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寧願擔蔥賣菜,也不願與人公家尪,
且看無依無靠的庶出孤女,如何掙脫門第的束縛,
實現「唯我獨妻」的理想? 卑賤無罪,矯情有理,
庶女必備的亂世生存法則,萬眾矚目的重生大作,隆重登場!
美人王弘見得多了,再說這世間最不少的便是美人,
何況以他世家嫡子的權貴身分,美得不夠、門第低下的女人,
甚至還不敢出現在他眼前。可身為世家庶女的陳容,
自以為才智不凡,美得豔麗,前一刻還大膽地以一首鳳求凰表白,
直言不與其他女人共侍一夫,只想做他的正妻。
卻在他揚言能給她的不過是貴妾的名分時,一轉眼便想甩開他,
只是惹了他王弘,還想另嫁如意郎君,這可不行!
第一章
又是一個月圓之夜。
閣樓中紗窗後,燭淚點點,人影相依。
陳容呆呆地站在榕樹下,一動也不動地望著那緊緊依偎在一起的兩人,她的唇已在不知不覺中抿得死緊。
燈火通明中,笑語聲不斷傳來,那笑聲是如此歡快、如此爛漫,彷彿人世間從無痛苦,也彷彿春花從來燦爛。
一個柔細的聲音突兀地從她的背後傳來,「是妳?郎君不是將妳休棄了嗎,妳怎地還在這裡?是了是了,在妳的苦苦泣求中,郎君答應了留妳幾宿。」
惡毒的語言中一陣馨香傳來,一個嬌小的身影站到了陳容的身側,她順著陳容的目光望去,在對上閣樓中那雙依偎的身影時,她的嘴角狠狠一抽,不過那眼中所有的妒恨,在看到呆若木雞的陳容時又轉為快意。
柔細的嗤笑聲再次響起,「咦,那不是妳族姊嗎?妳千方百計地把她擠掉,逼得郎君娶妳為妻時,定沒有想到不是妳的終究不會屬於妳,妳的族姊有一天還是回來了,還是拿走了屬於她的東西吧?」嬌小的美人嘖嘖連聲,她嗤笑道:「百般算計卻落了個休棄的下場,陳氏阿容,我要是妳,乾脆一把火燒了自身算了。」
嬌小美人的話一句接一句,咄咄逼人、極盡惡毒,可不管她怎麼嘲諷挖苦,眼前這個與她敵對多年的老對手卻一直沒有吭聲。
這一刻,一直潑辣陰毒的陳容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只是痴痴呆呆地望著紗窗後相依相偎的人影,一動也不動,面如死灰。
嬌小的美人見她不吭聲,咯咯笑道:「是了,聽聞郎君自娶妳過門後,一直沒有近過妳,嘖嘖嘖,枉陳氏阿容素有才貌雙全的名聲,卻一直到被休棄,郎君都對妳不屑一顧。」
這一句話如一把劍一樣,血淋淋地刺進了陳容的心臟,呼的一聲,一直呆呆傻傻的陳容突然轉過身來,她直愣愣的目光中含著讓人驚懼的陰沉,嬌小的美人在對上她目光那一瞬間,情不自禁地向後退出幾步。
陳容向嬌小的美人逼出一步,嬌小的美人一驚,她一邊後退,一邊急急叫道:「妳、妳要做什麼?」
陳容面對著驚慌失色的美人冷冷一笑,不知不覺中她已逼得這個美人靠上了榕樹幹。
就在那嬌小的美人嚇得尖叫時,只見寒光一閃,叮的一聲,一柄短劍從她的髮鬢穿過,重重地插入樹幹裡,直入三分。
「啊!」嬌小的美人驚聲尖叫起來。
「閉嘴!」陳容沉沉一喝,這一喝極冷,煞氣十足,嬌小的美人一凜,果真應聲閉緊了雙唇。
陳容盯著她,月光下她雙眼黑亮黑亮,幽深如狼。
陳容盯著那美人,冷冷地說道:「本來我這一劍是想殺了妳的,不過想一想,妳盧美人極善作偽,平素又頗得他的看重,留著妳,還是能給我那姊姊添點心頭刺。」
陳容說到這裡,嗖的一聲把短劍抽回,劍剛入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幾個護衛大聲問道:「何人在此?可有刺客?」
「無事。」兩個女人同時回出一句。
眾護衛這時也看清了兩女,他們相互看了一眼便向後退去,陳氏與盧美人向來不和,兩人只要在一起便會非常熱鬧,他們已經習慣了。
護衛們一退,陳容長袖一甩,轉身離去。
盧美人望著她遠去的背影,不知為什麼突然感覺到寒意刺骨,她打了一個哆嗦,這一刻竟是在想著,像陳氏這般驕傲的人,居然痴戀上郎君那樣無情的男人,也是可憐。
想到這裡,盧美人一聲長嘆,她意興全無地向自己的院落走去。
盧美人才踏入院落,突然聽得東廂院喧囂聲大作,她猛地回過頭去,卻見東邊濃煙滾滾,火光隱隱。
「走水啦、走水啦!」一陣陣急喝奔跑聲中,盧美人心臟猛地一跳,她連外裳也顧不得披上便急急向東廂房跑去,那是陳容所在的院落,以那女人剛烈狠辣的性格,說不定真聽了她的話,舉火自焚了。
盧美人急急跑去時,正好看到主殿方向,她的郎君與郎君新娶的夫人也向東廂房跑去,三人同時來到了東廂。
剛剛跨入院門,突然一陣瘋狂的大笑聲傳來,那笑聲嘶力竭中含著無邊的痛、恨以及悔。
盧美人急衝幾步,猛一抬頭便臉白如雪,劈劈啪啪聲中,東邊的閣樓已經倒塌大半,只剩下最西側的那面牆還杵在那裡,卻也是搖搖晃晃,滾滾的濃煙飄滿了整個院落,火焰翻滾中,那個一襲羅衣,披散著長髮仰天長笑的女人,可不正是陳容?她當真自焚了!
