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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折】長媳《二》

這是什麼情況?他們是拜過天地的夫妻,妻子不讓自己碰? 床笫之間,他君子浠還從沒想過要用強的。 既是嫁進了君府便自是他君子浠的人,她的眼裡、 心裡只能有自己這個丈夫。若是不知道自己不過是個代嫁新娘, 端木景晨自然不會為難,她會大大方方成為君子浠的女人, 做這君府名正言順的少夫人。畢竟身為女兒身, 她兢兢業業所求的無非只是名分,一個名正言順立於天地間的身分, 若是可以,她何嘗不願獨佔夫君,然此等思想離經叛道、世俗不容, 她連期盼都不敢。不要說君子浠後院有三房妾室, 代嫁入府的她在這偌大的君府,根本沒有容身之地, 在被揭穿身分之前,攢著嫁妝跟銀錢,她打算等丈夫前腳走人, 她後腳也跟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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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T$1446.5折 會 員 價 NT$144 市 場 價 NT$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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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T$220
作者:
初落夕
出版日期:
213/11/19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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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代嫁新婦卻是見不得光的私生女,
他是家財萬貫且妾室成群的嫡長孫,
兩人是該相敬如冰?還是拚個人定勝天呢?
看「初落夕」筆下精彩絕倫的正妻翻身記,千萬不能錯過!


這是什麼情況?他們是拜過天地的夫妻,妻子不讓自己碰?
床笫之間,他君子浠還從沒想過要用強的。
既是嫁進了君府便自是他君子浠的人,她的眼裡、
心裡只能有自己這個丈夫。若是不知道自己不過是個代嫁新娘,
端木景晨自然不會為難,她會大大方方成為君子浠的女人,
做這君府名正言順的少夫人。畢竟身為女兒身,
她兢兢業業所求的無非只是名分,一個名正言順立於天地間的身分,
若是可以,她何嘗不願獨佔夫君,然此等思想離經叛道、世俗不容,
她連期盼都不敢。不要說君子浠後院有三房妾室,
代嫁入府的她在這偌大的君府,根本沒有容身之地,
在被揭穿身分之前,攢著嫁妝跟銀錢,她打算等丈夫前腳走人,
她後腳也跟著離開……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次日,老夫人令端木景晨帶著帳本去尋她,而後說解了番、道聲辛苦便讓她回去。
  好些未有過目的帳本皆都被留下,亦未再給她新的帳目,端木景晨心中了然,並未置詞。
  原就該是個外人,何故指望旁人信任?心中卻總難掩失落,才出榮安居又見君子燁不知從何處躥了出來,端木景晨煩躁,沒好氣地打了招呼便欲繞過。
  君子燁可不容她輕易離開,嘻笑著伸手攔在她的身前,前側了就討好道:「我瞧嫂嫂怎麼不太高興,可是要小弟陪妳解解悶?」
  這模樣太過無恥!君子浠曾說能避則避,端木景晨心中卻也憤懣了許久,她為何要忍氣吞聲任人侮辱,受旁人背後指點?老夫人昨日警告叮囑似繞在耳旁,叫她恪守婦道、舉止規矩,然對君子燁這類行為卻總是縱容,他們莫不都以為自己沒有思想,隨他們擺布不成?
  旁的忍了也就罷了,然這種事關名譽的事讓步太多,最後敗壞的可是自己的名聲,他們君家許是另有打算,或是同秋桐園中鎖囚著的那名女子般,等到最後亦將自己鎖起來?
  「這整府的人莫不是還不夠陪五爺解悶的?」
  端木景晨並未壓制這份明嘲暗諷的衝動,素來情緒壓抑太久不得釋放,難免教自己不舒服,前世在後宮,欺壓不順眼的嬪妃亦不是沒有過,尤其在她不舒坦的時候。
  君子燁卻似沒有聽出對方話中的諷刺,而他心裡倒真這般念想,繞著眼前美婦就回道:「這府裡就沒個似嫂嫂這般靈巧的人兒,您……」話未說完,卻是「啊」了一聲倒向地面,竟是摔得好不淒慘。
  眾婢僕面面相覷,不明情況。
  他原就湊近了端木景晨意欲磨蹭,幾乎衣衫相觸,此時倒地,端木景晨後退兩步,居然臨下地瞅著他即道:「俗話說禍從口出,五爺說話可得仔細。」
  當著門口眾多僕婦如此丟臉,君子燁臉色鐵青,喚著不遠處愣在原地的隨從扶他起身,臉色青漲成紫,沒了那副嘻笑惹人嫌的嘴臉,惱怒地指著眼前站得優雅的女子,咬牙才欲開口,卻在見到對方抬手復又急急收了回去,他可不是頭一回吃虧。
  端木景晨不過是抬手捋髮,察覺對方畏懼,冷笑了即道:「五爺是來給祖母請安的吧?該進去了。」
  輕飄飄的話語、柔膩飄動的舉止,總讓人難以移目,望著她彎身前傾入轎的動作,那纖細的腰肢、白皙的肌膚……不知摟在懷裡是何滋味,摸上去是否滑若無骨。
  想著想著,君子燁竟覺得她發狠時的模樣亦別有風情,怒氣淡去,心中自搔癢的難受,轉身折路就要出府。
  偏就是她這般可望而不可即的美人,才最令君子燁沉迷渴望,憶起昨日在酒樓裡和原仲軒的談話,他心中越發肯定,楚家定然有兩個楚景漣,雖接觸未有多深,但他所想要得到的這個嫂嫂,與原仲軒口中描述的那個女子出入太大。
  君子燁不管真假原委,只想著若能尋到那次在楚府後巷中見到的人,便可以移花接木,將方才的女子弄出去,尋個院子關起來便能獨享美人。
  雖說端木景晨小小教訓了君子燁一番,但到底不解氣,然這君府又不是她能放肆的地方,和老夫人之間有了隔閡,今後行動怕是有所束縛。
  聯想到楚景漣,端木景晨輕微蹙眉,那天香樓並不是個藏人良地,金氏現在亦不知是如何,救她逃脫汪氏,不過是不想受制於人,並未有真的要母女情深的場面,她若是肯離開這自是最好,如若不肯得如何安置呢?

