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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折】撿個皇后安天下《下》

他的東西歷來不准人搶,即便是他的父皇,也只能要了他的命去, 他不許的,便是誰也休想!這女人是他撿到的人便是他的, 且不說沒人討,便是有人來討,也要看他高不高興還! 他沒強霸她,一旦她出了這個門,他才不管她的死活,既是她不走, 他不留客人,只缺奴婢,不想為奴,可以,那就當他後院的女人。

會員價:
NT$1686.7折 會 員 價 NT$168 市 場 價 NT$250
市 場 價:
NT$250
作者:
布衣祺
出版日期:
2014/10/07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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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說,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江山與美人亦是。
大周第一勇將意外撿了個不為世間所容的小嬌女,
想知道他如何挑戰天下重權,拚得此生絕不負她的誓言?
「布衣祺」筆下一段權力與愛情間的抉擇,千萬不要錯過!


他的東西歷來不准人搶,即便是他的父皇,也只能要了他的命去,
他不許的,便是誰也休想!這女人是他撿到的人便是他的,
且不說沒人討,便是有人來討,也要看他高不高興還!
他沒強霸她,一旦她出了這個門,他才不管她的死活,既是她不走,
他不留客人,只缺奴婢,不想為奴,可以,那就當他後院的女人。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陸雪棄與齊恒回到宅子的時候已是正午,陸雪棄和齊恒言笑晏晏,洗手作羹湯。
  午後陸雪棄復又困倦,兩人躺在床上,齊恒撫著陸雪棄的肩背道:「雪奴兒,他們這是要做什麼?」
  陸雪棄道:「他們定是察知了臨安王爺的目的,怕了,所以要把你收回去才好控制。」
  齊恒道:「三哥也確實兵出險招、匪夷所思。」
  「那群士族們本來想箝制臨安王爺,才處處刁難、打殺你,卻沒想到臨安王爺竟是放出你,下此狠招整肅士族,我們做的事,他們自然知道背後是有臨安王爺授意,只是你已經被趕出了皇室,他們無法和臨安王爺扯上關係。」
  齊恒狐疑道:「那他們也盡可以發狠滅了我們,為什麼突然引誘示好呢?」
  陸雪棄慵懶地閉著眼,語聲有點困倦的清淺嬌軟,「那定是因為東夏的乾貞帝授意了。」
  齊恒聽到這個名字突然有點緊張,「他授意?」
  陸雪棄道:「他自是書信勸誘,讓你父皇放下芥蒂,什麼父慈子孝啊、兄友弟恭啊,給你一條回頭路,而前提條件是你拋了我,娶別的女人。」齊恒默然。
  陸雪棄枕著齊恒的胳膊窩在他的頸窩裡,悶聲道:「他定是很了解你對從前的名聲地位很是珍惜拚命,這次不過是被逼急了鋌而走險,所以他以此相誘,是覺得你一定會回去,我會被拋棄。
  他這樣無非是想讓我知道,你貪圖權力,我並不值得,即便我永不會回到他身邊,他都有藉口狠狠嘲弄我,並且告訴我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跟他一個樣。」
  齊恒面色鐵青,身子繃得緊了。
  陸雪棄卻與他黏得更親近,語聲漸悄漸消,咕噥道:「我知道阿恒與他不一樣……」

  ◎             ◎             ◎

  一覺睡了一個時辰,醒來時白日斜照,外面鳥鳴啾啾。
  兩個人相擁著賴床,然後聽得外面有腳步聲,齊煊的聲音遠遠地傳來,「阿恒,你教我敲了半天的門,我看沒人理,只好不請自入了。」
  齊恒迎了出去,齊煊一見面,如舊親熱地擁抱捶肩,不多時陸雪棄出來倒茶,齊煊用眼神勾著陸雪棄笑著看,打趣道:「今日未有狐裘,陸姑娘怕是沒機會讓本王三杯醉倒了吧?」
  斜射的日光照了半屋子,陸雪棄在齊恒的身邊坐下笑道:「汝陽王爺這話怕是錯了,上次王爺醉倒可不是因為狐裘,而是因為吝嗇啊。」
  齊煊哈哈大笑,「王爺我豪爽了半輩子,怎麼就吝嗇了,啊?」
  齊恒也笑,齊煊道:「弟妹,今兒晚上妳再煮幾壺好酒,我們飲酒談笑,好好喝個痛快。」
  陸雪棄道:「我們一賣酒的小販有什麼好東西招待?王爺誠心叨擾,該自帶酒席來。」
  齊煊一怔,轉而大笑道:「妳這丫頭,好厲害的口舌,在妳這兒喝個酒還要我自帶東西,虧不肯吃還要賺上一筆,也好,我命人回去,自帶酒席來。」說完吩咐下面的小廝將宴飲的酒菜食材運來。
