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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折】雙闕《三》

她及笄禮成,從此自己再不是杞國的君主姮,而是梓伯未過門的小君。 周朝貴族間送媵是個風氣,男子當家後院哪能沒有美女充盈, 姬輿一脈單傳又宗室單薄,成婚以後,即便親戚間不送媵,別人也會送; 別人不送,身為妻子的她也要大度地為姬輿選媵。 姒姮以為與女子共侍一夫已是注定,這輩子再也擺脫不了, 可姬輿到底是長在王宮的人,貴族間的權術心機他甚是清明, 所以他說:「送媵之事,我未許。」 聞言,她笑著雙臂環上他的脖子,將臉埋在姬輿頸窩, 停頓片刻後輕輕說:「今後他們再提,你也不許答應。」

會員價:
NT$1606.6折 會 員 價 NT$160 市 場 價 NT$240
市 場 價:
NT$240
作者:
海青拿天鵝
出版日期:
2014/06/24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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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妻不如妾,妾卻如花叢多的世族裡,
且看冷酷銳利,倨傲得像孔雀的專情虎臣將領,
碰上不願與人共事一夫且才貌雙全的杞國貴女,
他是該披荊斬棘將她一舉拿下?還是要溫柔等待她的依附呢?
神級作家海青拿天鵝今夏最蕩氣迴腸的愛情,千萬不容錯過。

她及笄禮成,從此自己再不是杞國的君主姮,而是梓伯未過門的小君。
周朝貴族間送媵是個風氣,男子當家後院哪能沒有美女充盈,
姬輿一脈單傳又宗室單薄,成婚以後,即便親戚間不送媵,別人也會送;
別人不送,身為妻子的她也要大度地為姬輿選媵。
姒姮以為與女子共侍一夫已是注定,這輩子再也擺脫不了,
可姬輿到底是長在王宮的人,貴族間的權術心機他甚是清明,
所以他說:「送媵之事,我未許。」
聞言,她笑著雙臂環上他的脖子,將臉埋在姬輿頸窩,
停頓片刻後輕輕說:「今後他們再提,你也不許答應。」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此處往虢國,車馬慢行不過一晝。」姬輿走在路上,看看身旁的我繼續說:「只是道路彎曲,途中多山石且樹林茂密。」
  觪笑道:「子熙可是要說野獸出沒?」
  姬輿莞爾道:「若是野獸倒好,只是昨日大戰,有些東夷人逃了去,只怕還在不遠。」
  觪不以為然地道:「子熙,我等與虢師同行,還懼區區幾個東夷人?」
  姬輿笑道:「自然不懼,只是還須當心些。」
  周道就在不遠處,明天就是周王的大蒐,姬輿要趕回成周,只能送我們到這裡。
  「子熙,我等今日就此別過。」觪停住腳步,向他施禮道。
  「彀父一路保重。」姬輿還禮。
  觪瞅瞅我,笑了笑,轉身走開了。
  我和姬輿留在原地,視線在四周遊弋了一會,我看向姬輿,他注視著我,唇邊噙著微笑。
  臉上有些繃繃的,不久前在城牆上,我大哭了一場,姬輿在旁邊陪著我,我的手帕用完,他就把他的遞了過來,哭完以後,姬輿未多言語,拉我走下城牆,不知為何,待回到眾人面前,我的心情竟舒暢了許多。
  「我回去了。」我看著他輕聲道。
  「嗯。」姬輿點頭道:「路上小心。」
  我注目片刻,轉身便要走。
  「姮。」姬輿叫住我。
  「嗯?」
  他看著我,星眸中神采柔和,聲音低沉有力,「好好等我。」
  「好。」我笑了笑,朝車子走去。
  虢國的道路,的確山高林茂。
  我在車上抬頭望去,參天大樹隨處可見,幾乎可以將這條道路全都蔭蔽起來,時而可見枝葉間躥躍過一隻隻的獼猴,鳥鳴陣陣,給悶熱的夏日平添了不少活潑。
  兵車在前面開著路,杞國眾人則夾在徙兵的隊伍中間,很是安全。
  走了一個多時辰之後,我漸漸有些睏乏了,倚在抱枕上打盹,沒過多久,忽然間我聽到前面傳來隆隆的聲響,如同萬馬奔過原野一般。
  我探出頭去,只見車隊正在一個山腰上行走,下面波濤澎湃,正是黃河,天晴了半個月,河水不再是混濁的顏色,而是碧波一片,湍急的水流中,白色的浪花跳躍翻起,甚為壯觀。
  「若掉下去可是無救了。」寺人衿也湊過來看,睜大眼睛說。
  我笑了笑,往上面看去,這裡地質變了,樹木不多,處處是草坡和嶙峋的山石,如姬輿所言,這路確實險得很。
  黃河的水聲一路相伴,我聽著,靠回抱枕上閉目養神,忽然間,我覺得有些悶雷滾動般的聲音夾在其中,睜開眼睛仔細聽,又似乎沒有了。
  是錯覺嗎?我繼續閉眼,卻覺得那聲音卻來越真切,不對!我猛地坐起。
  這時外面響起一陣紛亂的喧鬧,「夷人!」有人大聲喊起來。
  我掀開簾子,頓時睜大眼睛,粗壯的木段和石頭從山上翻滾下來,砸向道路之中,人們躲閃著,不少人舉弓朝山上射去。
  有兩輛兵車被砸中了,馬匹受到驚嚇,不管不顧地向前猛衝。
  「姮!」前面,觪躲閃著從車上下來,朝我大喊:「下車、下車!」
  我跟寺人衿一起出去,剛要下地卻發現一塊大石正朝這裡滾來,忙又退回車內。
