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不懂什麼叫做害怕,直到這些日子來,我怕我再也找不到妳,
我甚至不敢想,妳若死了,我該怎麼辦?我知道我這次真的是怕了。
沙場一戰,易子青和霍去病的命運至此,被緊緊繫在一起,
兩人軍中朝夕相處,身為將軍的霍去病對易子青照顧有加,
又是升她官,又是教她踢蹴鞠,連心底話也一一對她訴說。
面對這般情誼,易子青頗為苦惱,自小家父教導她的只有墨家義理,
對男女感情一事,她向來無知,只傻傻地以為霍去病是喜愛男色,
然自己並非男子,那豈不是辜負了大將軍的一番心意?
當霍去病不顧自身安危,從狂奔的馬兒腳下救出她時,那瞬間,
易子青頓時開竅,心想著若能就這麼留在大將軍身邊,便已足夠!
豈料霍母突來的逐客令,讓易子青最終只能黯然離去,
她苦笑地留書一封,表明女兒身的她,辜負了將軍的心意,
她的身分低下,大將軍卻是戰功輝煌,今生今世似乎只能到此為止……
第一章
一宿無事。
次日卯時,天還黑著,子青便依從將令,等候在將軍帳前,將軍的大帳內透著燭光,卻不知將軍是已起身,還是尚未睡覺。
子青微顰著眉頭,伸手直揉額頭,昨夜後來只覺得困頓,回帳後倒頭便睡,想不到早起時便覺得頭痛,彷彿被幾塊巨石壓住一般,著實不好受。
「將軍傳中郎將進去。」軍士朝她道。
她依命掀簾進去,瞧見將軍端坐榻上,小風爐上升騰著水氣,他正用紅木夾子挾了團茶餅放入進去。
帳內安安靜靜的,唯有茶爐上的水發出輕微沸聲,淡淡茶香瀰漫於帳內。
「卑職參見將軍。」子青低聲道。
霍去病抬眼瞧她,問道:「頭疼?」
「嗯。」子青老老實實道:「昨日著實不該飲酒。」
「案上有碗醒酒湯,你先喝了。」霍去病仍垂目去看茶。
子青見旁邊案上果然有碗醒酒湯,還冒著熱氣,也不知是何時做來的,心下正思量,便聽見將軍淡淡道:「庖廚一早給我送來的,我估摸著你多半會頭疼,便給你留了一碗。」
「多謝將軍。」子青端了起來,小口小口飲著。
霍去病未再理她,專注於煮茶,待水沸了三沸,便取了長竹勺將茶湯舀出,盛在玉色茶碗之中。
水氣嫋嫋,他並不飲,眉間緊鎖,只凝視著茶湯,似在思量著什麼。
不知道將軍有何心事?子青暗忖,自不便開口相問,將飲罷的空碗放回案上,靜靜垂手立於一旁,並不驚擾於他。
直過了良久,霍去病才長長吐出一口氣,抬眼見子青乾站著,便招手喚她:「過來替我嚐嚐這茶。」
子青依命過去,端起茶碗,淺飲一口。
「如何?」他問。
「能喝。」子青道。
霍去病忍不住搖頭微笑,問道:「在你眼中,只有能喝和不能喝嗎?我是問你這茶味道如何?」
「有點苦澀。」子青如實道。
霍去病看著茶碗,淡淡道:「飲茶其實是在品煮茶之人的心境,若煮茶之人滿心歡喜,茶湯自然甘甜;煮茶的人不快活,茶湯也會苦澀。」
子青怔了片刻,問道:「將軍可是有什麼心事?」
霍去病不答,只一揚手,便把茶碗中的茶湯盡數都潑掉,起身問她道:「你可願隨我去一處地方?」
按理說,他身為驃騎將軍,要屬下隨行只需下命令即可,何須開口相詢,此時這般問來,卻是不合常理。
子青點頭,「卑職願往。」
「你就不問問,要往何處去?」
「但憑將軍吩咐。」
「好,你速去換套尋常百姓衣袍,牽上雪點雕到東營口等著。」
「諾。」
子青領命,速速回帳換過衣袍,去馬廄牽了雪點雕出來,到東營口時發現霍去病也已換過一襲普通衣袍,正牽著玄馬已在不耐煩地等候。
一名軍士抱著水囊、乾糧快步跑過來,分別替他們裝入馬鞍袋中。
此時天已濛濛亮,兩人兩騎疾馳出軍營,玄馬與雪點雕皆是日行八百的神駒,稱得上是千裡挑一,只聽得風聲自耳邊呼呼颳過,周遭樹木似都連成線般。
一路上將軍一言不發,只是趕路,子青緊緊跟著他,像這般馬不停蹄地行了半日,方才見將軍緩下馬來,繼而勒韁下馬。
將馬兒牽到旁邊林中歇息飲水,他們也隨意用些乾糧,子青靠樹坐著,安靜地嚼著麵餅,抬頭瞇眼瞧了瞧日頭方向,粗略判斷出他們這是向東而行,只是仍舊不知是往何處而去。
吃罷一個麵餅,霍去病抬眼瞥她,順手又丟了塊石子過去,笑道:「你怎這等沉得住氣,到現在都不問問我們去何處,若換做趙破奴,此時我耳朵早已長出重繭來。」
「到了自然便知道,卑職不必多此一舉。」子青答道。
「我幾日前聽說這裡附近有個販人的黑市,像你這般細皮嫩肉的少年甚是吃香,也不知能賣幾個錢,今日我便是想帶你去問問。」霍去病慢悠悠道。