  ◎             ◎             ◎

  待回到院中,二姨娘朱氏卻在廳堂等候,見到端木景晨進內院忙迎了出來。
  端木景晨目中隱含探視,「二姨娘是有何事?」
  朱氏則轉身將桌几上的托盤呈上,柔語道:「婢妾素日在屋中無事,前兩日給姐姐做了雙繡鞋,不知是否合腳,請您莫要嫌棄。」
  姨娘做針線活討好主母,本是合情合理,端木景晨露出抹淺笑,詢問道:「二姨娘有心了。」眼神漸深。
  「婢妾侍候姐姐回屋試鞋。」
  端木景晨端看了她幾眼,才頷首與她轉進主臥,令安濃、安宜守在門外。
  朱氏請端木景晨坐在炕上,蹲下為她寬鞋,口中慢悠悠地低道:「婢妾聽說,老夫人不允奶奶理帳了?」
  乳煙緞的繡面,攢珠軟底,芙蓉花樣描邊,纏枝妖嬈,於精美中透出幾分秀雅,端木景晨俯視,不答反說道:「色彩濃淡相宜,珠蕊生輝,二姨娘費心了。」
  朱氏站起,雙手垂在身側,畢恭畢敬地福身說道:「奶奶過獎,婢妾繡藝不精,只盼奶奶舒適便好。」
  雙足落地,在炕前來回走了幾步,端木景晨復端坐瞅向朱氏,瞇眼笑道:「大小方好,二姨娘觀察入微,甚合我意。」伸手端起几上的粉彩百花盞,圓潤粉白的纖指用杯蓋撥弄茶葉,停在唇邊上挑了視線笑道:「對了,二姨娘方才說什麼?」
  朱氏原以為對方不願談論那個話題才故意忽視,心道時機不對,亦擔心惹人猜忌,連念想都被壓了回去,此刻乍聽她主動提及,心頭微喜,忙傾身湊前了低語,「婢妾多嘴,只是聽聞後為奶奶不平。」
  「哦?不平?」呷了口茶,端木景晨提聲問她,「妳倒是說說,如何為我不平了?」
  朱氏謹慎地轉首望了眼門口,認真道:「君府向來皆有奶奶輔助爺理事的規矩,您是大爺正經的妻子,這府裡未來的主母自然有權掌管生意上的帳本,過目審視,奶奶處事認真,不說婢妾,連大爺都看在眼中,並無犯錯,怎的能平白無故就奪了您的權?」
  端木景晨望向她的目光陡然變亮,似有所認定地嘆息道:「老夫人這般安排自是有她的道理,我年紀輕,許多事不懂,今後還得她扶持。」
  「奶奶這話,婢妾不敢苟同。」朱氏淡然的神色中夾著幾分殷切,「凡事都由生到熟、由淺入深,奶奶您聰慧過人、勤懇操勞,老夫人這般做卻是委屈了您。」
  端木景晨聞後,垂眸低斂,半晌將手中茶盞重重置於炕几上,抬頭對上那雙等待的深眸,喝道:「跪下!」
  這一聲音量不高卻威嚴十足,朱氏當下雙腿微軟,腦中尚未反應清明,動作已然做出。
  「妳是個什麼身分?院子裡的妾竟是敢在背後說起主子的不是?且不說老夫人是大爺的祖母、府中長輩,偏是妳如斯跑來,在我跟前挑撥生事,我今兒就可以處置了妳。」
  端木景晨從炕上站起,總是溫和寬善的眼神倏然鋒利,似利刀般穿過朱氏的靈魂,後者只覺得渾身皆是飄忽搖顫,俯首就叩道:「奶奶明察,婢妾只是為您著想,別無歹心。」
  「嘴上說的是好聽,心裡卻不知存了什麼壞心,我道妳是個聰明人,能文識字、針鑿識趣,卻不知曉亦是個不懂分寸、不明本分的,妳素來獨來獨往,不與其他二位姨娘親近,平日裡但凡規矩言行,我和爺亦沒虧待過妳。
  如今妳既有心能為我考慮著想,怎的不知將這份心放在侍候爺身上?老夫人如何安排,豈容妳在這說三道四?方才那話若是傳到旁人耳中,人家會道是我大奶奶表裡不一,明著敬重老夫人,私下裡編排抱怨。」
  朱氏心裡是千百疑惑,方才大奶奶明明表現得很緊張那份權力,怎麼反過來就責難起自己?然現在這場景,她哪裡還敢辯駁,連連說錯,請大奶奶責罰。
  端木景晨瞟她兩眼,冷笑道:「妳若是規矩本分,我便是想責罰妳都尋不著理,偏是暗起私心,總想著在府裡掀起風波,我若寬恕妳,旁人就會說我這主母徇私,反倒縱容妳們妾室放肆,朱氏,人貴在自知,有多少能耐行多少事,在其位謀其職、盡其責,我不論妳先前是歌姬或是舞姬,行事有多荒唐、愛耍心機、善謀手段,今朝既是大爺的人,便要安分守己。」
  這最後的話說得忒過嚴重,朱氏只覺得心驚膽顫。
  進君府這些日子,她自認為行事謹慎,不爭寵、不恃貌而驕,侍候大爺時也未曾有過絲毫過分舉止,怎的就惹惱了奶奶?她能如此頭頭是道的說出這些話,該是關注自己許久,抑或是心中早就存了不滿。
  朱氏額上隱隱滲出薄汗,原道自己是看走了眼,跟前這位年紀輕輕看似嬌弱的大奶奶,才是晴空院裡藏得最深的人,但想不通的是,大姨娘明顯不安分,三姨娘處亦從未安靜過,為何她會先將注意放在自己身上?
  「婢妾有錯,求奶奶責罰。」
  朱氏腦中念想此起彼伏,雙手伏地又叩了個響頭,抬眸仰視眼前的女子,視線緩緩下移,落在對方仍穿著自己所做新繡鞋的雙足上,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都怪自己思慮不周,如此草率地就提了這事,非但得不到好處,今後還會教大奶奶防備,可是弄巧成拙。
  這楚氏不愧是圓滑商賈之家出身,素日裡看著和和氣氣甚好說話,孰能料到竟是個說翻臉就翻臉的人?如此陰晴不定,與她這幾日侍奉觀察的和善主子判若兩人,眼見她平時對自己的乖巧侍奉滿意有加,方才試穿繡鞋時亦是歡歡喜喜,轉眼卻能說出犀利直戳人心的話來。
  不論妳先前是歌姬或是舞姬,行事有多荒唐、愛耍心機、善謀手段,今朝既是大爺的人,便要安分守己。
  朱氏的腦中回想著這話,揚起的腦袋慢慢垂下,雙眼黯淡,那貼在地上的雙手,指甲嵌入掌心,將自己說得如此不堪!分明也是個在意出身、瞧不起她的人。
  朱氏咬緊唇瓣,嬌豔麗容隱忍不已,候了半晌未見動靜,復重複道:「求奶奶處罰。」
  端木景晨早已重新落坐,端著茶盞沉眸,漫不經心地吹拂著杯中浮葉,嚴肅道:「妳素聰穎,明知宅院的生存規則,何故要為自己尋事?妳須得知曉,無論是老夫人還是大爺,他們有任何吩咐命令,皆沒有妳說不是的資格,身為妾室就該盡好自己本分,如何將爺侍候得高興,才是妳所該考慮的。
  至於我這,妳請安即可,費心試探等小動作還是收起來,我方才就道,人貴在自知,妳若有本事掩飾得好,我看不出自也無妨,不過奉勸二姨娘一聲,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妳還是好自為之。」
  主母恢復成從前說話時的細聲慢調,但朱氏哪還敢再不重視,叩首就接道:「婢妾明白。」
  「妳既是個識字的,回去將『女訓』、『女誡』二書抄上百遍,十日後交給我。」端木景晨低首抿起茶來,神態已是愜意。
  朱氏則微訝,她錯在目無尊長、挑事生非,怎的奶奶似乎都重在要自己知曉為婦的禮儀?然雖是疑惑卻不敢多言,點頭應了,「謝奶奶。」
  見朱氏沒有在十日的時限上糾纏,才點撥幾句便能虛心受教,眉宇間未有絲毫不甘與惱恨,端木景晨在心中暗暗提心,眼前人是個深沉的,之前她那般表現,原還有心思和她周旋,琢磨她的目的,現在卻無了念想。
  朱氏早晚都會事敗,與她過近並無好處,且不管對於老夫人的安排自己作何想法,卻是擱在心裡,哪能出口的?朱氏自以為摸清了自己秉性,便有意挑唆,莫不是還要自己使計同老夫人爭奪那掌家權力?
  端木景晨嘴角暗浮輕笑,她自恃心思通澈,但也未免低估了旁人。
  主母訓誡完畢,朱氏起身行禮,欲要告退時又聽得那細柔的聲音響起,「這十日,二姨娘權當靜心養性,如若漫步,偌大的晴空院不缺妳走的路,至於我這,晨昏定省亦且免去。」
  委婉的禁足?朱氏大驚,素來平淡的眼眸閃過慌亂,終福身應是。
  待門簾落下,朱氏的身影不復眼前,端木景晨才收了神色,後仰著半靠在大紅煙雲的軟枕上,微闔的眸中閃過倦怠。
  於有些人,為防助紂為虐而必須置之死地,而待某些諸如朱氏類等,亦該留有餘地,收於掌中,關鍵時候才能為己所用,人的價值在於利用,如若沒有絲毫用處,留之何用?

