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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折】千香百媚《三》

雷修遠這鼻子翹天上的傢伙,一向眼高於頂,跟誰都冷淡寡言, 好臉色永遠只給姜黎非一個人,從沒見過他不搭理姜黎非。 他吻過姜黎非,他說他一直都是她一個人的,她也必須是他一個人的。 這般動聽曖昧的話,將她捧上了高空,卻又一言不留走了, 摔得她粉身碎骨。如果不喜歡,為何要一次次為她拚命? 可如果喜歡,又怎會讓她陷入這尷尬狼狽的境地?有人說過, 雷修遠比惡鬼還要可惡,直到如今她才明白,他真的是惡鬼。

會員價:
NT$1686.7折 會 員 價 NT$168 市 場 價 NT$250
市 場 價:
NT$250
作者:
十四郎
出版日期:
2015/03/10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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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才能將妳擁入懷中,用這雙足以撕裂妳的雙手?
上窮碧落下黃泉,跨越天雷火海,我為妳而來。
我欠妳一世溫柔,妳欠我一生許諾。
「十四郎」闊別一年又一大神級仙俠巨作,
精采絕倫的劇情、描寫細膩的感情,保證讓您欲罷不能!


雷修遠這鼻子翹天上的傢伙,一向眼高於頂,跟誰都冷淡寡言,
好臉色永遠只給姜黎非一個人,從沒見過他不搭理姜黎非。
他吻過姜黎非,他說他一直都是她一個人的,她也必須是他一個人的。
這般動聽曖昧的話,將她捧上了高空,卻又一言不留走了,
摔得她粉身碎骨。如果不喜歡,為何要一次次為她拚命?
可如果喜歡,又怎會讓她陷入這尷尬狼狽的境地?有人說過,
雷修遠比惡鬼還要可惡,直到如今她才明白,他真的是惡鬼。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濃厚的白霧遮蔽了視線,原本在身邊的人影好像都忽然消失了。
  姜黎非下意識上了兩層銅牆術,四處打量,一面叫:「修遠、歌林,你們在嗎?」
  回答她的只有那一陣陣飄渺虛幻的歌聲,身邊暗香浮動,許多半裸女子搖曳生姿地舞蹈著,姜黎非伸手去推去抓卻碰不到她們,雖然有香氣,彷彿近在眼前,可她們卻是虛幻的。
  姜黎非揮袖放出離火術,一時間火光大盛,那些半裸女子頃刻間消失,連帶著那虛幻飄渺的女子歌聲也消失了。
  霧好像漸漸散開了一些,姜黎非快步向前走去,高聲叫著同伴們的名字。
  百里歌林和她一樣,估計不會被裸女迷惑,不過他們組剩下的都是男人,葉燁對百里唱月傾心專一,大概也沒事;陸離看上去嚴肅正經,但願他沒事;紀桐周身為金尊玉貴的王爺,想必見過無數美女,那些看不見臉的女人應該不至於讓王爺魂不守舍;雷修遠……
  一想到雷修遠,她的身體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墜下去了,禁不住停下腳步,他這個人一向眼高於頂,從沒見他對其他女子假以辭色過,應該、應該不至於被那些衣衫半褪的女人誘惑吧?姜黎非的理智清清楚楚地明白雷修遠是個什麼樣的人,可她的感情一牽扯到他,就亂套了。
  濃霧終於徹底散開,但見夕陽西下,倦鳥歸林,深秋傍晚冰冷的風拂過臉龐,漫山遍野楓葉已紅,起伏山巒鮮紅與老黃交織,彷若斑斕錦緞。
  姜黎非又是迷惘又是驚駭,她急急四處張望,這裡是青丘,她和師父住的那個樸素又簡陋的小院,她怎麼回到這邊了?
  她眼怔怔看著緊閉的柴門,如果在這裡打開這扇門能看到師父嗎?她像中了邪一樣,無法自抑,慢慢走到木屋的柴門前,屋內有燭火在跳躍,有人在,真的是師父?
  手剛放在柴門上,這扇門忽然被屋中人打開了,出乎意料,立在自己面前的人居然是雷修遠,他穿著一襲布衣,長髮披散,藏著霧氣般的雙眸溫柔含笑看著她,忽然伸手握住她的胳膊,柔聲道:「妳跑哪裡去了?這麼晚才回來。」
  姜黎非一陣恍惚,迷迷糊糊的,只覺彷彿確實一直和他住在青丘一般,她反手緊緊握住他的袖子,抬頭怔怔地看他,濃密漆黑的長髮,挺直的鼻梁,清臞的臉龐,還有那雙溼漉漉的眼睛,他面上的神情總有些傲然,生人勿近的味道,像一隻孤傲的鶴。
  姜黎非下意識喃喃喚了他一聲,「修遠。」
  他笑著將她拉進屋,柴門在身後靜悄悄闔上,一室幽然燭光,桌上早已擺好飯菜,全是她愛吃的素菜。
  「又去等師父了?」雷修遠替她挾了一筷子竹筍,「他還要幾天才回來,不要急。」
  是啊,師父出門辦事去了,還得過幾天才能回來,特意囑咐他們好好看家,姜黎非迷惘紛亂的心漸漸沉澱下來,小小吃了口飯,雷修遠給她挾了滿滿一碗的菜,淡道:「多吃點,矮得要死。」
  姜黎非也給他挾了許多菜,譏誚地笑,「你才要多吃點,長壯實點。」話一出口,忽覺熟悉,她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說過這話?意識深處總覺得自己彷彿忘了什麼。
  慢吞吞吃完飯,看著雷修遠捧了一罐鹽撒在屋外,雪白的鹽粒拼成一圈古怪的花紋,她記起這是驅妖的方術,師父在的時候每天晚上都要撒一遍,確保晚上睡覺不被妖怪們偷偷吃了。
  姜黎非奇道:「你驅什麼妖?有我在,根本不會有妖物來找麻煩啊。」
  雷修遠失笑地看著她,「連方術都學不好的小丫頭,說什麼胡話?」
  她心中一個激靈,對了,她並沒什麼特殊的,資質也不好,都十六歲了還不知道怎麼引靈氣入體,師父一天到晚罵她無能,還好收了雷修遠這個天縱奇才,否則方術後繼無人,一想到自己只是個普通人,她不知道為什麼感到無比的欣慰與安心。
  夜色籠罩了整座小院,雷修遠從後面輕輕抱住她,低聲道:「睡覺吧。」
  怎麼搞的,她今天好像老是心神不寧,這美好又寧靜的生活像夢一樣,她內心看不見的罅隙都被溫暖地填補上,反倒教她害怕起來了。
  姜黎非再度抬頭看著雷修遠,他眉梢一揚,「怎麼,還不想睡?」
  她心底深處有一個惶恐的問題,已經近在嘴邊,姜黎非輕聲道:「修遠,你……你喜歡我嗎?」
  他微微一笑,雙手把她扳過來面對自己,「當然喜歡,我喜歡妳。」
  她覺得自己好像等這一句話等了很久,甚至等得心力交瘁,此時終於從他口中說出,她忍不住渾身都在微微發抖,眼中一片熱辣,急忙捂住眼睛。
  手被他輕輕握住,姜黎非被迷惑似的痴痴看著他,他的臉湊近,溫熱的嘴唇輕輕印在她額上,陌生的吻,唇的熱度彷彿不該是這樣,好像應該是更熾熱、滾燙的,像是會灼痛肌膚那樣,姜黎非下意識地閃躲開。
  雷修遠有些意外,「妳今天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姜黎非慢慢推開他,心中七上八下,只覺得亂糟糟,她勉強一笑,「我去睡了。」
  她轉身推開自己的房門,雷修遠一把拽住她,「那是放雜物的屋子。」
  雜物?姜黎非定睛看向那一室暗沉,但見屋子裡空蕩蕩的,只有窗下放了一張小小的木床,嶄新的,剛刷過桐油,在銀白的月光下閃閃發亮。
  好熟悉,她在哪裡見過這場景?姜黎非掙脫雷修遠的手,一步步走過去,小木床上鋪著乾淨的棉褥,上面只有一張血跡斑斑的玉色襁褓,除此之外並無他物。