盧美人臉色灰敗,她向後踉蹌退出一步,這時刻,一種難以形容的憐憫和悲傷席捲著她,突然她聽得身側傳來郎君的命令聲,「救人救人!」
急喝幾句後,盧美人聽得郎君向左右問道:「怎地起了火?」
「是夫人,不,是陳氏喝退我們,自己點的火。」
郎君明顯驚住了,他急急轉頭看向火海中的陳容,冷漠的聲音在夜空中響起,「陳容,妳這是何苦?」
直逼入半空,紅通通的火焰照耀下,郎君那俊美威嚴的臉上帶著一抹難以掩飾的驚愕。
火海中的陳容沒有回答,她只是目不轉睛地望著郎君,瘋狂地笑著,她仰著頭,展開雙臂,笑聲嘶啞,似是長歌也似是大哭,隨著一股火焰騰的一聲纏上她的身,她那含著痛楚的笑聲更響亮、更瘋狂了。
見狀,郎君皺起了眉頭,他手一揮,冷冷喝道:「既然她想死,便成全她吧。」說到這裡,他長袖一甩,毫不在意地轉身離去,竟是把那漸漸被烈焰吞噬的女人丟在背後。
盧美人錯愕地望著郎君絕情的背影,這一刻一種刻骨的寒意侵襲著她,她急急轉身看向陳容,看到的是更加用力大笑的她,可是笑著笑著,盧美人清楚地看到兩行淚水如珍珠般從陳容的臉上滑落,滴入火中後化為灰燼。
盧美人更清楚地看到,淚流滿面的陳容那瘋狂的大笑聲漸漸轉為嗤笑,嘲諷痛楚的笑聲中,她聽到陳容一聲又一聲地嘶叫道:「何必、何必、何必……」笑聲越來越小,漸漸轉為虛無。
◎ ◎ ◎
「啊!」尖叫聲撕破了夜空,床榻中的陳容騰地坐直,手撫著胸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
喘息了一陣後她走下床榻,就著牛油燈看向几案上的銅鏡,銅鏡中的小少女長得精緻秀美,此時此刻,那臉上冷汗淋漓,瞪大的雙眼中還殘留著驚恐瘋狂,她慢慢舉起衣袖,拭去了臉上的汗水。
隔間傳來一陣急促凌亂的腳步聲,一個溫柔關切的聲音從門檻後傳來,「阿容,又作惡夢了?」
陳容背轉過身,她吸了一口氣,回道:「現已無事。」
門檻後探出一個婦人的頭來,她朝著陳容的背影細細地瞅了瞅,低聲勸慰道:「南方有我族人,阿容儘管寬心。」
「我知道,退下吧。」聽著那腳步聲慢慢退遠,陳容再次伸袖拭去汗水,轉身走到几案前,對著銅鏡中的自己跪坐下。
銅鏡中那個美麗青澀的少女,正睜著一雙黑不見底的眼睛回望著她,陳容的嘴角慢慢揚起,露出一口細白牙齒,她輕輕說道:「過去了,以後也不會再出現,是嗎?」
鏡中人對她回以一個燦爛的微笑,望著這樣的微笑,陳容顯得很滿意,她站了起來,從几上拿起牛角梳,慢慢地梳理著凌亂的長髮,銅鏡中的她有一張屬於十四五歲,還沒有長開的、青澀中透著明豔的臉。
她回到從前了,所有的瘋狂、所有的痴戀、所有的執迷不悟、所有的恨和痛楚,竟在一覺醒來後變成了記憶,她清清楚楚地記得後來經歷的一切,身體卻還是十五稚齡時,她還是她,一切都沒有變,變的只有時間,蒼天給她開了一個玩笑,讓她來到一切都沒有發生時。
這一年,她與所有的平城人因為就要臨近的戰火,倉促遷向南方,回歸本族,然後遇到那個命中的魔障。
不過現在不是魔障了,陳容對著銅鏡一笑,她伸手撫著自己的臉,低低地說道:「以前是妳執迷不悟、做盡蠢事,既然蒼天令妳重新來過,那麼新的棋局當由妳來執子圍殺,陳容,妳說是嗎?」
鏡中的人再次回給她一個極燦爛極燦爛的笑容。
紗窗外星空高遠,清冷如許,疏疏淡淡的幾顆星掛在浩瀚長空上,顯得十分寂寥。
陳容把目光從銅鏡上移開,便盯上了夜空,直是目不轉睛地盯了許久,她才身子向後一倚,閉起雙眼,靜等時間流逝。
這幾晚,每次從惡夢般的往事中驚醒,她總是這樣呆坐到天明,不是為了懷念,也不是因為恨太強烈,而是因為她喜歡這樣寧靜地坐著,可以仰望天空,可以一遍又一遍地體會著再世為人的驚喜。
慢慢的一道薄霧浮現在天地間,慢慢的一個兩個的人語聲在清新的晨空中響起,那聲音開始只有一個兩個,漸漸的越來越多,漸漸的那聲音轉為嘈雜。
腳步聲響,昨晚那個溫柔關切的中年女聲傳來,「阿容,起榻了嗎?」
陳容站了起來,道:「起了。」
中年女聲連忙說道:「上前為阿容洗漱。」
吱呀聲響,一個端著水盆的婢女走入房內,中年婦人也來到陳容身後,為她梳理起長髮來。
中年婦人生得一張圓圓臉,眼睛很小,彎彎的眉眼間透著一股寧和慈祥,她小心地看了陳容一眼,說道:「僕人都在準備,隨時可以上路了。」
陳容「嗯」了一聲,中年婦人見她臉色平和,心下一鬆,又說道:「阿容,這地方已非善地,必須南遷了,我們陳家比起各大家族還是好的,畢竟我們在南方各地都有支族。」
陳容又「嗯」了一聲。
中年婦人見她應得輕快,神情也不似前兩天那般恍惚,心中大喜,又說道:「阿容妳明白了?今天晚上應該不會作惡夢了。」陳容點了點頭。
這時外面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阿容,行裝已備,何時起程?」
聽著這男子熟悉的聲音,陳容突然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那中年男子怔了怔,回答道:「辛丑日。」
辛丑日?陳容騰地站了起來,辛丑日!是了,三天後的半夜,她迎來了平生第一次劫難。
在中年婦人的詫異中,她又慢慢坐下,「你是吳叔?」
門外那中年男子更詫異了,他大聲應道:「是啊,我是吳叔,阿容,妳怎麼了?」說著說著,他徑直推開房門,一張瘦削中略顯蒼白,下頷稀稀疏疏地留著幾根鼠鬚的臉出現在陳容面前。
在陳容梳洗的當口,他一個男子這麼大剌剌地推門而入,實在是失禮。