  陸雪棄笑道:「說汝陽王爺吝嗇,汝陽王爺還不願聽,要飲我美酒卻只準備這一夕食材,如此也稱豪爽,我還是怎麼看,怎麼都是個吝嗇的。」
  齊煊聞聽,復又笑,他指著陸雪棄對齊恒道:「你這個雪奴兒也太牙尖嘴利了點,你們賣酒,不過十文一盞,我來喝上一罈能值幾個錢?要我自備酒席不說,卻還嫌我備得少,好了好了,我加倍總行了吧。」
  陸雪棄抿嘴一笑,說道:「王爺卻是算錯帳了,我這酒賣與平民雖是十文一盞,可是對貴族卻是千金難求,王爺備兩桌酒席便可飲個痛快,所圖的還真不是王爺錢財,不過是顧念您與我家阿恒的兄弟情誼罷了。」
  齊煊復又大笑,說道:「行,我甘拜下風,說不過妳,反正煮酒在妳,自可漫天要價,我饞酒心急,不敢就地還錢,來人,去,再取百金來。」
  齊煊這吩咐完下人,不想陸雪棄卻挑了挑眉稍問道:「比之臨安王爺的狐裘如何?」
  齊煊撫額哀嘆道:「阿恒啊,你這雪奴兒忒也厲害啦,你不知道,三哥怕她畏寒,拿出千金難尋的純白狐裘與她,她隨意便披上煮酒不說,還為了將我醉倒,故意撥火毀了那狐裘,哎呀呀,此時又拿來打趣我,這生生是想逼著我喝頓酒消耗千金啊,阿恒你知道我是個閒散王爺,比不得你三哥揮金如土啊。」
  三個人於是都笑,齊煊道:「好了,我承認我吝嗇,行了吧?我吝嗇,弟妹千萬別再逼了,否則我當真剛一沾酒便心疼鬱悶地醉了。」
  如此說笑,陸雪棄斟了兩道茶,日光西斜、黃昏將至,汝陽王府的人抬了各種食材進門,陸雪棄才去廚房收拾準備。
  齊煊與齊恒二人便散步去了花園,挑了個清幽的地方設了桌几、點起火爐。
  四下悄寂無人,穠豔的斜陽半鋪著,一隻黃鶯從一根橫逸而出的玫瑰枝條上站立,顫悠悠的,復又「唧」的一聲,振翼而去。
  齊煊臉上的笑意曖昧不明,湊近齊恒小聲道:「美人的滋味如何?」
  齊煊這般也原本常態,他出身高貴,於美色雖不貪戀也自是諳熟浸染,此時他神色言語中,那習以為常、不言而喻帶出的賞玩猥褻,也不知何故讓齊恒突然很是厭惡反感。
  齊恒正色道:「五哥,雪奴兒是我妻。」
  齊煊愣了愣,失笑道:「阿恒是怎麼了?如今父皇和士族都要招攬你,這正是你晉身朝堂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至於妻啊妾啊那都是她們女人後院爭鬥的事,於咱們男子有何區別?」
  這話說出來,若原來的齊恒也覺得理所當然,可如今聽著卻覺得不舒服不對勁,他擰了擰眉,說道:「五哥,我只愛極了我的雪奴兒,眼裡心裡容不下其他的人來。」
  齊恒這話說出來,齊煊是新奇的,他狐疑道:「阿恒竟連王爵功業都不要了?這可是你立身朝堂的大好機會,從此再沒人敢拿你的出身過去說事,你在大周就是站穩腳了,赫赫威名、不可一世的王爺。
  阿恒啊,若說原來那個王爵眾士族那般欺辱打壓,你拋了也就拋了、不要就不要了,可是如今不同了,你若心愛陸姑娘,可以啊,讓她做貴妾、做側妃也行啊,她那個脾氣身手,你還害怕別人欺負了她不成?」
  齊恒微微苦笑,搖了搖頭,其中況味竟是自己也說不清楚,在他是個王爺的時候,他想著這般做,建立功業、寵愛陸雪棄,可是他做不到,如今他一無所有,什麼也不是,只有陸雪棄,別人卻一窩蜂來求他做王爺,嬌妻美妾,他為何一點也不想要了呢?
  原來夢寐以求的東西,地位、尊敬,為人景仰的功名,出身高貴、恬淡賢慧的妻,撩人心癢、銷魂蝕骨的雪奴兒,這些東西原本想一想心都是熱的、血都是沸的,如今卻為何無動於衷、厭倦輕鄙呢?
  從何時開始變的?哪一刻、哪個瞬間、哪個轉捩點,讓他背棄從前,徹徹底底的離經叛道?還是繾綣美人鄉,消磨了他的意志?他當真什麼都不在乎,只在乎懷抱雪奴兒,彼此相擁時的靜謐安穩?雖有三哥囑咐另有重要使命,可突然間醒覺自己心智的徹底消離變化,還是讓齊恒有一點茫然。
  齊煊撫著齊恒的肩背道:「阿恒,你也要想一想,三哥養你長大,千辛萬苦培養你,不是為了有一天你為了個女人,去走街串巷賣酒的。」
  齊恒沒說話,笑了笑。
  齊煊繼續勸道:「你若實在不喜歡謝家女,那改成王家女也好,三嫂的小堂妹性子最是溫柔和順,我那崔家的表妹十六歲,容顏性情也都是一等一的好,娶了大士族的嫡女才算真的站穩了腳,至於別的女人,你看著喜歡也儘管收納了,享盡齊人之福不是更好?」
  齊恒淡定地撥著火,頭也不抬地說道:「五哥如此想本也無可厚非,只是若當真心有所屬,只她一人便是全部,哪裡需要齊人之福。」
  齊煊沉吟半晌,最終開口道:「阿恒,你還要再想想,聽說陸姑娘不能有子嗣,你總是要另置他人,何不就此娶了士族嫡女?」
  齊恒側首看向齊煊,彎唇一笑,「五哥今日是做說客來了?」
  齊煊嘆道:「我也是為你好。」
  齊恒眼底的笑便有了點促狹疏離,「五哥當心雪奴兒聽到了,不煮酒便趕走你,卻不返還黃金和食材。」
  齊煊一怔,轉而大笑起來。