  電光火石,她腦海中掠過什麼景象,窗外驟然響起一個沙啞冷傲的聲音,又熟悉又陌生,「蠢材、蠢材!驚才絕豔又有何用,到頭來還是被這些累贅事纏身,你這是一心求死,瞞得一日、一年,甚至一百年,又如何瞞住一生?」
  另有個蒼老的聲音慨然一笑,忽地長嘯一聲,似吟似唱,「惜余年老而日衰兮,歲忽忽而不返,念我長生而久仙兮,不如返余之故鄉。」
  姜黎非如遭雷擊般,幾乎要跳起,她急急地回頭望向身邊的雷修遠,他面上掛著溫柔的微笑,漸漸的,身體像沙一樣散開消失了,而房屋、小院,青丘的一切也在頃刻間化作砂礫消散而去。
  她周身泛起一層柔和的白光,昔日在栗烈谷爆發的本源靈氣此時忽然籠罩周身,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這層白光掩飾下去,姜黎非驚慌失措地四處顧盼,想要找個地方躲避起來,她不想讓任何人見到這樣的自己。
  然而濃霧已經散開,方才被濃霧吞噬的所有人忽然都出現在周圍,每一個人都在看著她,她的祕密曝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姜黎非驚恐萬分,她找不到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她心底最恐懼、最想隱藏的事終於發生了,他們全部在看著她,百里歌林、紀桐周、葉燁、百里唱月……他們的眼神都那麼陌生,像看著一個不屬於這裡的異類。
  她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扼住了,眼前一片模糊,連連後退,後背忽然撞上一個人,那個人忽然張開雙臂,溫柔地抱住她。
  「不要怕。」他貼著她的耳朵,溫熱的吐息噴在耳廓,「有我在。」
  姜黎非失魂落魄地回頭,雷修遠正含笑凝視自己,她像是在撲天濤地的狂浪中抓住了救命的浮木,畏懼又依賴地蜷縮在他懷中。
  「幫幫我,修遠。」姜黎非祈求地喚著他。
  雷修遠卻輕輕推開她,他溫柔的笑漸漸變得譏誚尖刻,低聲道:「妳這個異類,我怎會真的喜歡妳。」
  姜黎非踉蹌著倒退數步,周圍原本有無數潮水般的嘲笑聲、唾罵聲、憤恨聲,可一瞬間忽然變得安靜了,她再也聽不見,他方才說她是異類。
  世間一切的唾罵聲竟及不上雷修遠的淡淡兩個字,令她幾乎神魂俱裂;所有排斥的目光都比不上他眸中一抹譏誚來得傷人。
  姜黎非怔怔看著這個忽然變得陌生的少年,他正揚手揮劍朝自己刺來,面上帶著冰冷的笑意,低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姜黎非定定看著那柄寒光四溢的利刃刺入自己胸膛,她竟不覺得痛,只覺胸腔內一片徹骨的冰冷,這是死亡,還是萬念俱灰?
  一隻滾燙的手忽然按在她額頭上,緊跟著重重拍在她臉上,疼痛讓她猛然一驚,霎時間諸般荒誕不經的幻象潮水般消失,姜黎非大口喘息,身體被人粗魯地一把抱起,她驚恐地仰頭,對上雷修遠焦急的雙眸,他額上滿是汗水,見她醒了,他瞬間露出一絲欣慰神情。
  「這是凶獸蜃,噴吐霧氣製造幻象,以此吸收人的精氣。」雷修遠貼著她的耳朵,聲音極低。
  滾燙的吐息再一次噴在她耳畔,姜黎非只覺悚然,不自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急忙躲開,心有餘悸地打量四周,卻見濃霧中無數弟子都躺在地上彷若熟睡一般,那絲絲縷縷的霧氣像是有生命一樣,鑽入每一個弟子的七竅中。
  蔥蔥郁郁的小島懸浮在頭頂數丈處,若有似無的濃白霧氣從上面不停歇地溢出。
  她已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又是假,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並沒有白光籠罩,她想要站起,騰雲離開這裡,可手腳一點力氣也沒有,姜黎非艱難地掙脫開雷修遠的雙臂,費力朝前爬了數寸。
  「黎非?」
  雷修遠一把拽回她,她渾身虛軟無力,全然沒有任何反抗能力,被他按在地上,被迫驚恐地與他對望。
  「妳方才看到了什麼幻象?」他凝視她。
  姜黎非別過腦袋閉上眼,這裡或許又是另一個幻境,她已經不想再受一次傷,她兩隻腳吃力地在地上蹬著,試圖掙脫,結果好不容易往前挪一寸,他卻立即跟上,步步緊逼。
  「妳看到什麼了?」他又一次問。
  她不想聽見他的聲音,雙手捂住耳朵,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不知過了多久,悲嘆般的風聲驟然呼嘯而起,星星點點,像是有什麼發燙的東西細細落在身上,姜黎非緩緩將眼皮撐開一道縫,卻見密密麻麻的黑色灰沙下雨般落下,那座懸浮的小島不知為何頃刻間化作細小的碎末,風吹過,瑩瑩絮絮地落在所有人身上。
  隨著那些細灰墜落,姜黎非只覺痠軟無力的身體終於有了一些力氣,她掙扎著想要起身,忽然一雙腳出現在視線裡,她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誰,她用力坐起來,踉踉蹌蹌,手腳並用地要跑,後領子忽然被人一提,她身不由己地被擺在了雷修遠面前。
  他蹙眉看著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他雙眼內彷彿藏著銳利的金光,甚至皮膚裡都透出一層冰冷璀璨的金色,這種光澤讓雷修遠看上去十分陌生。
  「蜃已經沒了,妳還想跑?」雷修遠兩隻手「啪」一聲夾住她的臉頰,姜黎非疼得揚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打在他耳廓,他沒躲,只靜靜看著她,「疼?疼就不是幻覺了,剛才妳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將最後「假的」兩個字咬得特別重,姜黎非紛亂的神智終於漸漸平靜下來,她望向四周,滿地都是暈倒的修行弟子,濃霧尚未來得及完全散開,蜃將全島的修行弟子都吸引來了這裡,每個人都還沉浸在或美夢或惡夢中。
  她又將目光移到雷修遠面上,還是那張臉,還是那樣的神情,動不了,利刃刺胸的那一抹冰冷還橫桓在體內,她忘不了雷修遠的那道目光,忘不了他吐出的那幾個字。
  都是假的嗎?她閉上眼,渾身都無法抑制地開始發抖,幸好,那些是假的。
  姜黎非勉強露出一絲笑容,「你能不能不要打那麼重。」
  雷修遠又在她臉上掐了一把,「不重不曉得疼,妳看到了什麼?」
  姜黎非回想起那些填補了內心罅隙的溫暖美夢,還有那些將她最恐懼的事情血淋淋攤開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惡夢,在幻象中她問了一個一直想問的問題,得到了最想要的答案,然而那些都是虛偽的、不存在的。
  她心中掠過一絲悲戚,她最希望的在幻象中已經得到了,她最恐懼的也在幻象中經歷過了,她與他終究並不一樣,雷修遠是天縱奇才,以後必然能大放異彩,而她卻是一個需要雪藏自己祕密小心翼翼生存的異類,可即便如此,她卻還是想要將那個教她心神不寧的問題問出來,你喜歡我嗎?