陳容向中年男子抬頭看去,再世為人,她方能從這張看起來斯文和善的臉上,看到那隱藏的狠毒,眼前這個人本是她父親周遊時救回來的一個士人,一直以來他被父親當作朋友,恭而敬之地養在府中,還要求她與府中僕役都以叔字相稱。
可就是這個人竟勾結盜賊,在她準備南遷的前一天晚上破門而入,把她的家財搶劫一空後逃之夭夭,若不是父親在書房中還祕密備有一些黃金,上一世的她根本到不了南方,早淪為乞丐了。
陳容盯著吳叔,慢騰騰地說道:「下午起程。」
「什麼,下午起程?阿容,為什麼不多等幾日?」
陳容暗中冷笑一聲,她沉著臉喝道:「我說了,下午便起程。」
她畢竟年紀還小,平素沒有積威,那中年男子看向陳容的身後,叫道:「平嫗,妳跟阿容說說吧,南遷是何等大事,怎能說走就走。」說到這裡,他想起一事,聲音一提大聲說道:「何況阿容妳連作了幾夜惡夢了,既然身體不舒服,為什麼不多休息兩日?」
圓臉慈祥的婦人連忙上前,對著陳容說道:「女郎,吳叔此言有理……」她剛一開口,陳容便打斷了她的話,喝道:「我說了,下午起程。」
吳叔正在反駁,對上陳容黑不見底的雙眼時,不知為什麼竟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顫,就要脫口而出的話啞在了咽喉中。
陳容收回目光,命令道:「帶上房門。」
吳叔一愣,方才醒悟她說的是自己,他愕愕地關上房門,心中一陣不安,阿容這是怎麼了?變化這麼大。
◎ ◎ ◎
吳叔一走,陳容便來到了書房。
書房中擺滿了厚厚的竹簡和帛書,以前家財被吳叔勾結盜賊搶劫一空後,走投無路的她想起了父親曾經說過,若出現意外可至書房一觀,她在書房中一陣瘋狂的哭叫打鬧後,無意中發現這些竹簡帛書中藏有大量的金葉子,便是這些金葉子使她絕處逢生。
外面叮叮砰砰的聲音不絕於耳,那是僕役奴婢們在忙著收拾,現在各處院落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馬上便要轉到書房了。
那些人語聲、喧囂聲、粗野匹夫們的叫嚷聲可真是動聽啊,以前的她怎麼沒有發現呢?
陳容慢騰騰地在榻几上跪坐下,信手打開一卷帛書,耳中卻專注地傾聽著那充滿生機的種種聲音。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大叫聲從門外傳來,「阿容可在書房?孫老來了。」
是吳叔的聲音,陳容臉孔一沉,他還是不死心啊,竟然連孫老也搬來了。
吳叔的大叫聲再次傳來,「平嫗,阿容可在書房?孫老知道她身體不好後前來探望了,妳快快告知阿容,令她出迎。」
陳容站了起來,在平嫗回答前,她清脆地應道:「來了。」說罷,她推開了書房門。
苑門處站著一個鬚髮蒼白的老人,他便是孫老,她的父親在離去之前囑咐過孫老,要他照看管教陳容的,在這個老人面前,她沒有說話權。
陳容瞟了臉帶得意的吳叔一眼,斂襟一禮,「見過孫老。」
孫老點了點頭,他走到陳容面前,朝她上下打量著,「聽說妳夜夜作惡夢,可請過醫和巫?」
陳容搖了搖頭,答道:「無。」
孫老皺起了眉頭,吳叔見狀,馬上在一側說道:「老丈你快勸勸阿容,她這種情況,卻說什麼過了中午便要動身,此去南方,路途何等遙遠,若是出現一二不妥,豈不是悔之莫及?」
孫老點了點頭,他目光瞟向站在陳容身後的平嫗,說道:「平嫗,把妳家女郎請入房中,三日後再起程。」
「是。」
孫老又轉向左右的奴婢們叮囑道:「此事不可兒戲,妳們看好阿容,要是她再耍倔強性子,就鎖了她。」
「是。」
「還不去把巫和醫都請來。」
「是。」
孫老的命令一句接一句,話一說完,長袖一甩便轉身離去。
吳叔朝著陳容等人瞟了一眼,在無人注意時得意一笑,提步跟上了孫老。
這麼一來,院落中本來忙碌著的眾人都停下了動作,他們抬頭看著陳容,等著她的指示。
陳容沉思片刻,抬頭向左右說道:「召集府中所有家丁奴婢,便說我有事吩咐。」
「是。」
「平嫗,妳帶人把所有財物都搬到院落裡來。」
平嫗傻傻地看著陳容,直到陳容重複了一遍,她才應道:「是。」這時她的心中滿是驚異,這幾天女郎真是變化太大了,自己一點也看不懂她了。
陳府雖然只有陳容一個主子在,可這些年來,她的父親擔任平城的治中從事,雖只是個八品官,卻也積累了不少財物,陳容的父兄在離去時曾帶走了大批財物,可就算是剩下的那一點,也塞滿了整個院落。
在這個時代,金子也罷、五銖錢也罷,都難以廣泛流通,真正令世人信奉的貨幣是布帛糧食之類,在這種朝不保夕、戰亂極其頻繁的時期,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最為流行。
不過一刻鐘,院落裡便站滿了奴僕婢女,孫老還沒有離去,他與吳叔站在一棵高大的榕樹下,好奇地向陳容望來。
陳容跪坐在平嫗為她準備的榻上,她隨意地瞟了眾人一眼,向左右問道:「府中共有多少人?」
「七十有三。」
陳容點了點頭,她端起酒杯慢慢抿了一口,她雖然只有十五,可這一刻,前世那些年修養而來的富貴之氣,令得她的一舉一動都顯得雍容得體。
孫老在一側點了點頭,他吃驚地想著,聽說陳氏是百年公卿世家,果然不虛,阿容這麼一個支族庶子的庶女,又年紀小小的就有了一種金馬玉堂的貴氣,這是陳氏的血統高貴所致啊。
陳容抿了一口酒,漫不經心地掃過院落中眾人,淡淡地說道:「戰亂將至,陳氏將舉家南遷,有願意離開陳氏、自謀去路者,每人一匹布、五斗米,願意相隨於我的亦是一匹布、五斗米。」
這話一出,瞬間四野一靜。
吳叔大驚,他情不自禁地上衝一步,可是腳步抬得高高的卻怎麼也跨不下去,他憑什麼阻止?
