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不懂什麼叫做害怕,直到這些日子來,我怕我再也找不到妳,
我甚至不敢想,妳若死了,我該怎麼辦?我知道我這次真的是怕了。
一紙留書,眾人耳語,霍去病又喜又驚,原來一直在身邊的易子青,
竟是女兒身,那他豈能放她離去。找回她一生相伴,是他的冀望,
世事卻一波難平又一波。先是表妹衛長公主存心找碴,
後有皇帝劉徹對易子青的追殺,逼得霍去病不得不決定將她送走,
交換情定信物,他滿心不捨的讓易子青一定要等他。
霍去病往易父的墓碑雙腳一跪,對她道,天地為證,英靈為鑒,
他,霍去病願娶易子青為妻,此生不離不棄,生死相伴!
為她,他膽敢觸犯龍顏,貶至邊疆,一場大水,瘟疫蔓延,
染病命危的易子青卻將自己藏了起來,霍去病聲聲呼喚:
「丫頭,當真病死了都不願見我嗎?」
易子青只輕聲道:「將軍快走,我不想將軍出事啊……」
第一章
幸而這段路並不遠,走不多時,眼前樹木漸稀,再往前望去,便是一潭碧水。
對此地,霍去病顯然是輕車熟路,扒拉開一處雜草,一塊光滑平整的青石露出來,方讓子青坐下歇息。
他自己則席地而坐,取下琴套,將七弦琴放在雙膝之上,隨意撥弄幾個音試了試,音色明淨渾厚,池水被風吹起了幾圈漣漪,彷彿也是被琴音所動。
似乎對音色還算滿意,霍去病抬眼挑眉,問道:「想聽什麼曲子?」
「曲子?這個……我不太懂。」子青慚愧道,關於七弦琴,她還在易家時倒也偶爾曾聽先生彈過,但至於有哪些琴曲,她確實一竅不通。
霍去病無可奈何地瞥了她一眼,左手按吟,右手撥挑,琴音自他手下流淌而出,淙淙錚錚,如幽間之寒流;清清冷冷,又如松根之細流,與這山水融為一體。
即便不懂音律,子青也能感覺到此曲猶如流水一般,沁人心脾,待得一曲終了,她剛想問琴曲為何名,忽然聽見林中傳來人聲。
「斥夷表兄,你還說此處定無人會來,怎的還有人在此彈琴?」女子口音,清脆悅耳。
只聽到「斥夷表兄」四字,霍去病便已知道來者是誰,微不可及地顰了下眉頭。
緊接著便聽見一男子的聲音:「此地頗為偏僻,怎的還會有人來,公主不喜,將他們盡數驅了走便是。」
「那倒不必,我瞧這曲彈得倒好。」說話間,人已從林中走了出來。
子青瞧是位十七、八歲的少女,旁邊還有一位公子,兩人皆是錦緞華服,身後還跟著七、八名侍從。
「表兄!」少女乍然在此地看見霍去病,掩飾不住驚喜之情,「原來是去病表兄在此地彈琴。」
霍去病放下七弦琴,朝兩人施禮:「公主、君侯,山間偶遇,幸甚。」
來者正是衛長公主與平陽侯曹襄,衛長公主是劉徹與衛子夫的長女;曹襄是平陽公主與平陽侯曹壽所生,曹壽死後,曹襄襲平陽侯,因平陽公主在曹壽死後又嫁給了衛青,說起來,曹襄也算是霍去病的親戚。
衛長公主美目一瞥,已然看見旁邊的子青,見此間獨獨表兄與此女子二人,思量著莫非表兄是撫琴給她聽,心中隱隱存了疑惑。
「丫頭,過來見過衛長公主與平陽侯。」霍去病朝子青道:「妳腿腳不好,就不必跪了,他二人素有雅量,不會因此怪罪於妳。」
將軍既如此說,子青便依言見禮道:「草民秦原,見過公主、君侯。」
聽出表兄話語間對她頗為照顧,衛長公主凝目將她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一遍,並不說話。
曹襄見狀,笑道:「免禮。」
子青便退至一旁,靜靜垂目而立。
「她是?」從不曾見過霍去病對女子假以辭色,曹襄也有幾分好奇,遂問霍去病,更何況他也知道,這正是衛長公主想問又不便放下身分去問的問題。
「我府裡的人。」霍去病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回答,隨即便岔開話題問衛長公主:「姨母可知曉妳跑出來?偌大個上林苑不夠妳戲耍嗎,非得跑到這荒郊野外來?」
衛長公主嬌嗔答道:「就許你們出來戲耍,難道就不許我出來嗎?今日當真是可巧,斥夷表兄說此地景緻好,知曉之人甚少,方帶我來此,想不到就遇上了表兄你。」說著,轉頭吩咐跟隨的侍從們將所帶的厚毯、食盒並各色物件都在地上鋪陳開來。