  多麼希望問出來後,他會像夢中的雷修遠一樣給予她肯定而溫暖的答覆,其實他那麼聰明,又怎能看不出她笨拙的忐忑與期盼,可他還是什麼都不說。
  胸膛裡的心忽然開始急劇跳動起來,說不出是緊張還是害怕,姜黎非只覺整個人在微微顫抖著,她上前輕輕地握住他的衣袖,這個動作她做過許多遍,從未有哪一次像此刻般忐忑。
  「修遠。」她的聲音也在發抖,像是快要哭出來了,「你、你……」
  雷修遠凝視她片刻,忽然長臂將她輕輕環在懷內,安撫似的在她後背輕拍,他的聲音裡有種奇異的讓人鎮定的清冷,「冷靜點,一個惡夢而已。」
  真的只是惡夢?他曖昧不明的態度已經給了她極大的傷害,他明明知道的,她那些試探、期盼的眼神,永遠追隨他的目光,可他總是裝作不知道。
  「不要再想那些惡夢了,當我沒問。」雷修遠聲音低柔。
  姜黎非搖了搖頭,慢慢將拳頭放鬆,原來她不自覺地一直捏著手,指甲都被捏得生疼,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豁出去一般,含糊地低語,「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雷修遠低下頭,一時並沒有回答,只靜靜望著她,她還是讀不懂他目光中的深意,他分明是專注地看著她,卻又彷彿在抗拒她、躲避她,不願正面回答肯定她。
  「和方才的幻境有關?」他忽然笑了,手指在她腦門兒上輕輕一彈,「都是假的,別當真,也別再想了。」
  姜黎非還是搖頭,「你聽我……」
  「現在不是閒聊的時候。」雷修遠打斷了她的囁嚅,令她一怔,「霧氣將散,這裡的弟子快醒了。」
  姜黎非一陣恍惚,茫然地看著他抬手指向前方,他沒有再看她,而是望著霧氣深處,聲音低而穩,「那是百里歌林他們吧。」
  姜黎非覺得自己的反應突然被放慢了無數,有些不能理解目前的狀況,不由囁嚅道:「修遠……」
  雷修遠第二次打斷她,「有什麼話空了再說,先去把他們叫醒。」
  「我……」姜黎非還是沒有反應過來,她眼怔怔地看著雷修遠離她而去,背影消失在漸漸稀薄的霧氣中。
  很明顯的抗拒與迴避,甚至比以往生硬了無數,他是不想聽,還是不想回答?抑或兩者兼有?他知道她想問什麼,這些曖昧得即將突破頂峰的時光,那些教她惶恐卻又歡喜不已的情,忽然之間滑落萬丈深淵似的,他依舊什麼都不說,淡定地看著她日漸崩潰。
  或許是霧氣又開始凝聚了,她眼前那麼模糊,什麼都看不清,盛夏火熱的風灌在袖中,卻像是寒冬臘月的狂風,令她不由自主地瑟瑟發抖。
  姜黎非竟笑了兩聲,不知是笑那些幻象,還是笑自己,紛亂的找不到出路的感情,她現在看上去一定愚蠢無比,翹首企盼著永遠沒有答案的人,她希望的已經在幻象中得到了,或許讓一切停在這裡就好。
  姜黎非移開視線,熾熱的黑灰還在落下,凶獸蜃的身體早已成了灰,再也看不出是什麼形狀,那蔥蔥郁郁的小島想來也是個幻象。
  濃霧此時還沒有散開,數百名弟子七倒八歪地睡在地上,有的人面上幸福地笑著,有的人則是咬牙切齒,多可怕的凶獸,怪不得日炎說連牠也會受影響,蜃不需要強盛的妖力與恐怖的戰鬥力,牠只需放出種種幻境便殺人於無形。
  這麼厲害的凶獸,雷修遠是用了什麼手段那麼快將牠切成這種碎末?日炎說的一絲也沒錯,他從來不說自己的祕密,卻對她瞭若指掌,她傻得無可救藥。
  姜黎非很快看到了百里歌林他們,大家幾乎是湊在一處暈倒的,百里歌林俯趴在地上,正在低聲哭泣,不知囈語著什麼,姜黎非急忙過去在她臉上重重拍了兩下,「歌林,快起來。」
  百里歌林驟然睜開眼,大顆的眼淚滾下來,她兩眼通紅,滿是絕望,忽地一把抓住她,顫聲道:「姊呢?她怎麼樣了?她要是出事,我、我……」
  姜黎非攬住她,輕輕在她背上拍了拍,「沒事,都沒事,只是幻象而已。」
  百里歌林抱著膝蓋哭了很久,才漸漸反應過來方才一切只是一場幻象,她通紅的眼睛盯著昏迷不醒的葉燁看了半晌,最後落下一顆淚,長嘆一聲。
  「我去找姊姊。」她丟下一句話,起身便走了。
  姜黎非又拍醒陸離,他醒後茫然四顧一圈,只問了半句話,「歌林她……」還沒問完,這聰明的男子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對勁,立即閉嘴不語,然後就坐在一旁動也不動,不知想什麼心事。
  姜黎非見紀桐周躺得最遠,而且身體在微微發抖,只怕是在作什麼惡夢,她先湊過去,正準備一嘴巴將他抽醒,冷不防他突然睜開眼猛地坐起,滿頭滿臉的冷汗,他轉過頭望著她,目光熾烈至極,卻又彷彿藏著無窮無盡的傷心。
  她急忙安慰道:「沒事吧?都是作夢……」
  話還沒說完,紀桐周忽然伸臂緊緊抱住她,他的心跳十分急促,呼吸亦十分急促,連聲音都在發抖,「妳沒走,太好了,妳沒走。」
  姜黎非尷尬地推他,「紀桐周,你作了什麼夢啊,快醒醒。」
  他汗溼滾燙的手掌撫在她臉上,姜黎非忽覺他落了一滴淚在自己臉上,這還留在幻象中不可自拔的王爺緊緊抱著她落淚了,她震撼得渾身都僵住,哭了,紀桐周會哭?他到底作了什麼夢?難不成夢到她了?
  姜黎非覺得自己快被他勒碎了,他的力氣大到可怕,她使勁掙扎了幾次卻一點用也沒有,只好捶著他的背,急道:「快放開,你只是作個惡夢而已,不是真的!」
  他恍若不聞,姜黎非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張嘴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紀桐周疼得一個激靈,終於把她給鬆開了,姜黎非兔子似的蹦起,連退數步,警惕又無奈地瞪著他,他先是怔怔地望著她,可是慢慢的像是被驚醒了似的,緩緩扭頭四處張望,最後好像僵了。
  是夢,原來只是個夢,紀桐周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痛苦,那個荒誕不經的幻象給了他最美好的一切,又硬生生將一切美好砸碎在他面前,越國被滅,愛侶拋棄他,他一個人站在茫茫雪原裡無處可去。
  幸好只是南柯一夢……紀桐周疲憊地捂住額頭,他喉間還殘留著痛苦的哽咽與撕裂般的痛楚,他下意識地抬頭尋找姜黎非的身影,卻見她早已走了,他心中又掠過一絲痛楚,為何只是個夢?他分明與她在夢中愛恨糾纏,體驗過三千世界的極樂,也體驗過黃泉十九層的極致痛苦,然而倥傯浮生,大夢一場,醒來後竟一切成空。
  至少他在幻象中擁有過她,醒來卻連一個擁抱也得不到,紀桐周仰起頭,只覺要窒息般,看不見的漫山遍野的狂火在焚燒他的心和身體,他深陷幻境,無法解脫,真真假假的糾葛,浮生一夢,他卻像是已經活過了一生,念念再不能忘。

  ◎             ◎             ◎

  濃霧漸漸散開,沉入各種幻象的修行弟子們也終於稀稀落落地醒來幾個,大多神色茫然,還沉溺在方才的幻象中不能自拔。
  葉燁被叫醒後,第一件事便是去找百里唱月,最後在一株樹下找到了沉睡的百里唱月和蹲在她身邊的百里歌林,他急忙上前道:「怎麼不叫醒她?」
  百里歌林臉色蒼白,一言不發,似是畏懼般退了一步。
  葉燁愕然看著她,見她臉色白得像紙一樣,不由更加錯愕,低頭再看百里唱月,她雖然雙目緊閉,然而面上居然滿是哀傷欲絕的神情,細細的兩行淚順著睫毛汩汩而落。
  他又是驚訝又是心疼,輕輕將百里唱月抱緊,她在幻象中經歷了什麼?為什麼要哭?她一向是堅強自我的人,小時候三人流浪,被人追殺到滿身是血性命垂危,她都從沒哭過。
  百里歌林只覺渾身都在發抖,她乍見到姊姊的神情與眼淚,便怕得再也不敢叫她。
  姊姊在幻象裡看到了什麼?她會不會終於發覺自己的祕密?她心底最恐懼的事不是葉燁的無心,而是姊姊終於明白一切,如果她因此對自己警惕防備,甚至討厭自己,更甚者為了自己說要放棄葉燁,那百里歌林寧可從沒出生在這世上。
  她見葉燁將姊姊拍醒,她無論如何無法說服自己走過去,反倒惶惶然退了好幾步,冷不防撞在一人身上,她像受驚的小鳥一樣蹦了起來。
  陸離一把抓住她,可是很快又放開手,他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卻見葉燁正與另一位面容與她十分相似的女子攜手相望,他心中暗暗吃驚,那男子不是百里歌林的愛侶嗎?
