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庶女?不怕;惡毒嫡母?碾壓;酷炫美男?撲倒!
古代果然遍地陷阱,各種極品,
看絕美小庶女如何過關斬將,活出錦繡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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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然……穿了,而且這一穿,還穿成了二品尚書家的小庶女,
庶女說好聽點是名門家的大小姐,說不好聽點那根本就是條賤命,
也不知道她那位名義上的尚書老爹究竟人品如何,
幹不幹得出把自家庶女當丫鬟折騰的下等事來?
庶女就庶女吧,蘇如玥破罐子破摔地想,大不了兵來將擋、
水來土掩。偏偏她誰不好招惹,竟招惹上了大將軍,
大將軍讓小庶女以身相許,她說:「將軍,我不做妾……」
第一章
大概是命不該絕,胡非非覺得自己還有意識,清醒的意識。
她輕輕地動了動手指,不錯,手指還在,沒被炸飛,但眼睛好像有點兒腫,她費了很大的勁才微微睜開一條縫,在狹小而又模糊的視野裡,被挽成半圓形的暗紅色帳子猶如流水一般傾瀉在床頭,看起來品質很好的樣子,現在醫院的病床都這麼復古高端了?
胡非非很震驚,不過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顯然做不了任何震驚的表情以及動作,她偏一偏頭,打算找床頭的按鈕叫護士來。
「三小姐?雲姨娘,三小姐醒了!」聲如響雷。
胡非非哀悼了一下被震疼的耳膜,腦子短路了一下又接上,等等,三小姐?還沒等她完全反應過來,一股濃烈的中藥味兒撲鼻而來,突地一張臉映入她的眼簾,消瘦病弱,但五官無一不是精緻秀雅,曲線柔和、輪廓分明,簡直完美。
身為一個長期混跡於古風圈的現代人,胡非非敢打包票,眼前這張臉絕對能出一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美古風寫真!
古典美人淚眼盈盈地看著胡非非,一邊還不忘咳嗽,但這一顰一蹙之間也是如弱柳拂風,美人激動地摟住胡非非,冰涼的淚珠砸在她脖頸上,瞬間讓她從美色中清醒了過來,話說這位美女也忒主動了一些吧,她可是直的啊。
「玥兒,妳終於醒了。」美人聲音婉轉,但這動聽的聲音落入胡非非耳中又宛如一聲響雷。
她僵著身子,睜大紅腫的雙眼環視了屋子一圈,暗紅帳子的下方擺著一張梅花朱漆小几,小几上放著一套內造的梅花凌寒粉彩茶具,再往遠看,左面的牆上掛著一幅山水畫,畫的斜下方有一張天然木香几,一個青花纏枝香爐正慢悠悠地散著香氣,最可怕的是她沒戴眼鏡就能清晰地看到香爐裡忽閃忽閃的紅色火星。
玩笑開大了吧,她……穿越了?
意識到自己貌似是真的穿越了之後,胡非非在古代的常規活動就是躺在床上挺屍,她不敢說話、不敢行動,在這個陌生至極的世界,胡非非簡直如履薄冰,她害怕自己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的,如果被人發現端倪,豈不是浪費了這條好不容易撿回來的命?
趁那位聲如洪鐘、健步如飛的奶娘終於離開一小會兒,胡非非一個鯉魚打挺下床,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上,一口氣奔到烏木雕花的刺繡屏風後面。
她深吸一口氣,心中帶著一絲絲僥倖,萬一這是個惡作劇呢?扒著屏風的一側,胡非非偷偷地探出身子。
和屏風相距大約五米之遠的地方,有一面黃銅磨成的碩大穿衣鏡,鏡中小女孩白饅頭似的雙手扒在屏風旁,一雙點漆般的黑眼珠盯著自己。
胡非非從屏風後徹底走了出來,一步一步緩緩地挪到穿衣鏡前。
鏡中是一個大約六歲的古代小女孩,身穿桃紅色灰鼠毛襖子,梳著鬏鬏頭,臉色有些蒼白,或許是親姨娘基因好的緣故,女孩皮膚水靈,小小年紀已經能看出是一塊上好的璞玉。
這是她?胡非非慢慢地伸出手,將指尖觸在銅鏡上,鏡中的小女孩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蘇如玥,她記得這是小女孩的閨名,也就是她今後的名字了,胡作非為的胡非非已經成為了過去,她現在是蘇府庶女,三小姐蘇如玥。
蘇如玥一屁蹲坐到地上,對此次投胎結果的表示強烈不滿,庶女說好聽了是大小姐,畢竟在古代能納妾生子,並且生活條件如此不賴的家族應該不錯;但說不好聽了,庶女的家庭地位比丫鬟高一點點,比嫡出小姐低一點點,是一個頗為雞肋的存在。
也不知道她那位名義上的爹爹究竟人品幾何,幹不幹得出把庶出的女兒當丫鬟的事?哎,真是愁死人了。
「哎呀我的三小姐,寒冬臘月的您怎麼就坐到地上了呢?本來身子就不大好,可別落下病根兒,雲姨娘看到了豈不是擔心死了?哎,雲姨娘本就命苦,您可不能再讓她擔驚受怕了啊。」響雷一般的聲音響起,奶娘一個箭步衝了進來,將蘇如玥攬到懷裡。
這幾日蘇如玥對奶娘的音量和話嘮已經有了抗體,她乖順地被奶娘抱到炕上,陷進厚厚的褥子堆裡,看奶娘薄薄的嘴唇不停地一張一合,連珠炮似的話從她雙唇間蹦出還不帶標點符號的。
「三小姐喲,您可要好好兒的,雲姨娘現在為了三少爺的事可真是廢了姥姥勁了,終於繞過夫人把那事兒給定了,哎,可憐了我的三小姐,這麼個乖巧懂事的玉娃娃……」
蘇如玥疑惑,聽這意思是有好事?為什麼就只有我可憐?
