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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折】長媳《一》

容明日是她的封后大典,進宮三年,端木景晨終於不負家族希望, 成為聖上的第一寵妃,很快,等到黎明破曉,她就會母儀天下、執掌六宮。 誰知她不過小酌幾杯,怎的一覺醒來竟成了君府的當家主母了? 這般容貌、這般身段都不是她,不是定遠侯府的十五姑娘, 不是叱吒後宮的絕代貴妃。前世裡她侍候的是君王,丈夫是什麼? 是主子而不是伴侶,在她的意識裡就是不容拒絕的。 這一世,她以為君府將是她的歸宿,眼前的君子浠是她的天、她的一切, 才發現這場婚姻不過是場陰謀。自己只是顆任人擺弄的棋子, 君府這當家主母名分誰要誰拿去吧,她端木景晨自願求去……

會員價:
NT$1446.5折 會 員 價 NT$144 市 場 價 NT$220
市 場 價:
NT$220
作者:
初落夕
出版日期:
2013/11/19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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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代嫁新婦卻是見不得光的私生女,
他是家財萬貫且妾室成群的嫡長孫,
兩人是該相敬如冰?還是拚個人定勝天呢?
看「初落夕」筆下精彩絕倫的正妻翻身記,千萬不能錯過!   


明日是她的封后大典,進宮三年,端木景晨終於不負家族希望,
成為聖上的第一寵妃,很快,等到黎明破曉,她就會母儀天下、執掌六宮。
誰知她不過小酌幾杯,怎的一覺醒來竟成了君府的當家主母了?
這般容貌、這般身段都不是她,不是定遠侯府的十五姑娘,
不是叱吒後宮的絕代貴妃。前世裡她侍候的是君王,丈夫是什麼?
是主子而不是伴侶,在她的意識裡就是不容拒絕的。
這一世,她以為君府將是她的歸宿,眼前的君子浠是她的天、她的一切,
才發現這場婚姻不過是場陰謀。自己只是顆任人擺弄的棋子,
君府這當家主母名分誰要誰拿去吧,她端木景晨自願求去……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當意識重回端木景晨腦中的那一瞬,耳旁傳來的是女子的尖叫,隱約還伴著低泣的抽噎聲,她緩緩睜開眼眸,入目的是紅綢囍字,紅光映輝的屋子讓她有片刻呆愣。
  是了是了,明日是她的封后大典,進宮三年,她終於不負家族希望,成為聖上的第一寵妃,很快,等到黎明破曉,她就會母儀天下、執掌六宮。
  「大奶奶,您醒啦?」似懦似怯的低聲響在耳旁,端木景晨轉眸,對上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
  她輕蹙秀眉,低頭才發現自己坐在朱紅漆的太師椅上,旁邊的案桌上擺滿了桂圓紅棗等各類吉祥物,仔細打量所處的屋子,赫然發現這根本不是她的宮殿。
  端木景晨心中大駭,才起身卻又被旁邊的婢子按了下去,她心中甚惱,橫目而視,這是哪個宮裡的奴才,也太膽大妄為了吧?
  「奶奶,今夜是您和新姑爺大喜之日,老夫人說離開新房不吉利,讓您必須留在這。」
  必須?事到如今,除了太后和皇上,還有誰敢同自己說一句必須?可此時端木景晨摸不清狀況,什麼奶奶、什麼新姑爺,這兒好似不在宮裡,到底是出了什麼岔子?她不過小酌幾杯,怎的醒來就到了這?
  還來不及思考,內室裡復又傳來一聲尖叫,跟著就聽到一個略帶威嚴的中年男聲,「換人。」
  緊閉的房門被推開,在廊下燈籠的映射下,走進一個貌美的妙齡少女,她哆嗦著身子,緊緊環住雙臂,一臉視死如歸地掀了珠簾帳幔走進內室。
  片刻,兩名青衣婆子抬了個同樣十五六歲的清秀女孩從內室走出,昏厥的面色蒼白如紙,衣上血跡斑斑,格外觸目。
  「這、這都第三個了……」
  「原來新姑爺真的會吸人血,怎、怎麼辦?」
  端木景晨旁邊的兩個丫鬟已經握緊彼此的雙手,慌亂地挪動著嘴皮,聲音卻細如蚊蚋,不明情況下,端木景晨習慣以靜制動,她心中雖有驚訝可並未變色。
  侯府裡的十五年生涯、宮闈中的三年,哪一回不是生死存亡,哪一次變故又有過先兆?她闔上雙眸,不顧旁邊二人因內室女子叫聲而顫抖雙腿的窸窣聲,門外亦有徘徊不定的腳步,慌亂中夾著急躁。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簾帳由內被掀起,掛在銀鉤上,陸陸續續的人從裡間出來,或端著被鮮血染紅了的水盆、或抱著髒汙的衣裳、或捧著藥箱,另有婆子扶著早前進去的那名女子出來,同之前那人一般昏迷著,胳膊上沾了血跡。
  眾人額上均布滿汗珠,一臉疲憊,十來個人先後朝端木景晨無聲行了禮才退出屋子,她看得滿心疑雲,外面的腳步聲越發接近。
  旁邊有人捅了捅端木景晨的胳膊,她斜眸不悅地望過去,那人低聲提醒道:「定是老夫人和各位夫人、姑娘來了,奶奶快起身相迎,您剛剛被嚇暈過去的事,已經有人稟報了老夫人,此次再不能出錯。」
  端木景晨還在端量,另一個婢子卻直接拽了她起來,在她耳旁催促道:「您從小沒見過大場面,可也不能丟了楚家的顏面。」說著就將她往前推了推。
  端木景晨腳下踉蹌,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子,心頭燃起的怒意不得發洩,暗道這兩婢子沒規沒距,果真大不敬。
  幾位珠環翠繞、錦衣華服的婦人被一大群穿紅著綠的女子簇擁而來,為首的是個年過半百的老婦,著了暗紅色壽字紋褙子,頭戴紫金抹額,鬢角間銀髮外露。
  那老婦方跨過門檻,便將手中刻雲紋的紫檀木拐杖遞與旁人,匆匆往內室而去,嘴中喊道:「子浠怎麼樣了?」
  是時,從內帳後又走出一名青年男子,身高七尺有餘,面寬額高,對來人拱手作揖道:「老夫人請放心,大爺現已無礙。」
  進屋的眾人似是都未曾注意到被婢子推著立在門口的端木景晨,一股腦都擠到了內室去,她不得不認清一個事實,她已經離開了皇宮,否則這些無知的百姓怎敢如此怠慢自己?