陳容見到半天都沒有動靜,轉頭看向平嫗,皺眉喚道:「嫗?」聲音微提。
平嫗張著嘴傻乎乎地望著陳容,在對上陳容黑不見底的雙眼時,她驚醒過來,急急搶上前,叫道:「不可不可,阿容,府中米布已然不多,分不勻啊。」
陳容淡淡地說道:「少了便以帛粟代替。」
「可是可是……府中只有這些家財,這麼幾十號人分下去,陳府財物五不存一。」平嫗有點氣急,她尖聲叫道:「這一路千里迢迢、路途多變,就算一路順利到了南方,沒有了財物,女郎又如何生存?阿容,大人和妳兄長至今尚無音信,妳不可把家財一散而空啊。」
平嫗的話字字貼心,確實是忠僕之言,可是她也不想想,陳容自己一個弱質女流,府中又沒有幾十個悍勇的護衛,她怎麼保得住這些家財?
便是今天不散去,這一路南遷近千里路程,她這麼點幫手帶著數十輛馬車招搖而過,不知會被多少人、多少勢力盯上,到得那時,別說是家財,便是性命也不一定保得住,上一次她光是攜帶那些金葉子,就因為幾次露財而被歹徒盯上,險些致命。
陳容轉眸瞟過眾僕,這一眼,她從眾人中看到了七八個與平嫗一樣憂心忡忡的面孔,至於別的奴婢這時都壓抑著歡喜,緊張地望著她,他們害怕她反悔呢。
陳容收回目光時,略略掃過吳叔以及站在奴僕中的幾個年輕雜役,這一掃,她的臉上閃過一抹冷意。
搖了搖頭,陳容淡淡地說道:「嫗,錢財者阿堵物也,如此亂世,你們有了這些帛和米,也好過一些。」她不願意再說什麼,右手一揮,大聲喚道:「吳叔!」
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吳叔身上,這一看,不少人皺起了眉頭,平嫗便扯著嗓子喚道:「吳叔,阿容喚你呢。」
此時的吳叔表情特別古怪,他臉色青紫,一臉怒色中又帶著一抹驚惶,那左足還舉在空中,也不知道他是要前進一步,還是要向後退,怪了,他這般單腳著地就不累嗎?
眾人的目光終於讓吳叔回過神來,他怔怔地迎上了陳容的雙眼。
陳容望著他慢慢一笑,雙眼瞇了起來,她清脆地說道:「吳叔,你是識字之人,整個平城之人都讚你公正,你且上前一步,助阿容一臂之力。」
吳叔呆呆地問道:「助妳一臂之力?」
陳容的雙眼瞇得更厲害了,她笑得很開懷,這種完全不同於以往的開懷,令得以名士自詡、於錢財不屑一顧的孫老連連點頭,只有遇到大事才能看清一個人的本性啊,他還以為阿容分財之舉是胡鬧呢,現在看她如此開心,竟是真淡泊,這孩子真不愧姓陳。
陳容開懷的,清脆中帶著豪氣地叫道:「是啊,阿容請吳叔主筆,把這些財物分下去,叔為人公正,定能分得眾人心服。」陳容說到這裡,眉頭一挑,有點錯愕地大聲叫道:「吳叔、吳叔,你怎地還在發怔?莫非你不願意?」
吳叔連忙擠出一個笑容來,他咽了一下口水,白著臉吶吶地說道:「我自是願意、願意。」
「如此,叔怎麼還不上前來?時已不早了。」
「是、是,我上前來。」
在吳叔步伐僵硬地向前走去時,孫老的長嘆聲在他身後響起,「吳陽、吳陽,稚女尚且糞土錢財,你這士人怎地面色大變?行止僵僵、雙眼渾渾,哎,你遜她多矣。」
這時的人喜歡點評人物,長者的點評往往能影響人一生,此刻孫老這話一出,吳陽瘦長的臉青白裡透著黑氣了。
吳陽慢騰騰地來到了陳容的身側。
陳容站了起來,她以袖掩嘴,漫不經心地打了一個呵欠,道:「財帛分好後,諸位想去想留請便。」一邊說,她一邊懶洋洋地向寢房走去。
◎ ◎ ◎
七十幾個人雖然不多,但也用了兩個時辰,吳陽才把他們一一打發。
收起筆,吳陽在眾僕的歡笑聲中站起身來,他呆呆地望著由原來的大山變成小土堆的財物,只覺得腳步似有千斤重。
天啊!那一批人可沒有一個吃素的啊,這些東西給他們填牙縫也嫌不足,他們要是怪罪起來,他可如何是好?
