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道美人紅顏英雄塚,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想知道痴情桃花郎如何一步步實踐烈女怕纏郎的道理,
焐熱冰山美人那顆冰封多年的心,心甘情願步入情網?
「醉酒微酣」筆下最扣人心弦的深情虐戀,不讀可惜!
孟之豫這位上京著名的風流少年,終日聲色玩樂,
但凡有美人出現,定是要追一追的。誰知美人一眼看穿了他搭訕的心思,
對他可謂是冷若冰霜,看也不屑多看一眼。古人都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賴著賴著終能吃上的,華雪顏這美人他橫豎是要一親芳澤的。
她說:「孟公子請留步,以免壞了你我清譽。」
他說:「就是壞了才好。」
世風日下,不正經的登徒子總是惹人厭惡唾罵,
可做登徒子做到孟之豫這個分上,倒讓華雪顏無話可說了。
第一章
東晉明帝十九年,長達三年的晉越之戰終於落下帷幕,主動犯境的西越國戰敗,越王修書求和,自願割讓城池、賠償錢帛,明帝允和,舉國歡騰,與此同時,此戰主將班師回朝,一干功臣覲見受封,終於又還人間一片太平。
東晉都城上京,北城門外來了兩輛馬車,瘦馬舊輪、青氈蓋頂,車夫衣帶補丁,一張滄桑老臉布滿被邊境苦寒之風刻下的紋路,風塵僕僕、寒酸襤褸,一見便知多半是從什麼窮鄉僻壤來的。
城門守衛照例上前問話,「何人?」
車夫跳下車答道:「小的主家乃是兵部武庫司主事華大人,車裡坐的是華大人家眷,後面那輛裝了些行李家當。」
守衛皺皺眉頭,「華大人?怎未聽說過?」
車夫笑道:「我家大人原是石屏縣的縣令,因助紀將軍抗敵有功,戰事一完便升了官,調到京中做事,華大人日前隨將軍回朝受封謝恩,我們是後邊兒接了信才來的。」
守衛聞言明瞭,隨便看了看,便下令放行讓馬車進了城,恰逢一縷春風撩過,挑起車廂布簾,隱隱露出車中人的半張臉,凝膚勝雪、紅唇如玫,單單是個下頷便攝了他的魂魄去。
「咳咳……」車中美人捂嘴輕咳兩聲。
一隻小胖手按住飄起的車簾,略微稚氣的女聲道:「小姐風寒未好就急著趕路,您看,這病又重了不是?」
小丫鬟語帶不滿,那美人卻溫柔地道:「吃了小半月的藥也老不見好,橫豎是拖著,不如早點來上京這裡,省得爹爹掛心。」
小丫鬟嗔道:「養好了身子再走也不遲嘛,不知您急個什麼。」
「呵呵。」美人微微含笑,「我等不及了。」
闊別上京九年三月又十八天,她沒有一刻不想這個地方,她等不及了。
上京內城包括了皇室禁宮和東西南北四分城,禁宮坐北朝南,佔據最佳地理位置,東城是皇親貴戚和顯要朝臣所居,西城多是富商豪門,而南城最雜,聚集了三教九流之輩。
兵部武庫司主事在上京算不得什麼大官,加上華家又是從邊境來的,在京缺乏人脈,所以宅邸只坐落在內城東南角一條叫錦繡的小胡同裡,雖不繁華,勝在清幽。
華宅門口的小板凳上坐了個微胖的婦人,正等得百無聊賴,突然看見胡同口有車馬拐了進來,頓時站起身伸長脖子望了望,見到車夫那張熟悉的面孔,趕緊跑著迎上去,「小姐來了、小姐來了!」
華宅內的僕人聽見動靜也都紛紛跑了出來,幫著往下卸東西,順道看一看周媽媽口中如天仙般的華家小姐華雪顏。
「娘!」馬車裡先鑽出來個頭梳雙髻、胖乎乎的小丫鬟,大概也就十三四歲,稚氣未脫,她一下就撲進周媽媽懷裡,使勁蹭了蹭,「可總算到了,一路上顛得我屁股都青了。」
周媽媽愛憐地摸了摸她的腦袋,眼露柔情,嘴裡卻訓道:「沒規矩,還不快去扶小姐下來。」
「沒事,我自己來。」華雪顏說著已經撩開布簾鑽了出來。
春日明麗,一抹素色迤邐而下,使人定睛難移,其眉掃黛而眸泛波,菱唇且含著淺笑,身姿如柳、素緞裹腰,勾勒出一筆花枝窈窕。
容貌確是不俗的,只是在上京這樣不乏美人之地,尋常姿色也就落入了泛泛之輩,但華雪顏卻著實不一樣,別有韻味,令人過目難忘。
那一張臉淨若白雪,明明未施分毫脂粉,卻也如凝脂美玉般,細潤得找不出一絲瑕疵,偏偏那雙唇又是格外地紅,彷彿擦了最豔的唇脂,玉容絳唇相映,自然教人一見傾心,華雪顏,不愧雪顏二字。