  轟地一聲,石塊重重地砸在御人的位置上,兩匹馬驚叫一聲,突然撒開蹄子跑了起來,我們沒穩住,一下倒在車廂內。
  「姮!」後面隱隱傳來觪的驚呼。
  馬越跑越快,車內顛簸得幾乎坐不起來,風猛烈地扯開簾子,我的血液幾乎凝固,前面一片空曠,看不到腳下,只有藍天碧水。
  是一個大轉彎,馬依舊不停地衝向前,突然間一根巨木滾下,撞在了馬的腿上,眼前的一切急速地顛倒起來,我和寺人衿尖叫著緊緊在抱在一起,閉上眼睛,只覺身體重重地磕在四周,撞得生疼,聽到外面不斷傳來車廂碎裂、解體地聲音。
  終於,咚的一聲巨響之後,涼水從四面八方湧來,我急忙拉著寺人衿,在車廂沒有完全浸沒之前奮力逃了出去。
  「君主!」大浪不斷打來,寺人衿驚叫著,四肢在水裡掙扎,眼見就要沉下去了。
  我大驚,喘著粗氣,瞇起眼睛四下裡看,一段殘破的木轅從前面漂過,我忙一把拉住,遞向寺人衿,「抓住!」
  寺人衿抓住了木轅,浮出水面,緊緊地抱住。
  浪不斷地撲來,「划水!」我喊道,與寺人衿一起朝岸邊游去,一點一點地靠近。
  眼看就要離開湍流了,寺人衿看著我後面,驚恐地大叫:「君主!」
  我回頭,只見一輛兵車的殘骸正打著轉漂來,我忙加速划水想讓過去,卻突然被什麼東西勾住了衣裳,被兵車帶向了河心。
  我奮力地想擺脫掉卻徒勞無功,又急忙想撕掉衣裳,這時只聽身後傳來寺人衿的尖叫,未及回頭,一個巨浪已經高高捲起,兵車往下一沉,我的眼前陷入無盡的黑暗……

  ◎             ◎             ◎

  身體輕飄飄的,四周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姮。」面前忽然出現一個人,素白的衣服,面容美麗而慈祥。
  「母親!」我激動地上前,看到她,喉中卻好像哽著什麼東西一樣,莫名的傷感。
  母親微笑地看著我,目中滿是溫柔,我拉過她的手,卻覺冰涼得很。
  「姮要好自為之。」只聽母親輕輕地說,瞬間,我的雙手間空空如也,母親已經離開,越走越遠。
  「母親!」我看著她消失在眼前,驚惶不已。
  「姮。」這時身後響起一個有力的聲音,我回頭,卻見姬輿正走來。
  他注視著我,目光熠熠,手裡有東西,似是握著一把長弓,我眼前晃了晃,卻看到那是一方絹帕,桃花點點,姬輿的嘴唇動了動,像是在說話,聽不真切。
  「等我。」最後兩個字清晰地傳入耳中,姬輿注視著我,臉漸漸沒入周圍的黑暗之中
  「等等!」我忙追上前去。
  那身影停住,卻是一個後背。
  「輿。」我喚道,他緩緩地轉回頭,竟是觪。
  「阿兄!」我又驚又喜,上前拉住他,不知為什麼,看到他安然無恙,我開心極了,感覺心裡有好多話要說。
  觪卻一臉憂慮,我突然發現他手裡握著短劍,身上的衣服也髒破了,像守城時一般。
  觪並未說話,轉開目光朝身旁望去,我這才看到地上躺著個人,一動不動,沒有一絲生氣,他身上臉上全都染紅了,胸口穿了一個大洞,血汩汩地不停冒出來,我駭然,卻止不住身體好奇地靠前。
  分辨之下,只見那臉正是姬輿!我失聲尖叫起來……
  意識突然清醒,我睜開眼睛,卻覺得強光難耐又立刻閉上,渾身沉沉的無力,手軟綿綿的握不住拳頭,我動了動,身上痠痠的,有些地方隱隱地發疼。
  耳邊傳來一個女聲,嘀嘀咕咕的。
  「什麼?」我問道,試著睜開眼睛。
  女聲又說了一句,好像是什麼我聽不懂的語言。
  眼睛終於稍稍適應了光線,我瞇著看去,一個女子正在面前,伸手向我的額頭探來,她背著光,約莫梳著總角的樣子,年紀似乎與我相差不大。
  那手上長有些繭,並不細膩,在我額上摸了一陣,她好像笑了,轉身走了出去,沒多久那女子復又進來,身後跟著一人,是名男子。
  男子走到我跟前蹲下,看著我,「醒了?」他問道,周語中帶著很重的口音。
  眼前漸漸清晰,男子膚色黧黑,髧髮下,炯炯雙目瞳白分明,他的旁邊忽而湊過來一個腦袋,那女子也看著我,鵝蛋臉上,兩頰紅潤。
  我點點頭道:「嗯……」話音絆在喉間,含糊不清。
  女子出去端了一匏水進來,遞給我。
  我支撐著起身,接過匏,含糊地對女子說了聲:「有勞。」大口大口地將水喝了下去。
  身體似乎渴了很久了,飲飽了水,一陣舒暢,女子又拿來兩塊糗糧,我稱謝受下,吃完以後感覺又好轉了些。
  男子盯著我問道:「周人?」
  我搖搖頭,道:「杞人。」
  「杞?」女子好奇地看我,用口音濃重的周語問男子,「杞在何方?」
  男子沒有答她,對我說:「三日前舟人丁在河中撈到妳,彼時妳昏迷不醒,便帶至此處。」
  我愣了愣,腦海中忽而憶起那心驚肉跳的場景,黃河邊、滾落的木石、驚慌的人群、狂奔的馬車還有觪的喊叫……看看身上陌生的半舊葛衣,原來那都是三天之前的事了。
  「舟人丁將妳帶來時,妳渾身是水,我便給妳換上了我的衣裳。」女子微笑著說。
  我謝道:「多謝吾子。」
  男子笑了笑,「舟人丁說河中浪高水大,妳雖昏去了,卻死抱著一根大木,故而可救。」
  我頷首,望望四周,只見這裡光線昏暗,室中很簡陋,四壁又矮又窄,不過地面卻很乾淨,角落還放著席和一張粗糙的木案,我往身下的床看去,似乎是土築的,很矮,只離地面寸許,底下墊著厚厚的禾草。
  慶幸得救之餘,我想到了觪,發生了這樣的事,他必定很著急,不知現在怎麼樣了?