吳陽垂頭喪氣,連孫老向他告辭離去都不曾注意,惶惶不安中,吳陽雙眼一亮,聽說陳府中還有一樣珍奇之物,或許那物可以滿足他們。
正當吳陽如此想來的時候,寢房內傳來陳容清脆的聲音,「吳叔、平嫗、尚叟。」
三人一愣,同時應道:「在。」
「還有幾人沒有離去?」
「十五人。」
「不錯,我這裡有一物極是不凡,想請你們三人領著那十五人,把它送到王公府中,便說家中父兄不在,我一弱質女流實無擔當,願以家君留下的奇珍相送,只求我陳府能入王府隊列,與他們同行。」
說到這裡,寢房門吱呀一聲打開,與此同時,一道紅燦燦、晶瑩剔透、美妙美輪的寶物出現在眾人眼前,一看到這物,吳陽眼前一黑,差點暈死在地。
這寶物通身流光,卻是一個三尺高的珊瑚,形如樹狀,這珊瑚生於海底極難取得,何況眼前這珊瑚晶瑩剔透,幾無瑕疵。
真是這寶物!吳陽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急急叫道:「阿容不可,萬萬不可。」
他大呼小叫到這裡,見陳容瞅著自己的眼神頗為詫異,連忙收回神智,解釋道:「方才女郎便散去了大半家財,現在整個府中也只有這一樣物事拿得出手,難不成阿容妳連大人留下的最後一樣寶物也留不得,非要把它送出不成?」他頗為語重心長地嘆道:「女郎,成家難而敗家易,此事一出,恐怕世人都說妳敗家啊。」
「敗家?」陳容眨了眨眼,黑亮亮的雙眼中隱含譏誚,她漫不在意地晃了晃手中拿著的珊瑚,這個動作一做出,不只是吳陽,連平嫗等人也急叫出聲。
陳容她嘴角一癟,極為不屑地說道:「俗物耳,吳叔過矣。」
她不再理會吳叔,盯向平嫗兩人,喝道:「你們抬上它,也不用蒙紗了,馬上送到王公府中。」
不蒙紗?那就是要招搖過市了,吳叔驚叫道:「萬萬不可!」
陳容斜眼睨向他,冷冷地問道:「為何不可?」
吳叔啞了,他吶吶半晌才回答她道:「這等寶物易招賊盜。」
陳容一笑,她瞇著雙眼,一邊打量著吳叔的表情,一邊再次晃了晃手中的珊瑚,極為隨意地說道:「把它送到王府,它就是王家的東西,就是招賊也是他王家招賊,與我何干,與卿何干?」
最後四個字也不知她是有意還是無意,竟加重了語氣。
一時之間,吳陽直覺得眾人的目光都盯向了自己,他額頭的冷汗涔涔而下,不行,這東西萬萬不能讓阿容給送了去,該死的!這小姑子這麼倔強,要怎麼說服她的好?
就在吳陽苦苦尋思時,陳容衝著院落中的眾人叫道:「把那沉香几抬來,如此精美的珊瑚,豈能臥於尋常之木。」
「啊?是、是。」幾個奴僕連忙奔入堂房,抬起了擺放在堂房中的一個小小圓几,這個純由沉香木做成的几,是陳家所剩無幾的值錢物事之一,它是吳陽早早便相中了的。
這一下吳陽眼都紅了,特別在看到院門外面有幾個眼熟的鬼祟身影時,他的臉孔直是漲得紫紅,就在那圓几抬來時,吳陽嗖的上前一步,伸手便向陳容手中的珊瑚搶去。
「啊!」見此情形,四周驚呼陣陣。
轉眼間,吳陽的手便摸到了珊瑚的根部,結果很出乎他的意料,他這麼強行搶去,竟然感覺不到陳容的抵抗,隨著珊瑚一到手,吳陽漲紅的瘦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笑容剛剛浮現,就在吳陽雙手回轉時,被他的巨力推倒的陳容向側一歪,她這一歪不要緊,可她那壓在珊瑚樹下的長袖卻隨之被帶動,一道紅光如流星閃電般射向地面。
不管是陳容還是吳陽都來不及驚呼,便看到那華豔之極、毫無瑕疵的珊瑚樹一歪,沉沉地摔向地面。
「不!」吳陽大吼一聲,雙手齊出,整個人向前一撲,抱向那珊瑚樹。
也許是人逼到極境給激發了潛力,電光石火中,吳陽的雙手竟然抱到了珊瑚,他急急地雙手一合,驚喜地大叫道:「我拿到了、我拿到了!」
大叫大嚷聲中,吳陽連忙站起,他卻沒有注意腳下不知何時多了一片裙襬。
吳陽一腳剛剛踩上裙襬,便聽到陳容痛哼一聲,向側急抽,他本來重心便是不穩,現在腳下被陳容一帶,整個人便是向前一衝一撲。
砰!沉悶的巨響傳來的同時,是叮的一陣脆響,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院落中每一個人都張大了嘴,看著以狗啃屎的姿勢撲倒在地的吳陽,看著被他壓得實實的地面,在他左側的身體下,眾人還可以看到摔成了小兒拳頭大小的幾根珊瑚枝。
吳陽一動也不動地撲在地上,他像是陷入了昏迷當中,整個人軀體僵硬。
安靜,無比的安靜,陳容有點稚氣的聲音突然響起,這聲音極為憤怒,「吳叔,往歲你流落無依,是家君收留了你,古人說一歲之恩不可忘,我陳家對你不只是一飯之恩吧?請你告訴我,你為何非要搶我家的這根珊瑚?寧可把它打碎,也不願意讓我把它送給王家?」
這個小女孩的聲音,在這一刻因為冷漠而威嚴之極。
吳叔沒有回話,他依然一動也不動,也不知是不是真暈厥了。
陳容沉著臉,她斷然喝道:「來人!」
「是。」
「吳陽此人身為士人,竟趁我陳家父兄不在時,圖謀我家財物,現在更是打碎了我家的無價之寶,如今諸族南遷,衙中無人主事,這等小人無法送官,你們把他扔出陳府,把他的所作所為遍告世人。」