「雲姨娘的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昨晚老爺特特請了太醫過來,據說還是皇宮裡的院判,可都對著老爺直搖頭呢。」
蘇如玥了然,哦,原來是親姨娘要掛了。
「不過等三少爺出息了,看誰還敢欺負我家三小姐,三小姐您放心,就是雲姨娘沒了,夫人非要欺辱於您,也得從老奴的屍體上踏過去!」說到激動處,還不忘緊緊地握了握蘇如玥的白胖小爪子以示鄭重。
蘇如玥卻對這表示懷疑,就算她是現代人穿過來的,但多年浸淫宅鬥文的經驗告訴她,姨娘都沒資格跟正牌夫人鬥,一個奶媽子能做什麼?不過她還是配合地拍了拍奶娘的手背以示鼓勵。
奶娘笑得開心,攬過蘇如玥摟到自己懷裡,緩緩地搖著,「三小姐欸,放心吧,雲姨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好起來的……」
正在蘇如玥被奶娘哄得快瞇瞪起來的當口,又一聲清脆的嬌聲響起,說話的人還老實不客氣地掀起厚絨氈簾子,端著一個黑漆螺鈿托盤,上放鬥彩蓮花瓷碗,碗口冒著騰騰的熱氣。
「張媽媽,我聽說小姐今兒個都能自己下床了,特特熬了雞絲粳米粥來,讓小姐補補力氣。」她的聲音雖然好聽猶如鶯啼,但音量也著實和奶娘不相上下。
話說這屋裡的人說話就沒有個正常的嗎?耳朵都要被震聾了好嗎?蘇如玥欲哭無淚。
「這府裡就屬妳真心待三小姐好了。」張媽媽笑著端起瓷碗,用瓷勺緩緩地攪動著,「黃鸝呀,雲姨娘今兒個身子骨怎麼樣了?」
黃鸝拉了個杌子坐下,笑吟吟地盯著蘇如玥直瞅,「雲姨娘好多了,院判大人的藥真是神奇得很呢,我看著小姐的氣色也好多了,趕明兒天好了,奴婢就帶小姐去花園子裡晒晒太陽,驅一驅掉進冰窟窿裡的寒氣。
小姐知道嗎,現在花園子裡可好看了,紅梅傲雪的,積雪還沒有化,一層一層地壓著紅梅枝子和蓋著涼亭頂子,別提多美了,奴婢特特闢了一塊空地出來,賞雪看花的視野可好了……」
得,又是一個話嘮,不過有一個話嘮奶媽和話嘮大丫鬟還是滿幸運的,比如她就可以毫不費力地了解蘇府現在的情況,以及對自己在這蘇府有了一個大致的定位。
蘇府是蘇智淵的宅子,蘇智淵為老長興侯的嫡次子,因了祖蔭捐官,雖然這官位來得很權貴,但其人身正、能力出眾,官居大胤正二品吏部尚書,類似於現在的中央組織部部長,負責掌管官員的任免、封賞、考核等,富得流油。
而蘇府的正牌夫人,蘇智淵的妻子鐘氏,據說是老昌甯侯的嫡次女,其名不詳,其人未見,但就這幾日這院子裡裡外外跟防恐怖分子一樣防她,就知道鐘氏堪稱是一枚非常棘手的人物。
而雲氏,即蘇如玥的生母雲姨娘,貌美傾城、姿容絕代,又柔柔弱弱,幾乎是集齊古往今來妾室的所有優點,但其人落落大方,一點都沒有妾室眼皮子淺的陋習,據說是某著名清貴之後,悲劇的是此清貴得罪了當朝二皇子,女眷被罰入教坊司,又輾轉被蘇智淵的上司送進了蘇府。
雲氏在蘇府後宅專寵十餘年,幾乎和鐘氏平起平坐,可謂蘇智淵的頭號真愛,但她身子嬌弱,現在看來是命不久矣了。
再說蘇府的少爺們,大少爺蘇承澤,嫡出;二少爺蘇承沛,嫡出;三少爺蘇承灃,庶出,也就是蘇如玥的嫡親哥哥。
蘇如玥頭上還有嫡出的大小姐蘇如晴、庶出的二小姐蘇如雪,嫡出的四小姐蘇如瑩。
以上都沒見過面,年齡不詳、長相不詳,人品也不詳,所以說計劃生育真的很重要啊,這麼多哥哥、姊姊、弟弟、妹妹,攪得蘇如玥頭都大了。
所以就雲氏在蘇智淵心目中的傑出位置來看,目測她這位庶出三小姐的地位還是稍微好一點點的。
蘇如玥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在腦袋裡理了理這紛亂複雜的人物關係,大概摸清了古代人說話的調調,打算不再裝啞巴挺屍,於是張了張嘴,想要發出自己在古代的第一個聲音,看到她張嘴想說話的樣子,奶娘眼圈兒發紅,黃鸝朱唇發顫。
蘇如玥想說,我想喝杯茶,可屋子裡寂寥無聲,連根針掉下來都能聽見。
有沒有搞錯,庶女的身分就勉強忍了,啞巴庶女算是怎麼回事啊!
蘇如玥咆哮不能,滾燙的淚珠子「刷拉」一下滾出眼眶,止都止不住,竟讓我投這樣的胎,老天爺,您真的有考慮過當事人的感受嗎?
哭再多也沒用,蘇如玥指手畫腳地將張媽媽和黃鸝趕出屋子,她需要靜一靜。
直挺挺地躺在炕上,蘇如玥墨如點漆的雙眸盯著屋頂,房梁上的彩繪精緻而生動,一筆一畫之間妙趣橫生,但她沒興趣,她將小眉頭皺成一個疙瘩,又試圖張嘴說話,但連「啊啊」的聲音都發不出。
這是怎樣一個悲催的穿越,她不想做蘇如玥了,她是胡非非啊,她有疼她、愛她的爸媽,還有一個馬上就要高考的弟弟,更重要的是她剛剛從研究所畢業,正是用知識賺票子的最佳時期,她怎麼就穿越了呢?
記得那時她高考撞了大運,於是就給小她七歲的弟弟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那時她還可以說:「我說大航啊,人品這種東西真不是老姊能給你的,離高考還有六十七天,爺們兒乾巴爹,考好了姊給你買糖吃。」
在弟弟的咆哮聲中,胡非非得意地掛斷了電話,然後她就做了一個自由落體運動……去你丫的,電梯公司也專業點兒拜託,摔死無辜的人民群眾會遭天打雷劈的好嗎!
現在她迫切想知道的是,這啞症究竟是天生的還是後天養成的?畢竟以她在現代社會淺薄的閱歷來說,又聾又啞才是常態,像她這樣聽力極好,聲帶但卻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的症狀倒像是中毒,但有什麼毒能造成現在這種狀況呢?
蘇如玥用短胖的手指輕輕地捏了捏吐出來的舌頭,沒什麼感覺,再捏,還是沒什麼感覺,使勁用指甲尖兒一掐,竟只是略疼。
前幾日,她還以為是心情鬱結導致味覺失靈呢,現在看來她應該是口舌麻痺以致於失聲,她無比慶幸自己在做胡非非的時候偷偷地蹭過幾節藥學院的課,但她無比後悔當初沒好好學中醫,即使知道十有八九是中毒,但也完全沒有頭緒,只能呆呆地望著房梁不知如何是好。
當虛弱的雲氏被張媽媽攙扶著繞過屏風時,看到的就是蘇如玥這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雲氏原本就對蘇如玥充滿了愧疚,當初蘇如玥早慧,不到一周歲就牙牙學語了,但自從她開口喚了一聲「爹、娘」之後,小小的蘇如玥就再也沒有發過聲。
雲氏央著蘇智淵找了很多太醫,就連院判都來過很多次,但都以搖頭結束。
而蘇如玥身為庶女,蘇智淵還有三個機靈可愛的女兒、三個芝蘭玉樹的兒子,少她一個也沒差,於是可憐的蘇如玥就一直痴痴呆呆地活到了六歲。
由於爹不疼、娘不愛的,蘇如玥居然在生辰當日被蘇如瑩房裡的大丫鬟推到了冰窟窿裡,當時原本的蘇如玥便被淹死了,但胡非非剛好穿越過來接了檔,這事才沒鬧大。