  忽覺百里歌林撲進自己懷中,他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她在自己懷中劇烈發抖,一面用無比卑微的聲音乞求他,「抱住我,求求你,抱住我。」
  陸離只覺荒謬透頂,她這是在做什麼,拿他當擋箭牌?他心中怒意陡升,想要用力推開她,可胸口的衣服居然已經被她的眼淚打溼了,他神色複雜,低頭看著她的頭髮,一時怒到了極致,一時又怨到了極致,一時偏又隱隱覺得歡喜,他慢慢張開雙臂,將她護在自己懷中。
  為什麼要給他那麼意氣風發、十全十美的美夢?這裡明明什麼都沒開始,他竟然已經輸得一敗塗地。
  「葉燁、唱月!」
  姜黎非找了許久總算找了過來,忽見陸離緊緊抱著百里歌林,她不由怔了一下,小心繞開他倆,她走向葉燁二人,葉燁正緊緊抱著百里唱月,兩人喁喁細語,不知在說什麼。
  姜黎非停在他們不遠處,葉燁很快便發現了她,揮了揮手,她笑著走過去,葉燁笑道:「這傻瓜,到現在也沒找到人組隊,一個人在這邊晃了好久,要不是突然出現那個凶獸,只怕試煉結束也遇不到。」
  姜黎非見百里唱月的眼睛有些發紅,想必在幻境中也經歷了什麼不快的事情,她正要說話,卻聽百里唱月問道:「歌林呢?」
  她頓時十分為難,不曉得該怎麼說,百里唱月早已聽見微微的啜泣聲,見陸離和百里歌林在不遠處緊緊相擁,她有些愕然,更多的卻是若有所思。
  忽聽頭頂風聲呼嘯,雷修遠不知從何處騰雲而來,低聲道:「其他人開始醒了,我們先撤,待久了恐生不虞。」
  葉燁將百里唱月扶起,見這裡人人臉色都不對,紀桐周雙目通紅,陸離抱著百里歌林眉頭緊蹙,姜黎非面無表情,雷修遠眺望遠方一言不發,葉燁心中詫異卻又不好問,只得裝作不知。
  此時此刻沒人有心情去想蜃突然消失的事,個個都沉浸在方才的一場幻夢中,直到飛離海域內圈,回歸外圈的小島嶼上,還是沒有一個人說話,天已經黑了,漫天繁星,多得像他們現在的心事。
  葉燁見氣氛實在太沉悶,便笑道:「幻夢一場而已,都是假的,何必念念不忘。」
  他在幻象中不但光復了高盧國,滅了龍名座,還成了一代豪傑仙人,與百里唱月攜手到老,這些都是他平日藏在內心最深處的各種慾望,幻境中諸般所想都成現實,而後一切又都摧毀在自己眼前,痛苦不堪,醒來方知是大夢一場,反倒覺得解脫。
  「都是假的」四個字像石頭一樣重重砸在眾人心中,陸離和紀桐周的臉色都變了。
  百里歌林還靠在陸離懷中,他猛地一把將她推開,不去看她錯愕的表情,低聲道:「夠了吧?」
  百里歌林勉強笑了笑,「陸師兄,對不起啊,謝謝你。」
  對不起?謝謝?陸離簡直想要冷笑,為何現在又要說對不起?
  她的任性並不是那些輕佻放縱,也不是那些軟弱的哀求,而是她這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可惡,將別人弄得亂七八糟,然後再輕飄飄地一句對不起,轉身走開,像是從沒認識過,或許也不能怪她,只能怪他自己,是他自甘墮入幻象,為一團虛幻的意亂情迷,一切苦楚業障,都是他自己的。
  陸離驟然轉身,他也覺得自己再待不下去,若不離開,真的會瘋掉。
  百里歌林默然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低低長嘆一聲。
  「歌林。」百里唱月忽然在後面平靜地喚她。
  百里歌林瑟縮了一下,半晌才慢慢回過頭,她勉強笑道:「姊,怎麼了?」
  百里唱月靜靜看著她,「妳和我來一下,我有話想說。」
  或許該來的總是要來,百里歌林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心中感到一種深切的悲戚,這種悲戚反而倒讓她變得從容起來,回身淺淺一笑,「什麼事?」
  她親親熱熱地挽住了百里唱月的胳膊,她不知道自己兩條腿是怎麼能邁開的,它們像踩在雲上,一切都那麼虛幻,繁星漫天,她覺著那些星子像雪片一樣朝自己身上墜落,每落一顆便讓她一個瑟縮。
  百里唱月將她拽到海灘無人處,按住她的雙肩,兩人一起坐在海邊礁石上,百里唱月很久很久沒有說話,周圍只有海風與海浪的細微聲響。
  「歌林。」百里唱月忽然低低開口了,聲音裡卻帶著一絲笑意,「從小妳喜歡的東西總是會抓著不放,表現得特別明顯,妳以前就喜歡纏著葉燁,後來忽然又離開,我早該發現的。」
  百里歌林哈哈一笑,「姊,妳在說什麼,教陸師兄聽見他可是會生氣的,我跟葉燁哪裡有什麼。」
  百里唱月搖了搖頭,聲音很輕,「方才我在幻象中其實沒有發生什麼,只不過將我如今的人生重新走了一遍,可我總覺得好像少了什麼,我一貫總是想著自己的事,好像忽略了什麼,後來我見著妳一個人在哭,不是對我,而是對葉燁,我忽然就明白了。」
  百里歌林還在笑,「妳別亂說了好不好,姊?」
  百里唱月低聲道:「妳的心跳忽然快了,妳在緊張,我說中了,對不對?」
  百里歌林淒然一笑,她再也瞞不住,她會被怎麼對待?被徹底排斥在這個家之外嗎?