  ◎             ◎             ◎

  君子浠回府後聽說朱氏被禁足,見到妻子時連詢問都未有一句,待換了居家的袍服,正坐在炕前,接過端木景晨遞過的熱茶飲了兩口,沒有言語。
  端木景晨雖能料到他定是早知朱氏的事,卻還得本分地上前回稟。
  後者聽她如此坦然,含笑著就道:「早前院裡沒有主母,她們自在隨性慣了,疏忽了規矩,而今妳是她們的主子,如何處理作主便是,姨娘們犯錯,打罵訓誡還得勞妳費心。」
  這話卻是予以了絕對的信任,端木景晨自欠身應是。
  君子浠抿茶,眼神朝妻子望去,遲疑著開口道:「妳之前處事生疏,祖母私下與我說過,讓妳先看些書,待等熟悉了才理帳,莫要多心。」
  端木景晨則笑吟頷首,「爺說笑了,祖母思慮周到,妾身豈會多想?」
  「妳是個識大體的。」君子浠讚後,目光中便摻雜了幾分打量,語氣悠長地低道:「今兒遇見了五弟?」
  端木景晨便忙跪下,面露倔強,低低答道:「妾身魯莽,沒有遵循爺的叮囑,請爺責罰。」
  君子浠望著跪得筆直的妻子,片刻後親自起身伸手扶她,滿是憐惜地說道:「是為夫思慮欠佳,妳受委屈了。」
  出乎意料,君子浠並未嚴詞相向,反倒是溫柔細語,安撫起妻子。
  端木景晨被他扶起,順勢帶至炕上,相伴而坐,聽得他清潤的嗓音徐徐傳來,「五弟任性荒唐,妳是大嫂,多擔待些。」
  正待端木景晨心中腹誹時,君子浠接道:「叔嬸寵溺慣了,他行事沒有章程,冒犯妳著實有錯,妳確實不該因我上回的話束了手腳,這府裡妳是大奶奶,本不該受委屈,五弟亦得受些管教。」
  端木景晨的眸光漸轉迷茫,君子浠這話卻是自相矛盾,上回令自己對君子燁要繞道而行,今兒非但沒有怪罪反認同起她所為?
  君子浠則似有不自在,端起手邊茶盞沒有再言語。
  端木景晨應是,內心卻覺好笑,君子燁受管教?如若她沒看差,這府中怕是無人比老夫人更縱容寵溺君子燁的,凡事不責不罵,庶房之孫縱寵過甚,焉知旁人就看不出個中蹊蹺?
  三夫人雖高調好勝,但單她能收服在生意場上圓滑的三老爺,使其畏懼,便不可能是個無知好唬弄的婦人,細想起來,自君子臻屋裡的柳玉,至新進門的自己,再到榮安居裡的雲墜,這各院各落難道便沒有端倪?
  與其說君子燁當真混帳,端木景晨寧願相信,是三房在故意挑釁這府裡人的忍耐力,畢竟君子燁若名聲早毀,還在乎添這一二?
  端木景晨從不小看任何人,表面顯現出來的可以是真心、可以是偽裝,亦能是迷惑。