現在整座蘇府裡真正疼蘇如玥的,大概只有雲氏和時不時過來教她幾個字的三少爺蘇承灃了。
此時此刻,雲氏看到女兒絕望的神情,喉頭一甜,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雲姨娘、雲姨娘!」張媽媽驚慌地大叫,立刻湧入一大幫丫鬟、婆子,連抬帶扶地將雲氏拖出屋子,蘇如玥回過神來連忙坐起,小短腿垂在炕沿上,跳下炕,蹬上鞋,覺得自己說什麼也應該去瞅瞅現在自己在府中最大的靠山。
雲氏住的院子名叫菡雅軒,紅梅一樹、鞦韆一副,本來甚是雅緻,但現在院子裡有去請蘇智淵的丫鬟、有打熱水的丫鬟,還有求神拜佛祈禱的婆子,整個院子裡雜亂紛擾,蘇如玥小小的桃紅身影淹沒在人流裡,她揭開厚氈簾的一角往裡覷探,貼身的丫鬟、婆子雖然驚慌,但動作井然有序,顯然是訓練出來的。
突然外院安靜了下來,有人大跨步繞過影壁,徑直朝菡雅軒的正房衝過來,此人腳步穩健,走起來也儒雅斯文,但他顯然是急了,看都不看蘇如玥,一把掀過厚氈簾,帶來的冷風讓小小的蘇如玥不由得打了個顫。
她尾隨男子進去,看到他一個箭步走上去,端起張媽媽手中的藥碗,皺著眉一勺一勺地將褐色的藥汁往雲氏唇畔餵。
男子儀表堂堂,雖然已至中年,但身材保持得極好,大顏控胡非非表示,這次投胎的基因條件很是不錯。
許是母女連心,重病之中的雲氏還好像有感應似的朝蘇如玥縮著的角落看了眼,看到她後用手臂勉強支起身子,聲音柔美纖弱,「玥兒,過來看妳爹爹。」
蘇如玥聞言慢慢地挪了過去,蘇智淵看著那小人兒,緊皺著眉,「玥兒。」
蘇如玥猶如受驚的小鹿,小心翼翼地靠近雲氏,將自己的小手覆在雲氏的手背上,低頭垂目,做了個「爹爹」的口型,還是沒有聲音發出,淚珠子不由得又從眼眶中滾落,砸到鞋面暈開一圈兒。
蘇智淵因為蘇如玥啞巴的關係,雖然不讓她缺東少西,卻著實不太想見這個啞巴女兒,但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此番親眼瞧了,還是忍不住心頭一酸,他伸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張媽媽很有眼色地遞了一個錦墩過來。
蘇智淵坐在錦墩上,將小小的蘇如玥抱在自己膝上,想開口問幾句話,但知道她不會回答,愣了愣,還是作罷。
雲氏太清楚蘇智淵的心思了,她苦笑道:「玥兒一直在跟灃哥兒學千字文,灃哥兒用了很多法子教她,過段日子讓玥兒寫給老爺看。」
「灃哥兒聰慧,照拂妹妹也是他當做的。」談起蘇承灃,蘇智淵緊皺的眉頭漸漸鬆開,「昨日瑾嵐書院的丁夫子已經同意讓灃兒提前入學,也算了了妳的一件心事。」
雲氏秀婉的笑顏如蓮花般綻開,「多謝老爺了。」
說完這句話,她的眼神又轉黯,看向蘇智淵懷中的蘇如玥,一雙美眸中水光漣漣,「妾身生平就兩樁心願,一願灃哥兒仕途順遂,二願玥兒……」話還沒說完,她又悶悶地咳上了。
蘇智淵看到她絲帕上滲出的血跡,好不容易鬆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雖然雲氏是蘇智淵的真愛,但他身為吏部尚書,為百官之表率,斷不會做出寵妾滅妻的行徑來,況且雲氏行事大道,一點也不像小家子氣的妾室,這也是他寵愛她的原因之一。
「老爺。」雲氏緊緊地揪著絲帕,貝齒咬朱唇,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妾身自知命不久矣,玥兒又啞又呆,留她孤苦無依的,妾身、妾身怕是死不瞑目……」
她的容顏本就極盡婉約柔美,如此梨花帶雨中又帶著一絲剛強硬氣,看得蘇智淵心口痛楚,他輕聲斥道:「說什麼傻話,有為夫在、有灃哥兒在,又有誰敢給玥兒臉子瞧?」
雲氏輕輕地啜泣,一旁侍立著的張媽媽忍不住插嘴道:「老爺,老奴仗著一點微不足道的身分,有些話還想在老爺面前說一說。」
張媽媽是蘇承灃和蘇如玥的乳母,也是老侯爺乳母的獨生女,性子爽直,最看不慣宅子裡的陰私手段,長興侯府的人對她很是尊敬。
蘇智淵聽了也敬重地答道:「張媽媽但說無妨。」
「老奴不得不為三小姐叫屈了,現今雲姨娘還在呢,就有刁奴欺主的事兒發生,這麼冷的天裡將三小姐推進冰窟窿裡,好不容易才保住小命,就是老侯爺在的時候也沒這個理兒!」
看張媽媽都搬出老侯爺了,蘇智淵心中一緊,「那丫鬟不是交給夫人處置了嗎?」
「只是在角門外打了幾板子,照舊在四小姐身旁伺候,這叫受罰?」張媽媽義憤填膺,聲音響亮。
蘇智淵皺了皺眉,「張媽媽莫惱,我這就去問問夫人。」
「別、別。」雲氏連忙拽住蘇智淵的衣袖,動作幅度大了些,又累得咳了好一會兒才消停,她臉頰暈著病態的紅,喘著粗氣急急地勸道:「老爺萬不可去,萬不可為玥兒惹惱了夫人。」
「她是夫人,是府中所有孩子的嫡母,怎能如此處事不公?」蘇智淵為表示對鐘氏的尊重,從不過問內宅之事,雲氏也不是生事的人,自然沒人活膩歪了給他遞小話,蘇府也只有張媽媽敢在他面前這樣說。
張媽媽哼道:「雲姨娘性兒好,便有人不當三小姐為正經主子,這些還是小事,等雲姨娘真的……那三小姐豈不是要被人隨意揉搓?偏三小姐也好性子,被怎樣欺辱都不吱聲的!」
蘇如玥心中的小人哀號,我就是想吱聲也說不出來啊!
蘇智淵涵養不是一般的好,但大怒之下,重重地在香木小几上一拍,青花瓷藥碗被震得砸到地上碎成碎片,他沉下一張中年俊臉,黑得跟鍋底似的,蘇如玥在他的懷裡忐忑不安,求助地看向張媽媽,現在看來這位奶娘是個寶啊。
張媽媽接收到了蘇如玥淒涼的召喚,接過蘇智淵懷裡的六歲小豆丁,抱在懷裡,像哄嬰兒似的搖來搖去,蘇智淵沉吟了很久,看向雲氏,「妳說得對,的確不好以此事為由頭去找夫人。」
「淵郎疼我。」雲氏伸出柔荑,輕輕拽住蘇智淵修長的手指,將他拽到炕沿兒上坐著。
蘇智淵看著美貌十年未變反而更添韻味的雲氏,暗自下了決心,畢竟是自己真心愛過的女人,只要對蘇府無害,他會盡力完成她的遺願。
「淵郎,妾身死後,能否將玥兒寄養在太夫人膝下?太夫人貴為公府小姐,又是玥兒的親祖母,將來玥兒的婚事也會好上很多,即使夫家不喜玥兒,但看在侯府的面上,也會待她好些。」
真是一片慈母心腸,蘇如玥垂下腦袋,她知道在古代只要有點兒智商的女子聽到婚事,一定要低頭裝作嬌羞,但她實在嬌羞不起來,那就只能用低得不能更低的腦袋來掩飾自己的淡定了。
蘇智淵聽到雲氏的建議後,剛下定的決心就動搖了,「雖然娘親養過晴兒和澤哥兒,但她老人家對……最是不喜。」
雲氏怎麼能不知道?她苦笑道:「妾身命薄身賤,自然知道太夫人厭惡妾室,但為了玥兒,妾身也求淵郎嘗試一二,妾身、妾身服侍老爺十年,都換不回這一個遺願嗎?」雲氏淚眼盈盈、楚楚動人。
