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只是為什麼生米都已經煮成熟飯,想嫁卻還這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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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罕就像是群狼之首,與生帶著一股氣勢,陰狠暴戾,喜怒無常,
霸道得不近人情,他賽罕搶來的女人自然就是他的。
季雅予不願做他的女人,可他用過的,從不予人,
中原人講究從一而終,是他奪了她的清白,她是大周郡主又如何?
敢罵他混帳東西,敢去告訴全天下他的惡行?他就在這兒等著,
等著她中原千軍萬馬,等著中原的大將親自來,將他千刀萬剮;
不然,朝,他要她揣在懷裡;夜,他要她睡在身下。
季雅予:「禽獸……」
賽罕:「罵自己的男人是要遭天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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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這麼說,你是從托瓦的榻上把這女人搶來的?」
血洗的營地有分食過後的安靜,易主後的汗帳孤獨而巋然地紮在泥土中,任草原特有的風雪毫無遮攔地肆虐,空中的味道冰冷、腥鹹,草原最北邊的喀勒部幾日前還在酒肉大賀,此刻可汗托瓦的人頭早已踢轉在狼群中,變成血肉殘黏的骷髏。
空蕩蕩,以往的富麗與輝煌都被打掃乾淨,帳中無燈,只有劈啪通燃的火堆,一個男人單肘撐膝坐在火堆旁,身材高大卻並不猛壯,火光映照在臉上,顏色微褐,鼻高挺,一雙鷹眼深凹,暗夜中依然可察眸底深幽,發出狼一樣陰冷的光,手中握著把靴刀,手指長,骨結分明,輕輕抹過刀尖,有一種廝殺之後嗜血的快感。
將才的問話語音極淡,淡得幾乎沉在爆裂的柴火中,可幾步外赤裸上身被捆綁的吉達卻一個激靈,大聲應道:「不,不是!六將軍。」
成王敗寇是亙古的道理,只是在草原上,兩軍交戰更似兩個主將的決鬥,敗者戰去最後一滴血,勝者取所有,他的土地、牛羊、奴隸,還有女人。
眼前這個男人就是此次決鬥的勝者,瓦剌汗國探馬赤軍首領大將軍,「狼虎六兄弟」中排行第六,人稱六將軍的賽罕。
酷寒之冬,一切陰謀蠢動與生機繁華都被封在厚厚的冰雪下,唯有這支軍隊一路收伐,乾淨、俐落,在茫茫雪原上如一閃而過的旋風一般,連痕跡都不曾留下。
跟隨六將軍多年,吉達從一個小小的百夫長做到今日的左翼副將,腥風血雨、鞍前馬後,他深知六將軍的脾氣,這「草原悍狼」之稱絕非徒有虛名,來歷更是狠絕異常,別說是私藏下部落可汗的女人,便是清點帳中財物少了一支銀燭也是剁手的刑法,此刻之所以還能讓他跪在面前解釋,已然是為這多年的情分破了例。
「六將軍,她不是托瓦的妃子,她是個漢人,是托瓦手下從中原搶了來獻給他的,末將當時……」
從悄悄將那女子藏下的那一刻起,吉達就不敢心存僥倖,面對狼的敏銳與警覺,喘口氣都得三思而動,如今一旦曝露,已絕無迴旋之地,想讓她活命,這漢人的身分就再不能掩蓋。
「漢人?」想起那女人披頭散髮,雪地中赤腳抱著嬰孩的樣子,賽罕眉心一蹙,「是漢人便該兩廂無關,都生下了他的種還不算他的女人?」