  「此地為何處?」我問他們。
  「伏里。」男子站起身,慢悠悠地說:「伊水之源。」
  伊水?我想了想問:「不知距成周多遠?」
  「成周?」男子看著我道:「甚遠,伏里四周俱高山深林,無通途,只有舟楫,須兩日不只。」
  我點頭,在床上朝他們一禮道:「得二位救助,姮感激在心,如今我與家人失散,須盡快前往找尋,不知何處有舟。」
  「舟?」男子說:「水流湍急,又兼須在舟中歇宿,除舟人丁每月往返一次,並無舟楫。」
  我一怔,忙問:「現下舟人丁在何處?」
  「水邊。」女子說:「我聽人說他正往舟上搬運野物。」
  我一驚,趕緊從床上下來,「伊水在何方?」
  女子詫異地看我,「北。」
  沒有鞋履,我赤著腳便奔出去,足底和膝蓋一陣發軟,我連著磕絆了好幾下,好不容易奔到棧橋上,只見水色連天,一道舟影正消失在遠方。
  風夾著蕩漾的水聲,陣陣拂來,額角和髮際絲絲地涼,我呆呆地望著天際,猶自地喘著粗氣,身後棧橋的木板咚咚地響,我回頭,剛才室中的那一男一女也跟了來。
  「不必驚忙。」男子嘴邊抿著根草葉,瞇眼看看水面的那邊,又瞅瞅我,不緊不慢地說:「待收黍之時,舟人丁便將返轉。」
  「里中果真無舟了?」我不甘心地問。
  男子看我一眼,似是不屑再答,轉身往回走。
  「若無舟,皮筏也可。」我忙補充道。
  男子停下腳步,回頭看我,「皮筏?妳可知要過伊水湍流須多少皮筏,又須紮上多久?還不如等舟人丁。」
  我默然無語,回頭再望,心頭湧起陣陣的無助和悵然。
  「丹!」男子在前面喊了一聲,女子看看我,快步跟了上去。
  我從沒見過像伏里這樣偏僻的地方,它坐落在一小片原野之中,濃密的原始森林像大海一樣,淹沒了四周的山頭,條條溪流從大山上沖下來,匯作一處,湯湯伊水就從這裡開始了旅程。
  往回走的路上,我打聽到身旁這兩個人,男子叫辰,女子叫丹。
  我問他們為何在這樣的荒野之地落戶,辰告訴我,他們祖上是亳的商人,商亡時,乘舟沿黃河逃到了伏,周坐穩了天下之後,伊水流域成為了王畿的一部分,伏也在其中。
  不過伏實在太小了,又地處深山,周人覺得有商人來開荒也不錯,便沒有來收俘,而將他們編為一里,每年來納貢賦了事。
  原來是這樣,我望著周圍,只見這伏里中的人家並不多,只有十戶上下,農田也很少,一小塊一小塊的,像補丁一樣散落在綠油油的桑樹間,夏末之際,莊稼已經長得金黃,突然間,我望見田地和桑林下幾灣清亮的溝渠,頓時怔住。
  灰暗的心情登時明亮不少,我定定地望著那些溝渠,目光一瞬不移。
  「妳又叫什麼?」忽然間,我聽到丹問。
  我回頭答道:「我叫姮。」
  「哦。」丹說著,雙眼卻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臉,「辰。」正當我訝異,丹轉頭對辰笑道:「你說白叟所說的那后妲己,可也這般好看?」
  后妲己?我愕然。
  「嗯?」辰也向我看來,仔細地打量了一會,似乎想點頭,忽而頓住,向丹皺眉道:「胡說什麼?后妲己乃不祥之婦,怎可與人作比?」
  丹嘟噥地應了一聲,不好意思地看我。
  我好奇地問他們,「白叟乃何人?」
  辰瞥瞥我,慢悠悠地說:「白叟乃里中最有見識之人,我等周語都是他教的。」
  我聽了,微一沉吟,又問:「不知他年有幾何?」
  「幾何?」辰和丹訝然對視,丹歪著腦袋說:「當有六十。」
  辰斜她一眼,「我出生他已五十,如今當有七十。」
  「七十?」我吃了一驚,這個時代的人活到六十已經是少有,七十真可謂是人瑞了。
  「可知白叟名氏來歷?」我忙問。
  辰奇怪地看我一眼道:「不知,聽我母親說,他與我等先祖一道來伏,卻從來無名無氏,其年未老時也只自稱叟,現下來伏眾人皆逝,只剩下他,因他鬚髮盡白,我等皆稱他白叟。」
  「如此。」我頷首笑了笑,看著辰,指向桑下的水渠,「你說白叟乃此地最有見識之人,那渠可是他修的?」
  「非也。」辰搖頭:「那是亥修的。」
  「亥?」我愣住,「亥是何人?」
  「里中最有學識的呆子。」丹一臉不屑,帶我走向面前低矮的茅屋。
  我醒來時的屋子是辰的家,與外界常見到的鄉人居所一樣,伏里的屋子也是在黃土中掘出半人高的地穴,再用木柱支起高高的茅草屋頂。