  ◎             ◎             ◎

  次日清早,余氏和宋氏前來請安,君子浠僅在堂內坐了坐便離開。
  端木景晨同兩人說話,提及朱氏,面上仍是派閒和模樣,「二姨娘言行不規矩、意挑事端,作此懲處,妳二人須得引以為鑒。」
  余氏、宋氏起身,齊齊頷首稱是。
  端木景晨示意她們落坐,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余氏,後者心驚,攥緊帕子的手指開始絞動。
  大奶奶為何要看自己?自敬茶那日被她當眾冷落難堪後,自己向來規規矩矩,連衣著都樸素了起來,莫不是她依舊不滿?斜視了眼對面,會是宋氏將自己與她說的話告知了奶奶?余氏霎時駭然。
  正忐忑不安時,聽得端木景晨對宋氏輕聲慢語的關懷,後者面色拘謹,如水的盈眸少了往日靈力,恭敬萬分地起身答話,「勞奶奶記掛,婢妾一切安好。」
  端木景晨亦能察覺到她的反常,並不深問。
  姨娘們屋內的事,安濃她們都會打聽,宋氏最近害喜得厲害,食慾不振、睡眠極淺,望過去原本嬌嫩的麗容雖蒼白如紙,但仍在努力遮掩,似乎不願讓人看出她的不適。
  宋氏沒有再遣婢子來過上房,君子浠亦好些時日未去她的屋子,端木景晨隱隱地似明白了什麼,斂去思緒,與她們寒暄起來。
  午膳後不久,二姑娘君宛意至晴空院,端木景晨在廳堂接見,所商談的則是幾日後清明的事宜。
  君宛意生得張巧嘴,說話有條不紊、細緻周到,待她言畢,端木景晨笑著讚道:「二妹面面俱到,哪還有要添置的,便如此辦吧。」
  她原就不熟悉普通家宅的各事章程,且初入君府,上回兩人雖商議了半個晌午,然基本都是君宛意在安排,她心思細膩,每作決定前都會問過自己意思,透著謙虛與敬重,雖有能耐卻不重於顯露自己光芒,懂得收放,端木景晨很喜歡她。
  「嫂嫂既然應了,那我回頭將單子交予祖母,待採購好了再作檢查。」君宛意溫和的嬌容上透著笑意,看得出她很喜歡這類差事。
  端木景晨點頭,雖是欣賞,卻並不相熟,她不會表現得如何熱情。
  送走君宛意,端木景晨便回了寢屋,斜靠在炕上瞇了會,醒後翻閱起几上的書籍,才看了幾行字,就聽到門外安濃急促的喚聲,「奶奶?」
  端木景晨聲音微沉,「何事?」
  知曉主子醒了,安濃挑簾進去,行禮後滿臉驚慌地稟道:「奶奶,宋姨娘不好了,怕是要小產。」
  端木景晨聞言驚訝,騰地站起身,邊下炕穿鞋邊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大姨娘陪三姨娘去花園散步,遇著了琦姑娘,也不知是為何,三姨娘從階上摔了下去,當場就見了紅,怕是要保不住。」
  略理了身上衣衫,端木景晨往門外走去,「可請了大夫?大爺知曉嗎?老夫人處呢?」
  「三姨娘才被送回來,盧大夫在那,大爺不在府上,安宜去稟了老夫人。」
  端木景晨步子微頓,就著安濃的手吩咐道:「遣人去打聽下大爺的下落,快請回來。」
  「是。」