  這邊正好傳來陸雪棄遠遠的聲音,「汝陽王爺說我什麼壞話呢?」半落的霞光中,陸雪棄端著大食盤,春衣菲薄、廣袖輕垂,一頭秀髮鬆攏著垂至臀下。
  齊煊大笑道,「說曹操曹操便到,正聊著妳,弟妹便是做好了菜到了。」
  陸雪棄端莊雅緻,笑著走過來,將菜一一放置几上。
  齊煊見那小菜皆異常的精美精緻,舉箸嚐了一口,不由讚嘆道:「嗯,鮮香清淡、開胃爽口。」
  陸雪棄半垂著頭,將各種配料調著酒,說道:「王爺慣吃山珍海味,燕窩、熊掌、魚翅也是送來不少,這些風味小菜未免清淡,王爺莫嫌我剋扣了食材便好。」
  齊煊道:「妳是非要讓我再醉一次是吧,妳這不說我還不心疼,妳這一說,想著自己那般好東西換來這幾口青菜吃,我如何不著急,如何飲酒不醉?」他自己說完,便爽朗地大笑起來。
  不想齊恒夫妻卻沒有附和他,而是彼此相視了一眼,會心淺笑,齊恒望著她的目光如此濃稠寵惜,一看便是深情恩愛。
  齊煊突然便覺得自己有點訕訕的,他嚐著菜,索性對陸雪棄道:「我剛和阿恒說,不妨娶了士族貴女,重返朝堂建功立業,不想他跟我說,雪奴兒不會同意的。
  我說陸姑娘,我這個做哥哥的,為了我大周、為了阿恒,不免求求妳,憑他對妳的心意,任是誰也奪不了寵去,為他謀得高位、穩站朝堂,妳若真對他好便幫著勸了吧,難道這不也是妳的心意?」
  陸雪棄煮著酒,只微微一笑,悠聲道:「我哪裡不要他謀得高位、穩站朝堂了?」
  齊煊道:「有妳這句話便好了。」
  陸雪棄接著道:「只是必要娶得士族貴女才能謀得高位、穩站朝堂?阿恒何等心性,出身皇室竟要靠姻親裙帶方得出人頭地,這樣的富貴阿恒豈願得?縱是得了,既然靠的是姻親裙帶,勢必受制於姻親裙帶,以阿恒的脾氣,依汝陽王爺之見,他豈會受的?」
  齊煊一時瞠目結舌。
  陸雪棄笑睨向他,哼了一聲,說道:「當初逼我阿恒時暗殺、圍攻,何等如狼似虎、不死不休,如今突然示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齊煊的臉突然有點紅,這時酒響了,酒香四溢,陸雪棄拿了壺蓋,端了酒過來,燦然笑道:「汝陽王爺心智不舒,今夜怕又要醉了。」
  她的聲音清脆,臉上的笑意於黃昏落幕的幽暗裡,不唯慧黠明媚還很清貴,她說完低下頭,皓腕輕舉,為齊煊滿了一杯酒,酒色清澄如碧。
  這回齊煊記取上次的教訓,不敢小覷輕敵,而是慢慢品了,他呷了口酒,閉目仰頭,久久回味,緩聲道:「好酒。」
  陸雪棄笑而未言,只躬身為齊恒滿上。
  齊恒又放了個杯子在旁,說道:「雪奴兒也喝一點吧,驅驅寒以免著涼。」
  「好。」陸雪棄應著,斟了酒,在端起時與齊恒淺淺碰了下杯,齊恒便笑了,與她又碰了一下。
  兩個人低頭嚐酒,可是那淡笑、那眼神,恩愛柔寵旁若無人,直讓齊煊覺得自己的存在大煞風景,不由乾笑了一聲,飲酒,於是齊恒舉杯敬他,陸雪棄也敬了他。
  如此一杯復一杯,第三杯很快飲畢,陸雪棄望著天上朦朧淡月,回視齊煊道:「此番王爺來是陛下的意思,還是士族的意思?」
  齊煊道:「是我自己的意思,你們不知道,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太過駭人了,你們馬踏士族激起軒然大波,一時上下眾口一詞要處死你們;曹峰敗北,眾士族便去強請三哥,三哥一直休病,乾脆閉門不見,可眾士族如何甘休?
  父皇強下了旨硬召三哥入宮,沒想到三哥竟抗了旨,當著父皇和眾士族的面,嚴詞提出要整頓士族,哎呀,你們不知道,那一夜皇宮裡不知道鬧成了什麼樣,劍拔弩張的,誰也不退讓。
  父皇便欲治罪三哥,然後以王家嫡子為首,帶著眾士族一群清流子弟,跪在大殿外為三哥求情,三哥享譽士林,出來支持他的都是品行才華異常出眾的清流嫡子,這也是那群濁派的士族不敢對三哥下手,而拿阿恒開刀的原因。」
  雖只是三言兩語,齊恒也能想見其中驚心動魄,不由有些懸心,問道:「後來呢?」
  齊煊道:「如此這般一鬧,那些家主再糊塗,也知道這些人是各自家族裡的棟梁希望,情勢至此也只有讓步,然後針對如何處置你倆又發生了爭執,那些士族咄咄逼人,定要發兵剿殺,正僵持不下的時候,東夏乾貞帝的書信至。
  信中說,前來恭賀平原王爺新婚,不料中途生變,深自惋惜,他言辭委婉,但字裡行間透露出願父皇顧念父子之情,以恩義感召平原王浪子回頭之意,復夾帶一句,說他的皇后烏姜月光死於青丘之亂,他日夜思念、銘心刻骨,不久前驚聞我大周有一女與其皇后形容酷似,他甚為渴慕,求父皇代為查訪,不勝感激云云。」
  此語一出,齊恒不由悚惕,看向了陸雪棄,陸雪棄面色無波、淡笑品酒。
  齊煊細觀他們二人表情,說道:「那些士族聽聞皆驚悚,唯恐陸姑娘便是東夏皇帝所說之女,故而一股腦地許阿恒以貴女,今日碰壁必又會去強逼三哥,我見三哥實在辛苦,便忍不住先來充當說客。」
  陸雪棄放下杯盞,在月光花影間展顏而笑,揚眉反問道:「縱然我便是東夏皇帝所說之女,可你們因何便認定,拉走了阿恒,我便是任由人擺布的芻狗獻祭?」