  「姊。」她輕輕開口,「妳猜我在幻境裡看到了什麼。」
  百里唱月眉頭微蹙,欲言又止,最後卻緩緩搖頭,「我不知道,無論如何那不過一場幻象,歌林,不要當真。」
  百里歌林還是笑,聲音低柔,「我夢見回到小時候了,爹爹、娘親都還在,沒有國破家亡,也沒有四處奔逃,我們倆就在院子裡那棵樹下面練舞,從六歲跳到十歲,從十歲跳到十六歲,好開心、好輕鬆,只有我們兩個。」
  說到這裡,她閉上眼,聲音更加輕微,「後來又多了葉燁,可我卻沒有喜歡他,原來我從心底就盼著從沒喜歡過他,我竟連自己都騙過去了,真可笑。」
  喜歡葉燁的那段時光幾乎大部分都是灰暗的,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的是什麼,想要取代姊姊?想要他從未喜歡過姊姊,而是一開始就和自己在一起?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終於明白,心底最希望的居然是從沒喜歡過葉燁。
  「姊,妳這個人看著聰明,其實迷糊得很,做事又常常撐著一股孤勇,小時候妳護著我不被人欺負,可更多時候還是我照顧妳,我老是擔心葉燁照顧不好妳,不過我白擔心了,妳被他照顧得很好,比以前好多啦,妳再也不需要我照顧妳了。」
  下一刻,她忽然被百里唱月緊緊抱在懷中,百里唱月的聲音在哽咽,微微發抖,「對不起,歌林,我這個做姊姊的太不稱職,我總是顧著自己的事,總是覺得妳還小,居然到現在才明白,是我的錯,讓妳一個人跑來東海吃了那麼多苦。」
  百里歌林心中緩緩升起一股久違的暖意,她柔聲道:「在這裡挺好的,我從小就愛看新鮮風景,東海好玩的地方多著呢,我反而覺得比中土好。」
  百里唱月緊緊抱著她,大顆大顆的眼淚打溼了她髮辮上的玫瑰。
  百里歌林攬住她的肩膀,輕輕撫摸她的脊背,低聲道:「姊,妳別擔心,我早就不喜歡葉燁啦,我現在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誰還記得小時候那點事。」
  百里唱月閉上眼,搖了搖頭,許久,她道:「歌林,喜歡他不是罪,不值得妳離開那麼遠。」
  百里歌林鼻子裡一陣發酸,她輕笑,「那妳還要我嗎?」
  百里唱月在她腦袋上捶了一下,「說什麼,我們永遠是姊妹,不管在什麼地方,妳都會想我,我也會想妳,什麼東西都切不斷,葉燁更不能。」
  百里歌林眼前一片模糊,她咧開嘴想笑一聲,可眼淚卻掉下來了,熟悉的姊姊的味道充斥整個世界,從小她一直被這樣的氣味薰陶保護,家破人亡後,因為有姊姊在,她才能繼續笑,姊姊的味道她到死都不會忘記。
  這裡是她的家,她永遠屬於這個家,沒有任何一句話比這句更讓她感到幸福,多年的心結忽然煙消雲散,她只抱著姊姊一直哭,記不得哭了多久,嗓子都啞了。
  百里唱月替她擦去眼淚,捧著臉看了看,難得俏皮地笑了一下,「眼睛都哭腫了,傻孩子,為那個蠢蛋可不值得,葉燁其實蠢得很。」
  百里歌林嗤一下笑了,聲音沙啞,帶了一絲撒嬌,「誰說我為他哭,我是太高興了。」
  「入門六年後,我們就可以隨意離開門派了。」百里唱月替她將凌亂的長髮綰好,「以後我常來看妳。」
  百里歌林依偎在她肩頭,用力點了點頭。

  ◎             ◎             ◎

  夜色漸漸深沉,沙灘上架了火堆,海浪聲與火舌舔舐枯木的劈啪聲相互交織,除此之外,沒有一個人說話,四下裡一片死氣沉沉。
  葉燁環顧四周,姜黎非一個人坐在沙灘上啃果子,雷修遠默然不語、神色陰鬱地在火上烤魚,魚肉都焦了他也沒發現,陸離遠遠地坐在樹幹上發呆,紀桐周也遠遠地坐在礁石上想心事。
  氣氛這樣實在糟糕,葉燁索性起身朝紀桐周那邊走去,坐在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溫言道:「桐周,一場夢而已,想開點。」
  是啊,一場夢而已,那些愛恨情仇都是虛偽的,他不甘心被這虛幻的假象擺布,他怎能被那些鏡花水月的幻覺戲耍,他比任何人都不甘心,可他心底有火在燒,貼著夜與海的邊緣,他快要被燒成灰了。
  它們不僅僅是假象,那是他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慾望與恐懼,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統統被無情地攤開,建了一個華美的夢,再砸碎在自己面前。
  那些肆虐的感情要怎麼辦?告訴自己都是虛幻的,然後丟棄忘記?他要是忘不掉怎麼辦?就這麼任由心火焚燒嗎?
  紀桐周猛然起身,一腳踢飛無數砂礫,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甚至有衝動再度回到那個幻象中,完成那些愛恨,為什麼要讓他經歷極樂與地獄?夢醒是空,他滿腔殘留的不甘與憤怒要向誰訴說?
  他不甘,為何要是姜黎非?他怎會喜歡她?怎會在夢中被她無情背叛?又怎會念念不忘,不願去恨?
  他是高高在上金尊玉貴的越國英王爺,自小見過的絕色美人無數,他怎甘心臣服一介卑微民女裙下,但他此刻真的要瘋了,喜歡她,原來他竟這樣喜歡她,在夢中她曾用脈脈含情的目光凝望自己,也曾用刻骨仇恨的眼神凌遲過他,無論是哪種都有著濃墨重彩的情感。
  然而真正的姜黎非望著他的眼神是那麼平淡,平淡到他瞬間便能明白她心底對他全然沒有一絲動情。
  怎能甘心?如何甘心?一切都是假的,除了一顆快要被焚燒殆盡的心,他什麼也沒得到,她什麼也不知道,那種無辜的不知令他更加痛苦,他不想告訴她,不想教她發覺,這是他僅有的傲氣了。
  無處發洩,紀桐周掌心凝聚無數火蓮,狠狠砸向大海,無數道火舌舔舐海水,萬丈火光,卻抵不過他心中的那團烈火,狂亂,無處可去。
  情怨業障在凌遲他,性烈如火、多情之人,玄山子前輩居然一點也沒說錯,他快要被幻象與真實的罅隙逼碎了,喉嚨中又有種撕裂般的痛楚,他再也無法在這裡待上片刻,甚至一瞬間也不願意,他御劍而起,眨眼便飛遠了。
  葉燁無奈地搖了搖頭,只怕幻象給他的刺激太大,到現在也無法甩脫,只能讓他一個人緩緩,或許等想通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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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黎非還在一個人怔怔地啃果子,忽覺肩上被人輕輕一拍,回過頭,卻見百里歌林兩隻眼睛紅紅的,面上卻在笑。
  「發什麼呆呢?」百里歌林挽住她的胳膊。
  姜黎非有些愕然,「妳和唱月聊完了?」
  百里歌林笑得平靜,「多餘的話沒必要說,她永遠是我姊姊,這就夠了。」
  她像是卸下了看不見的重擔,整個人都顯得神清氣爽起來,姜黎非歡喜地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歌林,妳以後也要快快活活的才好。」
  百里歌林哈哈一笑,「我就是操心的命,沒人寵我,可不敢太快活。」
  「總會有那個人的。」姜黎非拍了拍她的背,「不要急。」
  百里歌林在她臉頰上戳了戳,「我比妳懂事多了,要妳勸?先管好自己的事吧,雷修遠呢?他怎麼把妳一個人丟在這裡?」
  姜黎非搖搖頭,她現在不想談這個,她笑笑,「歌林,不說這個,我累了,先去睡。」