  「大奶奶,您快進去看看姑爺啊。」一直候在身旁的婢子又推了推她的後背,口氣略有不耐,似乎是不滿自己的遲鈍。
  大奶奶、姑爺?端木景晨冷笑,成了尋常婦嗎?一定是陰謀!可宮闈之中還有誰是她的對手,能這般無聲無息將她擄出皇宮?
  深思無果,端木景晨提步朝被人圍住的榆木雕鶴大床走去,但經過妝鏡臺前的時候,她停下了腳步,從銅鏡中折射出的那張陌生容顏雖然模糊,但足以肯定那不是她。
  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端木景晨滿臉錯愕,步子微亂地走至妝臺前,銅鏡中的人瓜子臉、煙眉秋目、凝脂紅唇,及笄年華的少女仍顯青澀,眉宇中隱約透著幾分惆悵,不再是從前的鵝蛋臉,媚眼如絲的眼眸,美人淚痣惹人堪憐。
  這不是她,不是定遠侯府的十五姑娘,不是叱吒後宮的絕代貴妃,分明就是另外一個人,她突然摸向自己的臉龐,輕扯臉皮,疼痛喚回她的理智,端木景晨跌坐在梅花錦杌上。
  砰!端木景晨驚得打翻了手邊的桃木胭脂盒,紅色粉末在空中飛舞,香味將屋內原本瀰漫的藥味淡化,床前或坐或立的人聞聲望去,只見一身喜袍的女子面無生氣地望著銅鏡,嘴角暗嘲。
  老夫人皺起眉頭,沉聲喚道:「孫媳。」丈夫臥病在床,她絲毫沒有緊張,反倒是對鏡整妝容?
  端木景晨置若罔聞,這樣的事實她難以接受,哪怕是受制於人、哪怕是遭人陷害,都不至於如此迷茫,若她不再是原來的她,那這輩子還有什麼意義?視線越發迷糊,她趴倒在妝臺上,慢慢閉上雙目,腦中卻已然混沌。
  「十五姑娘,從今起妳就和姊妹們住在這芳華園裡。」
  「十八位姑娘中,夫人會認三位最優秀的姑娘為嫡女。」
  「九姑娘沒有在七姑娘藥中下毒,此事今後不得再議。」
  芳華園中沒有親情、沒有姊妹,因為她們都只是庶女,卑微沒有價值的庶女,強者得存、弱者則亡,家中請了最好的師父調教她們,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然所謂最優秀的姑娘,則是精於媚術、工於心計。
  府裡從不插手她們姊妹間的相鬥,因為他們需要夠狠夠強的女兒進宮,只有那樣才能在宮闈之中生存,有朝一日登上鳳位,成為整個家族的驕傲。
  十四歲,她同八姑娘、十二姑娘走出芳華園,成為定遠侯府的嫡出小姐。
  十五歲,入宮前夕八姑娘魂逝,獨她二人進了深深宮闈,那是一個比芳華園更可怕的地方,爭鬥永無止境。
  十六歲,進宮的第二年,唯一育有皇子的德妃設計陷害她同十二姑娘,十二姑娘慘死,她僥倖逃脫。
  十七歲,她使計除去新封的美人,聖寵不衰,被封為貴妃,成為唯一可以和德妃平分秋色的后妃。
  十八歲,她終於接到被封為后的聖旨。
  她不敢有任何奢求,只盼活下去,她以為只要成了皇后,她就可以喘息、就可以放鬆,哪怕只是暫時……

  ◎             ◎             ◎

  晨曦的陽光透過重重簾幔射入屋內,滿地光華。
  門外已經傳來婢子的低語聲,平躺在外側的端木景晨睜開疲倦的雙眸,朝內側望了望,他還沒醒,商賈之家君府的大少爺君子浠,自己則是他才過門的妻子,楚家大姑娘楚景漣。
  一夜未寢,醒了一夜、想了一夜。
  昨日假裝昏厥不過只是短暫的逃避,即使她再不願接受也得面對現實,這不同於以往妃嬪間的陰謀鬥爭,而是真真錯亂了時空,這雖仍是她熟悉的裕野皇朝,可五十年後的今日,在位的早不是她所熟悉的乾帝,而是當年德妃所育的二皇子,號炎帝。
  今朝正是炎帝二十一年,自己已經成為歷史了嗎?
  端木景晨撐起手肘觀察起旁邊的男子,緊閉的雙目透著幾分安寧,稜角分明的俊臉鼻梁高挺,白皙的膚色猶帶著些許病態,她不知道自己這身子的過去如何,只知曉嫁進了君府,這便是她今後的丈夫。
  憶起昨夜的情形,端木景晨歪了歪腦袋,他生病了,很嚴重的病嗎?
  望著望著,她突然目光黯淡下來,這又是一場沒有感情的婚姻,即使錯了時空,她還是無法自主,她茫然地坐起身,撩開床幔,對著那對快燃燒盡了的龍鳳喜燭發起呆來。
  除了定遠侯府與皇宮,她從未接觸過其他,尋常百姓家該如何生活?夫妻間舉案齊眉,婆媳融洽、姑嫂友愛,話本中的那些溫情真的存在嗎?