「是我擾了你們的雅興。」霍去病含笑道:「兩位在此盡興賞玩,去病先行告辭。」
「表兄……」衛長公主急道。
知衛長公主的心思,曹襄忙替她挽留道:「冠軍侯留步,自君侯河西受降之後,一直未有機會向君侯當面道賀,今日巧遇,不妨坐下來共敘,說起來,咱們都算是自家人,君侯不會不賞臉吧。」
聽曹襄開口,霍去病身形微滯,衛長公主是聖上最寵愛的女兒,怠慢了她,不外乎是讓聖上薄責幾句,他並不在意;但曹襄是平陽公主的兒子,失禮於他,只怕平陽公主有所不滿,到頭來反倒讓舅父夾在中間難做。
「既是如此,那我就打擾了。」
「今日正好還帶了酒,你們兩位可同飲幾杯呢。」衛長公主並不知他心中的計較,笑道:「是母后親手釀的菊花酒,父皇最愛喝這個,我便拿了一壺來嚐嚐。」
他笑著應了,轉身卻走向子青,「妳腿腳不好,莫要久站,還是在石上坐著吧……我與他們略坐片刻,妳且等等我。」後半截話他是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說的。
子青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復坐回石頭上,雙目微垂,靜靜看著池邊野草搖曳。
衛長公主原猜度著子青大概是府裡的婢女,瞧她姿色容貌只能稱得上清秀二字,想來表兄也不至於看上這等平庸女子,但此刻見表兄對她如此關切,忍不住問道:「她的腿腳怎麼了?是瘸子嗎?」
「前些日子剛摔斷了腿,這幾日才勉強能走幾步。」
隨口答罷,霍去病在厚毯上坐下,見杯盞都已擺好,不等侍從斟酒,自取過白虎雀鳥銅壺,斟滿一耳杯,朝曹襄敬去。
曹襄不敢怠慢,端杯滿飲而盡,笑道:「常聽聞聽聖上誇讚冠軍侯琴藝甚佳,比起宮中琴師更勝一籌,只可惜一直未曾有幸賞聞,直至方才,聽君侯一曲高山流水,琴音淙淙,果然有伯牙遺風。」
「平陽侯過讚,愧不敢當。」霍去病含笑客套道。
衛長公主也在厚毯上坐下,笑道:「伯牙一曲高山流水遇知音,表兄你撫這曲子,可巧便遇上我……和斥夷表兄,我們算不算是你的知音?」
霍去病笑而不語,彷彿不經意望了眼池水旁的子青,隨即便又低頭斟了一杯敬曹襄,曹襄自然忙不迭地滿飲一盞。
衛長公主瞧他們兩個男人只顧飲酒,無趣得很,便道:「表兄,難得有此間的山水之色,你不妨再撫一曲,以盡雅興。」
曹襄也道:「方才高山流水只聽得半曲,甚是遺憾,現下洗耳恭聽,君侯切莫推脫才是。」
一時不好抽身就走,若與他們清談,又似無事可談,霍去病便取過七弦琴,也不多說獻醜之類的客套話,只問曹襄道:「不知平陽侯想聽什麼曲子?」
見表兄不問自己,衛長公主有些失落,卻又不好開口。
幸而曹襄識趣,轉而問她道:「不知公主想聽什麼曲子?」
衛長公主思量片刻,抿嘴笑道:「既然是在宮外,就該聽一些宮裡頭聽不見的曲子,司馬相如那曲『鳳求凰』,母后總說是不正經的曲子,我卻未曾聽過,表兄你可會?」
霍去病大笑搖頭道:「我便是會也不能,若讓姨母知道,又得生出多少事來。」
「我不說不就行了,斥夷表兄你也不許說。」衛長公主嬌憨道。
霍去病仍是搖頭,「既然姨母說不正經,此曲斷然撫不得,妳想聽宮外的曲子,並非只有這一曲,我另擇一曲便是。」說罷,手指輕攏,琴音流水般洩下。
衛長剛想開口問是什麼曲子,生怕打斷他,急急忙忙掩了口,端正坐好聆聽琴音。
見霍去病撫琴,寬袍長袖,氣度優雅,曹襄一時甚難想像出眼前的人竟能夠領兵上萬擊潰匈奴。
琴曲舒緩遼闊,似草原上奔跑的馬群,又似長空中飛翔的蒼鷹。
雙目一瞬不瞬地看著表兄,恐怕連衛長公主自己都說不清她究竟是專注於琴聲,還是更專注於撫琴的人。
林間風起,幾分涼意夾著落葉拂過,一片金黃的落葉飄落到子青衣衿上……
琴音戛然而止!
霍去病放下七弦琴,似乎想起件要緊事,起身快步朝馬車停靠所在行去。
「他怎麼了?」衛長公主疑惑不解,很明顯琴曲尚未結束,怎的表兄驟然離開?