  ◎             ◎             ◎

  趕至宋氏的屋外,宋媽媽正與婢子焦急地徘徊在門外,余氏站在西廊下,目光緊盯著房門,注意到來者,眾人忙上前請安。
  端木景晨讓她們免禮,望著宋媽媽問道:「媽媽,情況如何了?」
  後者面色發白,自責答道:「回奶奶話,姨娘回來時裙襬皆紅,盧大夫瞧了說不妙,現正在裡間救治。」
  端木景晨擰眉,面容微肅,「表姑娘呢?」
  「琦姑娘去給老夫人請罪了。」
  須臾,榮安居裡的谷媽媽過來探視,未過片刻,大夫人亦到來。
  在隔壁的屋裡等候,端木景晨觀大夫人不時望向門外,奉茶輕道:「母親且莫著急,盧大夫醫術高明。」雖說著勸慰的話,但她心中亦不安,宋氏是晴空院裡的人,凡事由自己這個主母打理,現兒出了事,難免受長者責怪。
  果然,焦慮著的大夫人隨手就將眼前的茶盞挪開,不耐地開口道:「莫著急?那可是浠兒的骨肉,敢情兒不是投胎在妳肚裡,就無關緊要了?」
  茶水濺出,滴至端木景晨手背,滾燙灼熱,她卻不敢將手偏移半分,跪在大夫人腳邊便道:「是兒媳疏忽,請母親恕罪。」
  大夫人斜視她兩眼,冷著臉輕哼,旁處的谷媽媽便上前替她說話。
  大夫人心有埋怨,上回讓她好好提防白纖琦,愣是不開竅,現兒出了事就只知求饒,著實沒眼色,身為主母連個妾室都保不住,白白連累丈夫骨肉。
  直等外面婢子傳話,稱是盧大夫出來了,大夫人離開屋子,谷媽媽才扶著大奶奶起身往外。
  胎兒未能保住,宋氏昏迷。
  大夫人即要端木景晨陪她去榮安居,才進院落便聽得女子尖銳似泣的聲音,「姑奶奶,我真不是故意的,年前我見她時還只是個婢子,怎麼現在就成了浠哥哥的妾室?她又沒跟我說有孩子,我沒用力,就輕輕碰了碰,是她自己沒站穩才倒下的。」嗚咽不止。
  谷媽媽率先進屋,片刻後裡間聲音漸小,雨墜出來請大夫人和端木景晨進屋,獨老夫人斜坐,胳膊撐在炕几上,撫額嘆息。
  二人行禮請安,老夫人讓她們坐下,語氣哀嘆地說起可惜等話。
  大夫人沉著臉色,待老夫人話音方落,開口就問:「母親,這事得有個處置,子浠在外奔波操勞,現下發生這種事,等他回來,讓我們婆媳怎麼交代?」她瞥向身旁的端木景晨,不停使眼色。
  端木景晨哪可能附和她的話接下去,大夫人是有君子浠傍身,且大老爺過世多年,老夫人再如何生氣亦不可能如何為難她,自己處境嚴峻,如何去質問府裡的掌權人,為妾室抱不平?
  老夫人特意讓白纖琦迴避,現又如此表現,明顯是有意偏袒,宋氏的孩子已經沒了,追究責難均於事無補,犯錯的不是府中人,白家亦不可能任由自家姑娘隨君家處置,若是嚴糾莫不是還要去驚動官府?這等事自有老夫人和君子浠處理,偏是大夫人居然開口質問。
  見兒媳垂首沒有幫襯自己,大夫人只道她木訥,便不停與老夫人抱怨起來,說素日表姑娘就如何蠻橫無禮,現在犯下這等大錯,若再不管懲,今後指不定禍人害己。
  大夫人說得激憤,渾然不顧對方的臉色越來越鐵青嚴肅。
  端木景晨便是低著頭,亦能感受到屋內氣氛的僵硬冷然,遲疑片刻,抬頭低聲道:「表姑娘年幼純真,定是無心之過,想必表嬸定會管教,給宋姨娘個交代。」
  這話讓老夫人面色稍緩,咳聲順著她就對大夫人言道:「漣兒的話在理,這事等妳表弟妹過府,再想想該如何彌補宋氏,琦兒已經知道錯了,方才還在我身前懊悔。」
  孰知大夫人卻不吃這套,聞言冷笑了說道:「母親是想說白家姪女不知者不怪嗎?」說著不待人作答,表情詫異地添道:「我家子浠屋裡置人,莫不是還要通知她個表妹?纖琦過府是客,我們誰不是好生招呼著?她如今不是小戶中的姑娘,是官宅裡的千金,又不是沒有見識的閨秀,這般任性,動不動就碰人摔跤,今後誰家納她做媳婦也能這般?」
  大夫人這話敵意十足,顯然是對白家存著怨恨,她平素話不多,端木景晨還是頭次見她在老夫人跟前如此違背的,深知其中另有牽扯,並不插話。
  屋內的氣氛瞬間就冷了下來,一時沉默著,突聞內室傳來凳子倒地的聲響,跟著便是哭得雙眼極紅的白纖琦從青山松柏屏風後走出,滿是委屈的對大夫人抽咽道:「我知道您不喜歡我,但宋氏不過是個來歷不明的妾,姑奶奶都沒說什麼,您怎能這般說我?」
  白纖琦哭得梨花帶雨,肩膀聳動不停抽咽,雙眸委屈地瞅著大夫人。
  在她的觀念中,宋氏是妾,打罵原就任憑主子高興,而她是白府的掌上明珠,自小嬌寵,便是君老夫人亦分外寵溺,連重語都不曾有過,哪能受人如此責罵?
  溼眸中隱帶控訴,她粉白頰邊梨渦微現,前移兩步就道:「再且原就不能有庶長子這種事發生,若換在了京都,早就該用藥,是留不得的。」
  她這話方落,老夫人與大夫人的目光便先後朝自己投來,端木景晨只覺得坐如針氈,緩緩起身立在旁處。
  白纖琦口中的規矩在世風嚴謹的京都自是無人敢違,否則在嫡妻前孕有子嗣,不說那姨娘,便是連丈夫都得受人指責,更甚者由專門調節此類事的官衙處理,若為官宦子弟,前程則再難謀畫,她長在京都,耳濡目染,自養成了這種觀念。
  現下宋氏小產,得益的是身為正妻的自己,端木景晨容上露出惶恐,並無幸災樂禍的意味,反倒多了幾分擔憂旁人誤會的惴惴,察覺到那兩道目光收回,微緊的纖指才緩緩鬆開。
  「這兒可不是京都,子浠屋裡如何是咱們君家的事,哪容妳個外人插手?提及京都,貴女名媛們的氣質風度,妳沒能學會,倒不知從哪得了這套理論,犯錯傷了人不知悔改,反倒還辯駁起來,老夫人疼妳、寵妳,我卻也稱得上是妳長輩,難道說教妳幾句都不成?」
  大夫人表情冷漠嚴肅,渾然沒有絲毫對晚輩的寬容,內心處的深怨被勾起,連字詞都變得犀利起來,「你們白家自以為書香門第,身為姑娘卻連禮儀尊卑都拎不清,什麼讀聖賢書就明事理,總知曉算計親戚毀人家庭。」
  話落,白纖琦的抽咽聲戛然止住,老夫人面色格外不佳。
  大夫人的話顯然是另有所指,含沙射影地在諷刺整個白家,當著老夫人的面說得這般直接,與她素來寡言沉默的形象大相逕庭,端木景晨目不斜視,卻清晰地感受到屋內的氣氛漸漸變得僵硬,忙尋了理由退出。
  才走到門外,內室便傳出老夫人悠長的嘆聲,「兒媳,都過去多少年了,妳怎麼還記在心上?」
  「怎麼能不記著?若不是因為那個賤人,我和子浠能成為孤兒寡母?」大夫人的聲音極冷極淒。
  端木景晨忙不迭快步下了廊子,白府和君家好似還有恩怨。
  「大奶奶。」
  身旁有婢子福身請安,怪熟悉的音調,端木景晨轉首,眼前人正是雨墜。
  望著對方手中紅托上擺著的幾盞茶盅,她轉首瞅了眼臥室才低聲吩咐道:「暫且不必進去。」
  雨墜的目光則有些狐疑,欠身應是。
  端木景晨抬腳欲走,轉念又思及個事,側首便問道:「這些日子怎的都沒有見到雲墜?」
  自那日在院門外撞破雲墜被君子燁調戲,被谷媽媽帶走後便再未見過她,本估摸著畢竟是服侍老夫人多年的近婢,若要坐實君子燁好色的名聲,賞給他做妾的可能性頗大,然事出所料,雲墜瞬間沒了消息,端木景晨復念起她跪在自己腳邊揪緊裙襬求救的模樣,說寧死都不跟五爺,難道出事了?
  雨墜的眼底閃過異樣,「回大奶奶,雲墜姐姐早前由老夫人作主,配了人。」聲中卻透著不平。
  端木景晨表情未變,無波無瀾地應了聲,擺手讓她下去。