  「大奶奶?」
  輕微的聲響就驚動了外面等候的人,端木景晨掀了喜紅錦被下床,對外出聲道:「進來吧。」
  這身子的原主,因為見到婢子沾了血跡被人從裡面抬出來,便昏厥過去,早就給眾人留了個膽小懦怯的印象,而自己後來妝臺前的失態,難免又使得他們多生了幾分厭棄,她要適應這裡,讓眾人都接納自己。
  「請大奶奶安。」
  七八個婢子進屋,為首的兩個是這晴空院裡的大丫鬟,紫萍和紫芝,其身後跟著的則是昨日伴在自己身前,從楚家帶來的,喚作竹雲和竹雨。
  端盆奉巾的小丫鬟井然有序地走進東次間的淨室,紫萍、紫芝、竹雲、竹雨四人極有默契地分工服侍,或去黃花梨立櫃前選了新衣,或在妝臺前挑選首飾。
  雖未深睡,但美目初展的端木景晨眼角有絲與脫俗容貌不相符的慵懶嫵媚,她立在床榻板前,輕展雙臂,等待婢子的服侍更衣。
  不知為何,素顏散髮的端木景晨舉止間有股不容人直視的貴氣,動作流利自然,似是再尋常不過,但偏偏就是不掩她的端莊和優雅,而這種端莊同她眉角處的嫵媚並不相沖,反倒還形成另一種獨特,令人賞心悅目。
  紫萍和紫芝相視一眼,均在心中暗嘆起大少奶奶的風姿,而竹雲同竹雨則目光複雜,布滿濃濃的迷茫。
  餘光透過雲母神仙折花鏡屏反射,端木景晨將她們的神色盡收眼底,果然……她微微勾起唇角,對上取了繡石榴花大紅褙子、要為她更衣的竹雨擺手,「換那件粉色繡荷的對襟衣裳來。」聲音很輕很柔,酥軟細膩,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竹雨的手頓在空中,望了正捧了同色羅裙的竹雲一眼,提醒道:「奶奶您方大喜,理該著紅裳,而石榴多子寓意吉祥。」
  端木景晨不耐地拿眼瞟她,淺笑問道:「是沒聽清楚,可要我重複一遍?」話中的惱意卻是不言而喻。
  紫萍和紫芝早就依言取了衣裳,更配了合適的衫裙過來侍候。
  竹雲見差事被紫萍二人搶了,直視端木景晨不甘地道:「奶奶,竹雨說的在理,太太讓奴婢們跟著,就是要侍候好您,省得在夫家出錯。」眼中的輕蔑一閃而過,可那份警告卻是連紫萍二人都看得真切。
  竹雨亦上前附和,「奶奶還是聽奴婢們的話,著了這大紅衣裳吧。」
  「放肆!」端木景晨心中一笑,總算是等著這話了,面上卻惱道:「什麼時候做主子的要聽奴才的話了?主子有令,奴當從之,這般道理妳們都不懂?母親讓妳們過來是侍候我,不是違拗我。」
  竹雨和竹雲似是從未想過端木景晨會有如此反應,在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下,終是跪下求饒,「奴婢知錯。」
  端木景晨撫了撫方上身的衣袖,慢條斯理道:「我既嫁入君府,一切理當遵夫家家規,承襲公正、賞罰分明,紫萍,以下犯上者該當如何?」
  跪著的二人抬頭仰視,竹雲更是膽大,「奶奶,您不能……」
  「不知悔改者又當如何?」
  端木景晨含威的目光投去,直將紫萍看得都渾身一震,忙說道:「回奶奶話,以下犯上者按府中規矩,杖責十下或掌嘴二十,不知悔改者加倍處置。」
  「既然如此,來人!」端木景晨對外一喊,便有兩名婆子走進,躬身行禮道:「大奶奶有何吩咐?」
  端木景晨居高臨下地望著竹雲二人,她清澈的聲音傳入每個人的耳中,「此二婢以下犯上,著每人杖責二十。」
  「奶奶……」竹雨怯怯地才開口,復又聽得那堅定的聲音傳來,「加掌嘴十下。」
  誰都未曾想到,方進府的大奶奶第一次立威竟是動了自己的陪嫁,屋子裡鴉雀無聲,誰都揣著幾分小心,聽說竹雨兩婢子可是自幼跟在大奶奶閨中侍候的,卻不想遭此處罰。
  端木景晨從淨室裡洗漱出來,坐在鏡臺前由紫萍梳髮,聽得外面的哀號聲還在繼續,皺眉喚來紫芝,「讓人拉遠點,或者將嘴給堵了,吵得緊,還誤了大爺養病。」
  見識了大少奶奶的公正,紫芝連忙應聲而去。
  紫萍細細梳理著端木景晨如緞的秀髮,心中大感佩服,大奶奶處事果真厲害,明是她嫌吵,卻添了句替大爺著想,回頭便是老夫人、夫人知曉了,也只會說她賢慧體貼。
  大清早便奉守了家規,足見她是位不徇私、識禮數的主,府上有這樣的長媳,老夫人一定會放心將諸事交予她的,如此想著,紫萍更不敢有一絲怠慢,連眉宇間都是畢恭畢敬。
  鏡中少女淺笑,柔婉秀麗。
  紫萍雖是服侍君子浠的人,但心慧手巧,思量著眼前的女子是新嫁娘,又是府上的大少奶奶,特地梳了個高髻,正中插一支赤金滿池嬌分心,髻邊又斜戴兩支白玉如意簪,右鬢間一朵紫瑛色複瓣絹花,更添豔麗。
  端木景晨見狀,卻伸手將玉簪卸了下來,目光掠過琳琅珠釵,取了支並蒂海棠花步搖遞過去,輕說道:「我是新婦。」
  她是新婦,家中太婆婆、婆婆尚且都在,端莊尚可,過猶則不及。
  「是。」紫萍接過為她簪上,捋了捋垂下的銀絲流蘇,隨動作搖晃,鏡中人少了幾分嚴肅,添了幾分活力。
  察覺到端木景晨目光落在那些玉件上,紫萍側身輕道:「奶奶,可是選佩玉?」
  端木景晨抿唇「嗯」了一聲。
  紫萍打開左邊的梅妝鑲玉桃木匣,各色玉質形狀的掛飾羅列在端木景晨眼前,她起身瞇眼,瞟了眼鏡中的裝束,粉色上衣、月白色的挑線裙子,低頭凝神片刻,最後選了對青瓜碧玉環珮。