「不不不,六將軍,你誤會了,那孩子不是托瓦的,是……是來時就有的。」吉達一時說得卡了個殼。
賽罕微微一笑,火光中臉龐的顏色更為陰沉,低低的聲音緩緩道:「你是說,托瓦搶了個大肚子的女人?」
「不,當時搶來的是兩個女人,其中一個身材略豐,沒看出有孕,一路驚嚇,到了營中便難產死了,之後便是、便是雅予帶著那不足月的孩子。」
季雅予,這該是那女子的名字,賽罕只在抓吉達時匆匆與那女子見過一面,長髮遮攔、衣衫不潔,她的相貌不曾看真,可那瘋癲之色印在腦子裡卻十分清晰,身陷囹圄,已被折磨得薄命殘存,可保命之餘竟還惦記著那個嬰孩,不惜曝露讓吉達在亂營中掩護她們二人,若非如此,賽罕也不會這麼快就發現那衷心耿耿的副將生了異樣。
「她被搶來多久了?」
「半個月。」
「可知家在何處?」
「邊城寅州義陽郡。」
帳中略略一靜,方聞,「雪晴後,遣人送她回鄉。」
這語聲較之前並無起伏,可聽在吉達耳中卻是大大鬆了口氣,漢人這張牌果然出對了,如今的境況,六將軍與他的兄長們斷不想與中原結仇,哪怕就是小至民間村落的誤會也不能有。
「六將軍,恕末將……不能將她送回。」
「哦?」
「他們中原人女人名節之大,足以置人死地,雅予被劫已是受盡凌辱,如今不過強撐一口氣而已,又怎有臉面再面對世人與她爹娘?送她回去便是死路一條!」
自幼在草原野生野長,於近在咫尺的中原之土,賽罕除了聽聞富庶豐饒,引得邊疆連年戰亂,於那風土禮俗、人情世故倒還真是知之不多。
草原上男人輸了,女人便是理所當然隨勝者去,一回兩回無甚要緊,次數多了也不過是運道不濟而已,遂聽這受了欺負還要被世人嫌棄,甚而置於死地,覺得頗有些不大通,可見風雪中吉達凍得僵硬泛青卻言辭切切,不由他不信。
賽罕斟酌了一下便道:「既如此,那明日她就隨女人們一道啟程。」
「六將軍,不、不可!」吉達最怕的就是這一句,一時情急,竟是忘了自己如此境地還敢駁逆的罪過,腦子裡只有對這去向的驚忌。
這幾年征戰,六將軍刀下奪去多少可汗、將領的人頭,又收去多少汗妃、女人,可此人卻於女色偏有怪癖,曾有人企圖勾引,也曾有人被挑進帳伺候,後來卻不明不白就消失不見,餘下的聚集一處好吃好喝地養著,因著是六將軍的女人再無人敢碰敢問,季雅予一旦進去,別說是今後的長遠打算,就是那小嬰孩的身世都將沉入死谷,再無對證。
「不瞞六將軍,她……她與末將已、已有了夫妻之實。」這一出口便是簽了自己的死令,任是在心裡捶敲過多少遍,此刻說出來吉達依然抑不住有些亂。
將刀收入靴中,賽罕隨手撣了撣袍腳的柴灰,平靜似不曾聽到將才的話,卻幾乎撲滅了吉達那求死保人的一腔火熱,他是死定了,可六將軍就是有讓不怕死的人都懾破心膽的本事。
「你睡了我的女人。」
這不是問句,吉達的血瞬間冷徹,硬咬牙道:「並、並非如此,六將軍那日令末將偷襲汗帳,末將衝進去時那托瓦正欲行凶,她的衣衫已是被剝了個乾淨,當時情急,她人已僵直不懂應對,我只得用帳簾裹了帶走……如此裸身在我懷中,在中原,她、她便已算是委身於我。」吉達艱難地咽了一口,「後來、後來早早晚晚的,末將、末將終沒忍住……」
濃眉微微一挑,賽罕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
「末將該死。」
「來人。」
「在。」
應聲進來兩個彪形大漢,帳外呼嘯的風雪捲入,摔打在吉達赤裸的皮肉上,刺骨的寒。
「拖出去。」
「是。」