  ◎             ◎             ◎

  回到晴空院,紫芝見大奶奶進內院,迎上前請她進屋。
  細詢得知,君子浠已經歸來,正在宋氏的屋子裡。
  出了這等事是該好好陪陪她,流產之痛,那種清晰地感受骨肉分離卻又無能為力的哀傷,絕望且深刻。
  端木景晨進屋讓人將宋媽媽喚來,問起下午宋氏出事時的場景。
  宋媽媽才在君子浠面前回了話,此時複述回稟,最終內疚道:「老奴無能,辜負奶奶所託,沒有護好大爺骨肉,請奶奶重罰。」說完便朝坐著的人跪了下去。
  她是晴空院裡的老人,在府中亦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端木景晨怎會為難她,忙讓安濃將她扶起,「媽媽快別這般說,事出突然,誰都沒有料到。」
  說完琢磨起話中內容,大概是余氏同宋氏在亭中小坐,適逢遇見過府的白纖琦,後者氣勢凌人,說了些刁鑽的話。
  余氏便提出離開,下臺階時出言提醒宋氏小心別動了胎氣,偏是這話引了白纖琦的好奇,自後搭上宋氏肩膀,然她詢問什麼孩子的,話才說半,宋氏便側身跌倒在了地上。
  這種場景……端木景晨沉下眼眸,雖易混淆視聽,卻終是欠火候,稚嫩了些,難以瞞天過海。
  宋媽媽見大奶奶神色不明,以為她擔心大爺和老夫人責怪,最後會將所有過錯推到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湊上前,解釋般言道:「當時二位姨娘並排而行,老奴同琦姑娘告退完跟在了後面,不及扶手,確是疏忽。」
  端木景晨哪能聽不出她話中自保的意思,擔心將這樁護主不力的罪名扣在她頭上,這想法卻是多餘。
  眼前人仍是和氣溫柔,問了幾句素來余氏同宋氏關係如何、相處等情況便讓自己離開,宋媽媽為這般輕易脫身感到慶幸,同樣在心中認定大奶奶並不是個盲目嚴懲奴僕的主子,心中是既欽佩又敬重。
  宋媽媽回到宋氏的屋子,見君子浠仍守在床前,昏迷著的人面無生氣,她輕手輕腳換了茶盞欲要退出,然才轉身,便聽得年輕男子的問話,「媽媽,可是奶奶尋妳去了?」
  轉過身在君子浠跟前,宋媽媽相較隨意了幾分,頷首回道:「是的,爺,奶奶方從老夫人處回來。」
  「她都說了些什麼?」
  宋媽媽抬起頭,誠懇地回道:「奶奶是個好心溫和的,早前在姨娘這就守了許久,才回院子便打聽起事兒情況,原是欲親自過來探視,聽得爺您在這,便沒有來打攪。」
  自己乳娘是何脾性,君子浠很清楚,向來都不輕易讚人,她識人透澈,真心假意能分得清明,得知妻子如此賢慧,微微頷首。
  轉首望著昏迷中的嬌人兒,慘白面龐、毫無血色,君子浠視線下移,緩緩閉眼,無聲嘆息,靜坐了會才起身,吩咐婢子仔細侍候,出了屋沒有立即回上房,反倒往南邊的小徑而去。
  他離開沒多會,宋氏就甦醒了,睜開眼望著淡紫色的雲紋帳幔,雙目空洞。
  憶起昏迷前下身不斷流出的溫熱液體,那種無助慌亂的心境似乎又漫及周身,她眼角劃過清淚,側首,沒有那陣熟悉的氣息與溫潤安撫的低語,他不在這,明知她剛失了孩子,明知現在的她有多懊惱傷心,他都沒有守著自己……
  采兒注意到主子清醒,笑著就道:「奴婢立即去通傳,回稟奶奶和大爺。」
  「別去。」宋氏沙啞虛弱的聲音,比往常多了幾分嚴厲。
  他若心裡當真有自己,怎可能在這種關鍵時候離開?閉了閉眼,宋氏直覺得眼眶越發溼熱,模糊視線下暗想,在他心裡,自己終究與普通侍妾無異。
  采兒不明所以的站在原處,覺得自家姨娘突然間變得好陌生。
  屋內仍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床上的人無力含怨地說道:「采兒,我這孩兒……去得著實不該。」