曹襄也不解。
很快,霍去病復折返回來,手中多了一件披風,他徑直走向子青,用披風將她密密裹起。
「起風了,莫要受涼才是。」半是關心半是命令的口氣。
他替她攏了又攏,身後,是衛長公主震驚且不可置信的雙眸。
子青雙目微垂,默默承受著將軍的照顧,她完全想得到衛長公主與曹襄此刻的目光,在他們眼中,她與將軍身分地位猶如雲泥之別,怎生配得上將軍如此相待。
替她攏好斗篷,霍去病若無其事地復返回厚毯上坐下,笑道:「方才那曲撫得不好,我自罰酒一杯,還請兩位多包涵。」說罷,自斟了杯酒,一飲而盡。
衛長公主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待要說話,又不知該怎麼說,停了半晌才鎮定心神,勉強笑道:「原來她竟是表兄的意中人,既是如此,當請過來才是。」邊說著,不待霍去病開口,她便用目光示意侍從將子青請過來。
「多謝公主美意,只是秦原一介庶民,不敢與公主同席。」子青起身,平靜且有禮地回絕。
「倒還知道些禮數,想是表兄調教得好。」衛長公主輕輕一笑,轉向曹襄歎道:「前日我往弄梅閣去,那閣主便莽撞得很,我讓他坐,他竟當真坐下,也不想想自己只是個下九流的商人,也配與我們同室而坐。」
曹襄笑歎道:「這些人不經教化,自然是不知禮的。」
霍去病望著子青,後者臉色淡淡,毫無表情,看不出在想什麼。
衛長公主又轉向子青,道:「如此也好,妳就在旁撫琴,為我兩位表兄飲酒助些雅興。」
「公主見諒,秦原不通音律,並不曾修習琴藝。」子青答道。
「去病表兄琴藝精湛,妳怎麼可能不通音律?」衛長公主眉毛微挑,「莫非妳是看不起本公主,故意推脫?」
「秦原不敢。」
霍去病淡淡插口道:「她確實不會,妳莫為難她了。」
「原來真是不通音律。」衛長公主轉過頭來,掩口笑道:「那表兄你撫琴給她聽,豈不是正應了那句『對牛彈琴』!我說笑的,你可不許當真惱我。」
子青不慣與這些皇親國戚打交道,施禮道:「為免擾公主、君侯雅興,秦原先行告退。」說罷,她返身欲走。
霍去病猛地起身,拉住她的手,「丫頭。」
「我可自行折返,不敢勞煩將軍。」子青輕輕將手抽起來,「將軍莫要為了我,掃了公主、君侯的雅興。」
雙瞳變暗,霍去病雙目中彙聚著風暴,問道:「妳自己怎麼回去?走回去?那條腿不預備要了嗎?」
子青抬眼,毫不退縮地對上他的眼睛,平靜道:「多謝將軍關心,我自有分寸。」
霍去病緊緊盯住她,似乎要從她眼中看出點什麼來,片刻之後,他轉身朝衛長與曹襄施禮道:「府中尚有事須解決,恕我先行一步。」
說罷,也不待衛長與曹襄說話,他雙臂一舒,將子青打橫抱起,大步穿過林子,往馬車方向所在行去。
定定望著他的背影,衛長公主狠狠地咬著嘴唇,將頭一低,一句話也不願再說。
曹襄看在眼中,暗歎口氣,不由自責今日不該將衛長公主帶到此間,轉頭間看見霍去病遺落的七弦琴,忙命侍從明日須給冠軍侯送去。
◎ ◎ ◎
霍去病怒氣雖盛,然而將子青抱入馬車之中的動作卻仍舊輕柔,生怕觸痛她的傷處。
待命車夫折返回府之後,他才躍上馬車,子青想開口說話,剛剛啟唇便被他制止住。
「別說,一句都別說,我不想聽。」他別開臉,去看馬車外的風景。
子青只得默然不語,如此一路,兩人皆靜默著。
到了霍府之後,霍去病將她送回琴苑,仍是一言不發,隨即便轉身離開,與往日大相徑庭,直至日暮,子青也未見他身影。
入夜之後,便淅淅瀝瀝地又下起雨來,打在屋旁幾株梧桐樹上,滴滴答答,甚是清冷。
家人循例送來湯藥,除此以外,還多送來一個銅質獸圖湯婆子,裡頭已灌了熱水,替子青放在被衾裡頭先暖著。
子青謝過他們之後,又向他們討要筆墨。
說來也怪,這屋中各項物件都甚是齊全,唯獨筆墨不見蹤影,子青分明記得與阿曼住在此間時,筆墨還是有的,現下不知怎的,像是被人特地收走了一樣。
聽她討要,家人面露難色,「姑娘見諒,將軍吩咐過,不許給姑娘筆墨,違者重責。」
子青一怔:「這是為何?」
家人搖頭,神情困惑,顯然也不明白霍去病究竟何意。
子青暗歎口氣,遂問道:「將軍現下在何處?可在府中?」
「將軍在劍閣。」
自來霍府,子青幾乎就一直待在琴苑之內,其他幾處地方並未去過,當下聽家人如此說,也不知劍閣在何處,只得懇求道:「能勞煩帶我去嗎?」
「這個……」家人猶豫片刻,「此事將軍沒有吩咐,卑職不敢私自作主。」
子青也不欲為難他,問道:「劍閣距離此處遠嗎?」
「不遠,就在琴苑旁邊。」家人答道:「其實姑娘若站在廊下,便能瞧見劍閣的樓宇,將軍……將軍就在上面。」
「多謝。」子青謝過他們,家人便皆退了出去。
因下著雨,又夾著風,子青知道自己大病初癒比不得以前,便拿了件擋風的斗篷裹起來,行到廊下,隔著雨絲辨明了劍閣的位置,然後,她這才扶著壁,慢慢地往劍閣行去。
石燈柱裡頭的燭火光芒也顯得溼漉漉的,雨點雖打不著,卻是朦朦朧朧的,沿著琴苑一路往外延伸。
順著石燈柱,剛至劍閣門口,子青便遇見從裡頭出來的管事,遂請他代為通傳。
管事為難地壓低聲音,道:「將軍吩咐下來,若有客訪,盡皆推了,他誰也不想見。」
子青默然,輕歎口氣。
見她雖受將軍眷顧,但畢竟只是個庶民,管事大著膽子問道:「今日回來之後,我瞧將軍便心緒不佳,可是你們在外頭遇上了什麼不順心的事情?」
子青不知該如何作答,猶豫片刻,問道:「將軍在樓上?」
「正在樓上飲酒,我瞧著已有些醉意。」管事搖頭歎氣,「送上去的酒食也不吃,光這麼喝酒,傷身子啊。」
「我能上去看看他嗎?」子青問。
「妳……」管事總覺得自家將軍這般滿腹愁緒多半便是為了這位姑娘,思量半晌,下決定道:「我這會兒要去庖廚,妳自己上去,可千萬記著,妳沒見著我。」
子青微笑著點點頭,「明白了,多謝。」
管事匆匆走了,臨走前把幾個在樓下伺候的家人也一併喚了走。
子青慢慢沿著雕花木梯往樓上行去,樓上似乎並未掌燈,越往上行,光線越發黯淡,外間的雨聲,卻是下得越發的密。
行到階梯盡頭,再經過一道玉石屏風,昏暗之中,可看見幾罈子開了封的酒罈零落地散在地上,通往護欄處的門就這樣大敞著,風將珠簾打得劈啪作響,撲進來的雨點滲溼了大片地面。
將軍背對著她,斜倚在榻上。
只是一個背影,透著寂寥與落寞,子青還未見過他這般模樣,不由地剎住腳步,靜靜立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將軍的背影。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安慰他嗎?又該如何安慰?除非自己能告訴他,自己不會走了,會永遠留在他身旁,但這話說出口,除了自欺欺人,又有何用?