  齊煊語結,沉默。
  陸雪棄道:「你們周人骨子裡便看不起女人,以為阿恒不要我、另娶貴女,我便天塌地陷、生不如死,便成了一件聽話的物什,任你們送來送去,謀取利益?」
  齊煊不知是因為驚駭還是震撼,一時覺得酒力緩緩上升發作,頭有點暈。
  陸雪棄一笑,「我哪裡看起來那麼溫順?我告訴你,誰敢奪我夫君,我便亂誰天下,欲將我獻給乾貞帝,圖兩國交好天下太平是吧?不信你們便試試,我到乾貞帝身邊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他雄圖霸業、揮師西下。」
  齊煊一時驚怖,頓覺頭腦中彷似有浪潮沖襲,陡然便醉了,伏倒在案上。
  陸雪棄笑,灑然拍拍手,對齊恒道:「好了,這個聒噪的終於醉了,而今只剩我倆月下對酌了,相公,喝一杯。」
  齊恒終有些抑鬱,呷了口酒,對陸雪棄道:「雪奴兒,來。」
  陸雪棄仰面喝了杯酒,半嬌半賴地嘟著嘴道:「你來。」
  齊恒遂坐過去,陸雪棄馬上偎在他懷裡,橫歪在他的腿上,頭頂星空,凝眸處是齊恒的臉。
  齊恒低頭望著她,愛憐地撫著她的髮,沒說話,陸雪棄於是也不說話,只望著齊恒笑。
  淡濛濛的月光中,她笑得極是清透美好,眉目中純真無染,自有極動人處,極柔軟又似極剛烈,齊恒一莞爾,憐寵地撫著她的眉宇,柔聲道:「傻丫頭。」
  陸雪棄側臉在他腿上蹭了蹭,只笑不語,親暱委婉如一隻親近人的小犬。
  齊恒道:「雪奴兒當真不怕嗎?」
  陸雪棄笑道:「該來的自當來,不怕。」
  齊恒俯身望著她的眉宇,輕輕一吻,印在她眉間,他的言語溫和,似笑似嘆、深情如水,他說:「可是我怕,因為我不想要負盡天下淋漓痛快的慘烈,我只想與雪奴兒平安靜悅、廝守白頭。」
  這話太過溫柔,溫柔得摧心摧肝,陸雪棄便忽而落下淚來,齊恒擁住她、貼住她,擦乾她的淚,輕輕地吻她,溫熱的肉體,挽頸間呼吸可聞。
  陸雪棄只覺得這個夜晚、這個男人,倏而入她的心懷,這夜的月光有些淡,這夜花木泥土的氣息,格外清晰深刻。
  浩瀚宇宙、蒼茫天地,他們彼此之間,此生此世的所求所願,不過便是那個男人和女人而已,如此卑微卻又極其圓滿。

  ◎             ◎             ◎

  翌日清晨,陸雪棄他們擔著酒出去,一入街巷就被瘋搶一空,一日復一日,終至於第四日出門時,他們被諸多貴女攔在門口。
  為首的是謝十三謝青,她背著朝陽,幾乎是盛氣凌人地半瞇著眼睛打量陸雪棄,對陸雪棄道:「妳是我周人?」
  「是又怎樣?」陸雪棄語色靜靜。
  謝青「哼」了一聲,揚了揚下巴,「既是我大周子民,因何不為我大周著想?」
  陸雪棄半是笑了,「妳如此說倒像是謝姑娘才為大周著想了?」
  謝青道:「那是,天下興亡,本是我士族天賦神聖的責任。」
  陸雪棄歪著頭,迎著光,笑語道,「那謝姑娘便為天下著想去,攔著我有什麼事?」
  謝青有點結舌,索性只揚著頭道:「妳可願去和親?」
  陸雪棄遂笑,「和親這等大事,自是由謝姑娘這樣擔負天下興亡的士族去,與我無半點關係,還請讓開,我們要賣酒了。」
  謝青厲聲道:「可乾貞帝看上的是妳,別不識抬舉。」
  陸雪棄斜睨她一眼,語聲漸冷,「妳說誰不識抬舉?」聲音雖清冷卻很淡,彷似重複得甚不經意。
  謝青突然閉了嘴,她感覺到了威壓,她感覺到那個女人不怒自威,隨時會動手。
  這時謝青身後的庾十二庾娟上前一禮,對陸雪棄道:「陸姑娘勿惱,東夏苦寒,不願去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身為我大周子民,自不忍心生靈塗炭、我大周百姓流離失所。
  何況東夏乾貞帝雄才大略,因姑娘與他過世的皇后有幾分相似,才起心動意,娶過去也是做皇后,定當倍受恩寵,堂堂的東夏皇后,以後我等尚要仰其鼻息,比起我大周一婢妾何止貴上千百倍,姑娘還有何不能開解?」
  陸雪棄回視了眼齊恒,說道:「若我大周生靈塗炭、百姓流離失所,是爾等士族無能所致,干我何事?我為齊恒妻,不是婢妾,東夏皇后再尊貴,我不稀罕,他東夏皇帝再雄才大略也不敢興兵奪人妻子吧?
  欲開其戰,何患無辭,難道會找個讓自己理虧的為天下罵?倒是我大周的士族權貴,腐朽懦弱到何等令人髮指的地步,人家一句相似,妳們便拆人夫妻,獻媚求和,趨之若鶩、強行逼迫?若乾貞帝得了我再發兵打仗,妳等又如何?」
  謝青氣憤地大聲道:「這便是妳其心可誅,竟然想嫁過去後,讓東夏攻打我大周。」
  陸雪棄冷笑,揚聲道:「合著妳們的萬里河山不堪一擊,萬千兵馬皆不堪一用,妳們的身家性命、富貴榮華全繫在我一念之間,認為我過去便能征服乾貞帝,令他罷兵講和、永不再犯?呵,還真是笑話,妳們要送我去,去了還必須要乾貞帝對我言聽計從,否則便是我包藏禍心、其心可誅?
