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男大會寵妻,
看嬌蠻小夫人如何撒潑到粗獷大將軍的心裡,
教他只能捧著、寵著,只做她的貼心小棉襖?
請鎖定晉江「風荷游月」筆下這場一嬌一寵的甜蜜愛情!
薛紛紛畢竟是平南王嬌生慣養的小女兒,從小順心順意地長大,
沒遇到過波瀾,更沒人敢當面拂她的意,卻讓皇上指婚嫁進將軍府。
薛紛紛:「我騙皇上說將軍雖然年紀大了一些,卻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人,
這話將軍千萬不要信了。」
傅容:「夫人這是嫌我年紀大?」
薛紛紛:「將軍你這麼老,多糟蹋我啊。」
傅容:「夫人莫忘了,我雖年紀大了也照樣能收拾妳。」
再說,他才將過而立,怎麼也跟老不搭邊吧?
第一章
雙鳳纏枝葡萄鏡裡的小姑娘心不在焉,左顧右盼,慧黠眸子裡微光流轉,端的是一刻不肯安寧。
給她絞去臉上絨毛的婆子頓住手,一臉無可奈何,守在一旁的平南王妃見狀,不由得嗔了她一眼道:「紛紛,老實些。」
薛紛紛沒聽見似的,纖細的小手拽了拽她織金雲紋袖緣,掀起長睫毛,眼巴巴地覷著,「好娘親,我餓了。」難為她從寅正就被人從床上撈起來,早點也沒顧得上吃,一直折騰到現在。
到底是捧在心尖兒上疼的小女兒,平南王妃心裡再賭氣也不能委屈了她,是以吩咐了薛紛紛貼身的丫鬟去廚房準備了幾樣她最喜愛吃的,待會兒裝在食盒裡一併帶在路上。
聞言薛紛紛扳著手指頭開始點菜,「要一小碟軟香糕,多放薄荷末,水明角兒要皮薄餡多的,橙膏切好放在瓷盤裡,最好切成一口大小的,還有杏酪……」
話未說完已被平南王妃打斷,她招呼丫鬟下去準備,並點了點薛紛紛的額頭,「吃那麼多,當心嫁過去嚇著人家。」
「我巴不得嚇死他……」薛紛紛小聲嘀咕。
平南王妃耳尖,若不是看在外人的面上,定要將她從繡墩上提溜起來,「胡說八道什麼?」
薛紛紛連忙捂住嘴巴,杏眸睜的圓圓,「娘親聽錯了,女兒什麼也沒說。」
◎ ◎ ◎
紅蓋頭罩在翟冠上,旖旎一片紅擋住視線,薛紛紛強忍著揉捏脖子的衝動,由人攙扶著登上彩輿,規規矩矩地坐在朱紅漆的籐椅上。
繡丹鳳朝陽的紅綢放下不久,她便掀了蓋頭,透過窗簾看向外面,呆呆地坐了片刻,耳畔忽地響起樂聲炮鳴,彩輿騰空,啟轎發親。
平南王與平南王妃立在府外,身旁是她的幾位姨娘和十幾位兄姊,皆是面色沉慟,平日裡與她來往密切的幾個姊姊垂頭抹了抹眼角,這場面讓原本沒甚感覺的薛紛紛也跟著沉重起來。
眼看著人越來越遠,她倚靠在羅茵引枕上,神情懨懨。
紫禁城裡那位不知怎麼想的,許是日子過得太舒坦,居然起了做媒婆的心思,指點誰不好,偏偏是她,鹹吃蘿蔔淡操心,哼。
薛紛紛腦海裡來來回回,都是幾個小姐妹在她耳邊說的話。
「聽說那傅容年紀都三十多了……」
「年紀大點算什麼,關鍵是身量巨大,虎背熊腰,嚇都嚇死人了!」
說著,幾人不約而同地望了薛紛紛一眼,目光落在她玲瓏小巧的身板上,一齊同情惋惜地搖了搖頭。
不知為何現下想到那目光,依然能讓她打了個寒顫。
平南王府在粵東,距離永安城有四千多里,婚車最快也得走上半個月。
送親隊伍在驛站裡歇腳,再出發時已經換好了婚車,四周罩綾羅帷幕,挑紅色彩球,喜氣洋洋,比之方才的彩輿寬敞舒坦許多,最主要的是她的四個寶貝丫鬟都能在一旁伺候著。
鶯時打開大漆寶鑲花紋葵瓣式捧盒,花卉紋銀碟裡擺著薛紛紛方才要的幾樣糕點,軟香糕白細爽甜,橙膏晶瑩剔透,原本怏怏不樂的薛紛紛一看便來了精神,拈起一塊放入口中,軟糯可口,心情也隨著這甜膩好轉起來。
「能把這一頭珠寶金簪拆了不?頭都快壓掉了。」她時不時靠在窗口歇腦袋。
鶯時掃了她一眼,「這怎麼成?起碼得等到了客棧,小姐您才能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萬一下了婚車教人瞧見衣冠不整的,傳到對方將軍府還不得笑掉大牙。」鶯時一面數落,一面拿銀匙舀了勺橙膏遞到她嘴邊。
「我這還沒嫁過去呢,就處處被他桎梏住了,事事得為他考慮,那嫁過去了還得了?要不要活了?不高興。」薛紛紛張口,哼哼唧唧的。
而且還是續弦,她花一般的年紀居然要給個三十歲的老男人做續弦,想想都虧。
抱怨歸抱怨,但嘴上依然吃得痛快,她把最後一個水明角兒送入口中,便聽一側的子春咋呼一聲:「呀,糟糕!」
吃飽喝足的薛紛紛懶洋洋地掀眸問道:「怎麼了?」
「檀度庵裡的兩幅畫忘了拿回來,萬一落在別人手裡怎麼得了。」她攏起眉心,一臉鬱卒。
薛紛紛是前日才從檀度庵回來的,她在那地方住了兩年,若不是忽然被指了婚事,想必一輩子都會留在那裡,兩年下來心境沒開闊多少,倒是跟一棵芭蕉樹建立了感情,是以這回的嫁妝除了珠釧首飾、綾羅綢緞,還有一棵鬱鬱蔥蔥的芭蕉。
子春說的那兩幅畫是在檀度庵畫的,其中一幅便是在蓊鬱芭蕉苔色下,她枕石而臥,姿態懶怠瀟灑,此等美人美景如何能放過,是以子春取了紙筆,永遠地記下了這一瞬。
薛紛紛看後還點評了句,「勉強畫了我七八分顏色。」
當時子春哭笑不得,這會兒她卻是連哭都哭不出了,未出閣姑娘的畫像哪能隨便給人看到。
薛紛紛也有些擔憂,但轉念一想,那裡是尼姑庵,會有誰去呢?再說她的東西都歸置整齊,輕易不會有人看見,想來應該不會有事吧,便安慰子春道:「那地方偏僻,不會有人過去的。」
子春不肯信,還在兀自自責,一旁鶯時看不過眼正欲勸說,便聽車外傳來談話聲,聽聲音還有幾分熟悉。
「是六少爺!」子春低呼了聲,剛說完就被人瞪了一眼。
薛紛紛早就聽出來了是誰,身子往壁上一靠,權當沒聽見,閉目養神,四個丫頭面面相覷,不明白狀況,按理說小姐應該同六少爺關係最好才是,先前在檀度庵時,唯有六少爺常來看望,幾乎沒隔三兩日便要來一趟,小姐彼時十分歡喜他來,兩人雖然差了五歲,但湊在一塊話題卻說不完,命人備好茶水在院外芭蕉樹下一聊便是一日。
只從上個月開始,小姐對六少爺的態度急遽變化,能躲便躲,躲不過就愛答不理的,像現在這樣。
聽外面的談話,六少爺似乎已經送了十幾里路,小姐怎的一點反應也沒有?兩人難道是鬧了矛盾不成?