她何嘗不想日日都能夠見到他,但無論侍妾也好、將軍夫人也好,便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飛蟲一般,美則美矣,卻是毫無生氣可言,這樣活著對她而言,便如行屍走肉,生不如死。
她明白,他也明白。
正是因為深知此事無計可施,他才會借酒消愁,才會在馬車上不願聽她說,才會讓人收走所有筆墨。
儘管無能為力,卻希望那刻能來得再遲一些。
又一陣風捲進來,霍去病咳了幾聲,仰頭又喝下一杯。
子青慢慢走過去,將門掩好,然後返身回去跪坐在他面前,輕聲道:「將軍,已是快入冬了,你須得保重身子,莫再犯嗽疾。」
原本還以為關門的是家人,霍去病剛想斥責,不料聽見的卻是子青的聲音,定神於昏暗之中辨去,看見眼前的人就是她,圍著斗篷,似乎很冷的模樣。
手伸過去,撫上她的臉,冰涼一片。
酒意頓時散去一半,霍去病微驚,連忙將她抱上榻來,自旁邊胡亂扯了條羊毛薄毯就給她圍住,又握了她的手在掌中呵氣。
「外頭下著雨,妳怎的過來?摔著了怎麼辦?那條腿還想不想要了?」他一疊聲地責備她。
子青乖乖地聽著,被羊毛薄毯捂得一暖,冷暖交替間,禁不住低頭打了兩個噴嚏。
見狀,霍去病歎口氣,「妳瞧瞧,湯藥可喝過了?」
「喝過了。」子青頓了下,「只是現下不知怎麼又有些餓。」她之前聽管事說將軍一點酒食都不吃,擔心他傷身,故而特地這麼說。
「晚食沒吃飽?」
「可能是的。」
平日裡除了宮中劉徹留膳,其他日子霍去病都會與子青一塊兒用飯,今日霍去病特地避開子青,便是連晚食也沒有胃口用。
案上倒是還有些酒食,他拿手碰觸了下盛放食物的銅盤,早已冰冷。
「我讓人送些吃的過來。」他道。
「將軍也和我一塊吃點兒嗎?」
子青摸索到案邊的火石,喀嚓地打著火,將距離最近的九枝鹿形燭臺燃起其中的一枝。
只是一撮小小的燭火,室內頓時變得溫暖而明亮。
看著地上的酒罈子,子青輕輕歎了口氣,「下回喚上我,我幫著你喝一點吧,兩個人喝酒也不至於太悶。」
「妳不是不飲酒嗎?」霍去病看著她。
子青想了想道:「只陪你喝,別的時候就不喝。」
「能陪我多久?」他接著問。
雨點被風捲起,啪嗒啪嗒打在窗上,子青默然聽著,忽輕聲道:「小時候我總盼著下雨,娘別的事情都依著爹爹,可到了下雨時便不許我去練箭,說對姑娘家身子不好,爹爹也拿娘親沒辦法,只得依著她。」
霍去病極少聽她說起父母之事,此時聽她說起,也甚為感興趣,插口笑道:「我只道妳從不認得偷懶二字呢。」
「下雨的時候,娘會唱歌給我聽,還教我縫布老虎,捉了蝸牛看牠怎麼過橋;玩猜指頭,我若贏了,她便親親我,輸了,就刮刮鼻子,她總是會很多很好玩的玩意兒。」想起舊事,子青唇邊泛著一層無限思念的笑意。
「可是雨總有停的時候……」她接著道:「我總是很擔心,時不時便趴在窗戶張望天氣,生怕下一刻雨便停了……」
此時,霍去病已然明白她要說什麼。
「丫頭,和我在一起,妳不用擔心!」他將她的手放在掌中輕輕摩挲著,「我今日反覆思量了許久……我問妳,若我去駐守邊塞,妳可願隨我同往?」
「聖上斷不會允。」
子青心中清楚,劉徹好戰,以霍去病傑出的作戰能力,絕不可能派他去駐守邊關,此舉無異於寶刀蒙塵,良弓高懸。
「我自會有法子。」霍去病只看著她,「妳只要回答我,那時候,妳可願跟隨我?」
子青垂目半晌,抬頭道:「寸步不離……」
下一刻,她被霍去病牢牢鎖入懷中,兩人靜靜地相擁著,一塊兒聽著夜雨敲窗,彼此間呼吸淺淺,細細密密。
半晌,霍去病忍不住將臉深埋在子青脖頸之間,像是在汲取著她身上的味道。
被他弄得有些癢癢,子青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
他卻越發探過去,在她脖頸上細細啃咬著,時重時淺,一路往下,直咬到鎖骨凹處。
室內氛圍似變得有些曖昧,子青氣息漸漸不穩,衣袍的領口也被將軍弄得有些凌亂。
「丫頭,我想要妳,怎麼辦?」他的聲音沾染著情慾,在她耳邊低啞道。
子青遲疑了片刻,輕聲道:「好……」
聽到她的應承,反倒讓霍去病清醒些許,深吸幾口氣,鎮定心神後才笑道:「不害怕嗎?若我始亂終棄怎麼辦?」
也許是知自己太不矜持,子青退開少許,先將衣領理好,輕輕咬著嘴唇,紅著臉不知該說什麼。
忽意識到自己不該這樣,霍去病親了親她的手,解釋道:「丫頭,別多心,因我娘沒有嫁給我爹便生了我,我這輩子都得讓人在背後說私生子,咱們的孩子可不能也這樣,是不是?」
子青這才知道,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妳……」霍去病伸手替她理好髮絲,問回正題:「妳來找我,可是想要走?想去何處?」