  老夫人喜好如意,紫萍本是想建議她戴那塊雲絲如意玉珮,但憶起方才竹雨和竹雲二人,又念及她棄玉簪而換步搖,心知她另有主張,便沒有多言。
  「請奶奶話,早膳是布在堂裡還是屋裡?」
  紫萍才將碧玉環珮在端木景晨腰間掛上,外面就傳來婢子的問話,她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床上躺著的君子浠身上。
  端木景晨知她意思,對外揚聲道:「端進來吧。」
  在床沿坐下,昏睡中的少年眉間似有痛色,端木景晨低問道:「大爺得的是什麼病?」
  「回奶奶話,奴婢不知。」紫萍垂首。
  端木景晨無聲冷笑,目光緊緊地鎖在紫萍身上,「紫萍,妳自幼服侍大爺,昨兒屋裡十餘人,可只有妳和紫芝是跟在盧大夫身旁,近身侍候診治,妳是真不知還是不欲讓我知?」
  輕飄飄的話並不凌厲,卻讓紫萍從心底裡生出懼意,這位大少奶奶性情著實難捉摸,可老夫人不准人私下議論大爺病情,左右為難,她只得將頭埋得更低。
  端木景晨最不喜歡下人答話時縮頭縮腦,「抬起頭來。」
  「是、是。」紫萍目光顫顫地抬起了腦袋,咬唇彷徨。
  端木景晨看了她一會,吩咐道:「讓人端盆水來。」
  紫萍詫然,就這麼放過自己了?主子問話,她做奴婢的沒有回答,難道不該懲處嗎?可眼前大奶奶只將視線留在昏迷的大爺身上,她自不會發問,立刻應聲送上乾淨的水。
  親自幫君子浠擦了擦臉,又挽起衣袖輕拭了胳膊,端木景晨轉身見桌上早就擺好的膳食,聲音不疾不徐道:「大爺清早可要服藥?」
  「回奶奶話,要的。」
  「可進食?」
  紫萍這下搖了搖頭,「每回盧大夫替大爺診治過後,大爺總會昏睡一兩日,期間只含參片,是不用食的。」
  只服藥不進食,這怎麼了得?端木景晨起身走至桌邊,瞟了那碗清粥一眼便吩咐道:「去廚房端碗米湯來。」
  米湯,那不是窮人家才喝的嗎?雖然心中好奇,但紫萍亦不敢耽誤,沒多久就從廚房取了小碗來,心中暗自欽佩這位大少奶奶的眼力。
  早前沒見她如何仔細瞅衣櫃,卻能精確地說其間有件粉色繡荷的對襟褙子,而一般院裡的小廚房根本不開伙,若非大爺是老夫人的心頭肉,又體弱多病,亦不會有廚娘。
  端木景晨服侍君子浠用了小碗米湯,又餵好了藥才用膳,留下紫芝照顧他,就著紫萍的手走出臥房。

  ◎             ◎             ◎

  門口兩株桃花開得正豔,嬌嫩的粉蕊在綠長條的葉下更顯多姿,晴空院是所獨立的院落,三進兩出,臥房居中、旁有耳房、前有廳堂,左右圓形拱門通往各處廂房,穿堂遊廊周邊擺著精緻的盆景。
  出了院落,上了二名僕婦抬著的青布小轎就往老夫人的榮安居去。
  小轎簡單,僕婦步子仍有不穩,坐得並不舒服,端木景晨想起從前在宮中的日子,那會兒她才進宮,聖眷正隆,每日除了要去向代掌鳳印的德妃請安,亦是風雨無阻地往太后處晨昏定省。
  太后喜靜,不願人多加打擾,卻每日都接見自己。
  到了老夫人處,端木景晨下轎,由婢子引了一路往內,穿過畫堂亭廊來到廳處,老夫人、大夫人和眾姑娘、少爺早就候在了這。
  端木景晨先朝老夫人福了福,「孫媳來遲,勞長輩相候,請祖母恕罪。」跟著又單獨對大夫人行了禮,復歉意地望向眾人。
  旁人不認識,但大夫人她昨日可是記憶深刻,眾人都以為這新娘子是見著丈夫病危而嚇暈,緊張上前查看,然這當婆婆的卻是酸言冷語,「這就是楚家的好閨女?可別反沖了我家子浠。」
  大老爺早喪,大夫人僅大爺一個親生兒子,愛子之心急切,端木景晨本不願多想,可方才踏進來時,大夫人眼中一閃而過的嫌棄,足以表示她不滿意自己這個兒媳。
  奉茶當日原就沒有等候致歉這一說,端木景晨特地道歉是顯得大體規矩,老夫人瞇眼朝她點了點頭,跟著示意早就奉著茶水的婢子上前。
  跪在早就準備好的蒲團上,茶杯高舉過頭,端木景晨恭恭敬敬地道:「孫媳給祖母奉茶,祖母長壽萬福。」
  「好好好。」老夫人連說三聲,跟著將早就準備好的禮物交予端木景晨,一對玉鐲、兩套頭面,還有個紫木小盒,裡面裝了枚印章。
  端木景晨才打開,便察覺到四周望著她的目光大變,其中當屬一著紫色藤蘿纏枝衣裳的三旬婦人最為明顯。
  端木景晨再次謝過老夫人,緊跟著向大夫人耿氏上茶,得了柄玉如意和一對玉珮,大夫人本想多言兩句,但聽了早前晴空院裡發生的事,老夫人都沒訓誡,她也就止了這份心。
  給太婆婆和婆婆敬了茶,便有僕婦上前引端木景晨同府中其他主子見禮。
  君府有三房,大老爺十二年前過世,一妻二妾,大夫人耿氏生大姑娘君宛如和大爺君子浠,大姨太劉氏生二爺君子臻,二姨太朱氏生三姑娘君宛喬,大姑娘年前方嫁去知州府為原夫人。
  二老爺在外為官,長年不在府中,徒留二夫人甄氏,甄氏曾有一子,家中排行老三,卻在十年前跟二老爺任職時失散,至今沒有尋回,另有姨太太嚴氏,生二姑娘君宛意。
  三老爺不是老夫人所生,目前打理著府中生意,妻裘氏生五爺君子燁。
  這麼輪番見過禮,端木景晨突然發現一個問題,有三爺有五爺,那麼四爺呢?