薛紛紛扛不住四人幽怨目光,看了左手邊的季夏一眼,「妳去叫他別送了。」
季夏撇撇嘴,「小姐,您不同六少爺說兩句話嗎?」
這幫丫頭,給點顏色就蹬鼻子上臉,薛紛紛端正臉色,不容置喙,「何時輪到妳教我如何做了?」
這是當真生氣了,季夏不敢不從,只好打簾到馬車外,見一棗紅色駿馬隨在婚車後方,上面坐著個面如冠玉的公子,見她出來,疾走兩步迎了上來。
薛紛紛刻意忽略外頭談話,拿後蓋頭堵了耳朵,認真睡起覺來。
馬車悠悠前行,路途不甚平坦,顛了幾回把她的脾氣顛出來了,將身下放的金銀絲大迎枕摔在車廂,衝著外面道:「教你回去你就回去!」
外面二人肯定聽見了她的動靜,靜了片刻季夏灰溜溜地進來,不敢看她,薛紛紛也不問,喘了兩口氣才平靜下來。
「六少爺走了。」季夏小聲道。
薛紛紛看也不看她,「哦。」走了正好,不走還送到哪裡去?永安城嗎?
◎ ◎ ◎
走了十六日終於到達永安城,薛紛紛渾身骨頭架子都要散了,在上一個驛站重新裝點完畢,貼花鈿戴金簪,翟冠上一對金鳳,口銜珍珠挑牌,穿藏紅鸞鳳雲肩通袖五彩膝瀾圓領袍,團花霞帔下垂金銀墜角,紅蓋頭又重新罩在眼前。
將軍府迎親雖不是第一次,但也是頭等大事,是以府邸道路兩旁早已站滿了人,熙攘熱鬧,加上鳴炮動樂的聲音,大老遠便知道在辦喜事。
平南王疼女兒,嫁妝足足準備了百八十抬,真真稱得上是十里紅妝。
彩輿在將軍府前停下,一個俊俏貌美的姑娘掀起轎簾將新嫁娘攙扶下轎,似乎只一瞬間的工夫,儐相上前贊禮,薛紛紛面前將將映入一雙皁皮靴,尚未來得及細想這人是誰,便被賓客爭相推到了對方懷裡。
胸膛寬闊,手臂有力,薛紛紛似乎才到他胸口位置,倒不似姊姊們說的那般虎背熊腰,只是……這體型還是不容小覷。
新郎穿大紅綴麒麟圓領袍,肩披紅色綢緞,身姿頎長,寬肩闊背,硬朗面容不怒自威,如若今天不是大喜日子,恐怕沒人敢這般嬉鬧。
南方人本就骨骼纖細,薛紛紛就是其一,而傅容常年在外征戰,東奔西走,自然養成一身健碩體格,兩人站在一起,簡直是標準版的美女與野獸。
薛紛紛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好嘛,看來這個就是她日後的夫君了。
隔著紅蓋頭看不清對方模樣,薛紛紛被扶穩身子,但見對方不著痕跡地退開半步,將紅綢遞到她手上,牽著往喜堂去了。
堂屋門外貼著一副大紅喜聯,屋內懸方形彩燈,四面分別繪鸞鳳和鳴、觀音送子等圖案,香案上供奉著天地諸神和祖先神座,喜堂兩側和壁柱上均掛著親友賀送的楹聯和吉祥畫兒。
吉時一到,龍鳳花燭點燃,鳴炮奏樂,天地桌兩側的太師椅上端坐著傅家二老。
薛紛紛被人扶著站定,便聽司儀一聲喝令:「香煙繽紛,燈火輝煌,新郎新娘,雙雙拜堂!」
天地高堂都跪拜完畢,薛紛紛從喜帕底下看見傅容的手輕按在蒲團上,關節分明,鐵骨錚錚,見對方已經彎下身,她也小心翼翼地跟著一拜,頭上翟冠沉重不堪,費了半天勁兒才重新抬起頭來。
待司儀說完最後一句「送入洞房」後,薛紛紛長長地鬆了口氣,總算結束了,心好累。
接下來的事便與她無關了,傅容要去外面迎接賓客,招待酒席,外面有將軍府的家僕候著,身邊還有個婆子伺候,好在鶯時懂她,隨意找了個理由便將人打發走了。
喜房布置得比堂屋還喜慶,門窗均貼著大雙喜字,四角貼蝴蝶剪紙,髹漆黃花梨木架子床底座雕龍鳳紋,四周鏤雕花紋,晶瑩剔透,紅羅帳幔鬆鬆垮垮地勾在兩側,床四角垂香囊珠玉,別有一番綺麗滋味。
薛紛紛往床上一倒便不願再動了,渾身乏力疲憊,懶洋洋地睜著眼睛看帳頂,這一身厚重的衣裳她在拜堂時就忍到了極限,若不是不符規矩,恐怕當場便脫了下來,再加上她一天未進食,肚裡空空,飢餓難耐。
「飯飯……」她細若蚊蚋地喊道。
一個穿藕色襖裙,模樣清秀的丫鬟應了聲,頓了頓還是有些不情願,委委屈屈地道:「小姐,就不能給人家換個名字嗎?」
薛紛紛這會兒累極,沒工夫照顧她的心情,「不換,這名字怎麼了?多好聽、多可愛。」
飯飯原本也不叫這名字,她跟鶯時、子春、季夏一樣,有個詩情畫意的名兒葭月,只可惜在薛紛紛得知她有一手好廚藝後,當即問也不問,自作主張地替她改了名字,為此飯飯不只一次哭溼了枕巾。
飯飯仍不甘心地掙扎,「可是這也……」
「不管。」薛紛紛擺擺手示意她就此打住,揉了揉空蕩蕩的肚子,翻了個身,有氣無力地道:「我餓了,想吃飯。」
這可著實讓人為難,小姐這樣已經不大對了,新娘本該端端正正地等夫婿歸來,哪有獨自吃東西的道理,飯飯向其餘三人投去求助目光,誰想那三人十分默契地望天望地,就是不望她,患難見真情,飯飯忽然有些心涼。
「小姐稍等,我去一側小廚房看看。」飯飯咬咬牙,打了聲招呼往外走去,好在將軍府裡對丫鬟沒什麼限制,她才一路順暢。
不過新房是才布置的,御雪庭雖然一直是將軍住的院落,不過他常年在外崢嶸奔走,幾年不見得回來一次,加上元配夫人五年前便過世了,院裡沒人費心布置,大部分房間都空著,若不是到處張貼的喜字剪紙為此添彩,委實頗為冷清。
院裡唯一的景觀便是西角的小池塘,水中置著珍貴太湖石,太湖石經過長年累月沖激腐蝕,彷若精雕細琢,玲瓏剔透。
堂屋喧鬧的聲音一直傳到屋裡,薛紛紛斜倚在床架上,瞇眼看鶯時一副踟躕猶豫,欲言又止的模樣,起了逗弄心思,「鶯時,地板都要被妳磨出火花來了。」
鶯時臉色浮起一抹紅色,嗔了她一眼這才道:「是夫人有東西讓我交給您。」
「哦,是什麼?」她敷衍地應了聲,看起來沒甚興趣。
便見鶯時臉頰紅暈更加明顯了,錦帕絞了一圈又一圈,豁出去般跺腳道:「是、是壓箱底的東西,夫人特意叮囑,一定要讓您看了。」
聞言,薛紛紛倒是好奇起來,什麼東西值得她娘千叮嚀、萬囑咐?她坐直身子,秋水杏眸詭譎地眨了眨,「拿給我看看。」