「六將軍、六將軍,末將觸犯軍令,死不足惜,只求你看在末將追隨多年,留下她和那嬰孩的性命,六將軍!」一聲聲急切的嗓音掙破了血般嘶啞著絕望,下一刻撲入風雪,再無蹤影。
汗帳外,負手而立一個眉目細長、身形窄瘦之人,目送這一切離開,眉頭微蹙,直到扭送的人掩在雪霧中看不見,方才挑簾子走了進去。
賽罕正凝神看著火堆,抬眼見是軍師木仁,「如何?」
木仁搖搖頭,坐下身來,一入敵營,軍令向來是殺無赦,如今營地已被血洗乾淨,知道那女子從何而來的人連魂魄都不知去向。
木仁撿起柴枝攏了攏火,「要殺嗎?」
火勢有些乏,焰光映在一眨也不眨的眼中泛了血紅,賽罕盯了半天,吐出兩個字,「不通。」
吉達此次冒死犯下軍令實屬意外,若只是英雄憐弱,或可網開一面,挑斷腳筋,留他一條命,可這心腹之人非但明知故犯,竟然短短幾日就睡了那女人,法紀、軍令都成了其次,究竟是何因由讓他連男人的臉面、兄弟的情誼都不顧及?殺是殺定了,可硬著骨頭辯解卻還死咬著牙不吐實情,實在讓人不痛快。
「此番六將軍會不會是想多了?」
木仁的語氣中已然自帶了答案,被賽罕兄長們安排在他身邊,因著一個軍師的名,木仁知道自己的用處不在謀、多在勸,宜導不宜堵,這一回軍紀如鐵,他只敢這般問話。
「嗯?」
「六將軍可曾看清那女子長相?」
「略看了一眼。」
真是意料之中,木仁不由微微一笑,「那我來告訴六將軍,那女子長得極是清秀,一雙睏酣嬌眼含愁盈淚,楚楚動人,說句不妥的話,尤物一個,水靈得扎眼吶。」
「軍師何意?」
「六將軍知道我曾求師江南,若在下記憶無誤,這女子的口音該是吳越之地,斷非北方邊城。」
「哦?」
「深入腹地,千里劫持,若非佳人絕色,托瓦又何須這番周折?」
賽罕眉頭一擰,「你是說吉達見色忘義?」
知道觸及這英雄最不屑顧之事,木仁陪笑,「不如說一見傾心,憐惜於危難,又加之情動,熱血男兒難免起了護衛之心,錯是錯了,可他也是深知六將軍並不真要那些女人才敢如此行事,不該是有別樣陰謀。」
聞言未動,賽罕鼻中冷冷哼了一聲,他並非不解人情,男女之事自認通透得很,知道為了那一個膩人的情字,男人女人都有下作的時候,只是他卻絕不能相信這能讓一個歷練血戰、忠肝義膽之人淪落到如此欺令背主,不惜以命相護的地步。
「若果真如軍師所言,我成全他,賞個全屍,留給那女人一個墳頭祭奠,若再探出事有隱情……」賽罕慢慢站起身,臉色陰沉,逼得眼縫狹長,「本將軍定將他碎屍萬斷!」
木仁聞言也趕緊起身,「六將軍打算如何試探?吉達是條硬漢子,最崇敬之人便是六將軍,這一回審奪了命都未……」
「我自有辦法,來人。」
「在。」
「那女人何在?」
「回六將軍,連同那嬰孩一起看管在馬棚中。」
「即刻拖出去餵狼!」
「是。」
◎ ◎ ◎
千里冰雪,狂風肆虐,草原無遮無攔被抹沒了方向,只餘一片混沌。
五將軍那欽單身匹馬一路奔來,身上的厚皮袍早已汗溼浸透,凝成冰砣,他一雙眼睛血絲密布,茫茫雪霧中努力辨著前路。
草原地廣,豐美富足,養出馬背族人猛壯慓悍的身體,也滋出勇敢好鬥、蠻強霸道的性子,部落紛爭,挑釁中原,年年月月戰火不斷,幾年前他兄弟六人趁亂起家,戰至今日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統一草原,平出一方天地。
虎狼六兄弟是草原的敵人和朋友送給他們兄弟的綽號,讚與恨不言而喻,如今三哥已穩坐瓦剌汗國太師之位,其餘兄弟也都各掌要職,汗廷上下重權在握。