  「姪媳婦容顏貌美,瞧穿上這粉色羅衫,比外面枝上的桃花還要俏上三分。」說話的是三夫人裘氏,正是早前著紫色藤蘿纏枝褙子的婦人,她體態豐腴、眼角上挑,笑意中端著打量,目光時不時就瞥向大夫人。
  老夫人沒有出聲,上下打量了端木景晨方道:「太素了。」
  「晴空院裡的人都怎麼當差的?昨兒個我不就差人將大少奶奶的紅色吉服送過去了嗎?」大夫人橫眉掃向早前跟在端木景晨身後進屋的幾個婢子。
  立在門口的紫萍忙跪下,「夫人息怒,是奴婢失職。」
  端木景晨面容未動,只盈盈走到大夫人跟前福了個身,低語道:「母親和各位嬸嬸勿惱,是媳婦特地著了這番妝容。」
  大夫人眸中顯然升起惱意,但不待她開口,另一邊坐著的老夫人已然發問,「哦,這是何道理?」
  端木景晨便走到她身前兩步,聲音嬌柔道:「回祖母話,大爺病臥在榻,孫媳既為他婦,自是憂他所憂、痛他所痛,此時他正被病魔相纏,媳婦著實穿不出那大紅衣裳,可終是大好之日,為圖喜慶,孫媳特戴了這青瓜碧玉,寓意吉祥。」
  老夫人眉宇盡舒,點頭拉過她的手就道:「好孩子,難為妳想得這麼周到。」盯著眼前的妙人,進退得當、為人識體,怎麼都不像外面坊間所傳的嬌蠻無禮。
  青瓜在玉件裡意為飛黃騰達,青瓜多子而年年繁殖,雕此玉件代表著多子多孫,子孫後代吉祥多福、福氣連連,青瓜是普通顯見,然玉本身就是貴重之物,這般一來雖華而不傲、雖榮而不驕。
  若說老夫人早前誇端木景晨是客套檯面話,但此時眼眸中露出的讚賞卻是真真切切,眾人看在眼裡均震撼在心中,這個大少奶奶果真是個厲害的角色,幾句話就將老夫人哄得如此樂呵,直抓著她的手不願鬆開。
  孰知老夫人是最在乎大爺的,甭管大奶奶是如何對待她從娘家帶來的人,聽到大少奶奶私自作主給大爺餵了米湯便大驚失色,而此刻卻連一聲責問都沒,甚至對昨兒的事也隻字未提,想來老夫人已經覺得她做事有譜,便安了心。
  不過才一個清早,是真有些手腕,三夫人眸中充滿精明,一雙烏溜的眼珠就在端木景晨身上不停打轉。
  大夫人見狀卻是長長吁了口氣,本對這兒媳並不滿意,要知曉楚家大姑娘……咽了口唾液,她望向端木景晨的目光不自覺和善了幾分,不管如何,能得老夫人歡心、能氣著三房,她心中就暢快。

  ◎             ◎             ◎

  陪著眾人說了會話,老夫人便讓端木景晨回去照顧君子浠。
  依舊乘著小轎回了晴空院,紫芝迎在院門口,稟道:「見過大奶奶,三位姨娘已經在廳中等候。」
  商戶之家婚前納妾並不稀奇,清早的時候端木景晨便聽紫芝說過了,稱大爺身邊有三位姨娘。
  大姨娘余氏是城中一家古玩店老闆的女兒,前年君子浠發病作沖喜進的府;二姨娘朱氏比余氏小兩歲,碧玉年華,是去年夏日永安巡鹽使丘大人所贈,模樣嬌豔;三姨娘宋氏年方十五,是早前君子浠外出帶回來的,身世可憐、為人善良、人緣極好,頗得君子浠疼惜。
  端木景晨點了點頭,逕自朝臥房走去。
  紫芝忍不住在身後輕喚了一聲,旁邊紫萍連忙拽她衣袖,雖然接觸的時間短,但大奶奶極不喜歡旁人在她跟前指手劃腳。
  前面走著的端木景晨卻突然停下了步子,在紫芝忐忑的目光下,側首笑了道:「讓婢子添著茶,說我服侍了大爺就過去。」
  君子浠昏迷未醒,端木景晨所說的服侍,不過是初來主母藉故磨煞眾姨娘性子且試探的常見法子。
  廳堂長案上擺著一對青瓷螺珠瓶,嬌粉花骨發出淡淡幽香,三位姨娘依序坐在左右,安靜無聲,等外面傳來動靜,已是繼婢子三次添茶之後,待那抹紅色的倩影出現在門口,右下首的二姨娘朱氏同左處的三姨娘宋氏立即起身,垂首恭敬。
  直待端木景晨坐定,右上首的女子才起身,走到中間跪在早已準備好的蒲團上,接過婢子遞來的茶盞,高舉至額頭,向主母言道:「婢妾余氏,給奶奶奉茶,奶奶萬福。」
  端木景晨好整以暇地望著面前女子,余氏全名余文蘭,體態微豐、鴨蛋臉面,於面容中透出幾分傲氣,玫瑰紫牡丹花紋的錦長衣,金絲八寶攢珠釵熠熠生輝,顯得整個人極為明豔,心中暗自搖頭,偏是這般惹眼的人要做如此高調的舉動,沉不住氣。
  余氏雖跪著在地,但身板卻挺得直直的,目光更是時不時地瞥向端坐著的主母,頃刻,餘光只見帶著金絲雙釦鐲的白纖玉腕接近,接著手中為空,聽得輕微的咽水聲和茶盞闔蓋的瓷聲。
  「起吧。」主母的聲音微稚且嫩,柔語中未含多少威嚴,余氏心中淌過想法,示意旁邊不遠處的婢子過來扶她起身。
  依舊站定在端木景晨跟前,余氏似有所候地盯著對方。
  大紅色的囍字吉服、玉鑲金的頭面,配上她秀婉的白玉面容,原撐不起來的裝束卻被她的從容嫻靜之氣掩蓋,余氏心裡透著不甘,憶起前年自己進府也是君家下聘,對外稱的是貴妾,但承諾了君子浠若是有個意外,自己可是會被抬為正妻的。
  余氏的父親是古玩店的老闆,貪慕君家財富不惜將自己嫁賣過來,自幼嬌養的她吵過鬧過,最終卻仍舊進了這深深大院,相比院裡其他二位姨娘,自己有出身、有地位,卻偏偏要對人稱婢。