「邊關的水土也能養出這樣的嬌人兒來?沒見過,真是沒見過……」新進府的羅管事嘖嘖稱奇,趕緊上前行禮,「小人是府裡的管事羅興盛,見過小姐。」
華雪顏微笑看著他,說話的聲音柔柔的,「原來是羅管事,快請起,我們華家初來乍到,對上京還不大熟悉,以後全府上下還要靠你多打點,有勞了。」
羅興盛見她如此謙遜,口氣也是春風般柔和,心中如灌了蜜般甜滋滋的,連聲道:「哪裡哪裡,小姐此話可要折煞小人了,來,快進屋裡坐,一路舟車勞頓,趕緊歇歇,老爺待會兒便從衙門回來了。」
華雪顏點點頭,在小丫鬟鈴鐺的攙扶下走到門口,忽然停下腳步回頭一望。
鈴鐺也回頭,「小姐,您在看什麼呢?」
華雪顏眼角餘光瞥向街口,一抹黑影飛速掠過,很快就不見了。
「沒什麼。」華雪顏微微揚起唇角,眼中春光瀲灩,盈盈笑道:「我是覺著天氣暖和了,大雁也該北歸了。」
鈴鐺迷糊地抬頭望向天空,「有大雁嗎?」
「有呢。」華雪顏低眉一笑,走進了大門。
北雁返飛入窅冥,離人回鄉一歸鴻。
錦繡胡同口有一棵百年的合歡花樹,枝繁葉茂、高大挺拔,煦煦初春,花未開、葉已綠,粗壯的樹幹後面有一男子騎在馬上,翠蔭遮擋住大半張臉,只看得見他暗繡雲紋的黑錦衣裳和腰間一枚獸形玉珮。
男子背脊筆直,視線正好越過樹枝盯著華家大門,久久不挪目光。
「公子,要不要去……」黑裳男子身後跟著另一人,看打扮是個隨從,見他凝望著一處,遂這般出言提醒。
「不用。」這男子斷然否決,他勒住馬韁回頭,雙腿一夾馬腹,轉眼馬匹便馱著人撒蹄狂奔起來,噠噠蹄聲驚落了片片合歡葉。
馬上男子劍眉挺鼻、闊肩長腿,渾身氣勢凌厲,緊繃的雙唇更訴說了此時的不悅,而他一雙暗若幽潭的深眸裡又隱含了幾分痛楚。
華雪顏,我們來日方長。
◎ ◎ ◎
傍晚時分,華家老爺華致遠從衙門裡回來,進門便聽說女兒到了,連衣裳也來不及換,趕緊去見女兒。
花廳裡,鈴鐺已經布好了菜,全是華雪顏親自下廚所做,香椿餛飩、鱸魚蓴菜、春筍魚羹、糯米鴨脯,都是精緻細巧的京都小菜,絲毫不見邊關粗獷之色。
鈴鐺見到華致遠,屈膝施禮,「見過老爺,您快坐,小姐說她再炒兩個下酒菜就來。」
「爹爹。」話音一落,華雪顏已經進了門,手上端著一盤香韭炒雞子和一壺酒,她走過來給爹爹把酒斟上,笑道:「這酒溫過的,喝了不寒胃,您回來得正好,咱們吃飯。」
華致遠四十來歲,不過興許是因為邊關風沙大的緣故,他的面相看起來像五六十歲的花甲老人,他見了女兒自是很激動,眼角都有些溼潤,同時又有幾分侷促。
「好、好……」華致遠搓著手掌,有些不知說何是好,「我自己倒,雪顏,妳一路上還順利吧?」
華雪顏也坐下,放下挽起的袖子遮住手腕,低眉淡淡應道:「嗯,都好。」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華致遠自言自語著,掌心都出了一層薄汗,手掌在膝頭來回蹭著揩汗。
「爹爹,快吃吧,待會兒菜涼了。」華雪顏面露柔和笑容,提箸挾菜放到爹爹的碗裡,「許久沒做了,也不知味道如何,您嚐嚐。」
「欸。」華致遠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侷促地拾起筷子吃菜,點頭稱讚道:「好吃、好吃,跟妳娘的手藝……」話說到這裡,他忽然住了口,默默低下頭去,神情哀戚。
華雪顏微微一笑,並不介意他提起此事,只道:「好吃便多吃一些,也許過些日子,我就不能常做給您吃了。」
華致遠詫異地抬頭,「何出此言?雪顏妳……妳要做甚?」
「不是爹爹您說我年紀到了,該嫁人了嗎?我若是出了閣,自然不便時常回家陪您。」華雪顏的笑容不減分毫,眉目溫雅,「您若是捨不得,我便不急著出嫁,多陪您一段日子。」
華致遠這才如釋重負,微微搖頭嘆道:「女兒家還是尋個好歸宿重要,雪顏,我最想看到的是妳找個踏實人好好過日子,其餘的就都算了吧,有些事情遠非妳我力所能及。」
華雪顏笑而不語,默默自斟自飲。
沒試過如何知力不能及?這世上最可怕的人不是手握生殺大權的王臣權貴,而是刀鋒舔血的亡命之徒,你敢不要自己的命,你就能要別人的命。
曾經有人教過她這句話,她不曾忘。
◎ ◎ ◎