  她不等百里歌林說話,尋了一棵樹騰雲而上,架起一層隱匿法,消失在枝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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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茫然然,她彷彿又回到了青丘的小院,她像一縷幽魂,飄進自己的屋子,屋裡空蕩蕩的,只有窗下一張小木床,月光遍撒窗櫺,外面有人在說話,巨大的影子落在地上,一雙慘綠狹長的眼睛透過窗戶看了她一眼,緊跟著那沙啞又熟悉的聲音長嘆一聲:「蠢材、蠢材!」
  又有人慨然一笑,像是要將平生意氣都付諸在笑聲中一般。
  姜黎非忽然驚醒了,只覺後背冷汗涔涔,天色已然大亮,葉燁他們的說話聲從沙灘上傳來,她僵硬地扶住額頭,她方才夢到了什麼?好像一瞬間又忘掉了,怎麼也想不起來。
  耳後風動,她急忙伸手一接,摸在手裡滑溜溜的,是一個果子,她低頭,卻見雷修遠在樹下站著,他手裡也捏著一個果子,正在啃。
  「妳是豬嗎?快午時了。」
  從枝葉間漏下的陽光有些刺眼,他瞇眼看著她,昨日眉間眼底的陰鬱與抗拒已經消失,又恢復了往日的淡然。
  還想和以前一樣曖昧地說笑親熱嗎?姜黎非沒說話,從樹上縱身跳下,一面打呵欠一面與他擦肩而過,冷不防手腕又被他握住了,她沒回頭,道:「我要梳洗。」
  雷修遠蹙眉笑了,有些無奈,「昨天想問我什麼?現在有空了,接著問。」
  接著問?姜黎非也笑了,搖頭道:「沒什麼,忘掉吧。」她已經什麼都不想聽了。
  雷修遠長長地嗯了一聲,靠著樹將她輕輕拽到身邊,道:「好吧,那我告訴妳我在自己的幻象裡看到了什麼,要不要聽?」
  她確實有點想聽,怎麼辦……
  雷修遠清了清嗓子,「幻象裡,我先解了腰帶,然後脫了外衣,再然後脫下中衣……」
  「你在胡扯什麼?」姜黎非終於扭過頭來,瞠目結舌地瞪著他。
  「還沒說完,然後脫了中衣,又脫了褲子……」
  「算了,你還是別說了。」姜黎非扶住額頭,她覺得頭更疼了。
  雷修遠微微一笑,「真的不想聽後面的?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這種惡劣的謊言有什麼可聽的,姜黎非搖搖頭,她掙脫他的手,逕自朝前走,她最討厭他的這種態度,似真似假、半帶玩笑、油滑無比,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心裡的幽火在灼灼跳躍,灼痛她雙眼,她只有一遍遍熄滅它們。
  雷修遠眉頭蹙起,他一把箝住她的雙肩,將她拖回自己面前,姜黎非疼得毫不留情地重重踢在他小腿上,若是小時候,這一腳早已踢得他一個趔趄,她就可以趁勢壓住他一頓暴揍了,誰知一腳踢上去他一點反應也沒有,反而笑起來。
  「我們都不是十一二歲了。」雷修遠將她一扯,姜黎非居然絲毫不能反抗,不由自主地朝他跌過去,「妳如今那點力氣,撓癢癢也不夠。」
  姜黎非一頭撞他胸膛上,額角撞得生疼,右眼也是一陣發花,半天看不清東西,金星亂蹦,她下意識捂住眼睛,好久都說不出話。
  雷修遠捧著她的臉,扳開手,見她右眼落下一行淚,他用拇指慢慢抹去。
  冷不防她身上忽然金光亂躥,削斷了他一綹長髮,他急忙避開,姜黎非掌心金光吞吐,退了兩步,冷冷地看著他,正要說話,忽聽沙灘上百里歌林驚叫起來,「紀桐周,你怎麼成這樣了?」
  姜黎非轉身騰雲而起,轉瞬間落在沙灘上,卻見紀桐周站在對面,滿面滿身的黑色妖血,他沒有看任何人,忽然縱身跳入大海,黑色的妖血一圈圈蕩漾開,很快被海浪沖刷得乾乾淨淨。
  百里歌林有些駭然,他跑出去大半天就是殺妖去了?殺了多少?居然滿頭滿身都是血。
  很快,紀桐周又從海裡走了回來,一層離火附在他身上,頭髮與衣服瞬間便乾了,他低頭抹了抹臉,將鹽粒抹掉,還是什麼也沒說。
  經過姜黎非身邊時他停了一下,姜黎非愕然抬頭看他,卻見他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兩隻眼中像是藏了漫天的火焰,這目光看得她渾身發毛,情不自禁地退了幾步。
  紀桐周忽然冷笑一聲,聲音有些沙啞,「怕什麼?」他轉過身,不再看她,逕自走開了。
  葉燁暗暗搖頭,看樣子一夜過去,對他一點用也沒有,他見眾人都齊了,索性開口道:「我們走吧,這地方待了太久,換個島。」
  百里歌林哀嘆起來,「還沒吃飽呢,這就要走?」
  百里唱月拍了拍她的肚皮,「兩條魚吃下去還不飽,妳肚皮是無底洞嗎?」
  葉燁不由一笑,忽聽頭頂風動,眾人立即警惕,姜黎非架起大銅牆術,卻見呼啦啦一波居然飛來十幾個人,粗粗一打量,居然全是山派弟子,裡面只有一個臉色不太好看的海派弟子,被一個高大的男弟子揪著後領子,很有些狼狽。
  「這裡妖朱果的氣息最濃了。」那海派弟子弱弱地說著。
  來搶妖朱果的?姜黎非再加一道銅牆術,冷不防坐在一邊的紀桐周忽然起身,慢慢走過去,冷道:「本想找你,你卻自己送上門,好得很。」
  十幾個弟子裡有個站在最後面的人不禁退了幾步,姜黎非眾人這才發覺這十幾人裡面居然還有上回那幾個龍名座的弟子,怪不得,沆瀣一氣,聚集一群臭味相投的人,又逼迫海派弟子帶路,一群人來搶妖朱果了。
  那幾個龍名座弟子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想不到找來找去還是找到他們頭上,不過這次他們這邊人多,沒什麼好怕的,紀桐周的那個狗腿子也稍稍收斂了驚惶的神色,他避開紀桐周刀鋒般的視線,朗聲道:「搶奪是被允許的,你們不會忘了吧,將妖朱果交出來,看在同為山派弟子的分上,我們不動手。」
  話音未落,紀桐周早已出手,萬丈火光拔地而起,他手裡捏著御劍用的寶劍,劍身此刻火蛇盤踞,心底的狂火在焚燒他的魂魄,幻象中的仇恨在屠戮他,他清楚地記得,是背後有龍名座撐腰的吳鉤滅了越國。
  紀桐周心中殺意無法抑制,他伸指一彈,劍身上的火蛇化作萬條火龍呼嘯而出,頃刻間衝散了對面的布陣,他整個人也疾電般射出,一劍刺向龍名座的弟子。
  所有人都想不到他說動手就動手,星正館霸道的仙法威力此時終於展現猙獰,無數火龍盤旋嘶吼,整座沙灘都被烈焰吞噬了,就算架起防禦也頃刻間被破壞。
  紀桐周一劍刺中對方身上的防禦,發出刺耳的碰撞聲,對面十幾個氣勢洶洶來搶妖朱果的弟子都大吃一驚,卻見他掌心火蓮凝聚,一掌又拍在防禦上,土行防禦再也支撐不住,化為虛無,數條火龍疾飛而來,將那個去了龍名座的狗腿子一口咬住,高高拋起,烈焰焚身,慘叫聲令人毛骨悚然。
  不好,他是真的要殺人,兩邊的弟子都慌了,一時間上冰牆的上冰牆,落春雨的落春雨,那狗腿子早已被人救下,春雨術熄滅了身上的火焰,他大半身體都被燒黑了,神智不清。
  一眨眼工夫就重傷了一個人,對面十幾個弟子有些心驚膽顫,眼見他渾身火光滔天,跟地獄裡衝出的修羅惡鬼一樣繼續朝這邊疾飛而來,眾人都是又驚又怒,既然對方都下了狠手,他們更不好保留,當即數道無形的土行牆疏疏落落地擋在他面前,更有人拋出無數水龍,幾番盤旋,海灘上的滔天烈焰被壓下去不少。
  「不能讓他在這邊殺人。」葉燁揮手也放出水龍,與對方的纏鬥在一處,「黎非,妳護著桐周,必要時困住他,別讓他發瘋。」
  雖然人人對龍名座的人沒好感,葉燁三人更與龍名座有滅國之仇,但殺人就不一樣了,最起碼不能在這裡,弟子間旨在點到即止的鬥法,傷及性命如何與長老交代?