  再次來到辰的家裡,我遇到了他的母親,據丹說,辰的父親幾年前上山時被野獸襲擊去世了,他跟母親住在一起。
  辰的母親身形稍胖,跟辰一樣,膚色有些黑,或許是不懂周語的緣故,我與她見禮,她只略略朝我點了點頭,沒太多的表情。
  辰的母親看了看我,同辰和丹說起話來,我也不知他們在討論的什麼,沒多久,只見辰走過來,對我道:「吾母說,妳可與我二人住一處。」
  不等我開口,丹也走過來,一臉不滿地問辰,「里宰家也有空室,為何偏要她住你的居所?」
  辰不以為然地說:「母親說的,妳去問她。」
  丹瞪大了眼睛,臉微微泛紅。
  辰卻不理她,轉身出門,我似乎捕捉到他回頭一瞬頰邊隱隱的笑意,丹追出去,沒多久,外面傳來陣陣的劈柴聲,還有些我聽不懂的吵鬧。
  這房子比普通的要大些,裡面用編得密密的竹籬隔成了三間,兩旁是人的居室,正中一間有灶,可以做飯,我醒來時的房間是辰的,現在我仍舊住在這裡,辰搬出去,睡在灶房。
  我站在辰的居室中四處看看,這屋子收拾得相當乾淨,用火烤過的地面平整而光滑,這個辰倒是個愛整潔的人,我心想。
  忽然間,我看到自己落水那日穿的衣服疊在牆角的席上,愣了愣,走過去將它拿起展開,只見袖子和裳上都破了些口子,大概是在河裡劃的,不過都已經縫好了,針腳密密的。
  看到袖子,我猛然想起裡面收著的東西,趕緊摸去,那口袋還在卻癟癟的,心一突,我忙將口袋拿出來,口袋裡面溼溼的,只裝了一個小小的絹布包裹,是鳳形珮。
  我吃了一驚,又翻了翻,沒錯,口袋裡仍然只有鳳形珮,玉韘和別的小物件都不見了,我看著手裡的口袋,呆怔片刻後轉身走出屋外。
  柴垛邊,辰和丹還在吵鬧,我朝他們走過去,二人看到我,突然止住口角,丹臉忽而變得更紅,表情狐疑,我拿著口袋和鳳形珮,急急地問他們,「可見過此囊中的其餘物件?」
  二人愣了愣,對視一眼,辰搖頭道:「不曾。」
  「我也不曾。」丹瞅著口袋,語氣稍稍生硬,「我替妳換下溼衣之時,見到此囊在袖中,曾打開來看,裡面只有那斷珮。」
  「如此……」我喃喃地說,心裡一陣不定,像是揣著什麼放不下來。
  「失物了?」辰問。
  我微微點頭。
  「何物?」
  「一些小物件。」我說。
  辰看向丹,若有所思。
  丹一怔,隨即瞪大眼睛,「不是我!」
  辰瞥她,「未說是妳。」說著他轉過頭來,對我說:「舟人丁並非伏里中人。」
  「嗯?」我懵然。
  辰不緊不慢地轉過身去,拿起地上一段木柴,繼續說:「伏里田土甚少,舟人丁每月來運山林野貨出去易糧,伏里一年須給他絹三匹。」他看我一眼,「他從河伯手中救了妳,總要收些東西。」
  我愕然問:「既如此,他為何單單留下這珮?」
  辰瞅瞅我手中的鳳形珮,不屑地說:「那斷珮換得了什麼。」說著將木柴上放在樁上,用石斧斫了斫,用力一劈,木柴應聲裂作兩半。
  看著那滾落在地上的木頭,我沉默良久,輕輕地說:「其他東西倒無關緊要,只是其中有一玉韘,於我非同尋常。」
  辰直起身,看著我道:「舟人丁再來時,我同妳問他便是。」
  我默然,辰的話不無道理,口袋是紮緊綁了結的,裡面的東西不可能跑出來落到河裡,而若是有人拿了,至於那人是誰,也只好等到舟人丁來才能問明白,好一會後我慢慢地點點頭,不知為什麼,卻覺得心依然催得慌。

  ◎             ◎             ◎

  衣服浸在水中,漸漸溼透,我挽著裳裾和袖子,坐在水邊的石頭上,俯身把衣服搓起來,旁邊不遠處,丹和辰陪著辰的母親收割白茅,搬回去修繕屋頂。
  身處在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還要待一個月,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樣的無事可做,聽丹說,當日從我身上換下的衣服沒有清洗便拿去晾乾了,我便索性帶著衣服到河邊,打算自己洗一遍。
  微風徐徐送來,清澈的水波漾上腳面,水花在夕陽的光輝下躍起,透亮得晃眼,我看著在水中舒展的衣服和潔白的腳背,再轉頭望向遠處,眼睛忽而被光照刺得瞇起,只見伊水寬廣的河面上,金光粼粼,鬱鬱的山巒和瑩瑩的藍天都鍍上了一層明媚的暉光。
  我看著眼前的夕照,有些出神,心想自己有多久沒像這樣欣賞風景了?