仲春上旬,福州漕司進了第一綱新茶,晉皇自己品茗嚐新之餘,又會以一二賜予外邸,是故上京權貴人家紛紛以獲賞新茶為榮,若得御賜便廣邀親朋同品。
恰逢春花爛漫時節,貴家順道觀桃賞杏,盡享春光,此等曼妙季節,上京普通百姓人家自然也不會辜負,眾人遊賞玩樂、踏青觀春,京中盛景之處人流如織。
這日十五,華雪顏平素信佛,偶聽府中羅管事說京中普壽寺香火最旺,且離家不遠,便決定前去上香,身著一襲碧色衣衫,頭戴白色冪籬,她簡單妝扮妥當,只帶了周媽媽和鈴鐺就出了華家。
出了錦繡胡同往東走,穿過兩條大街再過一座橋,便能瞧見一處紅牆灰瓦的廟宇,牆外翠竹修長,琉璃磚瓦隱隱藏在綠葉之中,空氣中瀰散著一股香火味兒,甚至還能遠遠瞧見縷縷輕煙騰起,這便是普壽寺了。
「我進去拜佛,周媽媽妳幫我添點香油。」華雪顏發話,於是鈴鐺陪著她進了寺廟,周媽媽去一旁添香油錢。
進了大殿,華雪顏摘了冪籬,在佛前的蒲墊上跪了下來,雙手合十,黃銅佛磬敲響,她隨聲而拜,叩首三下,青絲滑過雪腮,纏繞上紅唇邊逸出的禱詞。
鈴鐺在一旁燃好了香遞給她,華雪顏起身接過,虔誠地插在佛前香爐之中,很快又戴上冪籬,繼而出了大殿,縱然來去匆匆,驚鴻一瞥竟然也擾了殿內小沙彌的心神,後來的磬聲居然亂了。
「小姐,您剛才許了什麼願?」一出大殿,鈴鐺就笑嘻嘻地打聽,「是不是求菩薩送您個如意郎君?呵呵。」
「哪裡。」華雪顏也不惱,反而打趣道:「我只是求闔家平安罷了,妳個小丫頭,小小年紀就想起郎君來,莫不是想快點嫁人?」
鈴鐺一下就紅了臉,「才不呢、才不呢,小姐您都沒嫁,怎麼就扯到我頭上來了?我可是要一輩子陪著您的。」
華雪顏淺淺一笑,「一輩子長著呢,誰說得準,走吧,我們回府。」
花籃畫扇、彩旗糖魚,上京本就是繁華無雙之地,春遊時節街市熱鬧更甚,清早出門還沒多少人,回去時街上已經擠得邁不動腳了。
人群擁擠,華雪顏又生得纖柔,周媽媽怕她擠壞了,嗔道:「我說早晨應當坐轎的,小姐您非要走路,這下可好了,那些個人都是不長眼睛的東西,走路橫得像螃蟹。」
華雪顏退到牆根站著,說話不疾不徐,「周媽媽莫惱,咱們走慢些便是了,禮佛貴在誠心,這麼近一段路,當然是走著來方顯心誠,菩薩看著呢。」
「欸,不行。」周媽媽看著街上人流如蟻,一拍手決定道:「還是我回去喚頂轎子過來,小姐您在這兒等著,鈴鐺,好好陪著小姐。」
「周媽媽!」奈何周媽媽生得壯實,走路健步如飛,話一說完就邁腳飛快走遠了,喊都喊不住。
華雪顏無奈地牽著鈴鐺的手,道:「這裡人多,咱們找個地方避一避,等妳娘回來。」
鈴鐺踮起腳,伸長脖子望了望,抬手一指對面,「小姐,我們去那邊,那兒有個茶寮。」
上京東面有個朝天湖,南北又連通著梁河和汀江,所以城內也頗有幾分水鄉的味道,城中河道縱橫,河中畫舫如織,拱橋石廊不計其數。
鈴鐺所指的茶寮雖然看著近,卻要過一道月型拱橋才能到,華雪顏隨著鈴鐺踏上石橋,小心看著腳下石階,同時還要提防周圍之人的推搡,以免不慎掉進河裡。
此橋喚作攬月,橋身一大兩小三個拱洞,橋上的最高處離下方水面約有七八丈,站於此處似可攬月,其名也就來源於此。
橋下水道遠遠行來一艘畫舫,紅窗綠棱,從中飄出靡靡妙音,沿著水面輕輕傳到岸上諸人的耳朵裡,其中還夾雜了幾許男子說話的笑聲。
京中望族孟家的公子孟之豫一早就受邀上了畫舫,因著定遠侯府得了晉皇所賞的新茶,故而侯府世子做東,請幾位友人來品,實際上這不過是一群上京有名的紈褲公子哥兒找個藉口聚聚罷了。
「我去外頭吹吹風。」還未到午時,孟之豫就被一群人灌了不少酒,他有些頭暈,扶著矮桌站起來,跌跌撞撞走上甲板。
站到船頭頂端,迎面而來的清風吹散了汙濁酒氣和庸脂俗粉的味道,孟之豫深吸一口氣,方覺胸臆舒暢不少。
「嘶!」上方突然掉落一物打在孟之豫頭上,他吃痛地叫了一聲,隨即低頭看向腳邊,一頂白紗冪籬躍入眼簾。
「哎呀,掉下去了!」頭頂傳來女子的驚呼,孟之豫下意識抬頭一望,赫然瞥見一道淺碧儷影以及半張若雪美顏。
忽然濃蔭襲來,眼前掠過長滿青苔的青石,原來畫舫已經穿過橋洞,轉眼便過了攬月橋,孟之豫趕緊轉過頭去,想再看方才的美人一眼,誰知只瞄到半抹纖柔窈窕的背影。
「停船!」孟之豫急忙命令船夫,「快靠岸,快點。」