此次出嫁,平南王給小女兒做足了面子,一百八十抬嫁妝裝足足抬了整日,惹得眾人嘖嘖稱嘆,讚羨不已,瞧瞧人家這排場,高端大氣,此舉無異於告訴眾人,女兒是老子罩著的,誰敢欺負?即便有心人想拿續弦說事,也默默地噤聲了。
嫁妝都被抬進了庫房,只留了幾箱日常用具,正室一隅擺放著個半大的紅漆檀木盒,是鶯時故意為之,她彷若拿著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匆匆將其遞到薛紛紛跟前,眼睛飄忽不定,「就、就是這個了。」
鶯時是四個丫鬟裡最為穩重的,平日裡薛紛紛的吃穿用度都由她照料,都很得心應手,鮮少見她有這般失態過。
薛紛紛一面好奇一面接過,不以為然地打開看了看,當即頓住,小口微張,一動也不動地盯著箱子裡的物什,鶯時以為她被嚇著了,上前一步便要拿回來,「小姐看看就是了,老盯著容易長針眼……」
誰想薛紛紛避開她伸來的手,仰起明媚皎潔的容顏粲然一笑,「我要看!」
裡面東西無疑吸引了她莫大的興趣,那是幾個擺放規整的陶瓷,這些瓷器作工精緻瑩潤,動作姿態不遺巨細,一男一女以不同的體位交纏在一起,唯一相同的便是他們身下的相連處看得人臉紅心跳,偏偏薛紛紛這個缺心眼的當寶貝似的細細研究,津津有味。
鶯時實在看不過眼,「小姐別看了,夫人只讓您知道這些就好,總不能老拿著呀,這、這……」
薛紛紛仍舊不肯撒手,好在飯飯已經提了食盒過來,對她來說吃永遠大於一切,是以此事總算告一段落。
「院裡小廚房什麼也沒有,我又去了前院,才多花了點時間。」飯飯一面把東西往外拿,一面解釋道,「別的東西我不敢多要,畢竟小姐您現在……就拿了兩碗豆花,您先將就將就吧。」
薛紛紛不挑食,大方表態,「也行。」
彩繪卷雲紋漆盂裡豆腐花白嫩爽滑,上面放半勺肉醬、幾抹綠色灑在上面,伏醬放了約莫一勺半,薛紛紛怔了半晌,指著上面問道:「這是什麼?」
方才飯飯生怕被人逮住,一不小心說漏嘴,是以拿了東西便走,根本沒顧得上看,這會兒湊著腦袋過去,「肉醬、蔥花、醬油……鹹的?」
薛紛紛稀罕不已,「豆腐花是鹹的?」
沒等飯飯給出解釋,她已經拿起漆勺舀了一口送入口中,當即變了臉色,嬌俏面容皺成一團,重新將那口豆花吐了回去。
飯飯一直在旁觀察她臉色,見狀眼疾手快地遞了杯茶水,薛紛紛接過喝了兩口,仍舊沒從那味道中回過神來,「我感受到了將軍府的惡意。」
飯飯於心不忍,「要不我再去要一碗,讓他們多放些糖。」說著就要往外走,卻被薛紛紛攔住。
「算了,不吃了,讓我靜一靜。」她將碗往旁邊一推,仍舊在回味方才那個古怪的味道。
酒席已經進行到末尾,賓主盡歡,意興闌珊地放下酒杯,大部分客人道別離去,傅容命人將酒醉的送回去,理了理袍角,往御雪庭走去。
平南王第十三女薛紛紛,對於傅容來說,他只知道對方這兩條資訊,他甚至不清楚對方性格、相貌、年齡,便被匆匆指了婚事。
皇帝在打什麼主意他大概清楚,平南王年輕時戎馬一生,如今鎮守南方,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勢力,可惜皇帝信得過平南王卻信不過他,藉此機會牽制雙方或許是個不錯的決斷。
喜房內一片寧靜,他推開菱花門,抬步邁過門檻,正室無人,從雕鏤花鳥紋落地罩下走過,便見床上蓋紅蓋頭、穿霞帔的姑娘快速地將一樣東西藏在身後。
薛紛紛正在擺弄「壓箱底」寶貝,本欲跟鶯時幾人討論一番,可惜沒一人能理解她的心情,各個連退三步避如蛇蠍,使她大受打擊。
其中一件雕刻的姿勢委實奇怪,她琢磨了半晌也沒琢磨出是如何辦到的,正攏著眉尖困惑,微一抬眸便見白日見的那雙皁皮靴出現在幾步開外,腦子略一轉動,手已經將東西藏在了被褥底下。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薛紛紛端正坐姿,沒片刻手心已經捏出了汗,不是怕眼前的人,而是看了方才的壓箱底後,滿腦子都是不純情的東西,傅容身材那樣高大,別處是不是也……
她尚在胡思亂想,傅容已經走到了跟前,他立了片刻,抬手向她身後探來。
薛紛紛以為他要掀蓋頭,等了半晌眼前仍舊昏昧,倒是他已經直起身子,低沉略啞的聲音平淡地問道:「這是什麼?」
腦中嗡的一聲,薛紛紛猛地站起來,裙裾飛揚,她大膽歸大膽,畢竟是二八芳華養在深閨的姑娘,在丫鬟面前怎麼笑鬧都行,面對一個不熟甚至不認識的男人,總歸要講究些臉面,本欲大喝「還給我」一聲,可話未出口就被鶯時在暗處拽了拽袍角,要說的話噎在嗓子眼兒,不上不下十分難受。
傅容大抵沒想到她在看這些,常年殺戮本能使他對一切都格外敏感,是以見到薛紛紛的小動作,直覺上前尋了出來,沒想到……
軍中兄弟湊在一塊,什麼葷段子沒說過,大部分他都是聽聽就好,採取放養態度,偶爾還會應付一兩句,但沒有哪一次像這回來得尷尬。
手中瓷器像個燙手山芋,他垂眸看了看才及胸口的新婚夫人,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薛紛紛已然從方才的詫異中醒過神,洩氣地重新坐回去,語氣難免帶了幾分挑釁,「將軍看清楚了嗎,這是什麼?」
平南王雖是遼東海州人,但自二十年前平定藩王叛亂後一直鎮守粵東,是以薛紛紛雖祖籍遼東,但卻被養成了地地道道的南方脾性,軟語細言,驕傲清脆,即便語氣不善,也聽得人心曠神怡。
傅容是生活粗糙慣了的人,乍一聽這軟糯聲音有些不習慣,他將「壓箱底」放在一旁香案上,到底是經過鮮血洗練的,面對薛紛紛的質問依然一派從容,拿起香案上歸置著的一柄嵌綠松石雕蓮花紋的玉如意,「方才是我唐突了。」語氣平和沉穩,不大能聽出來情緒。
薛紛紛在蓋頭低下輕哼,自以為聲音很小,卻逃不過傅容耳朵,看樣子似乎對他很不滿?
