐在床邊細心地替她梳理長髮,綰成兩條辮子,再配上她素日最喜歡的玫瑰髮飾,她躺在床上,又乾淨又漂亮,像是睡著了一般。
  眼淚又一次無法控制地溢出,太弱了,她太弱了,誰也保護不了,眼睜睜看著師父離開,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朋友慘死在花樣年華。
  狂風拍打在單薄的木門上,飛雪連天,風聲像是千萬匹妖魔鬼怪在嘶吼,姜黎非怔怔地望著燭火光影在百里唱月面上跳躍,此生從未陷入過如此無助痛楚的境地,沒有人,沒有一個人,只有她自己面對慘澹的現實。
  葉燁伏在床邊,用指尖輕觸百里唱月的面頰,痴痴看了一陣,低聲道:「妳先出去,讓我和她單獨待一會兒。」
  姜黎非低頭拭去淚水,停了片刻才道:「還沒有見到歌林,莫忘了你答應過唱月。」
  葉燁與百里唱月自小就情誼深厚,上回在書院,百里唱月不小心摔落懸崖,他那時便已是毫不猶豫地隨她一起跳下去,更何況現在,百里唱月死了,他怎可能獨活,只怕是一心求死,她不好說破,只稍稍點了一下,葉燁一向聰明,不會不明白她的意思。
  葉燁眼怔怔地望著百里唱月,整副心神好似都離開了身軀,昔日翩翩佳公子,此刻竟像個迷惘的小孩,徹底的無助。
  沉重的腳步聲忽然自門外傳來,緊跟著房門被一把推開,紀桐周劇烈喘息著走進,他從頭到腳都被白雪覆蓋,也不知跑了多少路,累得面色蒼白,然而在見到百里唱月的屍體後,他的臉更白了。
  「我沒找到百里歌林。」他別過腦袋不去看百里唱月,身體似是在微微發抖,「東海萬仙會不許外人進,那座周邊城鎮我找了一圈也沒見著她……抱歉。」
  姜黎非將血衣和染了血跡的被褥丟在角落,忽然開口道:「我去找,我應該能找到她。」
  她朝紀桐周使了個眼色,葉燁現在很不對勁,必須要有人看好他、勸慰他,她畢竟是女子,有些話無從說起,紀桐周與葉燁關係最親密,興許能幫他緩和下。
  紀桐周立即會意,微微頷首,見她轉身便要走,他到底忍不住喚道:「外面風雪很大,妳、妳小心些。」
  姜黎非不在意地擺了擺手,纖細的身影一晃便與漫天風雪交融在了一起。
  明明上一次來東海時每個人都那麼開心,那淺藍明澈的天空,一望無際的海水,銀白的沙灘像畫一樣鐫刻腦海,此時此刻的東海卻像一隻發瘋的妖獸,漆黑的海水捲起高樓般的浪濤,沒有星光,沒有月光,只有慘澹的密密麻麻的雪片拍打在臉上,六年之約永遠也不能實現了。
  姜黎非將靈氣釋放到最極致,凝神在博雜的靈氣波動中尋找屬於百里歌林的那一絲波動,不知是因為異常的風雪,還是因為巨大的悲傷,她對靈氣的靈敏感應比以往要強了許多,幾乎是一瞬間便捕捉到百里歌林微弱的靈氣波動,她立即掉轉方向疾飛而去。
  心裡有一絲怒氣,更多的卻是悲哀,百里歌林一向任性,在書院的時候便擅自決定一人前往千山萬水之外的東海,去了東海又擅自斷了音訊,這一次又是莫名其妙失去聯繫數月,該怎麼告訴她發生的這一切?在見到百里唱月屍體後,她又會有怎樣的表情?
  人已死,無論有多少悔意都無法挽回,百里歌林,這一次妳又是為了什麼?