  「妳這般搓要搓到何時?」丹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我回頭,只見她正走來,手裡拿著根杵。
  丹在岸邊停下步子,看看我手裡的衣服,隔著水把杵遞給我,「用這個才好。」
  「多謝。」我說著,伸手去接卻搆不著。
  我放下衣服,站起身來,不料腳邊一滑,衣服隨著水流漂走了,我驚叫一聲,趕緊去追,一直淌到過膝的地方才將衣服撈起,這時裳裾卻散了下來,落到了水中,我又是一陣忙亂,七手八腳地收拾,趕緊回到岸上。
  身上溼淋淋的,狼狽極了,那三人都在看著我笑,我放下衣服,懊惱地擰起裳裾。
  辰踱過來,嘖嘖地說:「洗衣都不會,妳莫非真如白叟所言,是貴族?」
  我停住,訝然地抬頭看他,「白叟見過我?」
  「自然見過。」辰說:「若非白叟識得些救命之術,妳怎能這般快速好轉?」
  我沉吟片刻道:「如此,我當登門道謝才是。」
  「道謝?」辰的視線卻落在我的衣服上,睨了睨我,「白叟乃里中最長之人,能巫能卜,里宰都須敬他,妳這般形貌如何見得白叟?明日再去。」說罷不再多言,回身走開。
  辰沒有食言,第二天用過大食後,他便帶我去見白叟。
  白叟的屋子在伏里的另一頭,一路上我們遇到了不少鄉人,辰熟稔地和他們打招呼,他們答應著,目光卻駐留在我身上,滿是新鮮。
  沿小路繞過幾處灌木叢和農田,辰指著不遠的一間屋子說,那就是白叟的家。
  我看著那房屋,外觀與辰的家沒什麼兩樣,只是看上去要略小一些,路旁的大樹下,一個年輕人正蹲在樹蔭中,手上拿著根枝椏,似乎正專心致志地在地上畫著什麼。
  辰走上前去,像是叫了他的名字,年輕人抬起頭,兩人說起話來。
  我走上前,只見那年輕人也是髧髮,身形似乎比辰要單薄,臉稱不上英俊,卻比辰要白淨許多。
  看到一旁的我,年輕人似乎愣了愣,片刻後面上忽地泛起紅暈,我詫然。
  辰卻神色自若,轉頭對我說:「這是亥。」又對亥指著我說:「亥,這是姮。」
  原來他就是那修伏里水渠的人,我對他一禮,亥略一頷首,迅速地低下頭去,繼續在地上畫。
  「亥。」辰用周語問:「白叟可在室中?」
  「在。」亥簡潔地答道,沒有抬頭。
  辰帶著我朝屋子走去,行了幾步,我回頭,亥仍蹲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的,雙眼盯著地面,像是還要畫上很久。
  「勿在意。」辰看著我,開口道:「亥自幼便是這般,與白叟住一處,總想著學問,不愛理睬人卻總是臉紅,尤其是見到女子。」
  「哦?」我好奇地說,這人倒是有趣。
  辰笑了笑道:「亥至今見到丹還說不出整話。」停頓片刻後他補充道:「他甚不喜我。」
  「為何?」我問。
  辰黧黑的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他看中的女子全都愛我。」我無語。
  辰帶我走到白叟的屋外,語氣恭敬地往裡面喚了一聲,過了會,我聽到有個蒼老的聲音應了。
  「入內。」辰說,領我進去。
  沿著幾級低矮的土階下到穴室中,只見光線從屋頂的幾個小窟窿中透下,昏暗無比,一個瘦瘦的老者坐在正中席上,面容清臒,鬚髮銀白而稀疏。
  「白叟。」辰行禮道。
  「是辰啊。」白叟笑著招呼道:「來坐。」一口周語說的地道。
  辰謝過又說:「辰攜落河女子來見白叟。」
  白叟看向我,微笑道:「可是這位?」
  我上前行禮道:「姮特來拜謝白叟救命之恩。」
  白叟呵呵地笑起來,「叟不過略施看護,何恩之有?不謝不謝。」說著,要我們在旁邊坐下歇息。
  辰仰頭看看屋頂,皺眉說:「屋頂又透了,須得再修繕一番。」
  白叟說:「此屋居住日久,易漏也無怪,叟以為正好採光,不忙修繕,待落雨時節再補不遲。」辰點頭。
  「若說要緊。」白叟看著辰,咧嘴笑了笑道:「叟那水缸倒是空了。」
  辰一愣,馬上應諾起身,乖乖地去牆角擔水桶,室中剩下我和白叟兩人。
  他看看我,笑容可掬,不慌不忙地說:「吾子是杞人?」
  我點頭道:「然也。」
  白叟感嘆地說:「當年我離開牧時,杞早已失國,不想如今竟在此見到大禹後人。」
  大禹後人?我想了想問:「辰說白叟一眼便知我是貴族?」
  白叟注視著我,微笑道:「吾子衣裳雖簡樸,卻是上等做工,且鬼方鳳形珮,若非貴族又怎能收於袖中?」
  我驚訝地望著他道:「白叟識得那鳳形珮?」
  「怎會不識?」白叟笑著說:「叟那時是牧的守藏史。」
  守藏史?我惑然。
  「吾子可否容我再看那珮?」白叟說。
  我頷首,從袖中取出口袋,掏出鳳形珮遞給他,白叟把絹布展開,看著斷作兩半的玉珮,良久,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此珮還有一龍形珮相合,當年藏庫寶物何止千萬,天子卻甚愛此雙珮,叟每日必親自查看。」白叟似乎沉入了回憶,語調平靜,「後來天子討伐東夷大勝,卻耗盡了力氣,周人也終於打來了,宮中和城中到處人心惶惶,天邊突然冒出了濃煙,黑得蔽去了日頭,人人都說那是天邑商的大火……」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黯淡的光線下,看不清表情。