離薛紛紛最近的鶯時顯然也聽見了,一個勁兒地朝她使眼色,這下可好,古往今來從沒見過哪對夫妻把新婚之夜鬧得這般僵硬的,然而鶯時即便使壞了眼睛薛紛紛也看不見,薛紛紛正在思考人生,紅蓋頭一掀,他們兩人哪怕再不滿、不情願,之間的聯繫都變得千絲萬縷扯不清楚了。
眼前視線逐漸開闊,屋內紅燭點燃,旖旎曖昧,紅袍逐漸上移,紅綢、麒麟、圓領……
正室房門忽被拍得震天響,伴隨著一道粗獷急促的聲音,「將軍,出大事了!」
剛剛看到的一絲明亮又瞬間被籠罩,薛紛紛甚至沒來得及看清他相貌,傅容已經二話不說地放下玉如意,走出臥房了。
門外站著的是名中年副將,自然知道打擾別人洞房花燭夜會遭天譴,不過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不盡早斬除後患,恐怕大越都要陷入水深火熱中。
楊書勤雖魯莽,但基本眼力見兒還是有的,他見傅容出來,別的不說,先問了一句:「夫人她……」
「出去說。」傅容走在前頭,在院裡太湖石旁停步,「何事如此慌張?」早在楊書勤出現時,傅容心中已經猜了七八分,此刻面容嚴肅,不苟言笑。
「是您一年前收復的那座城邑……」楊書勤娓娓道來。
便見傅容表情越發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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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房裡的薛紛紛早已把蓋頭扔在了腳底下,與鶯時大眼瞪小眼。
「這是什麼意思?」丈夫新婚之夜跟另一個男人跑了?她折騰一整天居然連人都沒見著,還被莫名其妙地晾著,她也是有脾氣的好嗎!
「季夏,給我把這一頭髮髻、簪子拆了,洗洗睡覺。」她不顧幾人錯愕,坐在鏡臺前往後一睇,「還愣著做什麼?」
季夏踱步到她身後,猶有些呆愣,「小姐,那將軍今晚是……」
「管他呢。」薛紛紛懶散地打了個呵欠,「愛找誰找誰,反正人家是將軍,哪怕他一輩子都不回來,我都管不著。」本是賭氣的一句話,沒想到成了讖言。
她一頭烏髮被鬆開打散披在身後,蔥綠色妝花織金抹胸外罩了一件月白褙子,洗漱完畢,接過鶯時遞來的巾櫛擦了擦手,不經意地往門口一看,依然不見傅容回來。
正欲上床睡覺,這才看到床中央還鋪著塊方正錦帕,她拿起來左右看了看,「這是什麼?」
鶯時比她大不了多少,也沒人特意教導她閨房之事,自然不清楚,是以接來隨手放在一旁,「許是哪個丫鬟布置喜房時不慎落下的,小姐累了一天,先歇息吧。」
薛紛紛點點頭,鑽進大紅綢繡鴛鴦戲水的被子裡,只露出個腦袋朝鶯時笑了笑,「若是那傅容回來了,妳不要給他開門。」
鶯時點頭應下,吹熄了床頭的紅燭,只留下香案上一盞燭光,屋內頓時陷入暗昧。
今日委實疲憊至極,薛紛紛闔眼沒多久便陷入了睡眠,不過初到陌生環境,怎麼都不能睡得踏實,徹夜輾轉反側,似夢非醒,期間好幾次下意識地摸了摸身旁被褥,仍舊空落落的,傅容還沒回來,她翻了個身面朝牆壁,天未亮就睜開了眼。
揉了揉眼睛坐起來,薛紛紛還沒開口叫人,飯飯已經急急忙忙地迎了上來,她是負責照料薛紛紛一日三餐的,起得比旁人還要早些,府裡有什麼情況也比旁人快一步知道。
「小姐、小姐,不好了!」
薛紛紛掀起眼瞼,帶著鼻音嗯了一聲,尚未完全清醒,「哪裡不好了?」
飯飯焦急道:「將軍走了!」
「走了,去哪?」薛紛紛低頭穿鞋,完全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飯飯哎呀一聲,見她沒明白過來,又仔細解釋了一遍,「他們說將軍一大早就去了軍營中,還不知道何時回來呢!」
這回薛紛紛聽明白了,她提鞋的動作頓了頓,抬起頭來迎上飯飯痛心氣憤的目光,許是昨晚沒睡好,她巴掌大的小臉上略微蒼白,眼眶底下淡淡烏青,此刻不知所措地看著飯飯,簡直讓人心肝兒都疼了。
飯飯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什麼懷化大將軍,真真是一點眼光也沒有,擱著屋裡如花美眷不管,跟那粗糙漢子談了一整夜軍事,這便算了,就連今早出門都沒跟小姐交代一聲,這是典型的不把人放在眼裡啊,太欺負人了!
「小姐別難過,反正我們本就不同意這門親事,左右都是被逼婚,誰稀罕誰還不一定呢。」飯飯母性氾濫,若不是顧忌身分差別,這會兒定將薛紛紛抱在懷裡好好安慰。
殊不知薛紛紛不是難過,更不是受傷,她回味良久,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昨夜是不是有人來過?」
飯飯不解,「昨晚是季夏守的夜,沒聽她說起過,小姐怎麼問起這個?」
她指了指地毯一點乾涸泥漬,「那這是誰留下的?」
二月份天氣漸暖,惠風和煦,然而一到晚上仍舊霜凝露重,地上潮溼,行走之間腳下難免沾染泥土,昨晚透過窗櫺隱約看見池塘邊立著兩道人影,那處比之其他地方更加溼滑,這麼說來是傅容?他站在這裡是什麼意思?告別的話說不出口?
薛紛紛搖搖腦袋,還是別胡思亂想了,說不定人家只是路過了她的床頭。
◎ ◎ ◎
傅容參軍以前,他爹傅鐘毓一心想將他培養成文學大家,博古通今,後來發現想多了,兒子根本不是那塊料,對於一個能用毛筆刺穿桌面的人,實在不能要求他太多。
後來眼見傅容參軍後職位逐漸提升,三年前甚至官封一品懷化大將軍,傅鐘毓才算勉強認可他當初的決定,父子倆關係一直不太和睦,為了避免矛盾,傅鐘毓主動提出在將軍府辟出個小院,和妻子沈景儀一同搬了進去。
御雪庭離小院距離不近,在薛紛紛敬過茶後,沈景儀親自握著她的手說道:「我這住處既遠又偏,日後沒別要緊事就減少過來次數,省得來回折騰。」
不得不說這個婆婆待薛紛紛不錯,可能是對她心懷愧疚,想要在別處補償,薛紛紛捏著婆婆送的楠木佛珠,嘴角抿起譏誚的弧度,能不愧疚嗎?她十六,傅容三十;她黃花閨女,傅容再娶;她聽話懂事,傅容新婚之夜跟人跑了。
綜上所述,她吃虧,不過這未嘗不好,傅容離家整日不見人影,她正好落得逍遙自在。
因著傅容不在,回門是沒有辦法的,只能先拖著,大抵他有提前知會過傅家二老,是以眼看著又過了兩日傅容還不回來,沈景儀待她越發的好了,就連一向心高氣傲的傅鐘毓也會偶爾跟她說兩句體己話,讓她放寬心。
這麼說來只有她是被遺忘的?哼,薛紛紛不無嘲諷地想,這大將軍是真有隱情,還是一點不把她放在眼裡?