「我想去義兄的醫館中,若那裡幫不上忙,我便回鄉服侍先生和夫人。」子青道。
霍去病沉吟片刻,道:「就留在醫館中吧,有人照應著,我要去尋妳也知道個去處;至於回鄉去,我看就不必了,妳若擔心那兩位老人,我這邊派兩個婢女去,或是送些錢兩去,讓他們自行挑人也可。」
子青因不知易燁醫館的境況,一時不敢答應他。
「聽見了嗎?妳不許亂跑。」霍去病眉毛微挑,「還有,腿還沒好利索,再養十日,十日之後我親自送妳去。」
「這個……」子青想說她自己就可以去。
霍去病瞪她,「怎麼,連十日都待不下去了?」
「不是。」想他肯讓自己走,已是極大讓步,子青也不願再拂逆他,便點頭應了。
◎ ◎ ◎
一夜雨聲闌珊,直至天明時,才漸漸停了。
琴苑之中,子青洗漱完畢,自己在廊下慢慢行走,想讓傷腿盡快地恢復如常。
霍去病遠遠地站著,看了她一會兒,估摸著她該累了,便命家人將飯食送過去。
一時用過飯食,子青復起身,又預備到廊下練習行走,被霍去病攔住,他沒奈何地望著她:「還沒全好利索呢,妳也不能這樣胡來,適可而止才行。」
子青笑道:「不妨事的,昨日我連階梯都能上去,可見已差不多全好了。」
「只許行到亭中,不可再多行一步,這是命令。」
「諾。」子青應著,便舉步沿著曲欄往池邊的八角亭行去,霍去病跟在她身後,慢慢踱著步,不甚在意地看著池中景緻。
還未到亭中,管事匆匆前來稟報,說是平陽侯派了人將七弦琴送回。
霍去病這才想起昨日走得急,竟然連琴也忘在池邊,遂命打賞了送琴來的人一吊錢,命家人將七弦琴送過來。
很快,七弦琴被送至亭中,平整地放在案上,家人退了出去。
霍去病瞥了眼琴,轉頭問正抹汗的子青,問道:「昨日受了衛長公主的氣,心裡可還難受?」
子青微微一笑,「這不算什麼,以前在鄉里,里長夫人可比她刻薄多了。」
「怎麼刻薄?」霍去病雙手抱胸,往石欄上一靠,饒有興致地想聽聽。
「她來買柴火,可我那捆已賣給了早她一步來的人,雖說還未付錢兩,可價錢已經談好,她非要,我又不能賣,她就說了許多刻薄話。」那些鄉野粗俚,她不好意思說出口,笑道:「大概就是拿豬啊、狗啊,和我擺在一塊的意思。」
「她罵妳,妳怎麼辦?」霍去病好笑問道。
「那還能怎麼辦?」子青奇道:「柴火賣完,我就走了,我想她罵累了自然也就停口了。」
聽到她被人欺負,儘管是過往之事,霍去病還是不禁有些惱怒,輕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笨,不生氣嗎?怎麼不懂得罵回去?便是揍她一頓,以妳的身手也不在話下。」
「也生氣的,可爹爹說過,不可以武欺人,我也罵不過她,只好作罷。」
「妳倒還真是想得開。」霍去病看著她笑,「如此說來,昨日衛長公主說的那些話,跟那位里長夫人比起來,還相距甚遠了?」
子青遲疑了一下,低下頭輕輕道:「只是有一句,她說你是在對牛彈琴,我心裡便真的有些不太好受,擔心你會對我失望。」
「傻丫頭!」霍去病勾著子青的頭看她的臉。
「妳知不知道,那時候我在擔心什麼?」他問她。
子青搖搖頭。
「那時候,我心裡在想,妳會不會因為我有這些親戚而對我失望。」他慢吞吞道:「真的,這是真話。」
子青噗哧一笑,「怎麼會?他們又不是什麼壞人,只是行事觀點不一樣罷了。」
遠處家人見兩人在亭中清談,便端了茶果並茶爐等物過來,又將亭中背面的兩掛清漆竹簾放下來擋風。本來留下一名家人在旁煮茶,霍去病不耐有多餘的人在此間,便趕了他去,自己親自煮茶。
「妳現在可還認得別的墨家人?」水還未沸,他抬頭與她閒談道。
子青搖搖頭,見四下無人,並不妨事,便答道:「聖上獨尊儒術之後,因墨者以武犯忌,行事又另有一套準則,不以國家法度為先,故而對墨者最為忌憚。聽爹爹說,許多人被逼得走得走、死得死,又或者隱姓埋名,相互間也再無聯繫。」
玩弄著手中的竹木長夾,霍去病沉吟片刻,道:「獨尊儒術,如今聖上以孝治天下,其實也並非一件壞事。」
子青淡淡道:「以孝治天下,雖無過錯,但歸根究底,不過是帝王心術。」
「哦?妳不妨道來聽聽。」霍去病笑道。
「只看聖上對太皇太后,便可知了。太皇太后推崇黃老之學,聖上若當真孝順,又怎麼會獨尊儒術,這是其一;其二,天下的父母有哪一個是不盼著自己子女平平安安的,以孝治天下,子女對父母孝順,只想著老老實實過活,也就不會有人去造反起義,自然也就天下太平了。當年高祖斬白蛇起義,西楚霸王捉了他爹爹去煮,高祖尚且能說出分一杯羹,如今得了天下,他的子孫倒叫人要以孝為先,著實可笑。」子青搖頭,「聖上不過就是想要百姓們都老老實實的,莫像高祖那般造反起義罷了。」
此時水已沸,霍去病一時竟忘了放茶餅,聽罷方歎道:「我娘還說妳口拙舌笨,若讓她聽到妳這席話,真是不得了。」
子青在旁坐下來,拿過他手中的竹木茶夾,將茶餅放入沸水中,然後才抿了抿嘴,道:「這些話,我從來不說的,其實也不該說的。」