  四周一陣沉默,我看著白叟,小心地說:「聽白叟口音,周語甚為流利。」
  白叟抬眼看我,浮起一絲苦笑道:「我乃周人。」
  我點頭,卻再也壓制不住心中叫囂的衝動,「散父?」這兩個字終於脫口而出,話音輕飄飄的,卻足以讓室中的人聽清。
  白叟猛地盯向我,一臉異色,我與他對視著,心惴惴地跳。
  好一會,白叟的表情漸漸緩下,渾濁的目光回復平和,他看著我,低低地說:「皆過往矣。」
  果然!我禁不住心上的狂喜,笑意盈盈,「既為周人,白叟為何離開?」我繼續問。
  白叟面色無波,垂目看著鳳形珮,停了一會道:「吾婦是商人,不願為周所俘,我就同她攜兒女逃離了牧。」
  原來如此,我還想說下去,跟他談杞國開渠的事,白叟卻好像不願再繼續了,只將雙眼定在鳳形珮上。
  不久後辰進來,說他把水缸盛滿了,白叟又滿面笑容,連聲說甚好,又寒暄了一會,大約是發覺白叟精神不太好,辰提出告辭,白叟沒有挽留,將鳳形珮還我,送我們出了門。
  「白叟來伏里時只有他一人,家婦兒女都在路上逝去了。」路上,我向辰打聽白叟的事,他如是說。
  「逝去了?」我停住腳步,驚詫地說。
  辰看我一眼道:「我祖父曾說,白叟來時渾身邋遢不堪,每日思念故人、淚流不止,里中的人都知曉此事,從不在他面前提起,他也未再娶婦。」
  「那亥呢?」我問,辰說他跟白叟住一處,他又會是什麼人?
  辰說:「亥是鄉人從外面撿來的,白叟將他收養,並非親生。」
  問題都答清了,我卻愕然,心中有些懊悔,剛才那些話題正正戳到了白叟的痛處,怪不得他沒跟我談下去。

  ◎             ◎             ◎

  黃昏之後,天色漸漸擦黑,太陽在大山那邊留下的最後一抹橘紅也漸漸沒去。
  伏里暮色中,蟬鳴依舊響亮,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炊煙味道,我獨自坐在辰田裡的草垛下,手裡攥著鳳形珮,腦中仍想著白叟的事。
  在那小屋裡,當白叟親口承認他就是散父的時候,我興奮了好一陣,覺得觪為之辛苦操勞的事終於能解決了,可現在細想,我卻一點把握也沒有。
  若沒有辰後來的補充,我根本無從知道白叟的痛苦經歷,他被帝辛召去牧之後發生過什麼事,恐怕除了他沒人會知道,不過他至今仍稱帝辛為天子、稱朝歌為牧、稱殷為天邑商,言談間不掩敬意,而他雖是周人,卻因為周人的攻伐失去了妻兒,從辰的描述上看,白叟對此痛苦頗深……若用感情來勸,實在沒什麼勝算。
  當然,提到過去的時候,白叟的態度很是淡然,但與此同時,似乎名利寵辱於他而言也已經無所謂了,並且白叟年紀已經七十有餘,要說服他跟我出去,想想都覺得艱難無比。
  我惆悵不已,長長地嘆了口氣,悶悶地躺倒在禾草中。
  「姮!」忽然間,隔著草垛,我聽到丹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我坐起來,答應了一聲,沒多久,丹的身影出現在草垛旁,光線微弱,只見她四處張望。
  「丹。」我喚了一聲,丹轉頭看到我,走了過來。
  我往旁邊讓了讓,她也在禾草上坐下。
  「妳一人在此做甚?」她問。
  我繼續躺下,說:「閒坐罷了。」看了看她,問:「辰呢?」
  丹從垛中抽出一根禾草,細細地掰開道:「他母親說要同他商量些事,讓我出來了。」
  「哦。」我說,沒有再開口,將手中的鳳形珮慢慢翻轉把玩。
  月亮缺著口,在薄雲中露出臉來,清淺的銀輝中,鳳形珮在指間泛著皎潔的光華,現在看著,它雖然已經斷開卻仍然美麗。
  丹咦了一聲,湊過來看著鳳形珮說:「這斷珮在月光下倒是好看。」
  我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損毀了妳也帶在身上,這般不捨,可是緊要的人所贈?」停了一會,她問。
  我浮起一絲苦笑道:「差不多。」
  「哦?」她的聲音帶著一絲興奮,想了想道:「妳已及笄許嫁,我猜那人就是妳夫婿,可對?」
  手微微僵住,「不是。」我望著上方的明月,輕聲說。
  「不是?」丹的語氣明顯有些失望。
  這時遠處飄來一陣樂音,我和丹俱是頓住,仔細聽像是笛子。
  「是辰在吹篪。」丹說。
  「辰?」我訝然,向辰的家望去,視線被一個個草垛擋著了,黑黝黝的什麼也看不到。
  我看向丹說:「想來他母親的話說完了,妳不過去?」
  丹仍然靠在草垛上,手裡絞著禾莖,「他吹篪不喜有人在旁。」
  「哦。」我應道,不再說話。
  凝神傾聽,辰的技巧雖不算高,氣卻很足,旋律吹得有模有樣,別有一番拙樸,誰也沒有出聲,晚風悠悠地拂在臉上,一陣舒適的沁涼。