兄弟們多年苦心經營到如今之勢實屬不易,正是要強兵富邦、謀圖大業,可大汗卻時刻想著強人之利、進犯中原,中原之國的皇帝雖昏庸無能,中原邊疆軍隊又豈是等閒之輩,扯鋸戰勞民傷財。
時機未到,不得輕舉妄動,三哥只能從中小心斡旋,拖延和托瓦汗國的戰事,更私下與中原暗中協定、尋求支援,兩邊奔走,腹背皆敵、如履薄冰,可誰曾想這般艱難所得卻因兩個月前一場大變故險些斷送。
一切都在未知之中,幾方力量微妙牽制,戰事一觸即發,一個月前木仁就令賽罕的探馬赤軍偃旗息鼓,駐地休息,賽罕卻悄悄掐斷聯絡,鋌而走險,待到幾個小部落的汗印都堆積在金帳案頭,才知道風雪中他的肆意妄為。
黑暗與白霧劈頭蓋臉,冰冷僵硬中距離早就模糊,手中馬鞭急催,直往前奔,此刻只憑那忽地加惡的風聲方覺出地形有變。
依著白天行程路線的推斷,那欽約摸著是快到了,喀勒部位於草原最北邊,這不足幾千人的小部落外臨一片丘嶺之地,此時的風惡可能正是山勢相逼所至,果然又往前走了不足半個時辰,影影綽綽已是看到散布的氈帳。
一路風塵,目的地就在眼前,可那欽的心卻越揪越緊,風明明是北面逆他而來,卻怎的除了放肆的呼嘯,一點人聲都不曾送過來?老六狠,刀箭不留人,廝殺後的營地這般安靜真讓人毛骨悚然。
「啊……嘔……啊……嘔……」
風中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嘶號,那欽猛一驚,死死勒住韁繩,再辨,稚嫩、狠蠻,那看見獵物飢餓到眼睛發綠的瘋狂清晰入耳,如此風雪天哪來覓食的幼狼?不必細尋思,這定是老六私藏的那一群狼崽,只是夜半時分,怎會在這個時候餵食?
掏出懷中的金箭高舉過頭,那欽掉過馬不往汗帳,尋著狼聲而去。
不及營地,身旁已是悄無聲息地多出兩騎人馬,這是探馬赤軍的流哨,那欽雖是一襲黑衣暗夜不辨,可手中那枚大汗金令卻看得清楚,因此哨兵並不阻攔,卻也沒有放任而去,緊緊隨在了身邊。
狼聲來自營地背靠山林之處,快馬而至,一路上除了銀白的雪地依然少有人跡,兩旁的氈帳難得見燈,鬼火一般零星燃著幾處火把,一個個墳包似的陰森。
不是頭一次進賽罕收拾過的地方,此刻的那欽根本顧不得細察其中的詭異,心裡的火已是隨著那一聲狂似一聲的狼號騰了起來,只道萬不可再見那血肉嘶咬的情景,否則老六,你萬死難辭。
「五將軍、五將軍!」這一聲撕心裂肺的呼號彷彿從地獄裡爬了出來,驚得那欽猛勒韁繩,馬蹄直立高揚,險是連人掀翻,那欽定睛尋去,才見不遠處一人赤裸著上身被摁在地上,此刻奮力掙扎著抬頭,一張臉在火光中猙獰扭曲。
「吉達,這、這是怎麼回事?」
「五將軍、五……」一句未完,嘴已被人強勒上了絞帶。
「住手。」
那欽跳下馬大步上前,端起吉達下巴,一把扯掉了他口中的絞帶,旁邊負責扭綁的人雖都不曾鬆手,卻也絕不敢攔,這麼近,他們都認出眼前這是何人,此人頭上雖只頂了左翼大將軍麾下一個千戶那顏的頭銜,卻是這虎狼六兄弟最關鍵的聯絡之人,也是與探馬赤軍大將軍賽罕最親近、親近到常拳腳相加的那欽。
「說,怎麼回事?」
「五將軍,末將犯下大罪,萬死不惜,只求五將軍救下那狼群中的女子,她是托瓦從中原搶來的,是個清白女子,五將軍,藏匿之事皆是末將作主,與她無干,孩子,還有孩子,那不足月的嬰孩何罪之有!」
吉達這一番瘋癲般的嘶喊,聽得那欽一頭霧水,且不說老六身邊這最親信之人是如何犯了死罪,就當這罪屬實,按著老六的性子定是一刻不能等地將他剁碎了,此刻怎的留人在雪地裡瘋號?還有那什麼女子和嬰孩,老六又何時狠毒到開始屠殺婦孺?