霍去病笑道:「妳成日裡跟悶葫蘆似的,原來都想著這些呢,我倒不知道妳還有這般心思。」
「沒有,只是偶爾想想罷了,想也無用。」子青低頭去撥弄茶餅,也不想再談,岔開話題問道:「煮茶是這樣嗎?」
「都讓妳搗碎了,該這樣才對。」霍去病執了她的手教她。
「我以前煮的都是碎茶沫子,並未煮過成塊的茶餅。」子青道,鄉里的人哪裡買得起成塊的茶餅,自然都只能買些製作茶餅時剩下的茶渣子。
「難怪。」霍去病推她,「煮茶是需要功夫的,妳去坐好了,待我煮好了再給妳喝,妳再嚐嚐,和妳的茶葉沫子有什麼不一樣。」
子青依言坐好,側頭等著。
管事進了琴苑,快步往這邊行來。
「怎麼了,急匆匆的?」霍去病連眼皮都不抬,專注煮茶。
「啟稟將軍,方才宮中傳來口諭,聖上明日在上林苑設家宴,請將軍列席……」
「知道了。」
管事頓了下,「還有,子青姑娘也在其中。」
聞言,子青驚詫地抬起頭,緊緊盯住管事。
「你再說一遍!」霍去病不可置信地問道。
「子青姑娘也得去,來傳口諭的人說得清清楚楚。」管事低眉垂目復說了一遍。
揮手讓管事退下,霍去病與子青四目相視,子青目中滿是不解。
「肯定是衛長公主的主意,這丫頭,竟是個長舌婦!妳不用去,也不必擔心,我自會替妳解釋清楚。」
他強捺住怒氣,心頭已轉過千百個主意替子青推辭此事,卻沒有一個主意可以兩全其美,只是眼下也顧不得這許多。
子青凝眉片刻,忽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昨夜,你說有法子讓聖上派你駐守邊關,究竟是什麼法子?」
茶湯已沸,霍去病將茶湯舀出,盛放到茶碗之中,然後推過來給她。
「漢匈之戰,交戰至今,妳如何看?」他反問她。
子青想了想道:「夏初一戰,匈奴已逃往漠北,雖說匈奴主力尚在,但已無反攻之力。」
「與匈奴主力決戰是遲早之事,聖上目前一面派桑弘羊籌措軍需糧草,一面派人在大漠中尋找匈奴主力,一旦找到,就要與他們決戰。」霍去病輕輕呼出口氣,給自己也舀了一碗茶湯,「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戰了。」
子青搖頭,「我看不易,匈奴一滅,只怕聖上就要開始對西域用兵,你身為大將軍,他豈會棄你不用。」
飲了口茶湯,霍去病不在意地輕鬆道:「我難道不可以有傷病在身,難報聖恩嗎?」
子青怔了片刻,驟然瞪大眼睛,急道:「你……不可以!你絕對不可以做出自殘身體的事情來。」
「傻丫頭,又胡說了,我何時說過要自殘身體。」霍去病嘲笑她道:「快喝茶吧,要不就涼了。」
子青低首緩緩端起茶碗舉到唇邊,心中波瀾難平,終還是放下來。
「將軍,我不傻,我知道,以你的身分,若不是真的傷病,根本瞞不過太醫令,更不可能讓聖上相信,你千萬莫要為了我,去做這等事情,否則子青粉身碎骨也難辭其咎。」
她盯著他,眼中已有淚光。
霍去病伸過手來,握住她的手,另一隻手撫去垂落的淚珠。
「不是因為妳,丫頭!說實話,是我自己不想再出征了,對匈奴作戰是因為匈奴進犯我中土多年,保衛疆土無可厚非,但若當真對西域用兵,那就真是恃強凌弱了。」
他歎息道:「聖上將我當作佳兵利器,只是佳兵不祥,我自己並不願做此利器。河西受降之時,妳不在我身邊,未看見那些匈奴人的臉,聽見他們唱的歌……我想,一場戰爭,其實哪裡有什麼贏家,雙方都是輸家,從開戰的那一刻起就輸了。」
子青靜靜聽著,皋蘭山那一夜的一幕幕自腦海中掠過……漢人、匈奴人,鮮活、灰敗,溫熱、冰冷,潮水般地漫上來,不由得使人呼吸困難。
「你這想法,可曾在聖上面前流露過?」她輕聲問道。
霍去病搖搖頭,「眼下時機未到,接連打了勝仗,又有匈奴兩大部落來降,聖上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再說,我也不能不為舅父、姨母著想。」
是的,還有衛青和衛子夫,子青心中明白,眼下劉徹重用霍去病,冷落衛青,若霍去病再拂逆聖意,那麼衛家在朝中權勢便會一落千丈,霍去病自己並不在意權勢地位,卻不能不為舅父、姨母考慮。
自己孤身一人,轉身便可離去,只是將軍眼前有著諸多難處,確是不易,子青低頭,怔怔看著針般茶葉在茶湯中浮浮沉沉。
◎ ◎ ◎
管事匆匆又折返回來。
「啟稟將軍,夫人來了,現正在內堂等候……」他頓了下,「夫人方才問卑職,子青姑娘腿腳可好些了?卑職說已好了許多,可以下地行走。夫人便命卑職將子青姑娘請至內堂。」
子青忙起身,「我這就隨你去。」
「被衛長公主這麼一鬧,妳倒成了個香饃饃。」霍去病猜度著母親此番前來,大概也與衛長脫不了干係,歎著氣起身,與子青一同前往內堂。