蘇智淵揮揮手,讓張媽媽將蘇如玥抱下去,蘇如玥微微偏頭,越過張媽媽的肩膀看到蘇智淵攬著雲氏的肩膀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而雲氏哭得梨花帶雨,緩緩靠進蘇智淵的懷裡,不過以雲氏現在的身體狀況,他倆應該做不了什麼少兒不宜的事情吧。
張媽媽邊走邊嘮叨,「三小姐啊,得虧雲姨娘對您是真好,如果老爺能說動太夫人,您就不怕夫人迫害了,哎,不過太夫人最討厭妾室,想當年她將老侯爺的通房配人、發賣起來可是毫不手軟,老侯爺位高權重的都不曾有妾室,子女均是嫡出,單憑這一點就難確定她老人家能不能收下您啊……」
她說完這一大段,愁得很,一路上居然再沒說過一句話,安安靜靜地把蘇如玥送回菡雅軒的東廂房。
蘇如玥陷進褥子堆裡,抱著掐絲琺瑯的手爐,緊緊地抿著嘴,張媽媽顯得興致不高,心裡也頗為擔心雲氏,給蘇如玥蓋了一張厚毯子後便退了下去。
蘇如玥推想著,看來改變命運的第一步就是那位素未謀面的太夫人了,她從不是逆來順受的人,既然接受了穿越成啞巴庶女的悲催事實,她就要拚盡全力讓自己的人生更好才對,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如果想要讓太夫人收養她,投其所好才是正道。
蘇如玥偏過頭想了想,從暖和的被窩裡鑽出來,蹬上繡花鞋。
她繞過烏木雕花的刺繡屏風,經過穿衣鏡,拐進一個小次間,裡頭擺著一方矮矮的花梨木書桌,上放一套文房四寶,由於次間略小,放不小書架,蘇承灃就獨闢蹊徑地訂做了一個袖珍書架,擺在書桌的左上角,蘇如玥從那取出那本千字文。
身為古風愛好者,不會寫兩毛筆狗爬字,她都不好意思逛古風吧,所以她現在的任務是瞅瞅「千字文」裡面的字,來規劃一下她現在「有能力」寫出來的大致範圍。
她接著展開一張素箋,執筆,提按,太夫人之喜惡。
寫完之後,蘇如玥托著腮想了想,又在標題下寫上數字條列,這樣條理清晰也好整理和背誦,她頗為滿意地把羊毫放在筆擱上,這字雖然歪歪扭扭,但很符合她年紀小的特點。
接下來的幾天內,她時不時就揪住張媽媽,掏出這張素箋問。
幸好張媽媽經過最基礎的素質教育,字還是認識的,不知不覺間,蘇如玥已經積累了十幾條專案,平日裡她也不去煩雲姨娘,就窩在自己的小廂房裡對著這十幾條使勁琢磨。
一、厭惡妾室與庶子庶女……PASS,下一條。
二、規矩嚴、性子冷、不好說話……她還小,跟誰學規矩啊,PASS。
三、喜歡喝紅棗雪蛤湯……沒有食譜,PASS。
四、不吃香菜……很好,她也不喜歡。
洋洋灑灑一張素箋上卻完全沒有任何有建設性的意見,這教她怎麼學啊,蘇如玥憤憤地把素箋扣到褥子上,突然懊惱地一拍額頭,居然去問張媽媽,她這是想去服侍太夫人嗎?看來是調研物件錯了,唔,據說太夫人養過大小姐和大少爺,看來得製造機會再調查了。
◎ ◎ ◎
一來二去間,雲氏還用參湯吊著命,虛虛弱弱地好像隨時都會歸西,但蘇府卻將迎來了大小姐蘇如晴的及笄禮。
在古代,不管姨娘有多受寵也只能算是半個主子,又怎麼能因為她的病而礙了大小姐的喜事呢?於是蘇如晴的及笄禮還是有條不紊地籌備著,當日蘇府喜氣洋洋,為蘇如晴加笈的人自然是太夫人夏氏,熱鬧了一整天。
由於蘇如玥年紀小,並沒有去觀禮,而是陪著快要油盡燈枯的雲氏坐在菡雅軒的正房內。
雲氏難得精神不錯,她揉著蘇如玥絨絨的額髮,臉上帶著笑意,聲音溫柔,「玥兒,妳也會行及笄禮的,到時候姨娘不在妳身邊,可會害怕?」
蘇如玥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雲氏失笑,「傻玥兒,十五歲就是大姑娘了,都能給夫家主持中饋、執掌家務了,怎麼能害怕呢?」她笑著笑著,一雙美眸漸漸有些淚光閃過。
蘇如玥伸出白胖的小爪子,用手背輕輕蹭過雲氏眼角的淚滴,雲氏愛憐地將她攬進懷裡搖啊搖,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和胡非非記憶中媽媽的聲音慢慢合二為一,「我的兒,娘親不圖妳大富大貴,只求妳將來的夫君能知冷知熱、待妳如珠如寶,如此娘親在地底下也能安心了啊。」
蘇如玥眼底一酸,想到自己在那個世界的爸媽,也不知道他們會有多傷心,不過幸好還有大航陪著,她輕輕啜泣,淚水暈溼了雲氏的衣襟。
「玥兒,將來嫁了夫家要知禮寬厚,對待庶出子女雖然不能像嫡親子女一樣疼愛,也要做足嫡母的樣子,咳咳咳!」雲氏像是交待後事一般,撐著虛弱不堪的身子一一給她教誨,「為娘教不了妳太多,將來一切都跟妳大姊姊多學學,進了夫家後也要和妯娌多學學,要謙遜,咳咳,哎,我可憐的玥兒,為娘只是妾室身分,真是拖累妳了啊……」
蘇如玥連忙搖頭,像隻小貓兒一樣依偎在雲氏懷裡。
晚餐時分,張媽媽張羅著擺了飯,此次的菜碟略多,顯然是將雲氏和蘇如玥的份例合到一處了。
雲氏胃口不好,但還是不停地給蘇如玥挾菜,蘇如玥看著她那副舐犢情深的模樣,乖巧地用筷子挾了一塊酥雞丁湊到雲氏唇邊。
在胡非非接檔之前,真正的蘇如玥可謂痴呆,是故這一體貼的舉動惹得雲氏又是一陣眼眶泛紅,嚼著比往日美味不知多少倍的雞丁,雲氏用帕子摁了摁眼角的淚水,張媽媽也露出欣慰的表情。
看飯也吃得差不多了,蘇如玥神祕兮兮地拽了拽雲氏的衣角,雲氏身子骨弱,壓根兒抱不動她,只能好笑地隨著她走到一側黃花梨透雕的鸞紋玫瑰椅前,蘇如玥殷勤地將繡墊鋪整齊,指指雲氏又指指玫瑰椅。
雲氏了然,坐到了椅子上。
蘇如玥矮胖的小身子退了兩步,正對著雲氏跪了下去,她手短腿短,跪得十分不合規矩,但表情鄭重,又從懷中掏出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花箋,小心翼翼地拆開,花瓣一般的雙唇輕輕碰,做了一個「娘」的嘴型,同時花箋上歪歪扭扭的「娘」字出現在雲氏眼前。
「我的兒。」雲氏再也忍不住了,撲倒在地上,將蘇如玥緊緊地箍進懷裡,泣不成聲。
就在這感人得一塌糊塗的當口,一個不太和諧的清亮嗓音響起,「三小姐和雲姨娘好生收拾收拾,夫人派奴婢來請二位。」
雖然自稱奴婢,但這名身穿品藍紋錦比甲,頭戴銀杏花小簪的丫鬟十足高傲。
「原來是夫人身邊的碧靈丫頭,老奴還以為是四小姐來了呢。」張媽媽不陰不陽地睨了她一眼。
碧靈也知道張媽媽不好惹,陪笑道:「是太夫人要找三小姐和雲姨娘說話。」
終於來了,蘇如玥精神一振,同時也感受到雲氏抱著她的力道大了些,雲氏用帕子摁了摁眼角,婷婷地站起來,儀態大方地回道:「碧靈姑娘稍等。」
碧靈打量了一眼雲氏,鼻腔裡發出一聲冷哼,欠了欠身子,轉身走出門外。
嫡母的面兒都沒見到,她身邊的丫鬟就敢對庶出小姐這般不敬,蘇如玥心中憤怒的小火苗蹭蹭地冒,但她知道只有平時不動聲色才能一鳴驚人,她穿越到古代不是來當任人踩踏的包子的!