  紀桐周身前兩朵火蓮盤旋,視土行牆於無物,他忽地一旋身,漫天火雨傾瀉而下,火點落在銅牆術上立即變成無數火蛇,對面眾人不得不再次被熾熱驚人的烈焰衝散開,下一刻紀桐周早已一劍挑起另一名龍名座弟子,掌心火蓮正要拍出,忽覺頭頂金光亂竄,金箭雨疾射而下,他繼續視若無睹,火蓮拍在那人身上,將他最後一層防禦燒穿,那人痛得慘叫連連。
  叮叮噹噹無數聲響,金箭雨沒能扎穿紀桐周周身的銅牆術,金光紛紛落在他腳邊,他早已殺得興起,全然沒注意這些,見被火蓮吞噬的那弟子身上落下春雨術,火焰頃刻間被澆熄,那人也已被燒得奄奄一息,軟綿綿地摔下去,他看也不看那人,再度殺向其他人。
  早有人發覺姜黎非是眾人中最重要的輔助,在後面偷偷給紀桐周他們上防禦,仗著自己這邊人多,一面有大部分弟子拖住紀桐周幾人,一面另有人上前試圖騷擾她,姜黎非當即化作一團青煙避開,眼角餘光發覺左右兩側無數小葉片襲來,頭頂又有金箭雨落下,腳底更有烈焰滔天,她只得四面都架起銅牆術,硬生生接下這一串攻擊。
  然而還是有來不及擋住的金光,姜黎非左臉上一陣劇痛,鮮血順著脖子染溼了衣服,她甚至不能給自己上治療,對方人比他們這邊多出一倍有餘,四五個人只盯著她一個攻擊,她實在應接不暇。
  葉燁他們又被十幾人纏住,無法救助,姜黎非抹了把臉上的血,再度化作青煙避開射向自己的太阿術,忽見紀桐周還在大肆揮霍火光,他後背血跡斑斑,方才架的銅牆術想必已經被打破。
  姜黎非當即結印要給他再上防禦,冷不防手被人掐住,雷修遠隱含怒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管好妳自己。」
  她吃了一驚,忽覺身體一輕,被他攔腰抱起,一瞬間疾飛十幾丈之外。
  雷修遠神情陰鬱,一把推開她,攤開手掌,璀璨呼嘯的飛劍立即凝聚乍現,竹哨般刺耳的呼嘯聲驟然響起,他匆匆顧盼四周,但見葉燁他們幾個被人纏住,原本攻擊姜黎非的幾個人見他來了,立即轉回頭攻向紀桐周,後方有個身材高大的龍名座弟子一直躲在霧幻後面不動,想必是他們的輔助。
  他的手輕輕一抬,飛劍疾射而出,化作一道金光,倏地消失在眾人眼前,緊跟著瞬間穿透那層霧幻,那名輔助的弟子一時竟呆住了,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右胳膊被一劍切斷,他居然覺不到痛,只覺創口熾熱難耐。
  下一刻鮮血忽地飆射而出,驚恐之下,他終於感到無法忍耐的劇痛,當即慘叫起來,霧幻再也維持不住,甚至連騰飛也做不到,腳底霧氣散開,直直朝沙灘上落去。
  慘叫聲讓對方十幾人悚然而驚,但見金光亂竄,那銳利的呼嘯聲忽遠忽近,不可捉摸,忽地又消失在眾人視界中,緊跟著最後一個龍名座的弟子也是慘叫一聲,他的左腿膝蓋以下的部分瞬間被飛劍貫穿,也狠狠摔落雲頭。
  這神出鬼沒的飛劍瞬間斬斷了兩名弟子的手腳,教人防不勝防,輔助的弟子也被它所傷,沒有土行輔助架設防禦,一個一個幹掉他們也花不了多久。
  圍著紀桐周纏鬥的那幾人見飛劍朝自己這邊飛來,急忙紛紛避開,困住葉燁他們的那幾名弟子見勢不妙,也匆匆避讓,眾人聚在一處,低頭看沙灘上癱著四個龍名座的弟子,個個重傷,慘叫聲不絕於耳,不由個個心驚。
  飛劍飛回雷修遠身邊,繞著他盤旋數周,最後化作一道金光消散開,雷修遠見紀桐周滿身鮮血,卻像是被惡鬼附身一般竟還要上前鬥法,頓時疾飛過去,抬腳便將他踹了個趔趄,緊跟著欺身而上,一拳揍在他臉上,紀桐周一時竟被打得懵住。
  「作了惡夢就乾脆躲起來哭。」雷修遠森然看著他流血的臉龐,還有他彷彿藏著鬼火般的眼睛,「分不清真假是你自己蠢。」
  紀桐周面色陰沉,毫不退縮地與雷修遠對望,他猛然起身,揮拳便要揍回去,後面的葉燁早已過來將他攔住,「桐周,冷靜點。」
  話還沒說完,雷修遠一掌劈在紀桐周頸側,他方才靈氣消耗不少,也受了不少傷,這一劈終於教他支撐不住,癱軟暈在葉燁身上。
  激烈的鬥法戛然而止,兩邊的弟子沉默地互相對峙,誰也不知接下來要怎麼結束這一切。
  雷修遠上前冷道:「這是我們和龍名座的私仇,如今私仇已結,你們若還想再打,我等樂意奉陪。」
  那十幾個弟子見龍名座四人傷得人不人、鬼不鬼,更關鍵裡面還有兩個是輔助弟子,沒有土行防禦輔助,對方還有飛劍,對他們十分不利,他們原本就只是想仗著人多搶奪妖朱果,誰知果子沒搶到,反而啃上一塊硬骨頭,崩了幾顆牙,當下退意頓生,對方既然藉與龍名座有私仇的名義給他們臺階下,最好就舒舒坦坦地下去。
  早有人下去給那四個龍名座弟子架了治療網帶回來,一人道:「今日之事就當沒發生過,諸位仙法精妙,預祝各位早日完成試煉。」言畢,十幾人立即騰飛遠去,還不忘將那看傻的海派弟子帶上,估計還是想搶別人的妖朱果。

  第二章

  海灘上肆虐的火海也漸漸燒盡,姜黎非數人對望一眼,再看看暈過去的滿身是血的紀桐周,一時都有些無語。
  葉燁將紀桐周揹起,嘆道:「此地不宜久留,先換個地方。」
  這次雖然沒出人命,但重傷龍名座四個人,雷修遠更切斷了他們的手腳,有殘肢在倒還不至於從此殘廢,但治好只怕要幾天的工夫,梁子結得比想像中還大。
  眾人又尋了一處隱蔽小島,只覺島上妖氣縱橫,陰雲慘霧密布,唯一可喜的是此地地形崎嶇,易於躲藏。
  葉燁找了個背陰凹地將紀桐周放下,細細查看傷勢,「他靈氣消耗過多,其餘倒無大礙,讓他睡吧,此地妖氣肆虐,只怕有妖物,黎非,妳留下照顧桐周,我們其他人先將此地巡邏一番。」
  紀桐周一天一夜沒睡覺,情緒波動又過於激烈,剛才還把靈氣消耗太多,身上的傷口大多又深又長,這次只怕對他是個不小的損傷。
  姜黎非架起治療網,慢慢往裡面灌輸靈氣,左臉劇痛無比,她這才想起自己也受傷了,居然還傷在臉上,要不是有治療網,這可是被毀容的災難。
  她皺眉摸了摸那道傷口,正要對自己放治療網,忽見躺在地上熟睡的紀桐周竟又醒了,剛醒便暴跳起來,像關在籠中的野獸忽然被放出一樣,拔腿就走。
  姜黎非急忙拽住他,「紀桐周,你夠了吧,人早就走了,你先躺下來等傷治好。」
  紀桐周看也不看她,用力甩脫她的手,姜黎非想不到他的力氣會那麼大,當即踉踉蹌蹌地後退數步,見他邁步繼續往前走,她頓時火冒三丈,一揮手放出藤絆,紀桐周猝不及防,被藤蔓纏住兩條腿,摔了個狗吃屎,一眨眼又被藤蔓捆了個結結實實,被拽得滾回她腳下。
  但見他身上火光乍起,那些藤蔓瞬間枯萎,他居然還有力氣用仙法,她急了,一把按住他,騎在身上,揮拳就打,怒道:「蠢貨,停下來!」
  紀桐周下意識抓住她兩隻手腕,忽然往下一拉,姜黎非一下巴磕在他胸口,疼得眼冒金星,忽覺他一手掐住她的後脖子,另一手卻捏著她的下巴抬起來。
  他低頭冷冷地看著她,滿臉是血,眼裡也滿是血絲,這片鬼火般的目光竟再度讓她感到渾身發毛,她情不自禁地朝後縮。
  「誰教妳關心我?」他聲音裡像藏著冰,冷得令人發抖,「怎麼,難不成喜歡我?」
  姜黎非又驚又怒,她已經夠煩了,這亂七八糟、任性妄為的小王爺還要找事!