這時刻的陳容既威且煞,眾人凜然間也不敢為吳陽說話了,當下便有幾個僕人上前架起了吳陽。
他們剛剛把吳陽抬起,吳陽便陡然睜開了雙眼,他怒視著陳容,疾呼道:「妳、妳這小姑子,妳敢動我,妳竟取動我?」他目眥欲裂,消瘦的臉上漲得通紅,凶形畢露。
這一下,那些本來還同情著他的平嫗等人,同時產生了一抹厭惡之色,這人打壞了主人家的無價之寶,居然沒有慚愧之心,不但裝暈,在主人指責後還如此大言不慚,看來他真是如阿容所說的那樣,胸懷險惡啊。
面對怒形於色的吳陽,陳容卻是一臉平靜,她看著他,目光中絲毫沒有慌亂,就在吳陽心中一驚時,幾個壯健的僕人已經一擁而下,把他凌空舉起。
「幹什麼?放下我,你們快放下我。」吳陽慌亂地大叫起來,他手腳齊動,想要掙脫。
可他一個文弱士人,在沒有人願意放水的情況下哪裡掙得動,六個漢子結結實實地壓著他,把他舉到半空抬向府門。
直走出了院落門,吳陽還在慌亂地大叫著,只是那大叫聲由一開始對陳容的唾罵,變成了哭求,變得再也聽不見。
不一會,六人整齊劃一的叫聲傳入內院,傳入陳容的耳中,「吳陽小人也,趁主家郎君不在,圖謀財物、出言相欺,今棄之!吳陽小人也,趁主家郎君不在,圖謀財物、出言相欺,今棄之!吳陽小人也,趁主家郎君不在,圖謀財物、出言相欺,今棄之!」
六個響亮的嗓門整齊劃一地吼叫了三遍後,聲音才不再傳來。
聽著外面越來越響的喧囂聲,平嫗碎步靠上陳容,她關切地望著陳容,低聲說道:「阿容,休要傷心,反正此物妳都準備送人了。」
陳容抬起頭來,她朝著平嫗一笑,這一笑極為燦爛,在眾人的驚愕中,她悠然一笑,「我沒有傷心。」
她怎麼可能傷心,她家父兄不在,她一個女孩子以依附之事相求,任何人收留她都是應該的,可她偏偏要送出這種奇珍來求這麼一件小事,不說是送給名聲顯貴的王家,便是送給城中的巨貪也沒有人敢收,不管誰收了都大損清名,她之所以拿出珊瑚便是想把它打碎的,沒有想到吳陽那人還真識相,居然主動頂扛。
平嫗在一側驚異地問道:「女郎因何不傷心?」
陳容不答,她只是望著大門方向,目光高遠,清豔的臉上浮出一抹悠然自得,「王家的人快到了吧?聽聞王家是明日起程,你們下去準備一下,不要拖慢了人家。」
一眾愕然。
◎ ◎ ◎
直到陳容長袖一甩,轉身返回到寢房,眾人還在面面相覷,半晌,一人問向平嫗,「平嫗,阿容此言當真?」
平嫗瞪了那人一眼,道:「不管當不當真,準備妥當了總不會錯的。」
「是、是。」
就在眾人絡繹散去,開始各自忙活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卻是門吏滿頭大汗跑來,對著陳容所在的寢房說道:「稟女郎,王家七郎來了。」
嘩!所有人都止了步,回過頭來愕愕地望著陳容的房間。
竟是王家七郎,天啊,竟是王家七郎親自前來!王家可不是一般的門第,整個平城中,王家那是數一數二的大戶,何況來的還是王家七郎。
在平城這樣的地方,住的自然只是各大家族的支系,如陳容的父親只是江南陳家的一根支脈,王家也是如此。
可是這王家七郎卻是名聲赫赫的王氏本家之人,那可是車騎雍容、衣履風流,往來無白丁,出入盡鴻儒的門戶,那樣的門戶,一族之人在朝廷為高官者足有十幾人;那樣的門戶如皇家一樣,是站在雲端之上讓世人仰望的。
世人都說這種門戶出來的郎君都有神仙之姿,他們不知道此言妥不妥當,但是平城人人都知道,這三個月前到達平城的王家七郎,卻是真正的神仙中人。
陳容對於這些家僕來說也是身分高貴之人,可她的身分與這王家七郎一比卻有雲泥之別、河漢之遠。
門吏的聲音一落,陳容便急急走出,她散家財、碎珊瑚,想得到的便是王氏的看重,如能與他們同行,這一路上會太平很多,要是能與他們結交一番,到了南方後更是好處多多,她沒有想到效果大好,居然勾到了王氏本族中有玉樹之稱的王家七郎。
這時的她光潔的小足上套著一雙木履,寬大的紫色衣袍襯得她肌膚如玉,那精美的臉上雙眼熠熠生輝,平空掃去不少青澀之氣。
陳容也沒有問那門吏王家七郎所在,便這般大步跨出了院落,果然,她剛剛走出林蔭道,便聽到前方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琴聲飄蕩,彷彿是山間流泉、天下行雲,說不出的自由和悠然。
順著琴聲,陳容來到了廣場上,那裡停放著一輛華麗的馬車,琴聲正是從馬車中傳來。
馬車外站著二十幾個傻乎乎的人,這些人都用傾慕中帶著痴呆的目光望著馬車,豎起雙耳傾聽著琴聲。
陳容沒有,她大步向那馬車走去,隨著她的走動,木履拖拖拖的聲音不時傳出,在琴聲飄蕩時顯得特別突兀和刺耳,最可惱的是也不知她是有意還是無意,那木履每一下著地都拍打在琴聲轉折處,直是讓聽的人感覺到一口氣總是轉不過來,哽在胸口難受得緊。
不知不覺中,眾人都對著陳容怒目而視,這時的他們渾然忘記了陳容還是他們的主子。