  成與敗都是妳們的理、都是我一人的錯,那我因何為了妳們安享富貴,獻出我自己去?妳們憑什麼覺得理所當然,還頤指氣使?我又憑什麼維護妳們的利益,而不去讓乾貞帝踏平大周、一統河山,做真正全天下人的皇后。」
  陸雪棄話說到最後,雄霸之氣頓出,一眾貴女都被那種霸氣貴氣震住,只覺忘了呼吸,再無言語。
  陸雪棄淡淡一笑,將鋒芒斂起,回身挽著齊恒的手道:「相公,咱們走。」
  他們已走出了十來步,被震懾的貴女陡然醒過來,謝青道:「你們無媒無聘,有何證據結為夫妻?妳膽敢迷惑勾引我大周王爺、禍亂天下,我等豈能容妳?」
  陸雪棄回過頭,靜靜地望著她們,她的目光雖極平靜,但是傻子也知道她怒了。
  又一貴女高聲道:「私相授受、苟且野合,妳憑什麼喚平原王爺為相公,以正妻自居?」
  陸雪棄怒極反笑,仰著頭悠聲道:「憑什麼?」她說完一頓,眸子一斂、霸氣張狂,「就憑他愛我,我們無媒無聘又怎麼著?」她向前逼近眾貴女一步,一指齊恒,「我不為齊恒妻,妳們誰敢為齊恒妻?他除了我,又能容許誰為他的妻?」
  問話看似強硬無禮至極,卻是擲地有聲,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失了聲息。
  即便他們握有再多世俗的禮儀規矩,即便他們掌握道德口舌的利器,全天下的人,下至百姓,上至君王,都可以不承認他們,可是她是他的妻,這只是他們兩個人的事,她是孤女,他與整個家世背離,在他們之間本也無關俗世,無須要誰承認。
  齊恒看著眾貴女駭得慘無人色,實在覺得一大早的這場鬧劇當真好笑,他走過去牽過陸雪棄的手說道:「雪奴兒莫與她們生氣,一群無知婦人胡攪蠻纏,搭理做甚?」
  陸雪棄似乎氣猶未消,一把甩了齊恒的手,嬌嗔地道:「她們擋我的道了,說的話我不愛聽、做的事我不愛看,統統都招人討厭、招人煩,相公你幫我趕走他們。」
  齊恒諾道:「好。」說完放下擔子走了上去,雙臂交於胸前,俊臉陰沉、氣勢嚇人,「聽見我家夫人說了嗎?還不給我滾,陸雪棄為我齊恒妻,我再聽誰敢說我們私相授受、苟且野合的混話,爺不怕來一次馬踏貴女。」
  一眾貴女大概覺得齊恒好通融一點,硬著頭皮嘰嘰喳喳、七嘴八舌地勸道:「王爺回頭吧,她只打打殺殺的,有什麼好?」
  「還請王爺不負陛下殷勤期望,回來吧。」
  「王爺深明大義,焉能捨棄父兄?」
  「您是我大周王爺,自當娶大周貴女為妻。」
  「紅顏禍水,那女人為東夏皇帝所愛,王爺頂天立地,何必拾人牙慧?」
  「王爺少年英俊,令人仰望心儀,何必沉溺迷惑一婢子而失去前程,為天下笑?」
  「王爺、王爺。」
  然後只聽「啪」的一聲清脆的鞭響,眾口一駭,陡然而止。
  只見陸雪棄揮出一鞭,斜睨著眾貴女道:「大周貴女歷來溫柔典雅,如今果真世風日下,竟然效法青樓上街搶男人了,只是一個個的臉煞白,氣還喘不過來,就是真想搶,搶得動嗎?」她說完,微微揚起了頭,半瞇了眼,微笑地回頭一指齊恒,「這個男人是我的,膽敢覬覦染指者,死!」
  她說這話時的言語儀態,如一頭出來晒太陽的野豹子,慵懶、優雅卻又冷酷入骨,頓時滿街皆驚,萬籟沉寂。
  清早的陽光斜照著,拖下陸雪棄長長的影子,她手持著鞭子,回視眾貴女,半瞇著眼睛說道:「想讓阿恒娶了貴女,讓我和親,去做東夏皇帝的皇后?」
  陸雪棄冷笑了一聲道:「還真是笑話,真把我當三歲孩子哄騙?在妳們心中,你大周一個廢棄王爺的妻我都不配做,把一個大周廢棄王爺的婢妾,送去給東夏皇帝做皇后,如此奇恥大辱,妳當東夏皇帝不惱羞成怒還會感恩戴德嗎?別忘了你弱他強。
  妳求著人家別打仗,最高貴的公主到了人家手裡也得低眉順眼、忍氣吞聲,妄圖將個婢子送去,東夏皇帝便百般寵愛、言聽計從,與大周永結同好?當真是痴人說夢,就以為東夏皇帝昏庸好色、沒見過女人?也只有妳們這群鼠目寸光的白痴才想得出這主意,大周掌握在妳們這群人手裡,亡國不遠了。」
  陸雪棄的髮被風吹起,一時覆住半邊臉,她對眾貴女道:「乾貞帝是誰?以虎狼之心雄視大周,以為送個女人便能打點?我與相公恩愛情深,已非處子,怕是妳們這群自作聰明的蠢才,前腳將我送過去,乾貞帝後腳便興師問罪,大周的士族是幹什麼的?大周的繁華富庶、百萬雄兵是幹什麼的?
  若靠個女人長袖善舞便可安天下,那要妳們士族何用?百姓養兵又有何用?如今妳們這些所作所為倒像是將大周變成了一所大妓院,只處處調養女孩子上下打點即可,那妳們的周皇是什麼?妓院的老鴇?那妳們這群士族盡是一群拉皮條的?」
  陸雪棄罵得凶狠卻猶不甘休,厲聲道:「好不羞恥,大周已經從裡到外壞透了,朽木不可雕,竟是指使妳們這群人來我面前惡語相加、好言相勸,妳們還有臉嗎?真正士族的貴女可如市井潑婦,成群結隊截住男人,勸人休妻、自薦枕席?