  ◎             ◎             ◎

  君子浠回到主臥時,端木景晨正坐在炕前看書,神色寧和且專注,因腳步打攪,微蹙著眉抬頭,待見來人容上掠過驚詫,挪至炕邊便要行禮,卻被君子浠扶住。
  他望著她,煙紋碧霞羅的上裳,散花如意雲煙裙,鬢髮如霧,髻上斜插了支白玉蘭的翡翠簪子,容色端莊,細看便能察覺其眸底春波,嬌豔似水,慣如往常。
  端木景晨則被他瞧得有些莫名其妙,宋氏才小產,君子浠這番打量自己究竟是何意?
  「爺?」刻意壓柔的聲音顯得格外低緩。
  君子浠將她的胳膊鬆開,後退撩了衣袍坐下,「三姨娘小產,吩咐下人仔細照看,莫要再出了差錯。」比起往日的溫和,聲音略嚴肅了些,瞅了對方一眼復添道:「我瞧著,大姨娘許是亦該如二姨娘般修身養性、淡然心境了。」
  原準備接君子浠前句話的端木景晨愣是被他的後文驚住,只頷首稱是,內心卻在思索,莫不是君子浠亦察覺到了?然這可是謀害子嗣的大事,怎是會這般輕率處理?與他素來寵愛宋氏的行為有所矛盾。
  瞬間,端木景晨似意識到了什麼,朱氏禁足、宋氏小產臥床,如今連余氏都要被含蓄尋由懲處,這晴空院可不就只剩了自己一人?她心中閃過慌急,回想起君子浠方才的目光,莫不是起了疑心?
  雖說她當真什麼都未做,然單從結果分析,姨娘們各個不方便,可不就主母得益?君子浠會作此念想,府中人會,老夫人更會。
  君子浠心中確實有懷疑,然和妻子間只是有名無實,她會暗中做這般爭寵的事?心思又轉為費解。
  屋子裡突然靜了下來,等端木景晨再次抬首,卻見原本胳膊搭在炕几上的君子浠滿額汗水,似有作痛。
  她好奇地往前兩步,卻被對方伸手大力推卻,迷茫轉身,只瞧他起身便要往外,還令道:「去請盧大夫。」幾乎是咬牙出口,話音方落,腳步踉蹌竟是要倒地。
  端木景晨疾步過去攙扶,細柔胳膊反被大掌緊扣,隔著衣衫似要扣進她的身體,忍著疼痛觀察起君子浠面色,卻是雙眼泛紅,她暗道不好,對外就喊道:「來人!」
  君子浠腦袋低垂,墨髮披瀉而下,端木景晨看不到他的面孔,卻能感受到其壓抑著的痛楚,徹骨至難以隱忍,掌下力度更是大得驚人,似要將她的纖細生生折斷,病發了嗎?
  回想初臨此地的那晚,紅綢燭光映射的屋子布滿詭異,顫抖了雙腿走進內室與被婆子抬出、衣沾血跡的清秀婢女……端木景晨突然意識到,在這月餘的日子中竟是從未見過她們。
  應聲進屋的紫萍乍見此景,忙上前扶住君子浠便轉向內室,同時亦對外喊道:「紫芝,快去請盧大夫來。」
  話雖急促,舉止卻有條不紊,該是慣常處理這般場面的。
  君子浠平躺在床上,髮絲被汗水染溼,越見漲紅的面龐同那已成霜色的濃眉形成鮮明對比,寬額上青筋無怒盡顯,喧訴著他身上的痛苦,左臂依舊被他緊扣在掌中,端木景晨向來極能忍痛,此時卻難以抑制地蹙起秀眉。
  紫萍察覺,蹲身就低聲喚道:「大爺,奶奶在這,是奶奶,您抓痛她了。」提醒中和著莫名的複雜意味。
  君子浠原處在意識邊緣,聞言赤紅的眼中閃過一絲清明,急速地收回手便轉身朝內,「請奶奶出去。」
  與其說鬆開,倒不如稱是甩開,端木景晨步子微蹌,站穩後聽得他近乎破碎的吩咐聲,在對上紫萍為難的視線時,開口就道:「我去瞧瞧盧大夫到了沒。」
  顯然君子浠的病情得瞞著自己。