  姜黎非驟然停在一座玲瓏小院前,這裡殘留著百里歌林的靈氣波動,她卻無法感覺到百里歌林的確切位置,她在半空停了半晌,忽然大聲叫道:「歌林,妳在哪裡?出來啊!」
  連著叫了十來聲,院內一扇房門忽然被打開,一年不見的百里歌林就這樣緩緩走出來,落入她的視界,百里歌林看上去瘦了許多,竟顯得十分憔悴,見著漫天風雪中的姜黎非,百里歌林露出作夢般的神情。
  「黎非?」她眨了眨眼,清瘦的面上緩緩漾出一抹笑,最後那笑越來越大,無比欣喜,「黎非,我的天,我沒看錯吧?妳怎麼來了?來看我的嗎?」
  姜黎非忽然哽住,她實在沒有辦法將殘忍的事實告訴百里歌林,只要一說,她面上那夢幻般的喜悅笑容這一生都不會再出現了。
  她落下去握住百里歌林的手,緊緊攥住,不敢去看百里歌林的臉,低聲道:「妳和我來,大家都在陽曦城。」
  百里歌林面上神情變得有些古怪,她苦笑著掙開,搖頭,「我……去不了。」
  「為什麼?」姜黎非直直地盯著她。
  她狼狽地迴避開,聲音更低了,「我……現在用不了靈氣。」
  被她這樣一說,姜黎非才發覺她身上竟沒有一絲靈氣波動,不由駭然,「妳的靈氣呢?妳是受了什麼傷?」
  百里歌林更加狼狽,「不,沒有……有些別的……緣故,我去不了,可是我好想你們,好想姊姊,讓大家一起來看看我好嗎?」
  姜黎非喉中驟然一痛,她頓了許久,終於沒能壓抑住語氣中的一絲哭音,「唱月來不了……永遠也來不了了。」
  百里歌林目中流露出驚疑之色,漸漸的,驚疑變成了驚恐,她死死抓住姜黎非的袖子,聲音發顫,「什麼意思?我姊怎麼了?」
  姜黎非將她往兕之角上一推,「妳飛不了,我帶妳飛。」
  百里歌林還在驚懼地連聲問:「我姊呢?黎非,到底什麼意思?我姊怎麼了?」
  姜黎非馭使兕之角高高飛起,她刻意不去看百里歌林的眼睛,輕聲道:「隨我去,很快就到了。」
  那之後的一切,姜黎非過了許多年仍不忍回想,她忘不了百里歌林見到百里唱月屍體那一瞬間的神情,是懊悔,是憤怒,是絕望,還是悲傷?
  本以為百里歌林會號啕大哭,又或者當場暈死過去,可她沒有,她只是眼怔怔地望著百里唱月,過了很久很久,才問:「誰做的?」
  紀桐周面色鐵青地盯著她,飽含怒意,「若不是為了尋妳,他們怎會……」
  姜黎非一把拽住他,阻止他的遷怒,她急忙開口,「是震雲子。」
  她粗粗將震雲子與秦揚靈勾結在一處的事說了一遍,最後又道:「震雲子已經死了,秦揚靈不知所蹤……歌林,妳在幹什麼?」
  她駭然看著百里歌林發瘋似的撕扯著脖子上的一只掛墜,也是直到這時她才發覺百里歌林脖子上多了一塊古怪的九頭鳥掛墜,式樣古樸卻詭異,九隻鳥頭上每雙眼睛都是血紅的,令人不寒而慄。
  百里歌林正狠狠拽著它,直扯得手上和脖子上血跡斑斑,那掛墜卻怎樣也拽不下來。
  姜黎非使勁抓住她,先放了治療網,這才按住她的雙手急道:「妳幹什麼,冷靜點,妳想讓唱月死都不安心嗎?她最擔心的人就是妳!」
  百里歌林雙目發紅,臉色卻慘白,她顫聲道:「妳不知道,不是我不願,我實在……我不該……」一語未了,她的臉忽又變得潮紅,緊跟著驟然噴出大片血沫,直挺挺地朝後倒下去。

  ◎             ◎             ◎

  姜黎非急忙抱住倒下的百里歌林,試探了一下奇經八脈,奇異的是她體內似是有一股詭異的力量在抗拒試探,與那掛墜有關?