  大周士族的風骨傲氣、禮儀風流,全葬送在妳們這群荒淫無道的士族手裡,不唯男子,女人也是!」她這番話接近痛斥,偏又剛正令人敬畏。
  陸雪棄昂了昂頭,用一種不可一世傲視天下的姿態,話音一轉,說道:「妳們這群人,如今為士族嫡女,將來為士族正妻,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不是妳們的父兄就是妳們的夫君、妳們的兒子。
  一個國家若只是男人壞,還有救,下一代可以變好嘛,可若是女人都壞了,那還有什麼希望?就妳們這等見識,忝居高位能教導出什麼樣的子女?怪不得妳們士族氾濫著庾顯、謝星河那樣,所謂放誕濁流的敗類,還被到處吹捧宣揚。
  妳們自己回去照照鏡子,成群結隊到大街上搶男人,還是一個自己原來看不起、不屑一顧的男人,好看嗎?好馬不吃回頭草,妳們這群人高高在上的風骨驕傲呢?我還就告訴妳們,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女人配和我陸雪棄搶男人。」
  陸雪棄說完,揚臂狠狠地在地上甩了一鞭子,大聲道:「還不滾!」
  被喝斥的貴女啞口無言,默默地令人趕著車子離開,街巷復又空曠,在晨光裡半明半亮。
  齊恒挑了擔子,陸雪棄牽了他的手,用餘光看了遠遠圍觀的百姓一眼,甜美悠揚地吆喝:「賣酒、賣酒啦。」

  ◎             ◎             ◎

  齊淵聽了臨墨的稟告,微微一笑,復嘆了口氣,「我大周要風流雲散了。」
  彼時上午的陽光斜射過桌面的一角,落在齊淵右臂的衣上,臨墨見臨安王嘆息之下,襯著浮光的臉越加蒼白清俊得有些不很真實,不由憂心道:「王爺,您……」
  齊淵道:「陸姑娘說的對,大周已經從裡到外壞透了,朽木不可雕。」
  臨墨道:「陸姑娘也是有點偏激了,大周還有您,也有不少士族的俊傑之士唯您馬首是瞻。」
  齊淵道:「已經晚了,以謝家為首的濁派掌權數十年,上上下下的流弊已成,積重難返,縱我等暫時整頓士族,也是如垂死病中迴光返照,若沒有真正雄才大略的人出來,再支撐也不過是苟延殘喘上三五十年。」臨墨默然。
  齊淵淺笑,對臨墨道:「可我為周人,生為皇室,除了為之赴湯蹈火還能怎麼樣呢?」他說這話的語氣表情,清淡無奈又極明澈,一陣風從窗子吹進來,他不由捂了胸輕咳。
  臨墨忙過去關了半扇窗,關切道:「王爺,換熱茶嗎?外面陽光正好,還是別坐在風口了。」
  齊淵輕輕按了按胸口,目光飄向外面的陽光明媚、藍天白雲,輕嘆道:「我對不起阿恒。」
  臨墨正為他倒茶,聽此微頓了頓復又繼續倒。
  齊淵道:「陸姑娘眼界見識果高出我大周士族很多,大周求和,無論是用什麼,美人也好、金帛也好、城池土地也好,無異於獻肉於餓狼,所獻之肉照單全收,卻照舊鋒牙利爪、步步緊逼,父皇和那些人不懂這個道理,只妄圖討乾貞帝的歡心,要什麼給什麼,便以為能換得一個天下太平。」
  聽臨安王說,臨墨沒說話。
  齊淵道:「是誰想出這個餿主意,竟然打發貴女前去,謝十三謝青姑娘雖在貴女群中頗有幾分悍名,可就她那幾下子,也不過是仗著嫡出受寵,打殺幾個姨娘庶妹,驕縱狠辣而已,如何和陸姑娘比。
  要知道真正強悍的人,不是對下而是對上,在陸姑娘眼裡,沒有眾生卑賤低下,更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凌越其上、迎風高舉,此等情懷,縱是我士族最傑出的子弟能有幾個?」
  臨墨默然道:「我大周士族太醉生夢死、自以為是了,陸姑娘每次行事都是石破天驚,他們卻還把她當成普通的婢子看待,送親求和,也虧他們想得出來。」
  齊淵微笑,這時外面有小廝急匆匆奔過來,行禮道:「王爺,陛下來了。」
  齊淵皺起了眉,與臨墨交換了個眼色,臨墨拿過一件披風給他披上,齊淵低頭咳嗽了幾聲。
  安興帝上前一步將地下行禮的齊淵扶起來,關切道:「淵兒可好些了?這些日子又勞神,也讓淵兒受委屈了。」
  齊淵低頭輕咳,模樣謙恭溫順地說沒事,父子二人相攜著進了書房,齊淵親自捧茶給安興帝呈上。
  安興帝要齊淵坐下,齊淵在下首坐了,父子二人相對沉默。
  安興帝嘆氣道:「我知道你也是怨父皇的,只是而今亂世,士族獨大、皇權孱弱,你最是清楚,父皇也是沒辦法。」
  齊淵淡笑道:「父皇言重了,父皇對兒子愛惜疼護,兒子感激還來不及,又豈能生怨。」
  安興帝搖頭,扭頭閉上眼,片刻後似乎鼓足了勇氣,復又睜開眼對齊淵道:「淵兒,父皇知道你去年舊傷發作,一直病著,可是你七弟的事,如今也只有你才能回轉。」
  齊淵垂著眼瞼,聽著卻沒應答,那種姿態雖是謙卑卻也是抗拒。
  安興帝道:「你一向疼你七弟,他娶了貴女,重返朝堂,做你的左膀右臂不更好嗎?」
  齊淵默了半晌,緩緩地吐聲道:「父皇,阿恒已不能回轉了。」
  安興帝驚道:「為什麼?」
  齊淵道:「當他心在這邊,心熱心盛,你們肆意踐踏打殺;而今他心不在這裡,心冷心硬時,你們卻熱情拉攏。
  他想要時你們不曾給,如今他不要了你們卻硬塞,他風光鼎盛時,你們都鄙夷嘲笑他,他亡命天涯、艱難困苦、空無一物時,陸姑娘把自己許給了他,一個人可以讓他為之生、為之死,區區富貴榮華如何能打動他?」
  「可是……」安興帝遲疑道:「可是淵兒,他是你養大的。」