畫舫徐徐往岸邊靠去,這下艙中其他公子也紛紛走了出來,察看出了什麼狀況。
一位身穿玄色雲錦的貴公子翩翩而來,噙笑看著孟之豫手中的冪籬,月牙般的眸子帶著狡黠,問:「孟兄這是怎麼了?拿著這個玩意兒,難道也要學女兒家美人遮面不成?」
孟之豫抓著冪籬,一股幽幽沁香躥入心扉,帶著桃花的雙眼染上風流,笑道:「還是世子眼尖,既然有美人,那我定是要追一追的,你們先聊,我去去就來。」
孟之豫說罷,手握冪籬就跳下了船,急匆匆往攬月橋方向跑去,船上幾名男子見狀愣了愣,大笑幾聲,很快又折返回去飲起酒來。
◎ ◎ ◎
丟了冪籬的華雪顏埋頭於胸前,急忙扯著鈴鐺下了橋,蓮步匆匆,刻意躲著人。
受到鄰國南楚女皇的影響,東晉女子活動自由,平常也能隨意出來走動,但大戶人家管教甚嚴,未出閣的小姐外出都要戴冪籬,不能隨便讓人瞧見容貌,華家雖是邊境遷來的,但好歹也是官宦人家,自然要比尋常百姓家講究,所以華雪顏此時正極力避開他人的打量。
「小姐,要不我去把冪籬拾回來?」
好不容易下了橋,鈴鐺看好些來往的人都不住把目光往華雪顏臉上放,於是拉她轉過身,自個兒挪過去擋住那些視線,恨恨道:「就知道跟蒼蠅似的黏住不放,一群登徒子。」
華雪顏舉袖半掩著面龐,道:「都掉別人船上了還怎麼撿?算了,咱們還是不等妳娘了,快些回府去才好。」
鈴鐺想了想,道:「我看那邊有賣竹笠的,小姐您等等,我去買個回來給您擋一擋。」
鈴鐺和她娘一樣都是風風火火的性子,說風就是雨,不等華雪顏應允便跑了出去,小小身影轉眼淹沒在人群之中,此刻華雪顏甚是無奈,可又不好邁步跟上去,於是便靜靜站在街角,垂首斂眉盯著腳下,耐心等鈴鐺回來。
「姑娘。」陌生的人影驟然出現在華雪顏面前,她眼角掃到一塊藍錦衣角,對方繼而遞過白紗冪籬來,袖口繡有桃枝,此人說話彬彬有禮,「在下碰巧拾到此物,特來歸還。」
華雪顏聞言頭也不抬,聲音平平道:「公子認錯人了,這並非小女子之物。」
孟之豫一怔,遞過去的手頓在半空中,進退不得。
好生厲害的女子,竟一眼看穿了他搭訕的心思,與其到時候因為歸還冪籬而產生什麼糾葛,不如一開始便否認此乃己物,斷了別人的念想。
孟之豫心裡頭這般想著,一邊估摸著眼前美人是京中哪家的小姐,一邊又笑著把冪籬再遞過去,「此地人多眼雜,姑娘還是遮一遮面的好。」
「無須公子費心。」華雪顏低首後退一步,刻意避開,「丫鬟片刻就回,公子請便。」
孟之豫保持著溫雅笑容,鍥而不捨,「在下看來,這頂冪籬倒是和小姐十分般配。」
華雪顏不再說話,垂眼盯著腳下緩慢爬行的螞蟻,絲毫不搭理。
呼吸淺淡、玉容靜好,一身綠裳的她就這麼站在那裡,不言不語宛如一棵碧樹,看得孟之豫幾乎失了魂。
「小姐!」兩人對立不語的空檔,鈴鐺滿頭大汗地跑了回來,手裡抓著一頂斗笠。
鈴鐺臉頰紅撲撲的,好似兩團錦繡花簇,笑呵呵地道:「小姐,我買到了,我們回家。」
鈴鐺踮起腳,正要給華雪顏戴斗笠,忽然瞥見孟之豫的手,愣了愣,很快便面露驚喜,一把就將冪籬搶了過來,「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小姐戴這個。」
鈴鐺順勢就把斗笠塞進孟之豫手裡,大剌剌地道:「謝了啊,公子。」
僵局意外化解,孟之豫噙笑道:「不客氣,舉手之勞。」
鈴鐺既已這般做了,華雪顏也不好再推託,她繫好了冪籬,趕緊放下白紗遮住臉,朝著孟之豫略略福身,「謝公子。」說完便牽著鈴鐺轉了身。
孟之豫趕緊邁步追了上去,滿心尋思著要怎麼套近乎,偏生又覺得說什麼話都是唐突,抓耳撓腮之際,已不知不覺尾隨華雪顏走了好長一段路。
鈴鐺不住回頭望他,掩嘴低聲道:「小姐,那個公子一直跟著咱們。」
「我知道。」華雪顏越發加快了腳步,「我們走快些甩開他。」
正說著,孟之豫卻忽然小跑著追了上來。
「姑娘。」孟之豫繞到華雪顏面前截住人,先是深深作揖,繼而一本正經地自我介紹,「在下姓孟,名之豫。」
鈴鐺停下腳步,睜大眼看著他,好奇極了。
華雪顏卻微微一滯,半晌方才開口,淡淡「哦」了一聲。
輕輕舒了口氣,孟之豫又問:「在下唐突,不知可否請教姑娘芳名?」
「噗嗤」一聲,鈴鐺樂了,笑臉圓若銀盤,歪頭刁難他,「公子您既然知道是唐突,幹嘛還要問?」