  她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只有將百里歌林抱去另一間房,好在她似是急怒攻心以致氣血翻湧,只躺了片刻便甦醒過來,也不說話,只愣愣地望著屋梁,面色由紅變白,又從白變紅,反覆數次,很快又有血水順著她的唇角緩緩溢出。
  姜黎非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不是妳的錯,是我,是我牽連了你們,妳先冷靜下來,別教唱月為妳再操心。」
  百里歌林聲音極低,「不,是我的錯,被假象蒙蔽雙眼,自取其辱,還害死了姊姊……黎非,妳幫幫我,幫我把這掛墜取下來,我沒有辦法……」
  姜黎非小心地捧起那九頭鳥掛墜,仔細看了半日才發覺這鍊子沒有結釦,緊緊貼在她脖子上,竟不知當初是怎麼掛上去的,將靈氣灌注指尖,她試著用力扯了扯,鍊子紋絲不動,堅韌無比,她只得搖頭,「我弄不下來。」
  百里歌林緩緩闔上眼,輕道:「那算了。」
  姜黎非見百里歌林閉眼似是睡著的模樣,然而眼皮顫動,神情苦澀,她不由低低喚道:「歌林?」
  百里歌林沒有回答,她的思緒緩緩飄向剛從東海試煉地回來的那段時光,那真是她這一生最美好的時光,多年的心結解開,對葉燁的執念也淡了無數,修為也因心結解開而精進了許多,她的未來是充滿希望的。
  而自從和陸離徹底翻臉後,他們也再沒說過話,彼此見了也像不認識似的,不知道陸離心裡是怎樣想的,可是她在面對他的時候總會有一絲奇異的心虛,還有一點點小小的不服。
  從小到大,她百里歌林身邊從來不乏追求者,她也從來不拿他們當一回事,難受了、寂寞了就去撩撥他們,高高在上地享受旁人對自己的付出,陸離是第一個撕毀她虛偽面具的男人,也令她忽然發覺自己的一貫行徑是多麼教人痛恨。
  她內疚過,慚愧過,見著他便感覺抬不起頭,可她也不甘心,他的所作所為,後來的一言一行,無一不在打擊她身為女子的自負,有時候她甚至會解氣般地想像自己去征服他,教他徹底跪在石榴裙下,然而那也只是想想而已。
  回到萬仙會繼續修行了近兩個月的時候,沈先生帶著他們外出試煉,老實說那次試煉並不難,安排好路線與應對妖物的計策,即便是一個人也能順利完成,可她貪圖效率,為了多拿幾顆妖朱果,引了太多的妖物,後果自然十分慘重。
  她至今還清楚地記得當時的每一個細節,周圍層出不窮的厲害妖物,她漸漸乾涸的靈氣,刺痛的奇經八脈,還有身上無數傷口裡滲出的汩汩鮮血。
  本以為會死在那裡,忽然之間,大片腥臭濃稠的妖血潑灑了她一身,她茫然睜開眼,只見遍地妖物殘破的屍體,救她的那個人像突然出現的天神,凝然端立,數道彎月似的銀光繞著他周身盤旋而舞,竟然是陸離。
  百里歌林傻了,半天說不出話,瞠目結舌地看著陸離將彎刀收起,然後一步步朝自己走過來,那一瞬間她的心跳都快停了。
  英雄救美,這種老套的戲摺子裡的東西她十歲就不愛看了,可原來看戲是看戲,現實是現實,當它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她竟會為之顫慄,她不能騙自己,將她從絕望境地拉出來的陸離真的像天神一樣。
  陸離已經走到她面前,蹲下來面無表情地打量她的傷勢,低低問道:「能走嗎?」
  百里歌林倏地合上嘴,靜止的心跳沒來由地開始如擂鼓般躍動,她極力掩飾慌亂,故作自然地點頭,「沒、沒事,我能走,那個……謝、謝謝你。」
  她想勇敢地站起來,可悲的是腿軟得跟麵條似的,加上右邊小腿骨折,發了半天力都站不起,正焦急時,忽覺陸離雙手托著她腋下,毫不費力地將她托起,緊跟著反手一抱,她人便落在了他懷中。
  「引這麼多妖物,找死嗎?」陸離的聲音很冷淡,眼神與表情都如冰一般,可她的心跳怎麼也停不下來,反而越跳越快。
  她低下頭不太敢看他的雙眼,只喃喃道:「我也沒想到……」
  陸離打橫抱著她,在遍地妖血中低頭找了片刻,只找出兩顆乾癟的妖朱果,這東西倘若沒有妖氣籠罩,很快就會枯萎,殺死了妖物沒來得及封印,結果這些妖物是白殺了。
  百里歌林失望地嘆了一口氣,陸離忽然問道:「妳還差多少顆妖朱果?」
  「我只有一顆。」說出來怪不好意思的,試煉還剩三天,她忙活這許久,差點連小命都搭上,卻只拿了一顆妖朱果,不知道出去要怎麼被沈先生責罵。