  「鬆手!」她奮力掙扎起來,卻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他的氣力,「再不鬆手我不客氣了。」
  紀桐周陡地笑起來,像是發怒,又像是自嘲,「妳對我何嘗客氣過。」
  讓他憤怒的根源正是她,沒有人知道他突然發覺的感情,他也不願相信,而她的無知無覺更令他焦躁難安,無論如何也不能像曾經那樣面對她,他甚至恨她,恨她會教自己動感情,恨她什麼也不知道,更恨自己不甘教她知道。
  她纖細的脖子近在咫尺,真想就這麼掐死她,這個女人什麼時候都那麼可惡,從小時候就是,自顧自地救他,自顧自地把他當傻瓜,連幻象裡都那麼自私地背叛他,他卻是對這種惡劣的人動了心,真是不甘心。
  紀桐周咬牙切齒,伸手便要掐住她,可她臉上淅淅瀝瀝有什麼溫熱的東西落下來,他微微一顫,卻發覺是她臉上的血。
  凌亂的思緒漸漸回到他的腦海,是了,她的傷是為了保護他,他又教她為自己受傷了。
  紀桐周忽然將她用力推開,起身背過去,聲音沙啞,「妳的臉跟鬼一樣,快治好。」
  姜黎非警惕地瞪著他,紀桐周從幻境中出來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她簡直不曉得要怎麼跟他相處,她忽然揚手架了五道土行牆,把他困在裡面,這才怒道:「你給我乖乖坐下來養傷,有本事你再動一下試試。」
  他沒說話,只是慢慢地坐下去,方才一番折騰,他身上的傷口又崩裂,鮮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姜黎非急忙湊過去繼續往治療網裡灌輸靈氣,見他動也不動,背對自己坐著,只有呼吸急促粗重,渾身還在微微發抖。
  不知道他在幻象中究竟經歷了什麼,讓他至今無法擺脫,比起這個惡鬼附身般的紀桐周,她還是更想念以前那個驕橫跋扈的小王爺。
  姜黎非嘆了口氣,低聲道:「紀桐周,幻象都是假的,老想著它,你就迷失了。」
  他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姜黎非又道:「讓你憤恨的事情從來就沒發生過,你為那些發瘋沒道理。」
  紀桐周猛然轉頭,森然看著她,「妳什麼也不懂,閉嘴。」
  他的執念真深,姜黎非搖搖頭,「其實你換個方面想,這也是好事,你在幻象裡知道了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回到現實就可以避免它們發生,至少不會像在幻象裡那麼無助,我不知道你在裡面看到什麼,但你現在就對龍名座的人出手,只會讓仇怨提前擴大,本來沒事都給你惹出事來了。」
  紀桐周怔怔地聽著她的聲音,只覺那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他早已分不清到底是恨她入骨還是愛她入骨,那些經歷都是假的,可他肆虐的感情卻不假,它們在啃噬他的身體與魂魄,她近在身邊,她是無辜的,也是一無所知的。
  紀桐周驟然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張嘴狠狠咬了一口,姜黎非疼得一腳踢過去,拚命要把胳膊抽回來,卻怎麼也抽不動,他用力把她拽向自己,像幻境中做了無數次的那樣,將她不停掙扎的身體緊緊抱在懷中,在這裡,她不屬於他。
  姜黎非掌心綠光吞吐,正要驅使藤蔓將他拉開,忽覺脖子上落下滾燙的幾點淚水,他輕輕地說了一句什麼,她沒能夠聽清,一語未了,他已經癱軟在她身上,居然就這麼暈過去了。
  姜黎非急忙推開他,見他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被淚水打溼,貼在眼下,他到底是怎麼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他放正,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他咬得真夠重的,皮都破了,兩行深深牙印,正要給自己上治療網,忽聽頭頂風聲呼嘯,先前出去巡邏小島的人都回來了,見紀桐周睡得香甜,眾人當即放輕腳步。
  「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妖物,妖氣卻漸漸散了,想是妖物忽然離開了。」葉燁滿面奇怪的神色,「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姜黎非乾笑兩聲,不用說,這是她的豐功偉績。
  眾人方才經歷一場鬥法,都受了些輕傷,此時終於可以安心聚在一處,姜黎非一一給他們上治療網,剛坐下來喘口氣,手腕又被雷修遠握住,他低頭看了一眼她腕上的牙印,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姜黎非急忙把手抽回來,悄悄上了一道治療網,用袖子蓋住。
  眾人都累得很,沒人注意到他們的小動作,葉燁見紀桐周睡熟,其他人的神色也都比昨日要好很多,這才壓低聲音笑道:「我想了想,昨天那個凶獸應當是蜃,通過製造幻象迷惑人,以此吸取精氣,要不是被人叫醒,我們只怕都要死在那邊,不過醒來後卻沒見蜃,不知被誰除去了。」
  陸離沉吟道:「我也聽過蜃的傳聞,這凶獸其實不難殺,只要能擺脫幻境,最基礎的仙法就可以殺掉。」
  葉燁望向姜黎非,「黎非,是妳叫醒我們的,妳殺了蜃?」
  姜黎非正要說話,雷修遠忽然開口道:「是我殺的,我沒見到什麼幻象。」
  沒見到幻象?不只姜黎非,其他人都盯著他看,葉燁看看他,再看看姜黎非,忽然有些不懷好意地笑,「我可不信,陸兄,你信嗎?」
  陸離怔了一下,立即明白葉燁指的什麼,他也不由失笑,搖搖頭,「我也不信。」
  百里歌林見他倆笑得大有猥瑣之意,奇道:「你們怎麼笑成這樣?什麼意思?喂,什麼意思啊?為什麼不信?」
  葉燁在她腦門兒上彈了一下,「小孩子家問那麼多做什麼,吃妳的乾糧去。」
  百里歌林回頭抓住陸離的袖子,「陸師兄,你告訴我。」
  陸離立即抽回自己的袖子,離她遠遠的,百里歌林一下想起之前求他抱住自己的事,頓時訕訕,她也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心中有些愧疚,只有等以後給他好好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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