雲氏把蘇如玥收拾得十分喜慶,自己也讓丫鬟在腮上抹了點兒胭脂,看起來氣色好了不少,可一路上她掌心冷汗涔涔,生怕太夫人不要蘇如玥。
蘇如玥則捏著小小的拳頭,這次面試可是直接攸關今後的幸福人生啊,她簡直比當初奔赴高考考場時還要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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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面試地點被安排在了蘇智淵的外書房,沒在鐘氏的凌韻院就已經說明蘇智淵是真心幫蘇如玥爭取過了,蘇如玥亦步亦趨地跟在雲氏身後。
快到明堂的時候,雲氏轉過身,讓蘇如玥走在她前面,畢竟算起來,蘇如玥才是正經主子,越是在太夫人面前越要知禮。
外書房的明堂很大,顯然是蘇智淵平時待客往來之所,蘇如玥小小的身子吃力地跨過門檻,邁著小短腿,走到明堂的正中間,學著院子裡丫鬟的模樣給太夫人夏氏行了個禮。
夏氏身穿沉香色的十樣錦妝花遍地金通袖灰鼠襖,頭戴雲鳳紋金簪,雖然眼角皺紋橫生,但五官精緻,彷彿能看到她年輕時是如何的月貌花容,不過她現在眉目嚴肅,一雙眸子經過歲月的沉澱更加懾人,光是淡淡地一瞥便讓蘇如玥心肝猛跳,這才是真正大家閨秀、名門貴女的風範啊。
蘇如玥低著頭,乖乖地站到一旁。
由於是數位長輩面試她一個小輩,蘇家其他孫輩兒的都沒讓在場,雲氏身子嬌弱,但腰背習慣性挺直,雖然伏低做小也好像獨有一身傲骨,她雙手交疊放在小腹,目視下、微屈膝,行了個標準的萬福,蘇如玥偷偷地在心裡記筆記。
夏氏在雲姨娘行禮的同時,姿態優雅地拿過旁邊小几上青花纏枝紋的茶盅,眼皮半抬不抬,輕輕用茶蓋撇著茶葉。
這些微小的舉動都被蘇如玥記在心裡,剛一進門就給了個下馬威,看來這位太夫人果然不待見妾室。
就在雲氏搖搖欲墜的當口,夏氏這才開了尊口,「起了吧。」
雲氏恭敬地垂手侍立。
「是她嗎?」夏氏這句話問的是蘇智淵。
蘇智淵點頭,語氣謙遜又帶著絲殷切,「是三丫頭如玥,玥兒過來,問祖母安。」他剛說完這句話,頓悟般尷尬地搖了搖頭。
這位庶出的三丫頭患了啞症,夏氏自然是知道的,她雖然沒打算讓蘇如玥問安,但還是慢悠悠地看向蘇如玥,見包子似的小臉有些緊張,但一雙漆黑的眸子卻靈動非常,一時間起了興趣。
蘇如玥挪動小腳,從一側走到明堂正中跪下,重重地磕了頭,連蘇智淵都能聽到那一聲悶悶的觸地聲,再抬頭時,她白玉似的額頭已經紅腫了一塊,她輕輕攥了攥拳頭,讓自己放輕鬆,衝著夏氏露出一個可愛的笑臉。
雲氏的模樣好、蘇智淵的氣質佳,蘇如玥雖然年幼,但那一張白嫩嫩的小胖臉也甚是討喜。
她故技重施,胖胖的小手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張花箋,祖母萬安,後面還附了一個圓嘟嘟的滑稽笑臉兒,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僵直的舌尖兒捲起,雙唇微翹,不甚清晰的一個音調居然從她嘴裡吐了出來。
或許是因禍得福,掉進冰窟窿裡之後,她的飲食藥材全部由張媽媽親自料理,想來那維持她口舌麻痺的毒沒法兒混進來,這不,她從三天前就發現舌尖兒已經恢復了一些柔軟,這種好事一定要在關鍵時刻發揮效用,才能讓驚喜最大化。
雲氏見了果然又驚又喜,但她深知在這裡自己沒有發言權,也只是將喜悅的眼神死死地黏在蘇如玥身上,而夏氏看到蘇如玥這般嬌美乖巧,板著的嘴角漸漸揚起,連眼角也有了笑紋,她伸手招了招,含蓄地笑道:「三丫頭過來。」
蘇如玥短手短腳,費力地爬了起來,笑盈盈地跑上前,小腿兒蹬得飛快。
老人看到小孩兒正如孫悟空看到金箍棒,永遠是沒有免疫力的,夏氏嘴角的笑越來越大,甚至忍不住將蘇如玥摟到了懷裡,「來,再叫一聲祖母。」
蘇如玥粉嫩的嘴唇嘟起,特別賣力地又發了一聲,分明是幾乎毫無意義的音調,卻讓夏氏笑著刮了刮她的小鼻梁。
蘇智淵連忙湊趣道:「還是娘親福氣大,您一來,玥兒就會講話了,若是娘親早些來看玥兒,說不準她都能背『三字經』了。」
誰都愛聽好話,夏氏笑著拿過蘇如玥手中的花箋,點頭道:「三丫頭的筆力不錯。」
「是灃哥兒手把手教得好。」蘇智淵好像在推銷產品一樣,恨不得讓娘親一次將雲氏的一雙兒女都見全了,要知道夏氏性子倔,若不是蘇智淵三番四次地求著她來看一看蘇如玥,就是一輩子不見庶出的孫子、孫女這種事她都能幹得出來。
夏氏果然遲疑了一下,看了眼蘇如玥,索性破罐破摔地道:「把灃哥兒叫來吧。」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還有雪兒。」
蘇如雪本身是個庶出,娘親又不如雲氏得寵,自然平常也不受待見。
被晾在下首的夫人鐘氏終於見縫插針道:「太夫人今日真是慈悲,想來雲姨娘她們都要求神拜佛了呢。」說著還不著痕跡地瞪了一眼雲氏,那一瞪可謂集天地怨毒精華,看得蘇如玥頭皮發麻。
夏氏不動聲色,沒有接過鐘氏的話,而是拉著蘇如玥白胖的小爪子,不禁親熱地誇道:「小模樣長得真水靈。」夏氏是不喜歡妾室,但她更不喜歡被人隨意揣度她心思,還試圖拿她當槍使的人,對於一生都混跡於內宅的太夫人來說,鐘氏這點子挑撥連塞牙縫都不夠。
鐘氏氣得臉都白了,於是她把矛頭對準了雲氏,「雲姨娘不僅把老爺牢牢地拴在了身邊,灃哥兒讀書也讀得好,現在還想把玥兒湊到太夫人膝下,真真是好本事。」
聽到這句話,雲氏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反而是夏氏突然放下了蘇如玥的手,她確實覺得這丫頭機靈可愛,但如果要把蘇如玥帶回侯府養著,這庶出的孫女顯然不夠格。
她給身後的李媽媽使了一個眼色,李媽媽立即笑著走上前抱起蘇如玥,「老奴也覺得三小姐真是可愛得緊呢。」她抱著蘇如玥走到堂下,自然也表明了夏氏的態度。
雲氏急得眼圈都紅了,但也只能順著鐘氏的話開口,「灃哥兒是跟著大少爺有樣學樣,玥兒自小就乖巧,只不過難免有些小家子氣,這才希望太夫人多照拂照拂。」
「自然是小家子氣的。」鐘氏抿嘴笑了笑,「當初老爺怕雲姨娘身子不好,就破例把玥兒放在了雲姨娘身邊養著,可不是跟灃哥兒一般有樣學樣嗎。」
雲氏怕在太夫人心中留下壞印象,連累蘇如玥,也不敢爭辯,只是垂著頭,「夫人訓得是。」
「好了。」蘇智淵打斷了二人的交鋒,他以前還覺得鐘氏宅心仁厚,現在看來以後自己要多留點兒心了,他轉頭看向夏氏,「娘親以為如何?」
夏氏慢條斯理地捧起茶杯,「三丫頭的嫡母還在。」
一句話就相當於拒絕了蘇智淵的提議,雲氏如墜地獄,柔弱的身子骨再也禁受不住折騰了,一下子癱軟到地上,清亮的淚水止不住地淌出。
夏氏看她這副樣子,皺了皺眉。
蘇如玥在心底嘆了口氣,面試失敗,失去第一等飯碗,經歷了爆炸、穿越、啞巴等多重打擊,她現在的心理素質估計都可以練胸口碎大石了,蘇如玥從李媽媽懷裡掙扎著跳下來,蹬著小短腿走到雲氏面前,捧起白饅頭似的兩隻爪子幫雲氏拭淚。
雲氏雖然幼年時從官家小姐淪落到教坊司為奴,但遇到蘇智淵後一直順風順水,再加上對蘇如玥是真心擔憂,承受不住失敗也是可以理解的。
蘇如玥小大人似的拍了拍雲氏的肩膀,示意她淡定。
夏氏看到她這副作為,眸色動了動,但還是堅定地移開視線,身為一個名門貴女,當年娘家國公府又經歷過那樣一場血雨腥風,她對庶出的牴觸實在難更改。
就在這時,一個十來歲的小小少年踏進明堂,少年長得很是白淨,眉眼之間含著濃濃的書卷氣,身著寶藍底菖蒲紋的杭綢直裰,身形挺拔,他走上前朝夏氏嚴肅地做了一個深揖,緊接著是蘇智淵和鐘氏,行止間頗為年少老成。