孟之豫愣了片刻,不好意思地撓著頭,露出幾分羞赧,「我、我就是想知道……」
孟之豫,華雪顏在心裡喃喃念著這三個字,忽然撩起了冪籬外的白紗來。
皓腕挪移,後面是過目難忘的面容,膚白勝雪、朱唇似血、眼波嫵媚,眸子裡閃著點點亮光,華雪顏抬起眼梢輕輕一掃,啟唇問:「孟?」
「我叫孟之豫。」孟之豫見她終於搭理自己,忽而咧嘴一笑,桃花眼彎彎,進一步解釋道:「孔孟之道的孟、孟母三遷的孟、孔明七擒孟獲的孟……」
「還是孟浪之孟。」華雪顏打斷他,淺淺一笑,柔聲道:「公子莫要跟著我了,徒惹人笑話,你請便。」
華雪顏再次轉身離開,孟之豫這次沒有追上去,靜靜看著她走了好長一段路,方才反應過來,在她身後大喊:「姑娘芳名!」
華雪顏佇足回首,隔空用手指畫了幾筆,翩然走遠。
孟之豫在手心依樣畫葫蘆,寫下寥寥幾筆,組出一個熨貼滾燙的字,撩撥心扉,華。
等到孟之豫回了畫舫以後,逮住一群男子就問知不知道京中哪家小姐姓華。
那坐在主位上的玄衣男子正是今日請客的東主,定遠侯世子左虓,左虓聞言搖扇道:「上京人家何止千萬,你光憑一個姓,教別人怎麼找?」
孟之豫桃花眼亮晶晶的,笑道:「看她打扮清雅不俗,衣裳料子挺好,花色卻是去年的,家中約莫算不得大富大貴,只能說是小康。
而且出入有丫鬟跟著,又用冪籬遮面,矜持大方、知書識禮,可見一定出自官宦人家,不過肯定不是一二品的王侯,她爹多半只是朝中四五品的文官,她又說她姓華,這樣算起來,應當不難找出是誰家小姐吧?」
「哈哈!」左虓把扇一合,哈哈大笑,「自幼與你同在宮中侍讀,我今兒方才知曉太傅為什麼總惱你了,原來這心思用在功課上是不開竅的,一遇上美人兒,腦瓜子倒轉得飛快,罷,姓華的人家我沒聽過,不過近日京中來了批地方上的小官兒,是我爹負責安置的,他老人家說不定知道,我回去幫你問問。」
孟之豫拱手一揖,眉開眼笑,「先謝過你了。」
左虓把扇子一扔,「謝什麼謝,你扔下兄弟去追美人,好個重色輕友,罰酒罰酒。」
◎ ◎ ◎
鈴鐺發現回府之後,華雪顏格外沉默,眉宇間微微蹙起一股愁緒,乍看彷彿是鬱結,可眼中卻又隱含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戾氣。
「小姐。」鈴鐺小心地問:「您不高興?」
華雪顏輕輕撫著冪籬,垂眼淡然地回道:「沒有。」
鈴鐺咬咬唇,「那……您在擔心剛才那位公子嗎?」
華雪顏輕輕笑了,抬起眼來,眸光一如既往地柔和,「一個不相干的外人,我擔心他做甚?妳多想了。」
鈴鐺見她笑了方才放下心來,道:「那個什麼孟公子這般大膽孟浪,我以為您被他嚇著了,天知道他以後會不會纏上您,我是怕您擔心這個。」
華雪顏五指一緊,抓住冪籬邊沿,口氣淡然無謂,「有什麼好怕的,天大地闊,凡人萬千,他找不到的。」
華致遠剛剛調入京中幾日,衙門裡很多事還不大熟悉,況且有些應酬也是免不了的,所以這兩天都沒怎麼回家。
傍晚,華雪顏在周媽媽的伺候下獨自用了膳,便在靠著宅子後牆的花園打發時光。
初春雖然暖煦,天色依然還是黑得快,華雪顏拿著本書坐在黃桷樹下看,漸漸覺得四周光線黯淡下來,眼睛有些吃力了,這時仰頭一看才發覺天空已經籠罩上墨色。
牆外燈火明亮,光線穿透春日霧靄,好似照遍了上京的大街小巷,也透過黃桷樹的樹葉投下一抹婆娑光影,只是可惜光太亮了,也就看不見夜幕之上的繁星。
華雪顏微微抬起頭,只能瞥見幾處毫不起眼的星光,「京城的星星沒有關外的好看。」
鈴鐺走來,手裡拿了件月白色的繡蓮披氅,她把披氅搭在華雪顏身上,頗為懷念地道:「京城千好萬好,就是星星不亮,而且人也太多了,出門擠得慌,小姐,您說奇不奇怪,以前我總嫌邊關的日子苦,作夢都想離開那鬼地方,現在來了上京不過兩三日,卻反倒念起邊關的好來了,真奇怪。」
華雪顏低下頭,自己繫好披氅,淡淡道:「邊塞苦寒之地,怎能跟富貴顯赫的上京相比?不過故土難忘,鈴鐺妳只是思鄉了而已。」
「小姐,您不想念家鄉嗎?」鈴鐺眨眨眼,「您也是從小長在那裡的呢。」
華雪顏略微一滯,片刻後方才啟唇道:「無論想與不想,我們如今都回不去了,與其因為這份思慕之情而鬱鬱寡歡,不若拋下過去的一切,好好活在當下,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妳看,這裡的月亮不是和石屏的一樣嗎?」