「五將軍、五將軍,她是個漢人、她是個漢人,十六歲的姑娘,就算是有天大的罪過,也不能就這麼餵了狼,求五將軍、求五將軍好歹給她留個全屍,五將軍……」
襯著雪地看到吉達嘴角邊掙出的血跡,聲嘶力竭彷彿要把他的心肺都喊出來,那血肉撕扯的一幕又拖到了眼前,那欽推開吉達飛快上馬,哪還顧得什麼因由,當務之急是狼口奪人。
不過是百尺之距,群狼嘶號卻似越近越急也越多起來,那欽邊努力在好不容易出現的光亮中尋找人跡,邊仔細辨著狼聲,還好牠們雖餓到極點,卻還沒傳來分食的聲音。
來到近前,正見幾個人圍攏著一個長袍女子在搶奪一個包裹,老六手下的人向來只有動作無有聲音,此時這混亂的場面只聽得那女子淒慘尖利的叫聲,火把下,凍得青紫的面孔,白袍亂髮,如風雪中的女鬼一般。
「住手,都給我住手!」
這一聲喝投在風中顯得很是微薄,人群片刻不曾停頓,倒似更狠了力道,那女人死死摟在胸前的包裹被扯開了一角,露出一隻小小裸白的手臂,落在眼中那欽似被針扎了一般,馬鞭用力甩過去,「誰敢再動,我揭他的皮!」
人們一愣,不待反應,不遠處已是又追來一騎人馬,「六將軍在此,都即刻聽令。」
聞聽是軍師木仁,撕扯的人都頓時住手、俯身單膝跪地,被鬆解的人趁機背過身,拔拉開圍阻逃進黑暗裡。
「姑娘。」
見那欽緊追而去,木仁也趕緊策馬跟了,「五將軍。」
不知是這逃命的力氣本就不比尋常,還是這一身灰白的袍子過於寬大,那女子迎著風,瘋了似的奔命,甩著飄起的衣襟竟是飛一般,那欽騎馬追趕,到了她身邊想俯身將她拽起,竟是拖她不住。
眼看著要往林子深處去,黑漆漆什麼都不見,那欽不敢再耽擱,從腰間扯下套馬的繩索,輕輕甩出去將人拖住,一鎖緊,她即刻滾倒在地,重重的一聲。
擔心那襁褓中的嬰孩被壓傷,那欽趕緊下馬蹲在身邊,「姑娘、姑娘。」
一手剛剛觸及那身體,忽見地上被鎖著的人猛地抬身,回頭一口咬住他的手腕,「啊。」
她拚了命,即使是那欽那已經凍得沒什麼知覺的手依然鑽心地疼,她被繩鎖套著,這是她唯一的武器,卻也只能顧及一邊,那欽騰出一隻手,一把掐住她的脖頸,卡住氣道,不消用力,她就沒了動靜。
她軟了,那欽這才將人翻過去,把那襁褓從她懷中解下,七尺男兒多年征戰廝殺還從未抱過嬰孩,這一刻襁褓在懷,這麼輕、這麼軟,一點聲響都沒有,他略一僵,站起身遞給跟上來的人,「拿去看看還活著嗎。」
低頭見手上有血跡,剛才她並未咬那麼深,這難不成是那女子的血?回頭再看那昏迷的女人,面朝下冰在雪地上,只能看見零亂的長髮和赤裸的雙腳,那欽吩咐道:「抬回去。」
「是。」
正待牽馬往回,木仁迎了過來,「五將軍。」
實則那欽頭上並未有將軍頭銜,怎奈其他兄弟五人都有,如今之勢,世人虛承也好、親近也罷,都以他兄弟排名尊稱那欽五將軍。
「五將軍,六將軍此番倒真不是……」
「殺了多少?」