  陸離淡道:「我有兩顆,加上妳就是三顆,剩下的三天再弄一顆就成了。」
  百里歌林驟然抬頭望著他,有些不確定,「你、你的意思是……我們組隊?」
  試煉的目標是每人取到兩顆妖朱果,他的任務已經算完成,與她這個拖後腿的組隊完全沒必要。
  陸離未置可否,只抱著她跳上了蟹妖的背。
  後來在療傷的時候,她到底憋不住,還是問了他,「陸師兄,和我組隊……萬一害得你也完不成任務,怎麼辦?」
  他只低頭替她斷骨處的治療網內灌注靈氣,像是沒聽見似的。
  百里歌林伸手到他面前搖了好幾下,「陸師兄、陸師兄?」
  他終於被叫得不耐煩,抬頭冷冷瞥了她一眼,跟著卻移開視線,淡道:「有空廢話,不如閉目休息,早些恢復元氣,早些完成任務。」
  百里歌林哪裡肯放過他,還是問:「你跟我組隊會不會後悔啊?你不怕完不成試煉被師父罵?」
  陸離的視線移回她面上,她看不懂他的眼神,從來沒有人用這種目光看著她,讓她有些害怕,卻又覺得暈眩。
  「妳想我怎麼回答?」他反問。
  她一時反而語塞,她一直在想陸離為什麼要這樣拚命救自己,想到最後每一個結果都是因為他喜歡自己,動了心的女人是不能把一個問題翻來覆去掰碎了思量的,因為想著想著,總會往自己希望的那個方向去,越想越沉迷,她想聽他說出來,盼著他能說出來,而不是冷淡地裝傻。
  她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問:「為什麼要救我,幫我?」
  陸離很平靜,「我救妳還需要理由嗎?」
  她愣了很久,這模稜兩可曖昧難解的答案竟讓她心底雀躍,連身上傷口的疼痛都瞬間減輕無數。
  「你可是會被我拖後腿的。」百里歌林笑起來,還是忍不住要諷刺一下,「不是說要做路人嗎,誰要你這樣做了?」
  陸離半晌沒說話,最後緩緩闔上眼,「該睡了,妳臉色很差。」
  她確實有些撐不住,便躺下去,沒一會兒忽又坐起來盯著他,「我睡了,你會不會跑掉?」
  「為什麼這麼問?」
  她嘻嘻一笑,「怕你跑掉啊,陸師兄那麼厲害,可別把我一個人丟下不管。」
  「睡妳的。」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時光,她下意識地和陸離越走越近,總是習慣性地黏著他,她再也沒有和師兄、師弟們曖昧地嬉笑玩鬧,眼裡心裡只有一個陸離,像是那時候剛認識葉燁,她眼裡心裡也只有一個他。
  她一直渴望有一個人像愛自己的生命一樣愛她,把她從舊時的泥淖中拉出來,她也想認認真真地去愛一個人,兩情相悅,這個人會是陸離嗎?
  陸離沒有拒絕她的靠近,他謹慎而溫和地與她相處,有時候她便想,他們真像是一對愛侶,兩情相悅是這樣的感覺嗎?她沒有經歷過,只能憑空臆想,可她每天都很開心也很輕鬆,睡覺前回味一切與陸離說過的話,他的表情,他的聲音,她都是笑著睡著的。
  他們兩人與往日截然不同的親密,很快便讓周圍的人發現了,沈先生似乎對他二人的親近樂見其成,加上有個大嘴巴的阿蕉師姐在,她自己跟墨言凡情投意合,閒得沒事就愛撮合旁人,有點什麼事都喜歡把她跟陸離湊在一處,漸漸的,整個萬仙會都曉得沈先生有兩個得意弟子感情很好,而且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一時間派中曾經與百里歌林曖昧過的眾多男弟子們都紛紛扼腕,也有人試圖橫插一腳,奈何以前跟他們笑嘻嘻調情的百里師妹如今眼裡好像真的只有陸離一人,對他們的撩撥視而不見,時間長了,他們也只能黯然放棄。
  她記得那是和文濟會的一次切磋鬥法,他們遇見了燕飛師姐妹,熱情的燕飛依舊一見面就撲上來親臉,親完百里歌林又去親陸離,看著他一點也沒有躲避的打算,她心裡忽然有點不舒服。
  她想起了雷修遠,雖然這傢伙一貫都是拽得鼻孔朝天,教她很不喜歡,但唯獨跟女人能撇清關係這點值得讚揚,雷修遠不會教姜黎非為這些事難受擔憂,若是葉燁,一定也會拒絕的,葉燁也不會教姊姊為這種事吃醋。
  可陸離是東海男人,這些方面畢竟和守禮的中土人不同,她為這些事煩心只怕以後都煩心不過來,索性就當作沒看見。
  她等著陸離與燕飛寒暄完來找自己,而不是像以前那樣由她黏在他身邊嘰嘰喳喳,或許是出於小小的矜持,還是小小的妒忌心,她也說不清,大約只是想看到陸離更重視自己的那面吧?