子青低頭一笑,「將軍怎會是那種人呢?莫耍弄我。」
霍去病也是一笑,「你就這般信我?」
「因為將軍是將軍呀。」子青也不管這是句纏頭纏腦的話,一副原該如此的模樣。
霍去病聽罷,沉默片刻,忽淡淡道:「當年,你爹爹也是這般信李廣嗎?」
過了半晌,她才黯然道:「想來,應也是吧。」
「你就不怕,我也做出像李廣那般事情嗎?」
只這一句,將子青定在當地,霍去病忽覺得自己太過殘忍,何苦要如此逼問,只是又禁不住地想知道子青的答案。
良久之後,子青低低道:「怕的。」
「那你為何還要信我?」他緊緊地盯住她。
「就是想去相信。」子青沉默片刻,道:「就像摔倒許多次,還是想要站起來接著走下去,總不能一輩子都爬著吧。」
他望向她,初夏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少年身上,化成一個個圓圓的光斑,風過時,光斑在身上跳躍,少年低垂著頭,靜靜不語,髮間眉梢,無不晶瑩閃耀。
是女人我也喜歡,是男人我也喜歡,總之是他就行……無端地,霍去病的腦中響起大漠之中,阿曼對著子青所說的那句話,當時的他只覺荒唐可笑,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明白,那是因為阿曼幾乎是在第一眼就看出子青的稀世可貴。
這個少年,善良得讓人心疼,執著得讓人憐惜,幸而此時他在自己身旁。
霍去病出了一會兒神,才猛地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心緒頓時有些混亂,忙收斂心神,將雜念拋諸腦後,起身故意粗著嗓子道:「吃飽還不快起來,趕路要緊。」
子青聞言,忙起身收拾好乾糧,便要去牽馬。
「再喝口水。」畢竟夏日炎炎,霍去病提醒她道。
子青便停步,又飲了一大口水,方才去牽馬,便聽見將軍在身後道:「我們要去平陽縣。」
「平陽縣?」
「我爹爹住在那裡。」
◎ ◎ ◎
足足趕了一日的路,饒是馬匹神駿,在日暮之前他們便到了平陽縣。
正逢學堂放學,一群半大的孩童斜揹著書袋,嬉鬧著自他們跟前經過,見他們是面生的外鄉人,便忍不住多看幾眼。
「請問小哥,霍家住在何處?」霍去病逮了個梳總角的孩童,蹲下身問道。
孩童稚聲稚氣,一本正經問道:「你問的是哪個霍家?」
「在縣主記室管文書的那位。」
孩童聽罷,似懂非懂地想了一會兒,便朝不遠處一個八、九歲模樣的大孩童嚷道:「霍光,你爹爹是不是在主記室裡管文書?」
霍光!
霍去病定睛望去,見那孩童也往這邊望過來,眉目間竟有幾分熟悉。
霍光拋下夥伴,朝他們跑過來,問道:「你們找我爹爹?」
「不,不是……」霍去病看著自己的弟弟,瞧他衣袍上還沾著玩耍時沾上的泥點草屑,自然而然地伸手替他撣了撣。
「那你們找誰?」霍光問道。
霍去病笑了笑,岔開話題,道:「在下也想在此處開一處書館,只是不知道你們在學堂裡都學些什麼?」
霍光打量了他一會兒,不答反問道:「先生想教什麼?若還是悶死人的聖賢書,那可無趣得很。」
「聖賢書就一定悶死人嗎?」霍去病大笑。
牽著兩匹馬,子青立在一旁看著這兄弟兩人,眉目間確是有相似之處,但將軍大概是更像他娘親,五官清雋,霍光則濃眉大眼,相較之下,稍嫌粗糲。
霍光的目光落在霍去病腰間佩劍上,劍鞘上瑞雲伏虎,鑄工精細,一看便知不是市集所賣的尋常刀劍。
循著他的目光看去,霍去病微微笑問道:「怎麼,喜歡這劍?」
霍光連忙搖頭,硬是收回目光,不肯流露出羨慕之意。
倒是有幾分骨氣,霍去病對他又多了幾分喜愛,便故意笑道:「本來我與小哥投緣,便是送給你也無妨,可你年紀太小,又豈會用刀劍。」
「我怎的不會用,便是弓箭我也會用!」正是年少輕狂時,霍光豈容被人小覷。
霍去病故作不信,挑眉道:「你才多大,怎麼可能還會弓箭?小哥莫說誑語。」
「不騙你們!」霍光被激,急道:「你們在這裡等著,我去拿弓箭,射與你看。」說罷返身便跑,一溜煙轉過街角便不見了。
「他必是回家去取,將軍,我們不過去嗎?」
本以為霍去病此番前來平陽縣是來拜見爹爹的,此時瞧他並未跟上霍光,子青不由詫異。
明明知道父親就在不遠處,霍去病卻有些躊躇起來,思量著此時便是見了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難不成就進去叩個頭,如此突兀,又會不會驚著霍家?