二月初七是傅鐘毓壽辰,府裡宴請了不少賓客,其中有當初與他一同在朝為官的,也有想藉此機會意欲巴結的,宴席從堂屋擺到了庭院,八碗八盤裡盛著各式珍饈玉饌,肉汁焙筍、口蘑煨雞、松菌蓬蒿羹、醋溜魚……
薛紛紛面色忽然一白,尋了個藉口從正堂退出,一直走到院裡的偏僻小亭,傍廣池而建,四周栽種垂柳、堆疊山石,岸邊種稀疏荷花,頗為清幽雅緻。
鶯時一直隨在她身後,知她心情不好,故不敢出聲,只默默地跟著,這會見她臉色好點了才試探著開口,「小姐,您方才什麼也沒吃,不如我去廚房拿些開胃點心來?」
薛紛紛定住腳步,思考片刻點點頭,「嗯,那我在這裡等妳。」
待鶯時離開後,她緩步走進亭子裡,只見石桌上擺放著木魚,她執起犍槌敲了兩下,篤篤聲響在耳際,無端生出一股平和感。
是以傅容在繁忙軍務中抽身回家後,看到的便是這幅景象,蕊心小築裡,只見一女子安坐其中,眉如遠黛,目光慈悲,一身素白衣裳嫋嫋婷婷,不染纖塵,彷彿即將羽化歸去,她手中持一木魚,低喃不休。
傅容停住腳步,愣怔片刻,「菩薩?」
身旁家僕抬頭看了一眼,垂眸恭敬答道:「回將軍,那是您前幾日才過門的夫人。」
不多時鶯時提著食盒回來,薛紛紛沒有注意,依舊沉浸在無我境界中。
檀度庵是平南王在南海岳嶺一面擇的風水寶地,鳩工庀材,特意為薛紛紛修築的,她住進去後雖不說整日吃齋念佛,但耳濡目染還是有的,經文、佛語信手拈來,這會兒唸了一段往生咒,心境開闊許多。
「府裡宴客,廚房做了幾樣飯後小點,我按照您的口味拿了幾樣,小姐看看合不合胃口。」鶯時將食盒放在石桌上,看見她手下敲擊的木魚,不由納罕道:「小姐許久沒碰這東西了,今日怎的忽然想起來……」
薛紛紛放下犍槌,「不知是誰擺放在此處的,我就隨手敲了兩下,不得不說,確實能讓人心平氣和。」
花卉紋銀碟裡是切成幾小方的三層玉帶糕,雪白糯米中間夾了層油白糖,上面灑芝麻松仁屑,甜膩飄香,另一銀盞中盛著芙蓉豆腐,因是用雞湯滾煮,是以撲鼻有濃郁的香味,起鍋時又加了紫菜蝦米提味,使人食指大動。
薛紛紛不等鶯時遞來銀勺,已經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口放入口中,香滑柔嫩,方才不快頓時一掃而空,她瞇起眼睛比了個讚,「府裡廚子的手藝有進步嘛。」
鶯時依次將食盒裡的東西布置出來,聞言抿唇輕笑,不多作解釋,都知道小姐口味刁鑽,初來北方根本不習慣這邊的飲食,自己吃飯還可以開小灶,一到跟老夫人請安便整個人都蔫蔫的,一桌菜下不了幾次筷子,她清淡爽口的食物吃多了,接受不了味重的,一頓下來飯菜沒吃幾口,茶水倒是喝了一杯又一杯。
沈景儀也發現了這點,故才讓她日後不必每日都來,每月逢五去一次便夠了。
而府裡廚子則是受飯飯教導,告訴他們夫人每日三餐以鮮香清淡為主,肉不能少,味不能重,食材不能不新鮮,最重要的一點,不能有魚。
然而生活了幾十年,習慣哪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廚子都沒把飯飯的話放在心上,依舊我行我素,我的廚房我作主。
前一天,薛紛紛在一碗雞湯三筍羹裡喝出了一塊鹽後,終於忍無可忍地罰了那廚子,並堅決地將其辭退,如此一通下來,大傢伙才算長點記性,哦,原來新來的夫人這樣嬌氣,本來嘛,將軍沒那麼多講究,他們下人自然也不必太細緻……
薛紛紛正專心致志地吃芙蓉豆腐,她跟幾個丫鬟平日裡關係處得好,之間沒什麼顧忌,特意遞了一勺到鶯時嘴邊,笑咪咪地做出邀功模樣,「我的好鶯時也吃。」
擱在以前,她就算不吃也會嗔怒地看薛紛紛一眼,卻從不會低著頭退到一邊,眼睫低垂,惶恐道:「鶯時不敢。」
薛紛紛黛眉輕顰,「妳怎麼了?」
話音將落,一襲深青色暗地織金道袍出現在左側,她偏頭看去,只見一人高大挺拔,頎長身軀巍峨屹立,五官深刻,深不見底的烏瞳靜靜盯著她,薛紛紛迅速在腦海裡逡巡一遍,並沒有對此人的印象,難道是府裡邀請的賓客?
對方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她上下將人打量個透澈,得出此人身材不錯的結論,「你也是來參加老爺子壽辰的嗎?」
此話一出口,不單是傅容,連鶯時都大吃一驚,彼時拜堂鶯時就在薛紛紛左右,自然見過姑爺長相,在傅容出現的那一霎,她就默默地退在一旁了,方才兩人相互對望都不說話,她還暗自捏了把汗,以為小姐要給姑爺難堪,沒想到小姐語出驚人。
然而這事想想也可以理解,當初蓋頭掀到一半無疾而終,薛紛紛沒見過是正常的,更何況傅容不也一樣?成親五六日還沒見過對方長相,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傅容按了按眉心,忽覺頭疼,「妳便是薛紛紛?」
薛紛紛杏眸裡微光流轉,將他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嗯。」
「胡鬧!」他低斥一聲,好似見著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薛紛紛心想,我只是在這裡吃了個飯,怎麼就胡鬧了?