  齊淵淡笑,「他是我養大的,可是溫暖親情對他何其少,以至於他為一個女人飛蛾撲火、不顧一切,他是我養大的,我在他最危難時不曾救他、沒能護住他,我讓他回來,然後呢?」
  齊淵頓住,依舊垂著眼瞼,半晌後輕聲道:「他是我養大的,我卻沒能救他,他不怨我,選了另外一條路,然後我要他回來,逼他放棄嬌妻、捨掉心愛,為這個國家做最大犧牲,待危機過後呢?再被士族輕鄙嘲笑、打壓踐踏,然後我還是不能救他。」
  齊淵的話語雖輕,甚至帶著微笑,卻讓安興帝心一顫,手也一哆嗦。
  齊淵道:「阿恒出身皇室、做過王爺,可是整個世間,哪個曾真正青眼憐寵、看重過他?而今他找到一個,我們卻逼他放手,憑什麼?不曾給他愛、不曾珍重他,不需要的時候喊打喊殺,需要他的時候說一聲來,他便乖乖地來?父皇,您想讓兒子勸阿恒回來,兒子不會做,也做不到。」
  安興帝面色青白,頹然道:「那依淵兒之見……」
  齊淵看了眼書房桌邊春蘭葉隙的陽光,吐字道:「召回阿恒,承認陸姑娘為平原王妃,收攏奇才,一致對抗東夏。」
  安興帝聽了,如同被炮烙一般,差點跳了起來,「可是那陸雪棄是東夏皇帝心愛的女人!」他驚駭地喊出這一句,只覺得齊淵一定是瘋了。
  齊淵不動聲色,反問道:「東夏皇帝喜歡的女人又怎麼樣?便不能嫁給我大周的王爺為妻嗎?」
  安興帝驚怖地盯著他,齊淵補充道:「何況她已經嫁給恒兒為妻了,不管你承不承認,他們已經巫山雲雨、魚水之歡,父皇將人巴巴地送過去,真以為東夏皇帝買咱們的帳?」
  安興帝愕然,沒說話。
  齊淵道:「父皇不了解陸姑娘,我了解,大周真敢拆散她和阿恒,她到了乾貞帝身邊,必然讓乾貞帝揮師西下,她說不定就為主帥前鋒,飲馬江西、天下狼煙。」
  安興帝驚魂不已,狐疑道:「她、她怎可如此?」
  齊淵便笑了,「怎不會如此?她可是有仇必報的性子,再說她若要做東夏皇后,留著我大周又有何用?」
  安興帝道:「乾貞帝一代雄才,會因一個小女人違背諾言?」
  「父皇,衝冠一怒為紅顏啊。」齊淵道:「何況征戰大周、統一天下,正中乾貞帝下懷,正是他的心願,又豈會是因為一女人。」
  安興帝久久沉默。
  齊淵道:「父皇不妨想想,如今天下,東夏與大周之間勢必一戰,父皇如今因為懼戰,可以獻別人的妻子、可以供百姓的血汗、可以獻祖宗的土地,可是卻忘了,東夏真正想要的不僅是這些,他們最終要父皇獻出的是父皇的帝位江山!
  父皇為了自己的帝位江山,似乎沒有什麼不能捨,只是父皇想過沒有,什麼都可以捨,勢必眾叛親離,失了根基,還能剩下什麼是我們可以得的?」
  「可是……」安興帝面色蒼白,語結道:「可是我大周孱弱,不敵東夏。」
  齊淵道:「敵強我弱,唯積聚力量、努力強盛才能抗衡,一味退讓也無濟於事。」
  「可是士族……」安興帝道:「一打大仗,士族要亂,兵士糧草全要依仗士族,士族一亂,哪裡還有我齊家江山。」
  齊淵道:「要士族不亂就要動手整頓,讓上下一心都是我們的人。」
  安興帝猶未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兒子的意思他是懂了,可是光想一想也覺得天崩地裂、驚心動魄的。
  齊淵道:「攘外必先安內,士族不整肅,大周再怎麼求和也不過揚湯止沸,如今士族也不是沒有傑出的子弟人才,陸家、王家,謝家子安、庾家元信、顏家翼青、崔家子成,楊、曹、張、蕭各家皆有英才,只要我們以雷霆手段整肅濁派,枯木除去,新木方生。
  若如今這般任士族橫行無忌,連貴女都不成體統,莫說東夏來犯,便是賤民百姓,遇到飢荒也要揭竿而起了。」
  安興帝半天不能言,好久才虛弱忐忑地道:「淵兒,當真是你命恒兒縱馬打殺士族的?」
  齊淵沒說話。
  安興帝道:「恒兒行事是你授意的?」
  齊淵突抬起頭,容色淡淡,應道:「是,兒子決意整頓士族,上不能行,只能下面狠攻,內不能治,只能外用猛藥。」
  安興帝慘然變色,「你難道還不曉得士族的厲害?」
  齊淵微笑,「厲害?有多厲害?我又不是要滅了士族,不過是在他們族內換換人掌權、換換血而已,如今天下事,便是他們自己內部的有識之士也覺得腐朽不堪,再不換,亡國亡家,為時已晚,他們王、謝、崔、庾照樣是國之棟梁,父皇怕什麼?」
  「那你難道不曉得乾貞帝的厲害?恒兒搶他的女人!」
  齊淵悠聲道:「父皇您弄錯了,是乾貞帝搶阿恒的女人,再說父皇您只知道乾貞帝厲害,卻不知道陸姑娘的厲害吧?」
  安興帝瞠目結舌。
  齊淵道:「陸姑娘若好惹,乾貞帝會求而不得?父皇,乾貞帝本為敵手,惹了就惹了,可是陸姑娘誰也惹不起,父皇想的簡單,讓阿恒另娶,把陸姑娘送過去,天下大吉?怕是大周便亡國於此。」
  這話太過震撼,安興帝始料未及,他迷茫又有幾分敬畏地望著自己的兒子,只覺得他這些年醉生夢死,如今似乎醒了、似乎疼了,可是大醉一場、身心沉淪,惶惶然睜開眼卻覺滄海桑田、世事遷移,他突然不懂、不認識了。
  自己的這個兒子一向最聰明、最能幹、最識大體,駐守邊關這些年享譽天下,人皆稱他運籌帷幄、具有雷霆手段,只是他一向光風霽月、彬彬儒雅,自己還不曾覺,今日方知,果然是有雷霆手段。
  不曾知會、不曾言語,稱病不出門,眾人還亂哄哄不知所謂、自鳴得意,他已經放出齊恒,大刀闊斧幹開了,連自己也被蒙在鼓裡。