  「姮。」許久,丹輕輕地開口道。
  「嗯?」
  她稍稍轉過身來,對著我問道:「妳夫婿是什麼樣的人?」
  我愣住,夜幕中星光滿天,一個昂藏的身影似遠似近,唯有明亮的雙眸清晰地出現在腦海之中。
  好好等我,恍然間,像是有低低地話音在耳邊縈繞。
  我注視著穹空,「他為人率性、不愛說話,卻總會為我著想,是個極好的人。」
  「極好的人?」丹似在咀嚼我的話,少頃,她肯定地點頭,「姮覺得他好,定是很歡喜他。」我笑了笑。
  丹像是心情大好,從垛上滿滿地抱下一堆禾草,躺倒在上面,聲音愜意,「姮勿憂,伏里雖小,妳安心住上幾日,說不定妳夫婿會來接妳。」
  我詫然,疑惑地看她,「妳怎知?」
  「我想的。」丹說。
  我一訕。
  「妳勿不信。」丹認真地說:「我幼時貪玩,曾追逐著雀鳥進了大山之中走不出來,那時我雖又餓又冷,卻知道辰一定會來找我,絲毫不著急,便爬到大樹上等他,等了兩日,他果然來救了我出去。」
  我聽了,淡淡一笑,「辰倒是個能人。」我岔話道。
  「那自然。」丹得意地說,坐起來,打開了話匣,「辰與我自幼相熟,他七歲已隨長輩進山捕獵,農務力役樣樣都行,人人都誇他是伏里最能幹的男子。」
  我看著她興奮的樣子,狡黠地笑道:「辰這樣好,丹定是很歡喜他了?」
  丹一愣,點點頭說:「歡喜。」
  我笑起來,看著她頭上的總角,好奇地問:「你二人還未定親?」
  「早定了。」丹說:「如今單等我十五及笄。」
  「哦。」我說,看她身量挺高,原來還沒到十五。
  「只是……」她的聲音弱了下來,「辰從不與我提起此事。」
  「那又何妨?」我說:「辰又不厭妳,既已定下,還有何改?」
  「妳不知道。」丹嘆了口氣,聲音微窘,「辰如今與我在一起時仍盡是玩鬧,與幼時別無兩樣,里中女子中意他的頗多,她們每每尋來,辰也總是笑臉對人……姮。」她轉向我,迷惑地問:「妳夫婿可會這般?」
  我訝然,沒想到她也有這樣細膩的心思,「丹。」我想了想說:「辰與妳處慣了,突然要改也是不易,且他也要與眾人交遊,別人又並無惡意,難道他還能冷著臉?辰對婚事心知肚明又無排斥,妳既知曉他為人,還當信任他才是。」
  「嗯。」丹應道,話音仍有些悶,片刻後只聽她又哼一聲,說:「罷了,我便日日守著他到成婚,看誰敢搶。」
  我看著她,輕笑起來。

  ◎             ◎             ◎

  當我又開始思索白叟的事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亥。
  我向辰打聽,他說亥治理田土很有一套,他跟白叟學習了開渠之術,加上自己整日鑽研,由他引灌的田地、桑林竟比白叟以前開的長勢還好。
  「就是人孤僻了些。」辰補充道。
  我笑顏逐開,會開渠才是重點,高興之餘,我決定先跟他套套近乎。
  第二天一早,我在一塊剛開出來的荒地上找到了亥。
  他站在光禿禿的土地之中,手裡拿著根木條,到處走到處劃,時而停下,皺眉苦想又繼續走。
  「亥。」我主動上前打招呼。
  他看到我,突然停住,如辰所言,他的臉驟然地紅起來,更甚於那日初見。
  亥似乎很不知所措,嘴唇猶疑地張了張,卻什麼話也沒出來。
  「姮。」我微笑著說。
  「嗯……姮。」亥點了點頭,立刻轉身繼續察看,我看到他的脖子也紅了。
  我沒有跟上前,看看地上的小溝,問:「土中所劃的可是渠?」
  「然。」亥頭也不回。
  我望向四周,又問:「水從何來?」
  亥一邊劃,一邊抬手往遠處指了指,回答依舊簡潔,「山上。」
  「引山泉灌溉?」我頷首,稱讚道:「此法甚妙。」
  亥似是一怔,回頭飛快地看了我一眼,臉上紅光仍盛,他沒說什麼,再扭回頭時,頰邊的輪廓上卻明顯地掛起了笑容。
  我又接著東一句、西一句地問這問那,亥仍然工作著,有問必答,漸漸地,我感到他的態度放開了些,話也慢慢變長了。
  我不急著有什麼進展,畢竟才認識,了解不深,要說動一個人離開故土不是容易的事,於是跟亥聊了些科學性的話題之後我收兵,禮貌地跟他行禮道別,亥點頭還禮,表情自然了許多。
  待回到辰的家,我卻聽到辰和丹又在鬥嘴了。
  我問他們怎麼了,辰氣惱地說,丹剛才趁他的母親不在,問他昨夜和母親說話的內容,辰說沒什麼,她不用知道,丹說她想知道,辰還是不肯說,就這樣他們就爭了起來。
  我望天無語,這兩個人……我不管他們,回室中歇息,沒坐多久,辰和丹的吵鬧聲突然沒了,屋外響起了辰母親的聲音,好像還有別人。
  我出去,只見丹已經離開了,辰的母親帶回了一個乾瘦的老婦。
  見到我,辰的母親面上一喜,拉著我走到老婦面前,對她嘰哩咕嚕地說了一通。
  老婦先是盯著我的臉,再上下地打量,然後圍著我走了一圈,又伸出乾癟的手,從我的腰摸到臀部。