鈴鐺放眼望向遙遠的京郊,看見月亮高掛山頭。
悠悠邊月破,鬱鬱流年度。
其實華雪顏從來就不喜歡月亮,因為它缺的時候比圓的時候多,就像人,分離的時候總比團聚的時候多,邊塞的圓月確實美麗,她難以忘懷的同時,又憎恨自己看到它會想起過去的日子。
黃沙枯樹、紅刃白骨,她彷彿一閉上眼就回到了戰事綿延的邊關,鼻端都能聞到漫天黃沙中瀰漫的血腥之味,還能感到一粒粒粗沙打在臉上的疼痛。
渾身的汗毛都豎立起來,華雪顏深深吸了一口氣,好不容易壓下這份苦澀,把手中書冊合上,道:「回屋吧。」
兩人才走兩步,就見周媽媽手裡捧著一只竹編的小方筐而來,裡面放了幾枝芍藥,花瓣上還沾著水,鈴鐺一見驚喜不已,「大晚上打哪兒來的芍藥花?」
「我也不知道。」周媽媽把筐子一遞,「我去大門口掛燈籠,開門就見這芍藥放在地上,像是別人有意擱那兒的,瞧著還挺新鮮,就拿回來了。」
周媽媽意味深長地看了華雪顏一眼,半是打聽、半是試探地問:「小姐,您知不知道這花是誰放那兒的?」
華雪顏看那芍藥花,紅紫深淺、映葉多翠,好比多情美人隱面,含羞醉臥花叢。
華雪顏忽而笑了,伸手接過竹筐道:「不知是誰落在咱家門口,倒被咱們撿了個便宜,爹爹應該快回來了,周媽媽,妳去廚房做碗醒酒湯備著,鈴鐺,妳陪妳娘去。」
鈴鐺高興地挽上她娘的胳膊,「好哩。」臨走時不忘順道從筐子裡拈枝花兒掂在手中。
支走了二人,華雪顏端著芍藥走到院牆根腳,垂頭盯著滿滿一捧花,手指頭撚著花瓣,一點一點把嬌花撕碎,「今日階前紅芍藥,幾花欲老幾花新。」
華雪顏忽然抬起頭來,對著斑駁灰牆自言自語道:「嬌柔少女心懷春情,自然是喜愛芍藥、牡丹的,我曾經亦然,只是……你忘了我早已不是當年的我,你更忘了表面的東西再美,也掩不住底下的骯髒醜陋。」
華雪顏說罷用力一擲,把芍藥帶筐扔出了牆外,「說過再不相逢,一牆之隔足矣。」
她揮袖而去,轉眼離了花園回到內宅。
此時夜風吹來,吹落一片黃桷樹葉飄過院牆,掉在站在外牆之下的男子肩上,混進片片芍藥花瓣之中。
男子黑裳深眸,他背靠灰牆,半垂著頭,袖下拳頭緊緊握住,本是一身剛厲之氣,偏偏身上的花葉淡化了他的冷凝,竟襯出絲絲陰鬱。
男子就這麼一直站著,靜靜矗立好比石像,不知過了多久,也許直到另一陣夜風吹落了他肩頭的花瓣,他才緩緩抬起眼來,側首望向院牆內伸出來的黃桷樹枝。
葉影婆娑,晃得他眸光閃爍,默了許久,男子終於開口說話,眼神矇矓、聲音沙啞,「影子……」
是夜,華雪顏躺在她爹命人新製的楠木床上,身上蓋著柔軟的絲被,卻久久難以入眠。
她側著身子,一隻手反手摸上腰尾,緩緩上移,終於觸到背脊上的猙獰,另一隻手搭在枕畔,袖口貼著鼻尖,好像還殘留了剛才芍藥的味道,絲絲入鼻。
那些事果然是抹不掉的,改變不了,華雪顏心中再三感慨,索性翻了個身,把臉埋進被褥之中,蜷著身子不再輾轉反側,呼吸也漸漸悠長起來。
夢裡還是黃沙、還是白骨,不同的是腳邊開出一路的芍藥花,她往前走著,埋頭數著花朵,額頭冷不丁被什麼打了一下,抬眸一看居然是一枝桃花,春光錦繡,開得正好。
◎ ◎ ◎
就這般過了五六日,這天華雪顏用了午膳,正在房裡繡花,沒過多久便聽見鈴鐺在外面喊她,說是老爺回來了,她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繡活,起身去了花廳。
花廳裡,華致遠還穿著官服,正坐在椅上喝茶解渴。
「爹爹,您怎麼這個時辰就回來了,今兒個沒應酬?」華雪顏去旁邊盆架上擰了塊絨巾,遞到華致遠手裡。
華致遠邊擦額頭邊道:「明日休沐,衙門裡的人過了午時便陸續走了,我這閒職本就無甚要事,況且我怕那些人又來請客喝酒,瞅了個空就溜了。」
鈴鐺在旁邊聽了掩嘴直笑,反正華致遠也沒什麼架子,於是她毫無顧忌地打趣道:「別人做京官都擺好大的譜,比老虎還霸道,獨獨老爺您與眾不同,藏著躲著像那個什麼……」
周媽媽嘴快,一時就接過話頭,脫口而出,「老鼠。」說完頓覺不妥,趕緊捂住嘴搖搖頭,滿臉惶恐神色。