  安興帝突然便想起當初要殺齊恒時,濁派洶湧而來,不久前欲處置齊淵時,清流跪了一地,原來清流、濁派已然殊死鬥爭,枉自己還在居中調衡。
  齊淵見他的表情,便在地上跪下了,垂首道:「父皇,我大周如今整肅尚可一搏,若再拖上十年八年,東夏不用兵火強攻便唾手可得,如今兒子居於此地位,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自當為天下、為萬民、為我大周豪傑、為父皇江山社稷計。」
  安興帝將手放在他肩上,未免唏噓卻不曾言語。
  齊淵垂淚道:「兒子未曾與父皇商量,只父皇是因那些舊士族上位,對他們一向都很忌憚縱容,他們卻鬧得越發不像樣子。
  強敵壓境,大周皇權孱弱,士族一盤散沙,再不下狠心還有何江山可言?兒子此番這麼做也是不想父皇為難,才讓阿恒叛離皇室,開這個刀,兒臣不孝,聽憑父皇降罪責罰。」
  安興帝的手有點抖,一時不知道是慨憤還是悸怖,齊淵仰起臉望著他,安興帝顫抖著撫了他的臉,笑了一下。
  那一瞬,他有了一個父親特有的溺愛溫厚以及帝王獨有的大氣威儀,他撫著齊淵的肩站了起來,說道:「家國天下、成王敗寇,淵兒尚不怕,父皇一把年紀,怕什麼?」
  齊淵一把抱住他的腿,伏下頭。
  安興帝哂然一笑,「你父皇受制士族,懦弱一世,朕的兒子不再懦弱受制,朕高興還來不及,怎會降罪,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父皇已御宇三十年,還有何憾?淵兒想做儘管去做,大不了你我父子身敗名裂、為天下笑。」
  齊淵唏噓道:「父皇。」
  安興帝哈哈大笑,撫著齊淵道:「來,淵兒,叫人上酒來,今兒我們父子好好喝幾杯,不醉不歸。」
  臨墨遲疑著,終是上前稟告道:「陛下,王爺有傷,楚先生嚴令,不可飲酒分毫。」
  安興帝怔住,望著地上的兒子,如此年輕,冰雕玉琢般的臉上是蒼白的病容,想到大廈將傾,他一人嘔心瀝血支撐,安興帝突然悲從中來。

  ◎             ◎             ◎

  賣完了酒,齊恒和陸雪棄兩個人手牽著手在長街上轉了小半天,兩個人去了間小飯館,各自吃了碗豆羹,然後悠悠然鑽進一間小茶館,要了壺茶,不緊不慢地喝,期間自有人側目,兩人視若無睹,遇上膽大的上前搭訕,兩人還能與之親切地相談甚歡。
  下午日跌時分,一個賣花的孩子「噠噠噠」的闖到茶館裡來,對著陸雪棄和齊恒道:「快、快跑吧,有很多兵圍了你們的家,點火要燒了,還有很多人在街上亂闖,下令所有的客棧人家不准收留你們呢。」
  齊恒和陸雪棄面面相覷,那個孩子曾與他們在河邊放過紙鳶,算是舊識。
  陸雪棄給那個孩子一串零錢,摸了摸那個孩子的頭,那個孩子仰著臉說道:「我知道姐姐是好人,那日就是姐姐攔住那些貴人的馬,救了我們這些貧民百姓。」
  陸雪棄對他一笑,「你乖,姐姐知道了,快去吧,繼續賣花去吧。」
  那孩子憂慮地看了一眼他們,轉身跑開了,不多時果然湧來很多兵士,挨家挨戶大聲叫囂警告,不准收留住宿、不准賣水和食物給齊恒和陸雪棄他們吃。
  陸雪棄也沒說什麼,與齊恒一起很溫順地出了茶館,望了望繁華長街,對齊恒道:「阿恒,我們無處安身,看這些人也實在討厭,不如先去郊野玩玩去吧。」
  齊恒應是,兩個人騎快馬到郊野,溪水潺潺,青山如碧螺,夕陽一照無餘,有歸巢的鳥從空中飛過,有灰色的野鶴在葦叢停息。
  望著荒原枝椏橫生的野樹,齊恒攏過她的肩,說道:「雪奴兒不用愁,我們搭建個房子,射獵些小獸,我再去搶些糧食,一樣不怕他們。」
  陸雪棄便笑了,「相公以為我們到郊外來,是來安居的?」齊恒狐疑。
  陸雪棄道:「今日安居,他們明日便會殺來,哪來那些工夫與他們纏鬥,所以我們是來散散心、玩鬧賞景的,等天擦黑了,我們便回城去。」
  齊恒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雪奴兒想怎麼做?」
  陸雪棄揚了揚眉,奔到水邊,那裡有一大片紅豔的野花,淹沒裙裾,齊恒見之甚美,邁步跟了上去,陸雪棄彎腰採花,隨後用青草將花束住,朝齊恒揚了揚。
  齊恒遂坐在水邊石頭上笑,見陸雪棄走了過來,以為她會偎進自己懷,正在那裡等著,卻不想陸雪棄蹲在溪水邊,洗了洗臉然後頓住,她喚道:「相公。」
  齊恒看向她,然後一叢水花迎面撲來,齊恒不防備,被打了個正著,陸雪棄揚著花,發出鈴鐺般的笑聲,齊恒見她淘氣,哪裡肯依,追上去捉,陸雪棄「哎呀」一聲跑開去。
  兩個人你追我趕,好不容易陸雪棄累了,撲倒在花叢裡,齊恒孔武有力地撲過去,按在身底下,陸雪棄舉著花束,笑著告饒。
  齊恒惡聲道:「把相公的衣服都打溼了,還不該收拾妳?」他說完壓下身去,禁錮住陸雪棄的臉,一頓狠吻。
  光影輕柔,黃昏半退,夜幕將至,兩個人偎靠在石頭上已久,都有些慵懶懶的。
  陸雪棄道:「相公,走嗎?」
  齊恒道:「走。」於是兩人牽著手站起,上馬,疾馳之下齊恒道:「先去哪一家?」
  陸雪棄道:「去謝家,我們去品美食、住華屋,膽敢不從,我們也一把火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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