他又盯著薛紛紛看了兩眼,眉頭越蹙越緊,好似淬了寒意,「妳今年多大?」
這個問題莫名其妙,不過薛紛紛心情頗好地托腮,翹起嘴角,回答得十分爽朗,「十六了。」
話音剛落,果見對方臉色又黑了幾分,震驚之中摻雜著憤怒,他沒再多說什麼,拂袖快步走出涼亭。
見人走遠了,鶯時心有餘悸地順了順胸口,將軍威力真不是吹噓的,站在一旁都能感受到那迫人的壓力……她踱到薛紛紛身旁,囁囁嚅嚅地道:「小姐,您當真不知道那是……」
「我知道。」薛紛紛打斷她的話,抬起笑意盈盈的眸子,好似得逞了什麼壞事,「他就是傅容,對不對?」
「您既然知道還……」鶯時心有餘悸。
薛紛紛滿不在意,「我故意的,就是要氣他。」
早在傅容出現時薛紛紛已經生出了疑竇,後來他又突兀地問她是誰,薛紛紛心中便已確定七八分。
她攪了攪銀盞裡的豆腐,目光落在遠去的那抹深青身影上,濃密睫毛垂下,掩去眼裡思緒。
◎ ◎ ◎
傅容此次回來得突然,沒有知會任何人,加上方才被震怒沖亂了神智,顧不得身後跟隨的小廝便往堂屋走去,誰知道走了一炷香時間又繞回了方才的蕊心小築,亭裡已經空無一人,只有木魚還安靜地躺在桌上。
一思及薛紛紛那張明媚稚嫩的面容,他就覺得荒唐,這麼小的姑娘,年紀都夠做他女兒了!沒想到皇帝竟然做出這等禽獸事,若是早知對方情況,他是斷不會同意的,他想過對方年齡比自己小,但沒想到竟會小得這麼誇張。
方才她雖然坐著,但傅容常年識人,依然能看出她體態嬌小,玲瓏纖細,若不是顏色已經長開,傅容甚至要懷疑她還是個孩子……他頓覺頭疼,恰巧見前忙有府裡下人走過,招呼了他過來,「帶我去前堂。」
堂屋酒席已經散得七七八八,剩下幾個關係好的同僚在與傅鐘毓談話,見傅容進來,紛紛大為唏噓,一一打過招呼相繼落坐,礙於外人在場,傅容不好發作,便耐著性子陪一幫文人東拉西扯,一會兒春花秋月,一會兒詩詞歌賦,聽得他一連喝了好幾壺武夷岩茶猶不解渴。
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幾人才意猶未盡,依依不捨地話別,並已經商議好下次聚會的時間。
「還捨得回來?」待人走後,傅鐘毓端起金托蓋白玉碗,撇了撇茶葉,飲下一口茶水淡聲道,與剛才高談闊論的模樣判若兩人。
傅容直言,毫不拐彎抹角,「爹娘想必都見過我的小夫人了?」
他從軍後的生活都是豪爽恣意,說話直來直往,這一聲「小夫人」也是脫口而出,沒什麼意思,然而聽在旁人耳中卻不免帶了幾分曖昧。
父子談話,沈景儀不好多口,只點了點頭。
傅鐘毓看了他一眼,「見過了,是個懂事、識大體的,如何?」
許是方才已經氣過,這會兒傅容已經沒了脾氣,只餘下好笑,「如何?您難道不覺得荒唐嗎,我足足大了她十歲有餘,按年齡,她得喊我一聲叔叔。」
「胡言亂語!」兩人的脾氣如出一轍,傅鐘毓重重地將茶托砸在八仙桌上,「她既然已經嫁給你,就是你的妻子,休要讓我再聽到這種混話。」
傅容怒極反笑,濃密眉峰上揚,頓時一張嚴厲面容變得灑脫狂放,周身散發出一股軍人痞氣,「我的副將今年三十五,閨女也跟她差不多大,爹是想讓我帶妻子呢,還是帶女兒?」
傅鐘毓哆哆嗦嗦地指著他,「你」了好幾聲卻硬是給氣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就連沈景儀都覺得傅容這話太過了,埋怨地瞪了他一眼,以口型說了兩個字,出去。
就知道兩人碰面準沒好事,跟兩個火藥桶子似的,一點就著。
傅容看了順不過氣的傅鐘毓一眼,放下茶盞走出前堂,步伐沉穩,他轉入廊廡,視線從上方的吊蘭移開,猛地頓住腳步。
薛紛紛立在他兩丈開外,絲毫沒有身為偷聽人的自覺,大大方方地立在原處,一雙杏眼彎成月牙兒,泛出盈盈笑意,薄紅色襖兒下是白羅繡彩色花鳥紋裙襴馬面裙,襯得小臉更加瑩潤似玉,粉雕玉琢。
她絲毫不畏懼地對上傅容的眼睛,「叔叔。」
傅容明顯渾身一僵。
許久等不到他回應,薛紛紛自顧自思忖少頃,「還是說,你覺得我叫你爹爹更合適?」她雙手背在身後,精緻小巧的臉龐顯得很為難,「可是我只有一個爹爹,他待我極好,如今雖然相距千里遠,但卻是我心裡唯一的爹爹,你要跟他搶這個位置嗎?」
到底是經歷過千錘百鍊的人,傅容很快從驚訝中回神,「方才的話妳都聽見了?」
鶯時不知被她支到哪去了,廊廡下僅她一人,身旁是個與她等高的青花把蓮紋瓶花,高枝大葉,賞心悅目。
薛紛紛點點頭,「你從後面進來的時候,我就站在這了。」
傅容臉上一閃而過的不自在是極罕見的光景,「我有事耽擱了。」
偏偏薛紛紛不肯放過,她敏銳地捕捉到傅容那點變化,咦了一聲,「你該不是迷路了吧?」
她猜想傅容此次回來是為了爹爹壽辰,一定會到前堂去,他那般震怒倒讓薛紛紛期待起他跟傅鐘毓的交鋒來,遂待他一走便來此等候了,沒想到一炷香過去,除了來往賓客,根本沒看見傅容人影,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才見一小廝領著他來,看模樣是司空見慣,如果堂堂大將軍連自家府邸的路都找不著,說出去是不是讓人難以置信?