「喀勒……整個守衛營。」
「什麼?要你何用,他人呢?」
「在汗帳……五將軍、五將軍!」
眼見那欽大怒之下翻身上馬,直衝營地而去,木仁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甚是尷尬,這一路違令征伐他知道早晚是兜不住,可畢竟也是計劃之內,又有勝仗與汗印在,於大汗來說便是足夠,卻萬沒想到竟是惹惱了向來對賽罕信寵有加的太師,一面派了親兄弟那欽隻身而來,一面又帶來了金箭,看來這一回的責罰遠不是金帳請罪這麼簡單……
◎ ◎ ◎
「老六!」
遠遠從帳外傳來一聲怒喝,火堆旁的賽罕挑了挑眉站起身,舒展舒展筋骨,摩挲一下腸胃,折騰這半夜還真是有點餓了。
早就接報說五哥那欽到了,他沒去迎,心倒寬鬆,兄弟裡這位哥哥與他最是親近,打小惹禍後挨打受罵都替他擔著,不過扭過頭來就是一通死踹,他是被五哥踹大的,也是被五哥護大的,這一冬的征伐原本是打定主意要金帳下領罪的,聽五哥這一來,想必是已然禍消,倒省了他的事了。
「老六!」
簾子打起,風風火火,當真是帶著風也帶著火。
「五哥來得真是時候,咱……」
「瓦剌汗探馬赤軍首領大將軍巴勒莫.賽罕聽令。」
正當陪笑的賽罕一怔,可看著那欽手中的金箭,略猶豫了一下,屈下單膝。
「太師有令,命你探馬赤軍從此駐紮喀勒,沒有大汗金箭,不許離開半步。」宣罷,那欽將金箭用力摔到他身上,「違令者,裂刑。」
前方已無路,歇歇也無妨,賽罕低頭去尋那箭,不覺身上被狠狠抽來一鞭子,劈頭蓋臉,毫不惜力。
「公事論罷,論私。」那欽恨得青筋盡爆,「三哥吩咐不能屠營,你怎地又拿人餵狼?」
「屠什麼營?不過是該殺之人。」賽罕一面應著一面要起,冷不妨又一鞭下來,抽得他一激靈,隨手一抬略擋了一下。
「閉嘴!兩軍戰,兵從將令,敗已敗也,何必斬草除根?你嗜血成性,一路走一路殺,便是一日行滿天下又當如何?孤家寡人,何談大業。」
「我說了,我殺的是該殺之人。」賽罕撥開鞭子站起身,足高過那欽半個頭,「我不殺他,他殺我,留下仁義賠了命,再有甚大業也只能燒成紙錢了。」
「你……」看他這一副心平氣和又理所當然的樣子,那欽只覺自己在三哥面前為這廝求情實在是多此一舉,「該殺之人?那我問你,是怎樣天大的罪過讓你把一個弱女子扔進狼群?你可知她懷中還有個月把的嬰孩?」
「哦。」賽罕淡淡應了一聲,又挑挑眉,「不是沒死嗎?」
「我晚來一步還了得。」
「了不得。」賽罕邊應著邊拿著金箭左右瞅瞅,帳子空蕩蕩的實在沒地兒擱,只得別在了腰間,「原本在審一樁案子,讓你這一攪,哪裡還了得。」
「什麼案子?吉達?」那欽冷笑一聲,「當日大哥就說,老六的手只管由了性子攥緊,若是一日吉達都耐不得,那便是老天都不容了。」
「嘖。」賽罕稍是不滿,「我攥我的人,關老天甚事?在我手裡就安生待著,想反就得想好被摁死的下場。」