馬車中琴聲戛然而止,一個清越的笑聲悠然傳來,「女郎突突而來,可是琴音不美?」
陳容腳步沒停,她徑直向那馬車走去,咯咯一笑,清脆地回道:「琴音倒是甚美,然而我心中有事,聽不進這悠然之音。」
馬車中那清越的笑聲更加響亮了,那人問道:「女郎心有何慮?」
陳容一笑,她這時已走到了馬車旁。
在眾人的驚愕中,只見她直直地伸出手,一邊揭向那馬車簾,一邊無比自然地回道:「早聽說過王家七郎有神仙之姿、玉山之美,卻一直無緣得見,今日聞君前來不勝欣喜,因恐郎君興盡而返,讓陳容不得一見,故心中惶急。」
話音一落,她呼的一聲,已把馬車簾一掀而開,嘩!一道七彩華光射入她的眼中,這一刻她竟是不由自主地側了側眼,避了開來。
就在她避開的同時,馬車中的人低低而笑,「女郎為見我而來,既已見到,因何側目?」
陳容伸手揉了揉眼,答道:「我一妙齡少女,見到郎君天人般的容貌,心中突突,實不敢直視。」
馬車中清笑聲更響了,這笑聲如冰玉相擊,極清極潤,而陳容這個時候終於轉過頭,正眼看向馬車中的少年,這是一個罕見的美男子,他約摸十七八歲年紀,少年俊美如玉,他雙眼黑如點漆,正含著笑望著她。
不知為什麼,對上他這樣的笑容,陳容的心還真的突突地跳了一下下。
要知道她剛剛經過情傷,又是再世為人,本來她都以為自己的心再也不會為男人跳動了,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竟然感覺到那心怦然而動,可見眼前之人是何等的俊美。
少年五官之俊美自是不用說了,最重要的是他那眉宇神色間有著一種悠然神祕的氣質,彷彿是那山上千年不化的冰映著初升的陽光般瑰麗,也彷彿是古潭中的水,在春日的柳枝飄搖中有著一種極致的寧靜,不知不覺中,陳容當真看痴了去。
美男子望著她,見她雖然看呆了去,那漆黑的雙眸卻一清到底,不由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問道:「卿何所見也?」
陳容揚唇一笑,雙眸兀自眨也不眨地盯著他俊美無儔的臉,道:「今日方知何謂謫仙。」
美男子哈哈一笑,在他的笑聲中,陳容向後一退,毫不在意也毫不猶豫地將馬車簾拉下,隔絕了他與她之間的視線。
王家七郎清越的笑聲再次傳來,「卿既心悅,何故匆匆退去?」
陳容長嘆一聲,回道:「郎君容貌太盛了,我還要嫁人生子的,今日見了君,從此後再有何方男人能夠入眼?」
王家七郎大樂,他大笑一陣後,琴聲悠揚再起。
流淌如春水的旋律中,王家七郎低笑道:「我來平城數月,一直沒有什麼收穫,直到今日方才聽到陳家出了一個散盡家財的女郎,匆匆前來竟是不虛此行。」
他說到這裡,輕喝一聲:「走吧。」兩字一吐出,琴音止息。
直到他的馬車出了府門,他也沒有走下馬車,更沒有向陳容提出要她與王家人一道同行的事。
一個老僕疑惑地望著那離去的馬車,走到陳容身後不安地說道:「阿容,王家這是什麼意思?」
陳容收回目光,得意一笑,「什麼意思?王家同意了,明日我們與他們一道上路。」
陳府開始忙活起來,留下的十幾個奴僕開始把所剩不多的米帛之物裝上馬車。
經過陳容這麼一散財,剩下的財物只能裝上十輛馬車,其中三輛用來裝米帛之物,一輛裝的是她的衣飾,剩下六輛都是用來裝竹簡書冊。
前一次,陳容只裝了一輛馬車的書簡,這些書簡是用來藏金葉子的,其餘的都付之一炬,回到南方後她都背負了一個俗物的名聲,士人們譴責她,說她寧可在馬車中裝滿衣飾,也不願意帶上珍貴之極的書簡。
在這個連空氣中都充滿了清議風華的年代,俗物的名聲完全可以毀去一個士族少女的前程,此後那些年,饒是她用盡心機、費盡手段,也沒有辦法挽回已經毀去的形象。
夜了,這一夜大門緊閉,輪流守衛著的陳府自始至終都很安靜,一直都沒有意外之客來訪,想來也是,白日時陳容散去家財的行為已傳遍了平城,哪個不長眼的盜賊會冒風險來搶劫這種小魚小蝦。
◎ ◎ ◎
第二天轉眼便到了。
一大早,王府便派上僕役前來,通知陳府中人直接前往南城門處會合。
這時刻,陳家已經把行李整理完畢,當下陳容便坐上馬車,浩浩蕩蕩地駛向南城門。
街道上到處都是馬車,熙熙攘攘中,眾人都在向南城門趕去。
陳容的馬車駛在街道上時,不時有人向她看來,隱隱中議論聲不絕於耳。
「她便是陳氏阿容。」
「好一個美人兒。」
「聽聞她昨日把家財都散給府中的僕役婢女了,你看她的車隊,偌大的陳府只有十幾輛馬車,那消息果然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神仙般的王家七郎都親去拜訪了。」
「危難之時見人心啊,這陳氏阿容聽說是個頑劣的,可她能在胡騎將至時,行這種仗義疏財之舉,實是難能、實是難能。」
此起彼伏的議論聲中,陳容微微一笑,慢慢收回了目光。
不一會陳容便出了南城門,一出城門,她便看到了王家的車隊,一眼望去,從視野的盡頭一直到城門處都是王府的旗幟,果然好大的聲勢。