傅容終於正經地覷她一眼,才到自己胸口的位子,與她說話都要低著頭才能對視,「妳是如何得知?」
薛紛紛不正面回答,翹著鼻子頗有幾分神祕得意,「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了。」
惹得傅容心情愉悅,笑問道:「那妳怎麼沒算到要嫁的人是我?」
薛紛紛明知故問,「是你怎麼了?」
「我娶過妻,並且年紀大妳許多。」提起這個話題便有幾分複雜況味。
「能當我爹的年紀嗎?」薛紛紛故意拿話噎他,旋即輕鬆一笑,「你放心,我爹今年五十有六,你想當我爹年紀還差了點,並且就算我算到了又能怎樣?不嫁就是抗旨,我很惜命的,沒有那份勇氣。」
她一番話將傅容唬得一愣,少頃自嘲道:「妳說得對。」
正巧這時鶯時已經回來,兩手空空,一看便沒完成交代的事,薛紛紛眉頭微蹙,頓時沒了跟傅容話家常的心思,臨走時象徵性地安慰道:「所以你別怕,在我長到你這個年紀之前是不會對你動手的。」
這話怎麼聽都不太對勁,傅容目光落在她迎向鶯時的身影上,無可奈何地低笑出聲。
「東西呢?」薛紛紛尚未走到跟前就不滿地發問。
鶯時一臉苦相,心裡也忐忑不安,「那人說沒找見,檀度庵裡裡外外翻了個遍也沒看見那兩幅畫,八成是被人拿走了。」
「被誰拿走了?」薛紛紛腳步一轉就往外走,「人呢?我去問問他。」
鶯時連忙阻止道:「人早就走了,小姐、小姐您別出去,外面還有方才宴客沒走遠的客人,若是給人看見了不好……」
薛紛紛心中焦躁,狠狠甩開她的手,「這也不好,那也不好,嫁個人怎麼那麼多事!」
她原本還抱著僥倖心理,希望沒人發現那兩幅畫,如今事情被證實難免慌張,若是落在平常人手裡就算了,左右大家互不認識,然而要是被有心人收藏起來,那可委實糟糕。
兩幅畫都用杉木匣子裝著,放在離地一尺高的櫃子上,薛紛紛怎麼想都想不明白為何會被人拿走,她沉吟片刻,「再命人回去問問……問問六哥,看是不是他收起來了。」
鶯時眼裡頓時一亮,小姐說的對,六少爺常去檀度庵,裡面物什擺放他再清楚不過,或許是他特意保存起來了呢,不過轉念一想,又有些疑惑,「小姐不是同六少爺鬧彆扭了嗎,上回一直送了十幾里,您都沒跟他說一句話。」
薛紛紛氣惱地瞪了她一眼,「誰讓妳提這個的。」
鶯時自知說錯話,低頭噤聲。
第二章
知道傅鐘毓喜愛文學,薛紛紛待外人都走後,特意送了個定窯白瓷雕刻山水樓閣的竹節筆筒送給傅鐘毓,傅鐘毓高興不已,拿在手裡愛不釋手,連帶著方才的不快也消失大半,一旁沈景儀雖然不說,但看得出來也是極滿意的。
「這玩意兒妳是打哪尋來的?」傅鐘毓拇指在表面細細摩挲,極享受的模樣。
薛紛紛才不會說這是六哥送的,她只是借花獻佛,這邊廂還未開口,一抬眼便見門口來了個杏紅色身影,來人盤鬆鬢扁髻,旁插金玉梅花兩對,耳戴嵌珠寶金燈籠墜子,眉目溫婉,端莊大方,身穿對襟大袖衫子,下配百蝶繡羅裙,行走之間彩蝶若隱若現,頗有幾分韻味。
薛紛紛從未見過此人,見她拜見過傅家二老,又呈遞了壽禮後退坐在右側交椅上,迎面對上薛紛紛探究的目光,抿唇笑著道:「這位便是夫人吧?」
薛紛紛怔怔,「妳是……」
「咳。」傅鐘毓面上有一瞬的尷尬,「這是謝氏,是傅容五年前納的房。」
見場面僵硬,沈景儀忙打圓場解釋道:「寶嬋近來身子不好,向我告了幾天假,不怪妳沒見過。」她又問謝氏,「妳身子調養得如何了?」
謝氏拿錦帕抿了抿唇角,禮數周到,「多謝爹娘關心,寶嬋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說著抬眼看了看薛紛紛,「先前病得連床都下不了,沒法去拜見夫人,失了禮數,希望夫人不要怪罪才好。」
薛紛紛已然凌亂,握著如意雲紋頭扶手的手默默收緊,面上卻一派自然,「怎麼會怪罪呢,妳身子不好,應該多加休息才是。」
虛與委蛇誰不會,她做起來也是很有一套的好嗎?成親一兩天也就算了,五六天了居然不知道還有這號人物,薛紛紛垂眸抿了一口茶,嘴角翹起譏諷的弧度,明面上對她好,實際上心裡早將她劃開了,說不定已經築起了高牆在防備著她,將軍府的人真有意思。
從堂屋回來,薛紛紛恨恨地坐在花楠木雕松竹柏矮足短榻上,看什麼都不順眼,隨手抄起松花色金錢蟒迎枕摜在地上,仍不解氣。
季夏最會察言觀色,早在薛紛紛回來時已經命人準備了洞庭君山茶,這會兒端來,茶味撲鼻,清香沁人,「小姐怎麼了,誰惹您發這麼大火?」
薛紛紛不喝茶,將引枕從地上撿起來又扔了一次,「誰稀罕嫁到這來,真當我願意嗎,欺人太甚!」
鶯時出外找人聯繫平南王府了,飯飯去了小廚房,留下的兩個丫鬟不知發生何事,面面相覷紛紛不解。
等薛紛紛將榻上能摔的東西都摔了,低低喘息喝了一口季夏遞來的茶,心口仍舊不舒暢,「我說為什麼待我這樣好呢,原來是處處都在防著我。」
季夏給她拍了拍後背順氣,「小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薛紛紛便將今日正堂一事同她說了,聽罷不只季夏,連一旁的子春也氣憤不過,「什麼,將軍還娶了一房妾侍?」
被季夏捂住了嘴,「妳小聲點!」
跟人吐露後薛紛紛心情舒暢許多,這會兒淡淡頷首,「嗯。」
子春嘖嘖出聲,搖頭晃腦,「看不出來將軍是這樣風花雪月的人。」
「就妳話多!」季夏剜了她一眼,這不是明擺著哪壺不開提哪壺嗎,沒看見小姐現在很不高興?
薛紛紛趴在榻上,臉埋在坐褥裡,聲音悶悶的,「他娶不娶妾我不介意,要是一開始告訴我就算了,現在過了這麼久才露面,偏偏傅容爹娘還替她說話,這不是在打我臉嗎?啪啪啪,疼死了,我長這麼大還沒受過這種委屈呢。」
季夏被她的比喻逗樂了,「哪有人這麼形容的。」
「就是這樣的!」薛紛紛稍稍抬頭露出小臉蛋,湊到她跟前左右轉了轉,「妳看,都紅了。」
裝模作樣地端詳了下,季夏點點頭表示贊同,話鋒一轉,嚴肅道:「小姐覺得那謝氏怎麼樣?」
薛紛紛翻了個身,空餘個後腦杓對著她,「不知道,反正又不是我納的妾。」
子春笑嘻嘻地問道:「小姐該不是吃醋了吧?」
薛紛紛連動都沒動,「又沒帶腦子吧妳?我吃誰的醋,傅容?」
四個丫鬟裡子春最有雅緻,畫功一絕,從她給薛紛紛作的兩幅畫便能看出來,由此可見也是個會欣賞美人的,如今見過將軍一面,反倒替旁人說起話來,「怎麼了,我看將軍挺好的,一身正氣,威武不凡。」
「妳喜歡?那賣給妳好了,五兩銀子包終生。」薛紛紛轉過身盤腿而坐,方才的抑鬱經過兩人打岔已經消弭了不少,她下巴微揚,美目涓涓,芳顏皎皎,含笑模樣說不盡的靈秀動人。