  ◎             ◎             ◎

  盧大夫來得很快,身後還跟著十來個人,捧著褐色罐子的藥童、年輕婢女、面無表情的僕婦……眾人井然有序。
  待他們進去,室內先是傳出近乎崩潰的吟聲,須臾則上演起新婚夜的場景,有昏迷的女子被陸續抬出。
  老夫人和大夫人陸續到來,均擔憂地站在屋外,來回踱步,並不曾開口向端木景晨詢問情況,直當她如透明人般。
  瞬間院子裡擠滿了人,卻靜籟無聲,只聽得躁動的腳步與時緩時急的呼吸聲。
  暮色四下,廊下的燈籠燃起,發出黯淡的暈光,眾人的視線未曾自緊閉的房門處挪開過。
  涼意襲來,率先打破沉靜的是大夫人耿氏,她耐性盡失地鎖眉道:「今日怎的這般久?不成,我得進去瞧瞧子浠。」話落提步就要上階。
  「糊塗!妳忘記了盧大夫的規矩?這樣冒然進去打攪,若有個差錯,妳擔待得起?」老夫人沉聲喝斥,嚴肅的容上盡是不滿,再要開口時,卻見房門輕開,紫萍由內走出。
  「大爺怎麼樣了?」
  同眾人欠了身,紫萍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盧大夫讓奴婢請老夫人允大……」注意到旁側的端木景晨,忙改口為,「請姒苪姑娘前來。」
  端木景晨注意到,在紫萍話落時,連素來穩重的老夫人都閃過慌急,她由谷媽媽扶著,伸手指著院門就吩咐道:「快、快去請她。」
  姒苪……是那個亦被稱為大少奶奶的女子嗎?
  端木景晨覺得,事牽君府祕聞,老夫人等許是不願讓她得知,然此時此刻,離開不是、留下亦不是,她突然不知如何自處,在不對的場景知曉不該得知的事,於己來說並無益處,雖然自己是府中的大少奶奶、大爺的妻子。
  「這病發得如此頻繁,且都失了規律,該怎麼辦?」大夫人最是按捺不住,焦躁地就圍在老夫人跟前詢問。
  後者原就心慌,突聞如此話,冷眼就肅道:「慌什麼?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難症,早晚都是會好的。」說著眼神就朝端木景晨處瞥去,大夫人便止了聲。
  是了是了,這新媳婦才過門,若讓她得知了,哪還肯留下跟兒子好好過日子?而楚府得知了豈非更要吵鬧?絕對不能聲張。
  端木景晨規規矩矩地站在原地,除了擔憂,臉上再無其他情緒。
  老夫人觀察了她一會,出聲道:「孫媳,先陪妳母親去隔間裡休息。」
  回首望了望燈火通亮的主臥,端木景晨似不捨、似不安的應是。
  大夫人雖不情願,但亦知其中利害,配合地佯裝傷心難受,由兒媳攙扶了往次間去,隔卻院子裡的肅然緊張,待在內室亦不輕鬆,因大夫人的不停嘆息。
  端木景晨不敢多問,恭敬地遞上熱茶。
  接者目光觸及她纖白手背上的灼傷紅印,思及早前自己曾在宋氏處打翻茶盞,聲音緩了便道:「妳這手燙傷了沒?母親不是故意的。」
  大夫人竟這般和顏悅色,端木景晨詫異微愣後即恢復常態,「謝母親關懷,兒媳無礙,已經上過藥了。」
  「這便好。」大夫人吃了口茶,目光又轉向門外,似憶起什麼般開口道:「妳別太擔憂,子浠身子健朗,有盧大夫在,他不會有事,妳是大爺的妻子,喚我聲母親,我亦將妳當親閨女般看待,有時沒能照顧到妳,莫要多想生了嫌隙。」
  這番話卻是在安撫人心,明明是她焦慮著急,總難以心安,怎的反安慰起自己?雖能想到原因,但總覺得這些話由大夫人說出格外彆扭,然她能開口,便算是君府認定在意著自己這個媳婦,端木景晨自不可能反駁,溫順地應下。
  外面便響起了腳步聲,跟著是房門「吱呀」的開闔聲傳來。
  「姒苪是盧大夫的女徒弟。」大夫人解釋。
  端木景晨很意外,素來眼中心裡只有君子浠的大夫人,在如此關鍵的時刻,居然還能照料到自己的思緒和想法。
  須臾,似有異域的音調樂聲傳出。
  不知過了多久,又一陣雜亂的腳步漸遠,才有婢子進來回稟外面情況。
  跟著是老夫人進屋,喚住了才起身欲往外衝的大夫人,瞅了瞅端木景晨才言道:「浠哥兒移到盧大夫的院落裡去了,靜養幾日才回來。」
  「那浠兒他……」
  「他沒事,便是內院雜亂,我才作了這個決定。」老夫人的聲音鄭重堅定,不容置疑。
  內院雜亂!四個字生生地敲在端木景晨心上,是在責怪自己嗎?
  然不等她認錯解釋,老夫人便近了身,伸手似親切地幫她捋了捋髮,和藹道:「孫媳婦擔心了,這院子裡的事還得妳操心,不要焦急。」
  端木景晨抿唇應是,眉宇間仍透著對君子浠病情的思緒。
  這很正常,發生了這般大的事,若毫無動容才冷漠可怕。
  端木景晨送老夫人和大夫人出院門,待回到主臥時,除了空氣中尚未散去的淡香,其他一切同往常無異,安濃、安宜端了水進來,低聲道:「奶奶,晚膳還擺在堂間嗎?」
  不知不覺已過了用膳的時辰,在紅漆架上的水盆中淨了手,端木景晨吩咐道:「在屋裡用吧。」
  等到小丫鬟離開,端木景晨才喚近安宜,問起方才的場景。
  後者猶豫了一番,終是開口答道:「奴婢們都在外面,自姒苪姑娘進屋後,似有咒語傳出。」說著謹慎地轉身瞄了眼屋外,輕道:「奶奶,剛紫萍姑娘吩咐,說不准奴婢們私下議論。」
  端木景晨將拭手的錦帕遞還她手,威語道:「須得記著,我才是妳們的主子。」
  「奴婢們明白。」二人忙垂首。

  ◎             ◎             ◎

  出了晴空院,方才在兒媳婦面前佯裝的鎮定頃刻倒塌,大夫人望著老夫人就急急問道:「母親,子浠到底如何了?盧大夫可有說什麼,今兒怎的連那女人都喚了過來?」
  對上她一連串的問題,老夫人沉眸望了望身後,令婢子遠跟在後才說道:「當著浠哥兒媳婦,妳說什麼了沒?」
  大夫人不見早前在榮安居裡的氣勢,低答道:「兒媳什麼都沒說,這種事哪能讓她知曉。」
  「妳明白就好,雖說外界有流言,但誰都不知咱們浠哥兒的真實病情,如若教他媳婦知道了是蠱毒,家裡哪還能太平,她才過門不久,等到今後有了孩子穩住了,便是讓她明白也沒關係。」
  老夫人想得深遠,對上兒媳仍滿是擔心的眼眸,嘆息又道:「浠哥兒的情況許是不太好,盧大夫都說越來越難控制,且現在發病都沒個章程,亦不似往常每月十五,還能讓姒苪事先準備了預防。」話至此皺緊了眉頭。
  「那這可怎麼辦?」大夫人滿臉慌色,「母親,浠兒他定是因這些日子操勞生意給累著了。」竟是隱含埋怨。
  聽出她的弦外之音,老夫人臉色陰沉,沒有再言語。
  大夫人察覺對方步子漸快,內心又因白日衝動的言論惹惱婆婆而生出歉意,忙上前攙扶住她說道:「夜路不好走,母親您仔細腳下。」
  「這個家除了子浠,交給誰我都不放心。」
  雖說有些惱婆婆不顧兒子身體讓他操勞,但大夫人亦清楚老夫人這些年對她們母子的重視與照拂,她內心是怨恨白府,對老夫人不存親近,然卻是真心敬重。
  聽出她話中不悅,便忙改口道:「兒媳嘴拙,母親莫要和我見識。」
  做了這麼多年婆媳,老夫人很了解兒媳脾性,年輕時總圍著大老爺,待喪夫後便將浠哥兒當成了一切,緊張得很,雖然表現方式有些不妥,然愛子之心卻是真切,這也是自己包容她多年的原因。
  「母親,兒媳仍是想去探視一下子浠。」大夫人的聲音小心翼翼。
  老夫人沒有反對,頷首道:「我與妳一道過去,他情況不是很好,安置進了秋桐園,在孫媳面前妳莫要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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