  然昨日的喜宴盛禮、對方的大紅衣裳、周身的首飾光輝,預示著有她在府上一朝,自己就永遠都只能是個妾室,余氏心中很明瞭彼此身分懸殊,但愣是目光無畏地與之對視。
  端木景晨抿唇輕笑,擺了手望向依次站著的二姨娘朱氏。
  朱氏身材高挑、目光微斂,其衣著淺藍,銀釵泛著絲絲光暈,容貌在三人中最甚,收到自己投去的目光,瞬間前移腳步,跪在蒲團上如是奉茶。
  余氏大驚,目光怔怔地望向已嫻然接茶的端木景晨,卻被對方似是無意的凜冽目光懾住,張了張唇最終不敢多言。
  二姨娘喚作朱青鳳,與一般恃貌而驕的女子不同,她規矩恭敬,虛心地受了主母的教誨,雙手接過婢子遞來的賞賜才退下,余氏的目光緊鎖在紅木長匣上,心生悶氣。
  三姨娘宋氏同端木景晨年紀相仿,身材嬌小、削肩細腰,秀氣的面容上有雙靈動的美眸,十分討喜,她是由君子浠自外帶回來的,名字亦是君子浠所賜,喚作妙容。
  端木景晨注意到,她遞茶時嘴邊的笑容最為真切,似是純然至極致,這種纖塵不染的氣質倒是少見,紫萍說宋姨娘最為善良,便不禁多瞧了幾眼,如此佳人確實稱得上一個妙字,宋氏同樣得了與朱氏一樣的紅木長匣。
  似是吃了三位姨娘捧的茶還不夠,端木景晨面色如常地端了手邊的青花白瓷盞,極為愜意地撥著其中的茶葉。
  朱氏同宋氏早已歸位,徒留余氏還目光緊緊地盯著端木景晨,雖說並不稀罕她給的賞賜,但敬茶不得主母見面禮和訓話,如同沒被認可,可是丟臉的大事。
  堂中垂首的婢子亦在心中暗道,這新大奶奶果真是個厲害的,晴空院早前沒有女主人,獨余姨娘為大,當著裡外如此不給她檯面,想來頃刻便能傳遍全府。
  余氏早前還能故作鎮定,但隨著時間靜靜流淌,她手心滲出汗水,早已心急如麻,那座上的女子仍舊風輕雲淡,看不到絲毫怒容。
  周邊氣流似是聚成一股無形之中的壓抑,余氏終於忍耐不住,主動跪在端木景晨腳下,目光下垂,望著對方繡了水面鴛鴦的紅色繡鞋顫聲道:「婢妾請奶奶教誨。」
  端木景晨似是陷入了深思,對她的出聲置若罔聞。
  不得已,余氏只有提高了聲音再次重複。
  座上的人手指微動,垂首望著余氏身上的牡丹花紋,詫然道:「好好的怎的跪下了?」
  「婢妾、婢妾知錯,求奶奶責罰。」
  端木景晨卻是全然不知事由,微帶迷茫地將屋裡的人看了個遍,輕緩反問道:「咦,余氏妳做錯了什麼要求我責罰?」
  左處案臺邊立著的紫芝低頭望著手中托盤中的最後一個匣子,私下納悶起大奶奶是當真忘了還是故作糊塗?
  「婢妾無禮,衝撞了奶奶。」余氏的額上漸漸冒出汗珠,她只求眼前這位主能對自己說上幾句諸如「要恪守規矩、好好侍候大爺」等話,然後賞個東西遣散眾人,否則不須明日,君府誰都能知曉自己惹惱了主母,不被待見。
  「哦?無禮?」端木景晨將手中茶盞放下,語氣再溫柔不過,「余姨娘言重了,妳我同是聘進的府,且我初來乍到,許是還要妳多加指教呢。」
  此話一出,不只余氏變色,便是其他二位姨娘也是一驚,這位新主母是在暗敲大姨娘,便一個沒有立即起身相迎的舉動,竟是如此刁難?
  「婢妾不敢,奶奶您是大爺的妻子,是婢妾的主子。」余氏早就嚇得心慌意亂,語不擇言道:「奴婢衣著失禮,原是念著奶奶和大爺大喜,便想圖個喜慶,殊不知壞了規矩,請奶奶處置。」
  這話卻是不打自招,透露了她此番裝扮的刻意。
  余氏再不敢含糊,規規矩矩地俯首叩了三個響頭,緊接著就伸手欲將頭上最為耀眼的金絲八寶攢珠釵拔下,可因為心裡懼怕,竟是手足無措,愣是將髮髻給搗亂了。
  極有耐心地見她將珠釵取下,端木景晨復抿了口茶才嘆氣道:「妹妹這般緊張做什麼?不過是一些首飾衣裳,我瞧著穿在妳身上甚是豔麗,倒是格外相符,我又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如何讓妳這般害怕?」
  端木景晨似是對余氏的大驚小怪甚為詫異,轉言又對旁邊的婢子吩咐道:「還不將大姨娘扶起來?」
  余氏的婢子薇兒早已被嚇得雙腿發顫,這新大奶奶如此難以捉摸,連主子都因她失了儀,可那話中的惱意令得她不敢耽誤,忙福身應了將自家主子扶起,並為她重新理好髮絲,那支金絲八寶攢珠釵則收了起來。
  「我只是想著大姨娘出身矜貴,打小便瞧遍了好東西,我這早前備下的禮物倒顯得有些寒磣了。」端木景晨轉看向紫芝,「去屋裡重新為大姨娘挑份禮物,對了,就我抽屜裡那雲絲如意玉珮吧,想來和她這身著裝搭配分外妥當。」
  「是。」紫芝福了身就要往外。
  余氏卻連忙擺手,忐忑著說道:「婢妾不敢當。」
  端木景晨笑道:「我賞的,如何不敢當?莫不是妹妹瞧不上?」
  她這是在挑撥自己同朱氏和宋氏之間的關係?明知三人都是妾,卻說了這番抬高自己的話,還特別要送那勞什子雲絲如意玉珮,誰不知曉大爺新房裡的東西都是老夫人和大夫人精心置辦,自己拿了算什麼意思?