兩人笑鬧習以為常,「小姐這價錢真低……」
說話間不經意地掃了眼門口,霍然臉色一變,話至一半緘口不言。
薛紛紛循著她目光看去,便見傅容立在菱花門外,已經換了一身墨色交領直身,腰飾龍頭玉絛鉤,身姿挺拔修長,不知將她們對話聽進去多少。
子春、季夏慌張地叫了「將軍」一聲,躬身退至一旁。
傅容身旁站著個家僕,抬眸小心翼翼地覷了屋裡一眼,朝薛紛紛作了個揖,功成身退。
矮榻一旁設了個竹雕架子嵌青白玉的插屏,正好將薛紛紛小身板遮擋得嚴嚴實實,傅容轉到插屏後面,見她已經換了副規矩坐姿,正在朝子春、季夏吐舌頭。
他理了理袍角,坐在紫檀鏤雕蓮紋五開光繡墩上,「我才值五兩銀子?」
薛紛紛因他忽然出現險些閃了舌頭,捂著嘴巴,一雙溼漉漉的杏眼將人看著,口齒含糊道:「那將軍覺得自己多少錢適合?」想必他應該才來不久,沒有將她那通抱怨聽入耳中。
「妳就這麼亟欲將我出手?」傅容偏不上她的當,反將一軍。
薛紛紛連忙搖頭,「當然不是,將軍行情如此好,應當說我撿了個大便宜才是。」
她話裡有話,綿裡藏針,聽得傅容眉心微蹙,「此話怎講?」
他那麼大個人往小小繡墩上一坐,顯得極其不協調,偏偏當事人絲毫不覺有異,端的一派坦然。
薛紛紛也不是喜歡拐彎抹角的人,肚裡沒那麼多彎彎腸子,何必為難自己,她懷裡抱著季夏拾起來的引枕,斜倚在坐榻靠背上,神情懨懨,「方才我去前堂見著謝氏了,如果不是傅老爺子告訴,我還不知道有這麼個人呢。」
她跟旁人不一樣,無論將軍府的還是軍營中的,多少都懼怕傅容身上的威嚴冷峻,唯有她能這樣平靜溫和地同他說話,儼然將他當成知心大姐的模樣,傅容一時分不清是喜是憂,「妳喊老爺子什麼?」
薛紛紛不明所以,「你的關心點在哪裡?」
「日後還是稱呼爹吧。」傅容不為所動,起身看了看臥房新床,雖沒新婚夜那樣喜慶了,但四角挑紅羅帳幔還是平添幾分曖昧,他回頭見薛紛紛臉頰鼓鼓,愣了愣解釋道:「並不是妳想的那樣。」
輸人不輸陣,她站在矮榻上努力跟傅容平視,「你怎麼知道我想哪樣?」
傅容扯起笑意,小丫頭心裡想什麼分明都寫在臉上了,還非要狡辯,「謝氏是早年雪霏留下的陪嫁丫鬟,她臨終前託付給我的,讓我好好照顧她。」
薛紛紛平時看著精明,關鍵時刻轉不過彎來,「雪霏是誰?」
傅容眼神複雜,「是我……」
季夏在下面輕扯了扯她的裙襴,薛紛紛如醍醐灌頂,倏忽醒悟過來,能是誰,還不是他過世的元配,她頓時沒了興致,從榻上下來穿上白綾高底鞋兒,識趣地轉了話題,「這都酉時末了,飯飯怎麼還沒準備好晚飯?」
季夏讓外間伺候的丫鬟去詢問,「小姐餓了?」
「嗯,生氣太消耗體力了。」她沒事人一樣轉頭問傅容,「將軍也要留下來用飯嗎?」
御雪庭本就是他倆居住的庭院,非但要一同吃喝,更是要一同睡覺,是以她這個問題問得著實多餘,傅容挑起眉端,「夫人這是要趕我去別處的意思?」
猛地沒法適應這個稱謂,薛紛紛如鯁在喉,無法反駁。
傅容看似心情不錯,見她接過丫鬟遞來的胰子默不作聲地洗手,嘴邊笑意又擴大幾分,來到薛紛紛身後,十分自然地拍了拍她的頭頂,「方才同妳開玩笑的,妳還太小。」
好在他知道控制力道,否則薛紛紛一定能給他拍到地底下去。
薛紛紛擦了擦手,避開他的手掌,抬眸不甘示弱,「是的,將軍你這麼老,多糟蹋我呢。」
這回換傅容語塞,他才將過而立,怎麼也跟老不搭邊吧?將軍活了三十年,事業正開展得如火如荼,頭一回被人明目張膽地嫌棄,心情很微妙。
小廚房離正室近,飯飯身後隨幾個丫鬟捧著托盤上菜,先是一道松子鴨羹擺在中間,相繼是薛紛紛最喜歡的八寶肉圓,肉圓裡加了切碎的香蕈、筍尖、荸薺等一同入鍋蒸煮,吃時內外透香,鬆脆可口。
素炒蟹粉紅黃相映,底下配了些清炒蔬菜,賣相極佳,北方不易買到新鮮的蟹,不知飯飯用了什麼手段,那賣生鮮的老闆每日都會給她留些新鮮食材,或蟹或蝦或魚,不過唯一可惜的是薛紛紛不吃魚肉。
剩下幾道燒素鵝、糖炒鮮菱、醬萵苣、三筍拌馬蘭,經過飯飯的巧手都是不得了的小菜。
南北方米飯蒸煮方法不同,傅容吃了一口只覺得米香濃郁,火候軟硬都掌握得恰到好處,「這米飯作法與平常有何區別?」
薛紛紛習慣了先喝一碗湯,喝完已經有三分飽,聞言揉了揉肚子解釋道:「沒什麼不同,就是摻水放在鍋裡煮而已,先前的廚子是把米煮到七八成熟再撈到甑子裡蒸的,那樣米的香味都流失了,不如我家飯飯做的。」末了還不忘誇一下自家丫鬟,真給她長臉。
薛紛紛說的方法固然留住了米的香味,不過水量和火候都不好掌握,做得不好可能太黏或者太硬,不若蒸飯適中,不過飯飯學了六年廚藝,憑藉的是經驗和手感,一般不會出錯。
相比之其他,薛紛紛更喜歡吃肉,一碟八寶肉圓幾乎都入了她的肚子,旁的蔬菜幾乎沒怎麼動過,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糖炒鮮菱卻是最先露出盤底的,她以自認為掩飾得很好的詭異眼神偷偷覷了傅容一眼,原來大將軍竟然喜歡吃甜食。
夜幕降下,迴廊懸燈亮起,一頓飯的工夫四周已歸於寂寥,丫鬟將餐盤撤下,薛紛紛漱罷口後見傅容已經走到門邊,「我尚有些事未料理,今晚就在書房過了,妳收拾好了就歇下吧,不必等我。」
說是書房,其實裡面沒多少跟書有關的東西,僅有的幾本也是兵法軍事一類,再不濟就是江湖話本子,是傅容小時候收集的,如今還不捨得扔罷了,大部分是戰場繳獲的兵器,他挑幾件看得過眼的掛在牆上或擺在架子上當作裝飾,他的書房平日不讓人進去,連打掃也是親力親為,由此可見他對那些兵器的熱愛程度。
眼下他這句話正合了薛紛紛心意,就差沒有揮手絹迎送,面上卻裝出一副惋惜模樣,「既然這樣,將軍要好好注意身體,別太操勞。」
傅容焉能沒看出她的小心思,只是不戳破而已。
「小姐,您怎麼不把將軍留下呢?」季夏不解,將軍那番話一聽就是在找藉口啊。
薛紛紛卻不以為然,自得其樂,「他留下了,我們得睡一張床,又不是很熟,那得多尷尬,半夜我要是把他踢下床了怎麼辦?」
季夏給她拆髮髻的手頓了頓,沒忍住說了句實話,「小姐,您想多了……」
依照將軍的體型,估計兩個她也踢不動,倒是將軍一翻身就能把她壓住了,兩人睡一起擔心誰還不一定呢。
薛紛紛從銅鏡裡瞪她,「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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