  可她始終沒等到陸離的回顧,他與燕飛聊得很是融洽,連頭都沒回一下,百里歌林孤零零地站在不遠處,從左腳換到右腳,從東面轉到西面,等得漸漸氣悶,還是沒等到他過來找自己。
  隱隱約約能聽見他們聊到寫信之類的事,她竟不知道陸離與燕飛有通信,他們關係有這麼親密?陸離平常與她幾乎算是形影不離,可也寡言少語,連表情也甚少,還以為他天生冷淡,原來他與別人能聊得這麼歡快。
  百里歌林越站越糊塗,乾脆慢慢走開了,想著她和陸離的那些事,她突然覺得腦子裡亂糟糟的。
  他們兩個是她纏著他比較多,現在好好回想,陸離一次也沒有主動來找過她,她拽著他說話,也是自己嘰哩呱啦地說以前在中土的趣事,他一次也沒和自己提過九鳳族之類的事。
  有關陸離的一切,她都會往對自己有利的那方去想,不由自主,無法控制,她覺得他是喜歡自己的,可她忽然發覺,會不會是因為她希望這樣,所以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才會被她詮釋成喜歡?
  這驚醒夢中人般的想法教她感到惶恐無措,下意識地去否定。
  肩上忽然被人一拍,百里歌林嚇了一跳,急忙轉身,卻見安繼明那小子笑咪咪地望著自己,這少年是繼她之後第三年被萬仙會從書院挑回的中土弟子,由於他性格活潑,加上跟她一樣都是從中土來的,她難免多照顧些,關係與其他人比起來更親密。
  「歌林師姐怎麼一個人在這邊發呆?眼睛還紅紅的,在哭?」安繼明哪壺不開提哪壺,故意湊近去看她的臉。
  百里歌林皺眉推開他,「胡扯什麼。」
  安繼明朝陸離那邊望一眼,又笑道:「我知道了,妳在吃醋,那個東海姐姐挺好看的,跟陸師兄有說有笑的……咦,我還以為陸師兄為人冷淡寡言,他跟那姐姐聊得不是挺好的嗎。」
  她已經夠煩了,這小子還火上澆油,百里歌林狠狠瞪他,冷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吃醋?」
  安繼明笑道:「兩隻眼睛都看到了,歌林師姐,妳心裡不爽就要主動點啊,男人可不喜歡玩什麼猜心,妳大大方方告訴他才最好。」
  百里歌林更不爽了,「我主動?我跟他屁的關係都沒有,你少胡扯。」
  安繼明奇道:「沒關係?你們倆不是愛侶嗎?」
  她眉頭皺得死緊,「都是謠言罷了,什麼愛侶,我怎可能與這種人……」
  安繼明噗嗤一笑,曖昧地湊近她,攬住她的肩膀,低聲道:「不是最好,那我有機會了,不是我自誇,我比陸師兄那個悶石頭好多啦,至少不會教妳一個人孤零零地發呆。」
  他這話自賣自誇的成分居多,百里歌林忍不住笑了兩聲,正準備反唇相譏,身後忽然響起陸離的聲音,「繼明,你的試煉對手不在這裡,為什麼亂跑?」
  安繼明立即收斂起玩笑嘴臉,恭敬地行禮,陸離為人嚴肅,修為又高深,他素日裡對陸離敬畏得很,一句玩笑也不敢開,「陸師兄說的是,我只是偷空過來與歌林師姐說笑兩句,這便走了。」
  百里歌林有些好笑地看著他夾著尾巴一路小跑離開,道:「他還是那麼怕你。」
  一語說完,卻無人回應,她回頭望去,正對上陸離凝視的雙眸,她依舊看不懂他的眼神,或許是夕陽太紅,他眼裡像是藏了一團火焰,穿過她的雙眼,要將她身體點燃一樣。
  這眼神令她感到顫慄,甚至有些恐懼,她不禁退了一步,低聲道:「你看什麼?」
  陸離很快移開視線,片刻後,他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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