  「婢妾只是覺得,還是同其他兩位妹妹拿相同的就夠了。」余氏說完似是極其擔心紫芝真去新房裡取了玉珮,忙伸手將托盤裡的紅木長匣取過,復走到端木景晨身邊,甚是軟語討好言道:「奶奶就當疼惜婢妾一回,將這賞給婢妾吧?」
  端木景晨佯裝無奈,頷首微嗔了道:「妹妹既然求同其他兩位妹妹一般,我自是不會強求。」
  見她鬆口,余氏那顆懸著的心總算緩了下來,笑呵呵地謝賞。
  端木景晨卻自手上褪下那金絲雙釦鐲,衝她招手道:「妹妹是最早進的府,侍候大爺的時間最是長久。」拉過她的手將鐲子套上去,「可是辛苦了。」
  方壓下的慌色盡顯,余氏張羅著要退下,「奶奶使不得,婢妾受不起。」
  端木景晨卻極為乾脆地鬆開了她的手,嘴角笑意不掩,「拿著吧。」
  輕輕的三個字讓余氏的動作立即止住,她不是傻子,這大奶奶是在提醒自己的本分,她是妾,身家性命都握在主母手中,別仗著自己娘家有點背景便亂起風浪。
  今日她賞下了鐲子,不顧自己受得起受不起,便不該有回絕的舉動,余氏暗自咬牙,強忍下那份憋屈和不甘,福身再次謝恩。
  端木景晨滿意一笑,總算還不是個糊塗的,敲兩下便知道收斂,不似從前宮裡遇到的有些裝傻充愣,非得下了狠手才能安分,如今自己初至這兒,凡事都極為陌生,這內宅瑣事能先鎮著便鎮著。
  恩威並施是宮中常用之術,表面上給足了對方顏面,至於私下裡旁人如何想,便不是她所要顧慮的了,若是能得府人敬畏也算意外所得。
  莫名而來,她需要足夠的時間來熟悉適應新環境。

  ◎             ◎             ◎

  接下來的日子余氏明顯本分多了,一改早前的明豔,每每過來請安侍奉都穿著樸素,神態也不似先前倨傲,不敢表現出絲毫懈怠,朱氏是個心沉的,說話舉止都分外斟酌,而宋氏則真如所傳的那般溫柔細語、老實乖巧。
  不管事實如何,面上能有此效,周邊安靜,是端木景晨所願意見到的。
  平日裡除卻去老夫人等處請安,端木景晨都衣不解帶地悉心照料床上的丈夫,待到第二日黃昏,她方在外間榻上小憩,迷糊間被紫芝搖晃,「奶奶,大爺醒了。」
  君子浠醒了,腹中飢餓,在新婚妻子的侍候下,連喝了兩碗清粥。
  望著近在咫尺、無比仔細的嬌小人兒,仍有些虛弱的他柔聲道:「這幾日辛苦妳了。」才掀了紅蓋頭突然就發病,當時迷糊間猶記得紅燭下她蒼白的面色和驚駭的表情,怕是嚇到了吧?
  突聞此話,端木景晨面露羞赧,迎了他的目光含笑道:「爺客氣了,服侍丈夫是妾身的本分。」
  她將手中鯉魚戲蓮的瓷碗遞給身旁的紫芝,取了帕子又替君子浠仔細擦拭了嘴角,起身道:「這兩日祖母和母親亦擔心爺,如今醒了,妾這就讓人去通知她們,以免擔憂。」
  動作才側身,就聞得身後半靠著的君子浠接道:「不必了,過會我就去請安。」
  「大爺初醒,身子可要緊?」端木景晨滿目關懷,細語柔聲直酥到人的心底裡去。
  君子浠心中愧疚更甚,直覺得眼前妻子知心體貼,拉了她的手復坐回床沿,「老毛病了,不礙事的。」
  「是。」
  陌生的體溫,端木景晨只覺得手心慢慢滲出薄汗,前世裡她侍候的是君王,丈夫是什麼?是主子而不是伴侶,在她的意識裡就是不容拒絕的。
  見端木景晨如此沉默,君子浠只當她是靦腆,慢慢就鬆了她的手。
  他目光觸及床頭案几上的書籍,見是「裕野記事」便好奇地取過,睨著身旁的人不解道:「想不到妳還看史書。」
  端木景晨倏地站了起來,退至腳踏板下回道:「是妾身早前取了隨便看看,私動了大爺書房,這就送回去。」話語謹慎,臉上絲毫不見慌亂,可心底的那份心虛卻是如何都壓不下去。
  炎帝二十一年,當今太后是當初的德妃,年過七旬的她身子健朗,聽說學先帝服用丹藥,如今竟比年過半百的婦人看著還要年輕,而歷史記載上根本沒有出自定遠侯府的端木皇后,她曾數次陷入深思。
  翻閱了不少資料才得知,自己是前朝傳誦中紅顏薄命的皇妃,於封后典禮前病逝,欽天監稱是違逆天命,身後皇家沒有追封,諡號晨敏皇貴妃。
  她終究沒能為家族爭光……深深閉了閉眼,端木景晨不得不承認錯亂時空這個事實,而自己再無法回到過去,那個封后前的夜晚,只因歡喜和釋然而略微放鬆小酌的她,就那般莫名其妙地「病逝」了。
  美人雖美,但言辭舉止間的拘謹讓君子浠覺得有些木訥,沒了早前的興致,將手中書籍還與她,任由她福身出去。
  「紫萍,這兩日府裡如何、大奶奶如何?」
  紫萍將端木景晨懲處兩名陪嫁婢子、敬茶當日以及接見三位姨娘的情況盡數稟報,君子浠聽後,方消失的興趣又被勾起,意味深長地說道:「她適應得倒是快。」
  「大爺臥床的時候,都是奶奶近身侍候呢。」
  君子浠微笑,掀了被子起身,逕自吩咐道:「備水。」身子比從前醒來時清爽不少,「讓人將上個月的帳本搬至我書房,待我從祖母那回來再看。」
  「是。」
  等紫萍、紫芝從屋裡出來,端木景晨才走上廊子,他方醒,必定會過問府中情況,抑或是關於自己的事。
  再次踏進臥房,橘色燭光下,身著白色中衣的君子浠負手立在窗前。
  端木景晨見狀,輕聲走到床尾的立架邊,取了衣袍上前為他披上,不欲打擾,才轉身卻聽得他說道:「方過門就遇到這種事,委屈妳了。」
  君子浠轉身,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容,他如何看不出,這新婚的妻子雖然對自己關懷備至,但柔情並不達心底。