蘇智淵知道夏氏已經打定了主意,便有些蔫蔫地道:「娘親,這是灃哥兒。」
夏氏果真沒反應。
雲氏已經止住了哭泣,蘇如玥則好奇地望向夏氏,就是再不待見庶出的,起碼面子上得過得去吧,蘇如玥為嫡親哥哥表示憤慨。
蘇承灃再次作揖,「祖母萬安。」他雖然年紀小,但舉止禮儀比成年人都有餘,頭頂結著髮髻,髮絲更是一絲不苟,看起來像是一個袖珍版的蘇智淵,不,單論氣質和五官來看,蘇承灃比他爹顯得更老成穩妥。
但夏氏還是沒有反應。
蘇承灃渾然不覺尷尬,退身站到一側,豈知夏氏的眼神居然像是黏在他身上一樣,盯得相當專注,蘇智淵終於覺察出不對勁了,他坐起來,走到娘親身側,焦急地問:「娘親身子可是不妥?」
「像,太像了。」夏氏兀自喃喃自語,彷彿沒看到蘇智淵一般,對蘇承灃伸出手,「過來讓祖母看看。」
蘇承灃也沒有露出任何受寵若驚的神情,淡定地走過去,又朝她做了一個揖,但站在夏氏身前一米,再也不肯挪動一步。
夏氏也沒惱,讚道:「舉止有度,不愧是老侯爺的孫子。」這可是極高的評價了。
鐘氏睜大一雙杏目,嫉恨的神色終於忍不住露了出來,而蘇智淵則一臉喜色,頗為自得地看著表情嚴肅正經的三兒子,雲氏則又哭了,這次是高興的淚水。
真是峰迴路轉,蘇如玥從沒想到自己今日居然會沾這個嫡親哥哥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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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氏總算是答應將蘇如玥帶到侯府領養,但眼看著雲氏要不行了,便讓蘇如玥陪她最後一程。
「依涼。」蘇如玥的舌頭還是不太靈活,但大致已經能說出一些音節來。
她曾經偷偷給張媽媽寫過自己的想法,張媽媽憤怒著一張老臉,鄭重地保證,「三小姐放心,老奴拚了這條命也不會再讓那些骯髒玩意兒進三小姐的吃食中去!」
之後就連她要喝口水都是張媽媽親自監工,一點兒都不懈怠,多虧如此她麻痺的口舌開始慢慢恢復,她是真心感激雲氏日日陪在她身邊,原本一張胖乎乎的小臉也在這段日子裡迅速瘦了下去,都能看到尖下巴了。
「三小姐去歇歇吧。」黃鸝看著心疼,前來勸道。
蘇如玥把小手指橫在唇畔,示意她噤聲,然後跳下錦墩,拉了拉黃鸝的手,把她拉到屏風後面。
她掏出一張宣紙,又拿出一小塊墨條,像寫粉筆字一樣歪歪扭扭地寫了起來,妳可要隨我去侯府?
黃鸝訝異地看了眼蘇如玥,在她的印象裡,這位三小姐雖然生得好看,但不怎麼聰慧,整日一副痴呆的模樣,她是因為受了雲氏的大恩才對蘇如玥這般好,但能問出來這樣的問題,顯然心裡是有計較的。
她四下看了看,悄聲道:「黃鸝是三小姐的大丫鬟,自然要隨著去的。」
蘇如玥又寫,可是自願?
「心甘情願。」黃鸝下意識地點頭。
蘇如玥仔細地看她,再聯繫最近在菡雅軒的一些情況,勉強信了她,在舉步維艱的宅子裡,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繼續寫著,當日推我下水的丫鬟是誰?
黃鸝不防蘇如玥會這樣問,一時間愣住了,而蘇如玥也靜靜地看著她,等她的答覆。
既然黃鸝要隨蘇如玥去侯府,將來進了侯府,能護著她的也只有蘇如玥了,因此蘇如玥才會問她這個問題,順便也提醒提醒她。
「是四小姐房裡的碧萍。」黃鸝又補充了一句,「夫人送給四小姐的大丫鬟。」
原來如此,蘇如玥暗暗地記下了,以她現在的能力是壓根兒也動不了這個丫鬟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敢把她推進冰窟窿裡的人,總有一天會把這筆帳討回來。
「哇,飄雪了。」隔著厚厚的氈簾子,一些小丫鬟的聲音輕飄飄地傳了進來,黃鸝給蘇如玥披上一件銀白底色胭脂紋斗篷,蘇如玥白玉似的手緊了緊領口,將厚氈簾掀開一個小角,鑽了出去。
雪很大,一片一片猶如鵝毛紛飛。
蘇如玥披著斗篷,仰面,雪花落到她殷紅的唇上,悄然化作晶瑩的水珠,她閉上眼,五官還沒有長開,充滿稚氣的臉上卻出現了靜謐的色彩。
已至冬末,難能再有這麼大的雪了,或許可以讓姨娘隔著窗櫺看看,蘇如玥的眸色亮了亮,轉身再次掀簾子走進正房。
地龍燒得旺,屋子裡溫度很高,蘇如玥卸下斗篷,捧了一個湯婆子把自己的手暖熱,這才繞過屏風進了內室。
雲氏好像睡得很好,兩腮有著紅暈,油盡燈枯的瘦弱也減不了她的美貌分毫,蘇如玥附在她耳畔輕輕喚:「依涼、依涼。」
雲氏沒有反應,但往日只要她這樣叫,雲氏都會立刻醒過來啊,蘇如玥心中騰起不祥的預感,她用小手輕輕晃了晃雲氏的胳膊,「依涼?」
雲氏的胳膊從小腹上滑下,死氣沉沉地搭在炕沿兒,沒有動靜、沒有氣息,再也醒不來了,那個會為她開心、為她難過、為她籌謀未來的姨娘再也醒不來了,這是蘇如玥穿越到這個世界見的第一個人,也是最親密的人。
不論是在現代還是古代,這還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觸摸到死亡。
作了那麼多心理建設,但真到了這一刻,蘇如玥的眼淚還是猶如決堤一般,豆大的眼淚珠子從眼眶滑落,她靜靜地握著雲氏逐漸冰冷的手,喉頭發出喑啞的嗚咽聲。
這一場雪,姨娘沒有看到。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如玥哭得嘴唇發麻,小身子撐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有人拐過屏風走了進來,蘇如玥麻木地抬頭看了看,是蘇承灃。
蘇承灃收到丫鬟的信兒連忙趕了過來,他俯下身子將蘇如玥拉起,平穩的聲線也掩藏不了巨大的傷痛,他靜靜地道:「站起來。」
蘇如玥雖想用勁,但雙腿發軟,實在站不住。
蘇承灃索性提著她的衣領,低聲吼道:「站起來!」
「三哥。」蘇如玥淚流滿面,清晰地叫出這一聲,撲到蘇承灃身上,抱著他的腰終於大哭出聲,蘇承灃撫了撫她的頭髮,看向床上的雲氏,無聲的淚靜靜地淌下。
蘇智淵下朝趕過來時,蘇承灃已經指揮丫鬟、婆子把菡雅軒亮色的裝飾都卸了下來,他看到蘇智淵,做了個揖道:「姨娘沒了。」
蘇智淵身形一晃,踉蹌著走進正房。
第二章
姨娘的喪事原本就是象徵性地掛兩塊白布,蘇承灃和蘇如玥連守孝都不用,三天後,夏氏便張羅著讓蘇如玥進侯府,而蘇承灃也是時候去瑾嵐書院報到了。
瑾嵐書院在大胤可說是譽滿天下,能進去讀書的子弟不僅家世要好,學問更是要求,因此即使有蘇智淵的面子,還得有蘇承灃的刻苦聰慧才會被允許入學,蘇府大少爺蘇承澤也是在瑾嵐書院求學,算起來明年開春他就該考院試了。
本來像蘇府這種有祖蔭的人家完全可以捐官入仕,但蘇智淵一直以沒考科舉為平生憾事,便要求三子都一階一階地考。
到了瑾嵐書院,就是鐘氏手伸得再長也動不了蘇承灃,蘇如玥亦然,自從那次短暫的面試之後,她已經敏銳地捕捉到這兩婆媳的關係似乎並沒有表面上這麼融洽,最起碼現在太夫人擺明了要養她,就是鐘氏就是向天借膽子也不敢怎麼放肆。
菡雅軒內,張媽媽指揮眾人幫蘇如玥收拾東西。
「黃鸝啊,對對對,那件黑漆描金嵌染牙的梳妝奩得帶著,這可是雲姨娘千辛萬苦給三小姐攢下來的家當呢,還有那兩雙陸尊,對對……小心點妳個小蹄子,這玩意兒可貴著呢!」張媽媽話嘮模式開啟,將菡雅軒整理得井井有條。
蘇如玥昨晚有些失眠,今兒個索性窩在紫檀椅裡一下一下地打著盹兒。
一名身穿紫紅色素面褙子的小丫鬟期期艾艾地挪過來,殷勤地拿小手帕給她搧著風,蘇如玥抬了抬眼皮,看到她笑得諂媚,不由得打了個哆嗦,蘇如玥指了指她手中的小手帕又指了指天,意思是,這麼冷的天兒還給我搧風,妳丫故意的吧!