華致遠先是一怔,隨後也尷尬起來,急忙端起茶杯,企圖岔開此事。
「呵!」倒是華雪顏忍不住笑出聲來,道:「咱家爹爹才不是怕他們呢,這叫出淤泥而不染,爹爹不屑和那群酒肉之徒同流合汙,妳們說對吧?」
周媽媽忙不迭點頭附和,「對對對,老爺有氣節,威武不屈。」
華致遠被她們一說,越發窘迫了,擺手道:「妳們女子牙尖嘴利,我是說不贏的,這些玩笑話說說就罷,切勿傳了出去,我們好不容易才回來,出不得岔子……」
華雪顏打斷他,「珍惜眼前,爹爹,我記得的。」
正說著話,門房那邊遞了張帖子進來,羅管事一聽來人自報家門,急忙把請帖捧著送進花廳。
華雪顏見了笑道:「這便叫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爹爹您就算離了衙門,別人還是會追到家裡來,這下可失策囉。」
「哎,拿過來。」華致遠無奈地嘆了一聲氣,接過請帖打開一看,愕然至極,「這……怎麼會是他?」
「誰?」華雪顏移步過去一看,只見帖子上落的名字是孟世德。
孟世德是吏部尚書大人,孟之豫他爹。
◎ ◎ ◎
仲春十五日為花朝節,東晉以此為春序正中,百花爭放之時最適遊賞,於是衙門休沐,孟世德也趁此邀請朝中同僚去家中賞花,孟家的請帖上說的是請華府闔家,於是華雪顏也隨著她爹上了車輦。
仲春時節竟然也如夏日陰晴不定,華雪顏剛鑽進車廂,便聽見外面雨聲滴答,撩起車簾一看,淅淅瀝瀝的小雨飄落地上。
華致遠目露猶豫,道:「要不……咱們就不去了吧?」
「不過是場小雨,還是去吧。」華雪顏素手一放,回頭道:「孟家乃京中望族,孟大人又是高官,如此放下身段送來帖子,八成是有交好之意,爹爹若不去便是不給他面子,會得罪人的。」
華致遠緊皺眉頭,額上有著道道深紋,擔憂地道:「這帖子未免也來得太快了些,他們難道察覺了什麼?」
華雪顏低頭把玩著腕上一只翡翠鐲子,出聲道:「戰事剛平,大軍凱旋而歸,兵部戰功赫赫,一眾將領更是陛下眼前的紅人,爹爹您雖職位不高,但也有軍功在身,此時孟家想來結交示好也是人之常情,他們不會有其他意思的,您放心。」
華致遠聽了,表情稍微鬆懈,嘆道:「但願吧,只是我實在不喜歡妳也隨著我去應酬。」
「身為父女,我自然要和您同進退。」華雪顏淺笑盈盈,「再說了,和官宦女眷多來往些不也挺好?沒準別人會給我介紹一門親事呢。」
旁邊的鈴鐺聞言,咯咯笑著對華致遠道:「昨兒個小姐去寺裡上香,我說她是求如意郎君,她還不承認,老爺您看,現在露餡兒了吧。」
華致遠也放寬心笑了,開口命令車夫,「動身吧,去孟大人府上。」
華雪顏不再說話,而是把手放進袖筒,摸了摸昨晚繡好的一方錦帕。
孟府這樣的豪門宅邸,自然坐落在顯貴齊聚的東城,華府的馬車一到,門口的孟家家僕便跑了過來,送上墊腳矮凳,華致遠先下車,然後是鈴鐺扶著華雪顏。
孟府管事孟四一見有官家小姐過來,急忙喊上旁邊的嬤嬤就過去迎客。
「小人孟四,是府裡管事,不知這位大人如何稱呼?」孟四深深作揖,眼角偷偷瞥向華雪顏。
華致遠把請帖遞給他,孟四接過一看,點頭哈腰道:「原來是華大人,請恕小人方才眼拙,失敬失敬,您快請,潘大人、董大人也來了,正在廳裡和老爺喝茶呢,就等著您了。」
接著他又對華雪顏躬了躬身,指著旁邊的嬤嬤道:「小的見過華小姐,鄙府在玉壺堂備了香茗熱湯,這位是李嬤嬤,由她帶您過去,其他女眷也是聚在那處說話的。」
華雪顏點點頭,和華致遠說了兩句,就帶著鈴鐺跟李嬤嬤去了花園,華致遠則被孟四領入了花廳。
孟宅雖然大,卻沒有古樸陳舊之氣,反而雕梁簇新,長廊朱紅翠綠,好似是新漆的一般,廊柱上都刻有纏枝花紋,隱隱泛出金色,約莫是把金粉混進了塗料之中,奢靡至極、豪貴至極。
鈴鐺看得目瞪口呆,走路都有點跟不上李嬤嬤的步伐,華雪顏卻對周遭視若無睹,微微埋首盯著腳下,一路無話。
過了個小花園,李嬤嬤把人領到玉壺堂門口,撩起杏紅色的簾子請華雪顏進去,「小姐請進。」
「有勞嬤嬤了。」華雪顏頷首道謝一句,邁步入了門。
還沒看清裡面花花綠綠的鶯鶯燕燕,鼻尖就先聞到濃郁的脂粉味,熏得頭都昏了幾分。
屋內諸位女子見又有人來,不約而同舉眉看去,忽然都噤了聲。
陌生的面孔、出挑的容貌,玉顏絳唇……這是誰家小姐?