「將軍……」子青探詢地喚了一聲。
霍去病回過神來,喟然歎道:「我怕這般貿然前往會驚著他們。」
「也是,該提前下個帖子才是。」子青同歎道,雖說是兒子來拜見父親,但兩人在官階上天差地別,將軍如此貿然進去,定會讓霍府上下手忙腳亂。
「罷了,還是下次再說吧,回去讓趙破奴先送些禮品過來穩妥。」霍去病道。
總覺得霍去病語氣中帶著些許如釋重負,子青偷瞥了眼霍去病表情,雖然很快便收回目光,但仍是被他發覺了。
「看我做甚?」他挑眉。
子青微笑道:「常言說近鄉情怯,原來將軍也會如此。」
霍去病「哼」了一聲,「笑話!本將軍面對數萬敵軍都未曾膽怯過,此時又怎麼會有怯意。」
子青也不與他爭辯,只垂目含笑不語,冷不丁被將軍揪住了耳朵。
「怎的不說話了?」霍去病倒反過來逗弄她,揪著便不鬆手。
「將軍說不是便不是,卑職無話可說。」子青忙道,急著躲開,先將自己耳朵救下來是要緊事。
「當真無話可說?」
「當真,自然當真。」
好不容易待霍去病鬆了手,子青揉著耳根子,又燒又燙,不用看也知道定是紅了一大片。
「怎的又紅了?」霍去病似覺得好玩,笑道:「此番我可輕得很。」
子青也不知該做何解釋。
「過來讓我瞧瞧……」霍去病還未說罷,便將她的頭扳了過來,瞧耳根子處,自然而然地低頭替她吹了吹。
只這一吹,氣息縈繞在耳畔脖頸處,子青只覺得身上一陣酥軟,前所未有怪異之極,慌忙躲開來。
幸而此時不遠處,霍光舉著把小木弓快步跑過來,霍去病方才轉了身去看霍光。
「瞧!這是我的弓,我能用它射中十步遠的樹。」霍光朝霍去病得意道:「你若不信,我現在就可以射給你看。」
霍去病興致勃勃地擇了一株樹,朝霍光打了個手勢。
霍光擺了個有模有樣的姿勢,雙腿站定,看得出是經人指導過,非是自己亂來的野路子,他搭上箭,又憋足了氣力拉開弓,「嗖」的一聲,小羽箭飛出去,果然射在霍去病所指定的那株樹的樹幹上。
擊了下掌算是讚歎,霍去病轉頭去問子青:「你在他這年紀時,比他如何?」
子青笑了笑道:「不及。」
霍去病倒知子青謙遜,定不是實話,多睇了她一眼,便朝霍光走過去,道:「你的背挺得再直些,便是二十步也不在話下。」
說著,已行至霍光身畔,取了箭替他搭在弓上,一手頂在他腰處,一手把住握弓的手,待弓似滿月,輕聲道:「放!」
箭離弦激射而出,射中稍遠處一株老樹樹幹,約二十步遠。
霍光提著弓箭跑到樹幹前端詳,整個箭尖都沒入,費了好大勁都沒拔出來,轉身朝霍去病興奮地嚷嚷道:「拔不出,怎麼辦?」
霍去病雙手抱胸而笑,只朝子青努了努下巴,子青便快步過去替霍光將羽箭拔出。
「怎的你一扶著我後腰,射出的箭差別這麼大?」霍光朝霍去病連蹦帶跳奔過去。
「那當然,姿勢擺得正,才能將氣力用到一處。」
霍去病拎提著他的小弓,端詳片刻,溫顏笑道:「這弓還是小了些,像你這般大,可以用大些的弓,才能練出臂力來。」
說到此事,霍光不免有些懊惱,「我跟爹爹說過幾次,可爹爹總說我還小,連騎馬也不讓我學,他就知道讓我老老實實待在家裡頭……」
聽著弟弟的抱怨,霍去病感覺得出父親霍仲襦應是個本分老實,且不願惹事的人,想來當年他與母親之間的事情,也許就是他這輩子最出格的事情了,若當年他當真娶了母親,將自己養在膝下,以他的教導,大概也不會有今時今日的驃騎將軍了吧。
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應該就是如此這般,究竟是福是禍,誰又說得清呢?