那小丫鬟顯然沒領悟到這層深意,小手帕搧得更勤了。
蘇如玥無語,扯過小几上的一張宣紙,餵飽了墨,寫下,有話快說,她自己還在心裡默默地補了一句,有屁也請快放。
小丫鬟以為自己的殷勤起了作用,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奴婢、奴婢想跟三小姐去侯府。」
蘇如玥好奇地盯著她看了半晌,怎麼著,原來去侯府也是個好差事?
「妳就老實待在菡雅軒吧,放寬心,小姐絕不會帶妳去的。」婉轉動聽而又音調高亢,不用想,一定是黃鸝。
黃鸝嫌惡地瞄了眼小丫鬟,「當初讓妳給小姐打水,推三阻四地不幹,現在想去侯府過好日子?美的妳!」
小丫鬟平淡無奇的臉漲得通紅,她口齒沒有黃鸝伶俐,但氣不過,「不去就不去,我、我還不稀罕呢!」她彆彆扭扭地轉過身,還帶走了那方小手帕。
蘇如玥鬆了口氣,終於不用被搧得冒雞皮疙瘩了。
黃鸝打開了話匣子,「這雪雁平時慣會偷奸耍滑,偏偏小手段做得蠢笨無比,以前大家看小姐和雲姨娘性子好,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現在小姐要去侯府享福了,她的心思倒轉得快。」
享福?蘇如玥撇撇嘴,不盡然吧,那天看太夫人的樣子,說不準兒去了就會把她給晾著,再說在這個家她起碼是個正經小姐,到了侯府只算是堂小姐,頗為名不正、言不順啊,不過最大的好處就是能暫時逃脫鐘氏的魔爪。
蘇如玥覺得現在應多了解點侯府的資訊,便扭頭在宣紙上寫,誰會跟我去?
「張媽媽是小姐的奶娘,自然是要去的,奴婢自小就跟著雲姨娘,也是要去的,至於其他人嘛,咱們府的小姐應當是有三個大丫鬟、四個小丫鬟,其他粗使丫頭、婆子不等,如今小姐尚小,估計這丫鬟會是夫人給您預備的。」黃鸝嘆了口氣接著道:「從來丫鬟和媽媽應該和小姐一條心,但夫人指派的……」她很識趣地住了嘴,但未盡之意相當明顯。
蘇如玥眨眨眼,接著寫,夫人和太夫人?
她這個問題相當隱晦,如果黃鸝不是個忠心的,想必就會避重就輕,揀些便宜的話講了,所幸黃鸝是實打實地想跟著她,滔滔不絕地就開始八卦,「小姐也看出來了?」
她把聲音壓低,八卦起來紅光滿面,「您知道嗎,咱的這位夫人雖說是老昌甯侯的嫡次女,但她的娘親可是庶出的呢,老昌甯侯的元配夫人生嫡長女的時候難產死了,現在的侯夫人,也就是咱府夫人的娘親是繼室,聽說還是某三品官的庶長女。
嘖嘖,庶長女都能出來的人家又能好到哪裡去?所以當年太夫人可不願意夫人進門了,但奈何老昌甯侯當年極受皇上寵信,又是親自上門說親的,太夫人也就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原來太夫人這麼不待見庶出的,連帶著就厭惡夫人了?蘇如玥想了想,猶疑地寫下,太夫人……
還沒寫完呢,黃鸝就會意地道:「小姐是想問太夫人為何不喜庶出的?」她聲音壓得相當低,若不是蘇如玥認真地盯著她的嘴唇,怕是都分辨不出來她這句話,蘇如玥趕緊點點頭,挪了挪,靠近黃鸝,做出洗耳恭聽狀。
難得有這麼捧場的聽眾,黃鸝的口便徹底沒了遮攔,「太夫人是成國公的嫡長女,太老公爺……咳咳,比較風流。」黃鸝神祕兮兮地眨了眨眼,給了蘇如玥一個「妳懂的」的眼神,「當年太老公爺迷上了一個青倌,偷摸摸地給她脫了賤籍,又養了兩年外室,最後以良妾的陣仗把她迎進了門,結果呀……」
「妳個小蹄子,再敢饒舌,小心被主子絞了舌頭!」張媽媽凶神惡煞地走過來,拿起抹布就往黃鸝頭上蓋,黃鸝俏皮地吐了吐舌頭,躲著逃離了現場。
蘇如玥聽八卦聽得正在興頭上,一被打斷,好奇得白胖爪子撓來撓去,她拉著張媽媽搖了搖,眨巴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張媽媽被她磨得沒轍,伸出手指輕點蘇如玥的額頭,笑罵道:「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小姐這麼活泛呢。」
蘇如玥發出小貓兒似的聲音,將自己的小腦袋貼在張媽媽的胳膊上。
「好好好。」張媽媽蹲下身子,用粗糙的手幫蘇如玥將她褶裙的下襬慢慢抻平,慢悠悠地道:「老奴也只趕上那場風波的尾巴,不過老奴的親娘是老侯爺的奶娘,她當時可全瞅見了。
長興侯府和成國公府世代交好,老侯爺和太夫人是定了娃娃親的,我娘見天兒地跟著年少的老侯爺去成國公府,當時那女人鬧得成國公府家宅不寧,還想拿自己的女兒頂了太夫人,嫁進長興侯府呢。」張媽媽說到這裡,抽空咬牙切齒地低低罵了句毒婦。
蘇如玥裝作沒聽見,推了推張媽媽的肩膀,讓她快點兒說。
「太老公爺被那女人迷得暈頭轉向,居然默許了,幸好老侯爺和太夫人青梅竹馬,非太夫人不娶,這才保了太夫人的一世榮華,小姐瞧瞧現今的成國公府,哪裡還有當年的盛況?不過是靠著祖蔭沒有完全敗家罷了。
不過如今的國公爺是個好的,眼瞅著國公府也快好起來了。」張媽媽嘆了口氣,站起來摸了摸蘇如玥的額髮,「小姐您也別怨太夫人,饒是誰經歷了這些子事情,都不會給妾室好臉子瞧的。」
蘇如玥心道,哪輪得到她怨太夫人,但求太夫人別把對那女人的怨氣撒到她身上,她就要燒香拜佛了。
她想了想,提筆寫下,最後呢?
張媽媽問:「什麼最後?小姐是說那女人嗎?」
蘇如玥點點頭。
「還不是老死了,到底妾室就是妾室,瞧她生下的那幾個子女,沒一個有出息的,還得靠著國公府救濟,活該!」
蘇如玥的神色黯了黯。
張媽媽忙掌了一下自己的嘴,急急地解釋道:「老奴不是那個意思,雲姨娘是大家閨秀來的,行事光明磊落又大道,老奴可從沒把姨娘當一般妾室,自然三少爺和小姐也個個兒是好的!」
不是一般的妾室也還是妾室,不過糾結這些事又沒什麼好處,蘇如玥拍拍張媽媽的肩膀,示意她寬心,又附贈一個大大的笑臉,張媽媽見了自己不好意思了起來,訕訕地縮到一邊,俐落地開始收拾東西。
「三小姐累了吧,奴婢給您拿了一碟小零嘴兒。」雪雁看黃鸝和張媽媽都離開了,又不死心地湊上來,像她這種從人牙子處買來的丫鬟,又不是家生子,在府裡沒什麼靠山,想往上爬就得做點兒討好主子的事。
蘇如玥想事情想得入神,隨手搭上放著幾塊點心的掐絲琺瑯白底青花碟子,拈起一塊就要放進嘴裡,突然覺得不太對勁,猛地轉頭看向獻殷勤的雪雁,見她正渴盼地盯著自己手中的點心,眼睛睜大,彷彿冒出一連串大字,快吃呀,快呀,快吃下去!