華雪顏渾然不介意她們打量審視的好奇神色,微笑著朝各位女子點點頭,然後尋了角落處一個座位坐了下來,大方做派、從容神色,倒有幾分世家小姐氣質。
一名丫鬟過來詢問華雪顏喜歡什麼茶,一雙眼睜得老大,牢牢鎖住華雪顏淨若白雪的臉頰,彷彿在美玉上尋找有沒有瑕疵。
華雪顏輕輕一抬眉,丫鬟就嚇得趕緊低下了頭,她覺得有些好笑,道:「我臉上可是有什麼髒東西?」
「沒、沒有。」丫鬟窘迫地回道:「是奴婢失儀了,還請小姐恕罪,請問您喜歡雨前龍井還是三清春水?」
華雪顏柔柔道:「三清春水吧。」
很快四周的竊竊私語聲又起,今日在座女子都是接了帖子而來的朝中官宦家眷,且以未出閣的小姐居多,戶部潘尚書家的小姐潘淑華和工部董侍郎的千金董秋然也在,兩人聚首小聲地交談著。
潘淑華話語裡有些輕蔑,「她是誰家的?怎麼沒見過?」
董秋然搖頭,「不知道,我也頭一回見她。」
「瞧這張臉白的,也不知擦了多厚的粉。」潘淑華嗤鼻道,眼睛染上些許敵意,看向華雪顏的目光也凶惡了起來,她膚色天生偏黃,兩頰又有雀斑,縱使一身綾羅綢緞,還是襯托不了過於普通的容貌,善妒的女人看見比自己更美的女人,天生就有深仇大恨。
董秋然姿色中上,瓜子臉、細長眼,此時自然在心底暗暗譏笑潘淑華,嘴上卻也附和道:「白得滲人,也沒多漂亮。」
二人咬耳說話雖然隱密,可還是有隻言片語飄進華雪顏耳朵裡,她付之一笑,並不出言爭辯,轉過頭端起茶來,輕輕抿了一口。
這時鈴鐺指著華雪顏額角,嬌嗔道:「剛才沒打傘,雨絲兒都把您頭髮根打溼了,小姐,我給您擦擦。」
鈴鐺說完掏出手絹,給華雪顏擦拭起額頭來,順道還拂了拂她眉角腮邊,華雪顏沒有攔著鈴鐺,期間無意掃了右手邊一眼,發現潘淑華雙眼緊盯自己,一副等著看笑話的模樣。
華雪顏唇角微微揚起,春眸含著淺笑,大大方方地與潘淑華對視,朝她點頭見了個禮。
潘淑華原本期待看華雪顏臉頰的脂粉脫落,誰知竟沒有一絲變化,那張美顏居然是天生而成的,這時恰逢華雪顏抬頭看來,她錯愕的表情還來不及收回,怔了怔才匆匆把眼挪開,指頭絞緊了手絹。
倒是董秋然不動聲色,藉機寒暄道:「這位妹妹面生得緊,不知令尊是哪位?我叫董秋然,家父在工部做事。」
華雪顏站起身福了福,「見過董小姐,小女子華雪顏,家父供職於兵部。」
董秋然聽了,心中正在琢磨兵部哪位高官姓華,潘淑華卻已蹙起眉頭,自言自語道:「華?以前都沒聽過……」
「不怪兩位沒聽過。」華雪顏主動開口,「家父是不久前才隨大軍回京的,從前是石屏縣的縣令。」
潘淑華脫口就問:「石屏?」
華雪顏大大方方地承認,「石屏在渝州,與西越國接壤,是個邊塞小城。」
潘淑華長長「哦」了一聲以示了然,挺起背脊坐得筆直,下巴高高昂起,顯露出幾分輕蔑傲氣。
華雪顏既不尷尬也不覺羞赧,適時閉了口,順手端起茶又送到嘴邊,馥郁茶芳撲鼻而來,嗅進胸中越發沉穩。
倒是董秋然仍不動聲色,噙笑道:「打了好幾年仗,咱們東晉總算贏了,聽說陛下尤為讚賞此番屏關大捷,想來令尊華大人功不可沒,對了,既然貴府在石屏多年,那肯定認識駐邊的紀將軍了?」
「紀將軍」三個字剛從她嘴裡迸出來,在座幾個女子都不約而同看了過來,眼神裡帶上幾分敬仰傾慕。
紀玄微出身將門,乃是朝中赫赫有名的青年將領,當年西越犯境,彼時才十八歲的他披甲上陣,受封主帥率大軍奔赴邊關,勇抗蠻族,當時就把西越軍趕出關外。
此後又在那裡駐守三年,和不斷來犯的西越國打了上百場硬仗,終於一舉殲滅西越慓悍的騎軍,逼得西越王投降臣服在東晉的腳下。
少年英雄沙場浴血,戰功赫赫又出身豪門,如今更是晉皇眼中的紅人,無數的傳聞威名,為這位不大露面的年輕將軍添上更多神祕色彩,京城香閨的小姐們離邊關太遠了,那裡的種種傳奇都讓她們嚮往憧憬,不覺在心中勾勒出一個完美的救世之神形象。
可華雪顏不一樣,她從邊關而來,她知道眾人口中的大捷是什麼樣子,城裡的人死了大半,滿地的鮮血染紅了泥土,數不清的斷臂殘肢及號啕痛哭的婦孺,還有遮天蔽日的黃沙,迷得人什麼都看不見。
「紀將軍啊……聽說過,沒見過。」華雪顏放下手中茶盞,輕描淡寫地一句帶過,繼而望了窗外一眼,邀道:「雨好像停了呢,我方才經過花園嗅到一陣花香,清清幽幽,味道怪好聞的,因著下雨也沒瞧個清楚是什麼花,現在天氣放晴,我正好去看看,諸位要不要一起?」
她說著人已經走到了門邊,回首見眾女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紛紛搖頭,就連董秋然也掩不住那份失落,推辭道:「我從小聞著花香都要打噴嚏,就不去看了,華小姐請便。」
「嗯。」華雪顏微微一笑,轉身就出了屋子。
杏紅簾子剛放下,她便聽見潘淑華略顯尖利的聲音,「幾株花兒都沒見過,真是小家子氣,花園那麼多泥,我才不去呢,省得弄髒了新做的繡鞋,秋然姐妳瞧,這可是用蜀錦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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