內堂之中,衛少兒焦急不安地來回踱步,身上所穿衣袍甚是華麗端莊,並不若日裡的家常衣袍。
「孩兒拜見母親。」霍去病上前行禮,一望便知衛少兒剛從宮中出來。
子青也上前見禮,因不知衛少兒所謂何事,難免有些惶惶不安。
「起來吧。」
衛少兒先瞪了眼兒子,然後轉頭打量子青,大概是她換了女子裝束,這些日子又調養得當的緣故,看上去已不像之前那般黑黑瘦瘦的,雙頰白皙豐腴了些,看得出自家兒子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你昨日是不是帶著她一塊兒去了城郊,遇見衛長了?」她問霍去病,「今日你姨母特地召我進宮去,問這件事呢。」
霍去病笑了笑,「姨母也奇了,她既要問,問我便是,何苦還去問您。」
「你過來坐下。」瞧兒子又嬉皮笑臉的,衛少兒扯著他坐到榻上,望了眼仍垂立在旁的子青,淡淡道:「妳也坐吧,不是腿腳不好嘛。」
「謝夫人。」子青在下首坐下。
衛少兒剛想開口問,家人又上來奉茶點等物,被她不耐地甩袖道:「都下去吧,不喚你們的時候都莫再進來。」
「諾。」家人們依言盡數退了出去。
霍去病順手撚了塊杏花糕,還未吃入嘴裡,被轉回頭的衛少兒看見,她伸手便取了過來:「怎的還惦記著吃,你就不想知道今日我入宮,你姨母問了我什麼?」
「肯定是問子青的事呀,這還用說。娘,我早起吃得少。」
自然是不忍兒子餓著,衛少兒只得把杏花糕復遞給他,「衛長說,你們……你們還當著她的面抱在一塊兒,簡直不堪入目。」
「這都什麼跟什麼呀,她腿腳不便,又是在山裡頭,我就抱她走了一小截,要不然這丫頭再跌一跟頭,這兩月的湯藥不就白喝了嘛。」霍去病嗤之以鼻,「娘,您別老聽衛長胡說八道。」
「腿腳不好,還去山裡頭。」衛少兒沒好氣地看向子青,自然認為是她惹的禍端。
後者低眉垂目,只管聽著,倒也不十分往心裡去。
「是我想去,硬拖著她。」霍去病笑著解釋道。
「明日要進宮去,這宮裡的規矩,她可都懂了?」衛少兒問道。
霍去病怔了下,「她腿腳還不利索,不便進宮,我會替她向聖上解釋的。」
「那怎麼行!山裡頭都能去,宮裡頭倒去不了,你如何向聖上解釋的了?」衛少兒未想到自家兒子竟然為了維護這女子,不惜抗旨。
「聖上定是聽了衛長的話,一時好奇而已。」霍去病搖頭,「我不想讓她去,眼下她並無名分,只是庶民一個,難道到了宮中讓他們當猴耍嗎?」
「我就知道你是心疼她,連聖上的旨意都敢違抗。」衛少兒覺得兒子小題大作,「不過是一席家宴,你就在旁邊看著,又不會有人吃了她,你擔心什麼?」
霍去病把手中最後一點杏花糕吃下去,皺著眉頭想了想道:「不想讓她去受這罪,昨日衛長那樣子,我看著心裡就不舒服……」
話還未說完,他的額間就被母親戳了一手指頭,「衛長雖是你表妹,可畢竟是當朝公主,你可是衝撞了她?」
「沒有,就是因為怕您生氣。」他朝母親笑道。
子青在旁,聽在耳中,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動。
「油嘴滑舌。」衛少兒推著讓他坐端正了,「既是怕我生氣,就絕不可違抗聖旨,明日帶她進宮。」
「不行!」霍去病忙道。
衛少兒面色微沉,「還有我在,我也替你看著,不讓她受委屈還不行嗎?」
「娘……」
霍去病還欲拒絕,卻聽見子青在旁輕聲道:「夫人、將軍,子青願意赴宴。」
「青兒……」他轉頭顰眉望向她,她神色如常,朝他輕輕地點了下頭,示意自己無礙。
總算還識些大體,衛少兒看著她,目光稍緩,「既是如此,妳就得趕緊跟我學宮裡的規矩,明日稍有行差踏錯,失了顏面的可不光是妳自己。」
「子青明白。」
霍去病暗歎口氣,開口道:「娘,規矩還是我來教她吧。」
「你自己就是個最沒規矩的,你來教她?」衛少兒直搖頭,「行了,莫光惦記著心疼她,規矩沒學好,明日出了岔子才是害了她呢。」
「可是……」
衛少兒站起身,不再理會兒子,朝子青道:「走,去妳房中教規矩,圖個清靜。」
「諾。」子青起身,在前頭緩步引路。
衛少兒轉頭瞥了眼兒子,警告他:「不許再跟來。」
霍去病只得苦笑著應了。
從日中之後,衛少兒便一直待在子青房中,其間霍去病命人送過幾次點心,待家人退出來後,他便上前詢問裡面的狀況。
家人總說子青看上去並無疲憊,夫人也未訓斥她,霍去病聽了,方才放心不少。
直至日暮將至,子青這才將衛少兒送出房中,等候已久的霍去病忙迎上前。
「妳雖然都已背熟,但仍須在腦中反覆演練,方可保明日不出岔子。」衛少兒叮囑她。
「子青明白,多謝夫人教導。」
霍去病扶著母親道:「娘親辛苦,我已命庖廚溫了娘親最喜歡的菊花酒,娘親就留下來用飯如何?」
衛少兒也有多日未同兒子一塊兒用飯,猶豫片刻,便點了點頭,轉頭朝子青道:「妳也過來一塊兒用飯,就當成是在宮裡,先練習一遍。」
「諾。」子青頷首。