那超乎尋常的熱情讓蘇如玥留了個心眼兒,拿著點心的手轉了個圈兒,用另一隻手捧起小几上的茶碗往雪雁眼前湊了湊,雪雁連忙將碟子放到一旁,繞到小几一側,提起茶壺給茶碗裡添了些茶水,再抬頭時看到蘇如玥手中的點心已經少了一半,頓時喜上眉梢。
把吃剩的點心放到碟子裡,蘇如玥擺擺手,讓雪雁下去。
雪雁潦草地行了個禮,急急忙忙撤走放點心的碟子,踏出主屋,蘇如玥瞇瞇眼,將黃鸝招過來,指了指雪雁的背影,黃鸝了然,「小姐安心,奴婢一定仔細跟著她。」
黃鸝雖然話嘮,但做事乾脆俐落,她遠遠地跟著雪雁,見她一陣風似的出了菡雅軒,踏上抄手遊廊,穿過月亮門,繞過小花園,從凌韻院的後門偷偷摸了進去。
黃鸝心裡暗罵一聲,返回了菡雅軒。
「那蹄子去了夫人院裡。」黃鸝附在蘇如玥耳邊嘀咕。
蘇如玥眸色漸冷,過了半晌才從唇邊吐出模模糊糊的兩個字,「呵呵。」
黃鸝不明所以,「小姐有什麼吩咐?」
蘇如玥看了她一眼,從袖子裡掏出半塊點心交給黃鸝,提筆在宣紙上寫下,祕密存起來帶到侯府。
黃鸝無聲地點點頭,取出小帕子,小心翼翼地將點心包了起來。
蘇如玥則將寫了差不多半張的宣紙拿起,彷彿玩耍似的一點一點地把宣紙撕成碎末。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雪雁投靠了鐘氏,那點心裡是徹底毒啞她的藥吧,蘇如玥在府裡不可能樹立敵人,但雲氏卻有,她只是被殃及了的池魚而已。
將雲氏恨到骨子裡的鐘氏怎麼會甘心讓蘇如玥往好的方向發展?所以她一定會再次下手,只要等著,就一定能抓到鐘氏的尾巴。
◎ ◎ ◎
凌韻院的暖閣裡,雪雁跪在地上如實報了。
「小婦養的罷了,能有多少能耐?」鐘氏自負地捏起被吃剩的半塊點心,「以前是擔心被其他人發覺,這次索性把量加足,直接毒啞了她!」
盧媽媽笑道:「夫人就是太小心了,那些太醫們怎麼會為了一個小小庶女得罪堂堂正牌夫人?何況您還是昌甯侯的嫡女呢,老奴猜那院判大人怕是早就瞧出來了,上次看完雲姨娘才給夫人連說了兩句放心,一是判定雲姨娘活不過來年,二是不該說的他絕不會說。」
「說得是,能坐上院判的位子,他手裡骯髒事還能少了?」鐘氏頓了頓吩咐道:「碧靈,給我備一份禮,明日送到王院判府上。」
碧靈在其他人面前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但如今卻甜甜地湊趣道:「夫人真是仁厚,那院判大人巴不得為夫人效力呢,見到這份禮還不得直接供起來。」
「就妳貧嘴。」鐘氏嘴裡罵著,卻是樂得用帕子掩了掩嘴角。
碧靈見馬屁拍對地兒了,樂顛顛地辦差去了。
鐘氏端起一杯茶,又對著跪在前面的雪雁淡淡地道:「妳這差事做得不錯,等那丫頭走了後,就把妳派給四小姐身邊做個三等丫鬟吧。」
雪雁嘴角抽了抽,她可是衝著二少爺的院子去的,四小姐刁蠻任性,還不如留在三小姐院子裡吃冷飯呢,她躊躇了一下,抬頭道:「奴婢的娘希望奴婢多學些字,將來也好配人呢。」四小姐一描紅就打盹兒,她這意思是不滿鐘氏的安排了。
「大膽!」盧媽媽斥道:「哪裡來這麼狂妄的下人,夫人面前哪還有妳說話的分!」
雪雁兩股顫顫,驚得差點兒癱在地上,她以為自己立了大功便可以討價還價的。
鐘氏用茶蓋慢悠悠地撇著茶葉,「我還想給妳一條活路,看來是我多慮了,盧媽媽,讓她把這一碟子點心吃完,一點渣都不能剩,扔到後院柴房裡餓死吧。」
雪雁還想哭號,盧媽媽一巴掌打得她右臉頰高高腫起,吐出兩顆牙。
「蠢笨的蹄子!」盧媽媽拿起點心,扳開雪雁的嘴,一股腦兒地往嘴裡塞,雪雁被噎得直翻白眼,「碧琴和碧池,把這蹄子扔到後院。」
兩名身段兒高挑的丫鬟一邊一個地架起癱軟的雪雁,一言不發地拖出暖閣。
「這種不知足的賤婢著實可恨。」鐘氏慢慢地轉著食指上纏絲嵌三色寶石的赤金戒指。
盧媽媽道:「可不是,夫人太心善,還想把她放到院子裡規矩著,但這蹄子既然這般不識好歹,死了也是活該的。」
鐘氏笑了笑,「等吧,等三丫頭毒發,等菡雅軒徹底亂套,那賤女人的兒子和女兒,我要讓他們痛苦一輩子。」
「其實夫人又何必急呢,反正三小姐的婚姻大事還捏在夫人手心裡,到時候隨便配一個人就是了。」
「媽媽這話就錯了。」鐘氏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倚在椅背上,「三丫頭再怎麼說也是蘇府的三小姐,如果沒點子缺陷,哪能配給那人呢?」
「夫人找到合適的人選了?」
鐘氏笑得陰狠,「十二歲就淫遍了房裡全部丫鬟,連嫡姊房裡的丫鬟都沒放過,整日鬥雞走狗、不務正業,偏偏家底豐厚,眼高於頂,非國色天香不娶,真是最合適不過了。」
「三小姐長得跟個玉人兒似的,但才六歲,會不會來不及?」
「呵,除了美貌的庶女啞巴,誰會嫁給他?而堂堂廣恩伯的嫡幼子又怎麼會屈就娶小門小戶的女子?」鐘氏成竹在胸,「過幾年讓那小子見見三丫頭,怕是會把魂兒都給勾去了。」
盧媽媽恭維道:「夫人好手段。」
鐘氏也是被雲氏氣得狠了,即使損了自己賢慧的名聲,她也要親手把這賤人生的一雙兒女毀掉,雲氏分走了蘇智淵全部的愛憐,留給她的只剩所謂的尊重,她整日忙於雜亂的事務裡,卻要看著他和那賤人快活,她咽不下這口氣!
最激化她恨意的是生蘇如瑩的時候,那時雲氏又病了,蘇智淵居然守在了雲氏的房門外,即使她為了生蘇如瑩差點沒了半條命,他也是半日之後才遲遲趕來。
自那次起,只要鐘氏遇到雲氏,就尋著任何間隙擠兌、訓斥甚至阻撓,只不過雲氏從來都避著她,蘇智淵也就一直沉浸在「內宅和諧」的假象中。
說起來,上次見夏氏時,才是鐘氏第一次在蘇智淵面前顯示出自己對雲氏的惡意,只不過平日剋扣份例,請安時冷言冷語,雲氏又怎會真的傻到看不出鐘氏的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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