陳容的馬車一駛近,便有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策馬靠近,朗聲叫道:「可是陳氏阿容?」
一日之間,陳氏阿容響徹平城,若是往昔,那青年只會以陳氏相呼。
陳容把車簾再掀開一些,清脆地應道:「是,我便是陳容。」
那青年一襲紫色披風,五官端秀,聞言他呵呵一笑道:「果然是個美人,你們陳府人少,還是到隊列中間來吧,這樣安全些。」
陳容清美的小臉上露出一抹感激之色,她就在馬車中朝著那青年一禮,道:「謝過五郎。」
王五郎目光晶亮地望著陳容,搖頭道:「七郎說過陳氏阿容雖是女子,卻是個性情疏朗的,沒有想到阿容在我面前如此多禮。」他說到這裡連連搖頭,狀似失望。
陳容抿唇一笑,暗暗忖道:你可不是王家七郎,在你的面前禮數不足,可是會被忌恨的。
在王五郎的引導下,陳家的馬車駛向隊列的中間,王府的馬車是如此之多,直是浩浩蕩蕩看不到邊際,相比起他們來,陳府太不夠看了。
一路走過,陳容聽到王府中人低聲議論著,從他的話中得知,這一次想與王府一道同行的小家族不知凡幾,有很多家族甚至奉上了比陳容拿出的那珊瑚還要珍貴的物品,可王府通通拒絕了。
陳府的馬車一入隊,車隊便開拔了,馬蹄翻飛間捲起的煙塵漸漸遮住了眾人的視線。
陳容回過頭來望著那越去越遠的平城城牆,在她的記憶中,一個月後胡騎踏入此城,把城中不曾離去的眾人搶劫一空後,一把火把這個繁華的小江南變成了灰燼。
從此後,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平城成了她記憶中的名字,只有午夜夢迴,她才走入那熟悉的院落,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想著想著,陳容低低地嘆了一口氣。
突然地,王五郎的笑聲傳來,「阿容因何太息?」
陳容低聲回道:「想到再見無期,心中難受。」王五郎沉默起來。
隊伍走了兩個時辰後,盡了主人禮節的王五郎便告辭離去,回到了隊伍最前列。
接下來,陳容是在閉目養神中度過,遠遠的,走在前列的王家女郎們的笑聲不斷傳來,那些少女平素養在深閨,哪裡出過什麼遠門,這一次雖然是逃難,可在她們的心中還是新鮮感勝過一切的。
行到中午時,眾人開始用餐。
坐在馬車中,陳容望著王府那鋪在草地上的白緞,以及緞上擺成了長龍的榻几,暗暗搖了搖頭。
榻几上酒肉飄香,她注意到這些王府中人,每一個女郎和郎君面前便擺了四個榻几,榻上滿滿的盡是食物,她知道這種人家吃不完的食物是一定會扔掉的,想了想,陳容對駕車的尚叟說道:「叟,上前。」
「是。」
陳容的馬車一出現在正在用餐的王府眾人眼前,便有幾十雙目光嗖嗖嗖向她看來。
遠遠的,王五郎站了起來,他舉起手中的酒杯朝著陳容一晃,笑道:「阿容來了?來來來,上榻一起就食。」
陳容搖了搖頭,朝他福了福以示回禮,然後她令尚叟趕著馬車來到了王府家長王卓的那一處。
陳容的目光略略一瞟,沒有見到王七郎,便連忙收回了視線。
她走下馬車,對著正在進食的王卓福了福,清脆地說道:「見過王公。」
王卓詫異地看著她,圓圓臉上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阿容為何而來?」
陳容再次一福,道:「小女子有言要說。」
「講。」
「此去南方,除了我們這些士族外,還有大量的庶民也在南遷,容以為那些庶民就算傾盡家財,能帶的也不過是可用十天半月的食物。」
王府中人正在用餐的時候,她突然前來這麼侃侃而談,一時之間,王府的女郎子弟都皺起了眉頭。
有所謂食不言、寢不語,這個陳氏阿容在人家進食時前來便已是失禮了,來到這裡,她居然大談那些骯髒粗陋的庶民什麼的,真是上不得檯面,也不知七郎是什麼眼光,竟然對這樣的女子讚不絕口?
王家子弟不滿的目光,陳容盡數接收,她卻只是微笑著,繼續侃侃而談,「有所謂衣食足後才知榮辱,容以為那些庶民在把食物吃盡後,只怕會因為飢寒而鋌而走險。」
陳容的目光掃向那堆成了長龍般的食物,「一個二個流民,王公許是不懼,若是幾百數千呢?容以為在這種時機,飲食可以簡單一些。」說罷,她再次朝著王卓盈盈一福,低喝一聲,令得尚叟趕著馬車向回駛去。
馬車剛剛轉過頭,陳容聽到身後傳來一個不屑的嗤笑聲,「這陳氏阿容真是小心過頭了,她自己害怕那些庶民,散去了家財不算,居然還對我們指指點點,哼!」
陳容回來後,尚叟悶悶地嘀咕道:「那王家女郎甚是無禮,阿容明明是好意呢。」
他說到這裡,朝陳容瞟了瞟,他看到的卻是眼露精光、毫無懊惱之色的陳容。
吃過飯後,車隊再次上路。
晚餐時,王家依然是一派奢華,彷彿他們這次不是逃難,而是去遊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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