  端木景晨衝他欠身,「妾身不委屈。」
  昨日新婦敬茶本該丈夫陪同,卻要她獨自面對陌生環境,當著家裡眾人,能毫不遮掩地說出「大爺病臥在榻,孫媳既為他婦,自是憂他所憂、痛他所痛」這樣的話,不似外界傳言,卻是個體貼的人兒。
  憶起紫萍更詳細的稟報,君子浠突然覺得,眼前的人或許是能幫他安內的合適婦人,今後自己若是真……這府裡、院裡也不至於亂了套。
  從淨室裡出來,君子浠一身玄青色的長袍,稜角分明的俊臉上還沾著水漬,如墨的髮絲披在身後,順著繡竹的紋路蜿蜒,端木景晨走上前,替他將剩餘的幾顆鈕釦扣上,從旁邊取了巾帕,替他擦拭起溼髮。
  「不必擦了,我得去見見祖母和母親,等會直接回書房,妳不必等我。」
  之前因為親事和毫無預兆的發病,耽誤了好些事,他得以最快的速度忙完,等到下個月天氣漸暖,綢布莊裡怕是越發忙碌,君子浠拂開她的手,理了理衣襟便要出門。
  「爺,入夜生寒,您還是等擦乾了再出門,省得著涼,會頭痛的。」端木景晨跟上君子浠的腳步,很負責地說著身為妻子該說的話。
  等到擦乾,那得什麼時候?君子浠擺了擺手,回絕道:「不用了。」身後人沒有再堅持,但腳步卻亦步亦趨,「妳不必跟著。」
  門外的晚風拂來,端木景晨身上微有涼意,聽得君子浠語中微含的不耐,諾諾應道:「妾知,只是送爺到門口。」說著似想到了什麼,折身回屋取了披風,替他搭在身上,關切道:「爺身子才好,得多注意。」
  「嗯。」許是因為披風,君子浠漸覺暖意。
  端木景晨微有小心地說道:「妾讓紫萍、紫芝跟著爺吧?」
  擔心他逞強,路上倒下?君子浠揚起嘴角,暗道這婦人顧慮真多。
  明明不想耽誤一分,他的目光卻停留在她身上,廊下的大紅燈籠還未換走,紅光映得她肌膚賽雪,如此擔憂或夾雜柔情的眉宇間別有一番風情,似是比方才的感覺好了很多。
  「讓紫芝跟著就成。」
  是知曉竹雲、竹雨不能侍候,特地留了近身人給自己?不管如何,他終是沒有拂開自己好意,端木景晨巧笑嫣然,並排送他至院外,看著他由提了燈籠的紫芝帶路遠去才返回屋裡。

  ◎             ◎             ◎

  君子浠這一去直過了大半時辰才回來,端木景晨坐在外間的炕上,聽得腳步聲和西面處傳來動靜,心知他去了書房,撚了手中彩線,暗嘆男兒皆是如此,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
  紫萍鋪好了床褥,見著大奶奶垂眸專注刺繡,復站到燈柱前取了燈罩挑起燈芯,「滋滋」的聲音響起,屋子裡一下子明亮了許多。
  等近了亥初,君子浠仍舊沒有回房,紫萍站在旁邊垂頭打盹,時而因為點頭的動作而醒來,強作精神,如此反覆,端木景晨掩手打了不少呵欠,小繡棚上桂花如星,精緻雅淡,若真飄香。
  「紫萍,妳下去吧。」端木景晨的聲中含著疲憊。
  「奶奶,奴婢陪著您。」
  端木景晨頭也不抬,重複道:「下去歇著吧。」
  前世裡做多的便是等候,聖意難揣,傳旨的公公說今夜聖駕會去她的宮中,但或是因為其他妃嬪「不舒服」或是奏章事忙,抑或是直接忘了,她都是如此等候至天明,若是這些耐心都沒有,鬧性子使脾氣,能得誰的憐惜?
  本就是屬於她的本分,曾經如此,眼下更是如此,他既為自己夫君,那她就只有盡最大努力成為一個好妻子,這偌大的君府便是她今後棲身之所,尋常人家生存之法,她知之不詳,要學的還有很多,身為新婦,最重要的便是得到丈夫的關愛和疼護。
  「那奴婢先侍候奶奶洗漱吧?」
  端木景晨想了想,輕道:「也好。」起身由著她侍候著卸了妝,換了紅色繡囍的寢衣,衣著極輕,復披了外裳仍坐在外間等候。
  約莫又過了一個時辰,君子浠才回屋,見到燈火通明,炕上案几處趴著散髮小寐的女子,步子頓沉。
  輕微的動靜便驚醒了她,端木景晨抬頭,睜開矇矓的雙眼,起身迎上前道:「大爺回來啦,都忙完了?」邊說邊侍候著他寬衣,動作嫻熟、言辭自然。
  「不是讓妳先睡,不必候我的嗎?」君子浠看帳看得眼睛酸疼,腦子也有些混沌。
  端木景晨莞爾,沒有多言,服侍了他淨面,將他早已束起的長髮慢慢鬆開。
  「明兒回門,這是清單,妳看看有無缺的,我讓人馬上去添置。」君子浠自旁邊衣袍裡取出帖子遞給她,目光認真。
  三朝回門,她居然給忘了,端木景晨接過他遞來的單子,禮單很是詳細,不禁又覷了他一眼,有多久沒有感受到旁人真心的著想了?
  「爺想得很周到,妾身謝過。」端木景晨福了福身,目光明顯又柔了幾分。
  「不早了,歇息吧。」
  夜深人靜,屋內留了燈燭,層層床幔落下,漆黑的帳內,端木景晨卻毫無睏意,明日便要回門,原主的娘家又是如何境況?回想起竹雨和竹雲兩名婢子,她便覺得渾身不自在。
  翻了個身面朝內側,旁邊的人卻早已安靜,前兩日是因為他昏迷,現今已醒,若是再不……這府裡的人必然會輕視自己,端木景晨身子慢慢移向內側,極為不安地伸手觸及了他的胳膊。
  內側的人本就沒有熟睡,似知她的顧慮,伸手摟過她輕笑道:「不急,很晚了,明日還要回門。」
  黑暗中,端木景晨面頰緋紅,縮著身子想往外側挪去,卻被他的雙臂禁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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