  我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解地看向旁邊,辰的母親笑咪咪的,辰卻站在一旁,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老婦摸完了,對辰的母親點頭,說了一番話,辰的母親像是高興極了,轉身從屋裡拿出一塊肉脯,遞給老婦,兩人笑著又說了一番,老婦拿著肉脯,滿面春風地走了。
  我一頭霧水,望向辰,「那老婦是何人?」
  辰看了看我道:「此地最好的接生婦。」
  我疑惑地問:「她方才說什麼?」
  辰嘆了口氣:「說妳能生兒子。」
  我驚訝地看他,剛要開口,辰的母親走過來,又拉起我的手,溫和地對我說起了聽不懂的話,這時辰沉下臉,走過來將她拉進屋裡,留下我愣愣地站在原地。
  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午後,丹和辰的母親都不在,我堵住了辰。
  「你母親有何用意?」我直接了當地問。
  辰瞅瞅我,也不遮掩地道:「妳以為是何用意?」
  我不解地看他,「我已許嫁,且不久便會離開。」
  辰淡淡地說:「我母親不管,族中人丁單薄,她只想我多子。」說著他瞥我,「未見她方才好言好語地留妳?」
  我怔住,想起那天在草垛下,丹曾問我婚後有何願望,我想了想說,婚後的願望要婚後才知曉,如今只願安穩度日便好。
  丹卻笑說:「我的願望是要跟辰生許多許多的孩子。」
  那時我覺得她想法單純,一笑而過,原來有這般淵源。
  「辰。」沉吟片刻後我看著他,「你心裡想著丹,對此事並不樂意,可對?」
  屋中光線不好,只見辰一愣,黑黑的臉上看不出表情,「我也愛多子和美人。」他將腦袋撇向一邊,說著走了出去。
  這件事之後,誰也沒有再說什麼,丹依舊來找辰,辰依舊跟她鬥嘴,辰的母親依舊天天對我笑,對我好了一倍不只。
  我如常地過日子,正如對辰說的,舟人丁來的時候我就會走。
  亥的那邊我沒有鬆懈,在荒地上聊過幾回,我們的話題正慢慢深入。
  他的性格的確很適合鑽研,聊到地理時,我心頭一熱,拿出自己知道的那點科普知識,告訴他,在大地上最遠的地方就是最近的地方,因為大地是圓的。
  「圓的?」他惑然,想了想望向頭頂,「那天呢?」
  「也是圓的。」我說:「天如雞子,地如雞中黃。」
  他皺眉思索了良久說:「不對。」
  我問:「哪裡不對?」
  他說:「既是圓的,妳我怎能站穩?」
  我笑道:「雖是圓的,卻極寬極廣,你我站立之處,不足其毫釐。」
  他搖頭,將手握拳,指著下面,「若行至此處,豈不跌下?」
  我說:「地有力,如磁石般吸住,不會跌下。」
  他睜大眼睛道:「豈可受此倒掛之苦?」
  我耐心地跟他說,天地間本無上無下,站在大地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是正立,他似懂非懂,又問磁力何來,我說大地轉動,磁力來自地心。
  「會轉?」他看看腳下,一臉驚恐,接著他眼中充滿了求知的光采,不懈地追問怎麼轉,大地轉了,雲霞怎麼辦、太陽怎麼辦、月亮怎麼辦、星辰怎麼辦……
  當他問到鬼神怎麼辦的時候,我覺得我的能力已經達到了盡頭,長長呼吸一口氣,我告訴他,自己也不知道,這說法不知從哪裡傳來的。
  亥表情有些失望,意猶未盡地點點頭。
  「亥是個呆子。」傍晚我跟丹去水邊洗衣,她不屑地說:「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不務農、不供役,只會問些莫名其妙的事,白叟卻只由著他。」
  我笑了笑,想起以前曾經聽過的話,天才總是孤獨的。
  「妳知道什麼?」在一旁割茅的辰將竹筐放下,抹了把汗說:「也不想想經他開渠的田土多收了多少,妳累上一年也不及他。」
  丹紅了臉,瞪他,「我知道什麼,我知道那日接生婦去了你家,你還未同我說她去做甚?」
  她的音量十足,辰卻像沒聽到一樣,昂著頭,提起兩筐茅草自顧地走了。
  丹惱怒地抓起一件溼衣,用力地扔向辰,無奈兩人離太遠,衣服沒飛多少距離,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她微微喘著氣,看著辰離去地背影,一瞬不移,過了好一會,丹快步走過去把地上的衣服拾回來,她把衣服扔在水裡,重新在大石上坐下,拿起杵狠狠地搗起來。
  水花高高地飛濺,打溼了她的衣裳和頭髮,丹卻沒察覺一般,只一個勁地敲打。
  我看看她,無奈地說:「丹,妳既都猜著了,又何苦追問?」
  丹仍舊猛力地搗,沒有說話,好一陣後她的動作漸漸慢下,終於停住,悶悶地將杵丟放到一旁。
  「我就是恨他當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同我說。」丹委屈地說,聲音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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