「反?」那欽問得毫無意外,「他可是投敵?」
「他敢!」
「可是延誤軍機?」
「那倒也不曾。」
「既如此,再是前線戰場軍紀如鐵也並非全是死罪,這生死弟兄究竟犯了哪一條?」
賽罕正色道:「不是軍紀,是男人的規矩。」
「呸!」那欽狠狠啐了一口,「你這規矩真是多如牛毛,不犯才是怪,那又是什麼狗屁規矩?」
「他私藏我的女人。」
那欽一愣,頓覺哭笑不得,幾時起這混帳老六開始計較女人了?果真是應了草原上的傳言,悍狼嗜血,翻臉無情,殺人連個藉口他都懶得編。
看那欽錯愕的神情,賽罕依然未覺自己的話有何不妥,「五哥,事出有因,你容我查清楚再跟你說。」
「哼,弄了半天還沒查清楚,人卻要先弄死了。」
「放心,今夜必得有個結果。」賽罕說著就往帳外道:「來人,將……」
「慢著!」那欽喝止,「天都快亮了,那女人已是瘋癲不醒,今兒就算了,而後再做計較。」
而後?賽罕一蹙眉,心道若非你中途攔下,此刻許是已然逼出實情,這一放,各人都重有了思量,「而後」還有個屁用,想是這麼想,面上卻不辯駁兄長,知道他人剛強心卻軟,那女人今兒是動不得了,只道:「也罷,你先歇著,我去去就來。」
話音未落,那欽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既未投敵又不曾延誤軍機,單單是得罪了你這麼個男人,明日再殺也不遲。」
「五哥,你真……」
那欽不再多理會,只從懷中掏出一個一吋來長的小氈皮卷,壓聲道:「三哥的信。」
賽罕趕緊接在手中,看他甚是謹慎,那欽這才緩了聲勢,「你細細讀,旁的都先放放。」
「嗯。」
從汗帳出來,迎著風,剛才氣得發燙的頭只覺一陣清爽之後悶悶地疼,那欽定定神,問候在身邊的木仁,「吉達呢?」
「關起來了。」
「吩咐下去,沒有我的話,任何人不許提審、靠近吉達。」
「是。」
「那女人和孩子如何了?」
「孩子有人照管,那女子現在醫帳中昏迷不醒。」
「找人好生照看,是罪是惡,活了再說。」
「是。」
那欽正要抬步,低頭又見手上殘留的血跡,想了想,轉身道:「帶路。」
「是。」
一路走,那欽仔細察看,雪中的營地收拾得乾淨俐落,人聲靜寂,老六向來如此,總是苛於之後的齊整,越亂越精,如今恢復得彷彿這一族人如一方塵土悄悄隨風去,可見曾經是怎樣一場血肉撕殺、生死之仗。
喀勒部落雖不大,可位處草原最北端,天寒風惡、野獸出沒,族人不論男女皆是猛悍慓壯、力蠻善戰,這麼多年多少部落紛爭卻少有人敢遠涉喀勒部,如今這一塊骨頭終是被狼咬碎了,可誰又知道這殘渣可當真收拾乾淨?想起老六的話,那欽不由攥緊了手心的冷汗,也或許當真是不得不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