「還練規矩啊。」霍去病歎口氣,「咱們家裡人一塊兒吃飯,規矩多了,吃著可不香。」
「就你話多,我這是為了她好。」衛少兒道。
一時家人將飯食端上來,各人入席坐定,子青身分最為卑微,自然是坐下首。
衛少兒朝她道:「現下是在家中,妳可與我們同出一室,明日家宴,因妳只是庶民,說不定會在廊下另行設案,到時候妳須得等內侍指引,或是瞧我的眼色,切不可莽撞入席。」
「諾。」
霍去病看著子青,燭火映著她的面容,神情平靜淡然,並無絲毫異樣。
「若有人向妳施禮,該如何?」衛少兒又問她。
「起身避席。」子青答道。
「對,因為席間妳的身分最低,無論誰向妳施禮,妳都受不得,皆須起身避席。」衛少兒點頭。
「娘,我替您斟酒。」霍去病起身替衛少兒斟過酒後,方才回到自己案前落坐,舉箸時朝子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快吃,莫餓著。
這個眼色落到衛少兒眼中,歎口氣朝兒子道:「明日席間,聖上、姨母、舅父,還有平陽公主都在,去病你可千萬莫在席上與她拋眼色,落人話柄。」
「娘……」霍去病已有些不耐。
「還有件事忘了囑咐妳。」衛少兒轉向子青,「頭一遭進宮,宮裡比不得外頭,有很多物件都是妳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切切記住,再新奇也好,管好自己的眼珠子,莫到處亂轉,做出小家子氣的模樣來,更不要總是看著去病。」
「子青記下了。」
「娘,您再不吃,菜可就冷了。」霍去病在旁催促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啊,就會給我添麻煩。」
一整日下來絮絮叨叨交代了子青許多,衛少兒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還有其他事情,遂低頭舉箸用了幾口飯菜,猛又想起一事,急道:「明日保不齊會上奇珍美食,若是她不懂該怎麼吃,又該如何是好?」
「這有何難,看旁人怎麼吃不就知道了。」霍去病倒不在意,「實在不會,裝裝樣子總是可以的。」
「唉,總之明日妳要機靈點,雖說是庶民,但既然是去病帶了妳去,妳就莫讓人看笑話。」衛少兒朝子青道。
「子青明白。」子青順從地點點頭。
好不容易將一頓飯吃完,家人上前將食案撤下,子青輕聲道謝,被衛少兒聽見,她隨即顰起眉頭,訓導子青道:「妳怎麼還向他們道謝?妳可知他們只是家僕,身分卑微,妳向他們道謝無異於是自貶身價,明日千萬不可犯這種錯誤。」
子青微怔片刻,點頭應了。
霍去病看在眼中,心中莫名煩躁,只是出於對母親的敬重,強制按捺住,一言不發。
直至將衛少兒送上回陳府的馬車,大門掩上,霍去病轉身便將子青摟入懷中。
「將軍……」子青輕推他,想示意他旁邊還有管事及家人。
殊不料轉頭看去時,周遭已然空空如也,管事及家人們早已四下散去。
「丫頭,我不要妳為了我,勉強自己受委屈。」他在她耳邊低喃道:「知道嗎?看妳這樣,我心裡不好受。」
子青靜默一瞬,抬眼看他,笑道:「夫人教了好些規矩,一夜之間便要融會貫通,確是有些勉強,不過並不覺得委屈。」
「為何要這樣難為自己?」他問。
她把手指放在他胸前,輕輕畫著圈,低道:「你事事都要來護著我,還要為了我違抗聖意,我覺得,我能為你做的事情太少了,何況只是進宮赴宴,學些規矩而已,對我來說不算難事。」
「那些規矩我聽著都煩,更何況妳。」霍去病皺眉道:「明日席間,妳身分最低,跪啊、拜啊這些事少不了,仔細又傷了腿。娘也真是的,教了妳那麼多規矩,索性都不懂也就罷了。」
「夫人是嚴格,但還及不上將軍你。」子青笑道。
「怎麼說?」
「將軍還記不記得在軍中時,是如何讓我們背熟旗幟號令的?蒙校尉被你整了之後,就把我們往死裡頭逼,各曲長每日須得交互抽查曲中士兵旗幟金鼓號令,凡在操練之時出錯者,四十軍棍,重犯者,斬。」
霍去病回想起當初練兵的時候,忍不住也笑了笑,「要不怎麼說響鼓須用重錘,蒙唐這小子還算不錯。妳說老實話,那時候,妳可曾背地裡罵過我?」
子青笑道:「那會兒軍中人人自危,作夢的時候都在背旗幟金鼓號令,那裡還有其他空閒。跟那時候比起來,現在學這點規矩,實在算不上什麼委屈,縱然錯了,也不過就是被人笑話,在軍中一旦出錯,性命便岌岌可危。」
知道她是在寬慰自己,霍去病歪頭瞧她片刻,按捺下絲絲心疼,長呼出口氣,朗聲道:「說的是,橫豎也不會少塊肉,何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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