想到此處,霍去病不由自主地笑了笑,風輕雲淡,此事在他心中便已再無芥蒂。
「長大後想做什麼?」霍去病彎下腰,將小弓還給霍光,「文官還是武官?」
「自然是武官!」霍光眼睛亮道:「就像咱們漢朝驃騎將軍那樣,將那些個匈奴人打得大敗!你知道嗎,他也是霍姓!要是能讓我看見他一次,那就好了。」
再想不到,自己居然是弟弟心嚮往之的人,霍去病愕然片刻,轉而低低笑開。
子青聞言,也垂了頭抿嘴而笑。
「天色不早,小哥你快些回去吧。」霍去病伸手拍拍弟弟肩膀,含笑道:「我想……將來有一日,你會見著他的。」
「那是自然,等我去長安,就能見著他了。」霍光想得極簡單,驃騎將軍就住在長安,自己去了長安自然就能見著他。
「對。」
霍去病笑了笑,看著弟弟跑開,便跟上前幾步,直到街拐角處,瞧見霍光跑向的人家門口正立一位中年人,白面長鬚,石青長袍。
那中年人似薄責了霍光幾句,這才放孩子進了門,自己也隨後進去,將半舊斑駁的紅漆大門掩上。
夕陽西下,重門深閉。
霍去病靜靜立了一會兒方才轉身,這才看見那少年也靜靜立在夕陽之下,橘色餘輝落在其身上,暖意濃濃。
夜色將至,霍去病原想再往回趕一段路,待困倦時在野地裡隨便對付兩個時辰,只是看見子青後,轉念一想,若野地過夜子青必要守夜,這孩子早起還頭疼,熬夜定然不適,還是該好生歇息。
「尋個客棧住一夜,明日一早再趕回去。」霍去病朝子青道。
子青點頭,思量著此番出行未帶換騎的馬匹,確是該讓馬匹好好歇息。
於是兩人尋了家客棧,用了飯食,歇過一晚,次日天還未亮便又起身趕路,黃昏前趕回了北地郡。
霍去病剛入軍營,趙破奴便急急趕上前來,行禮稟道:「陛下有旨,請將軍即刻回長安。」
「可有說何事?」
「未說。」
霍去病摸了摸玄馬,將韁繩丟給子青,「替牠洗個澡,再多餵牠些粟米。」
「諾。」子青自牽著兩匹馬離去。
「等一下……」霍去病喚住她,挑眉問道:「你可想去長安?」
子青老實搖頭,「卑職不想去。」
霍去病輕笑一聲,隨意擺了擺手,示意她離去,轉頭仍與趙破奴說話:「鎮寧他家也是在長安吧,他娘親可是還病著?」
「是,其實他心裡記掛得很,可又怕耽誤操練,沒敢向將軍您說。」
「你讓他速速準備,隨我去趟長安。」
「諾。」
◎ ◎ ◎
軍營附近沒有溪河,子青便自己去井邊擔了兩桶水,撩袍挽袖,拿了馬刷蘸著井水,一下一下給馬兒細細洗刷。
「司律中郎將,你怎的在這裡洗馬?」有一人牽了馬,自馬廄後頭繞過來,「教我好找。」
子青抬眼,見是方期,遂笑道:「可是有事?」
「你忘了?」方期似有些失望,「咱們不是說好,你要教我兩下子的嗎?」
「哦。」子青歉然一笑,並非存心忘記,只是前夜方期說了許多,她著實也記不住。
「好,麻煩稍候片刻,待我刷好這兩匹馬,便與你拆招,如何?」
「好,好。」
方期先去將自己的馬拴好,隨後也挽了袖過來,想幫著她一塊刷。
不料,玄馬認生,見他靠過來便要躲閃,馬蹄挪動,搖頭甩尾將二人濺了一身水點子。
「這馬真是……」方期定睛,這才認出,奇道:「這是將軍的那匹馬呀!」
「嗯。」
「真是匹好馬。」
既然是將軍的馬,方期便不好與牠一般見識,轉到雪點雕旁邊,撫著牠背脊上的雪點問道:「這可是將軍給你的那匹馬?」
「嗯。」
「我光聽他們說將軍將雪點雕給了你,還沒親眼見過牠呢。」方期語氣中的羨慕之意毫不掩飾,又轉過來掰馬嘴,嘖嘖讚歎:「瞧瞧這牙口!還是將軍自己親自去馬場挑出來的。」
竟還是將軍親自挑選的,子青怔了怔,略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回答,便只埋首刷馬。
待子青將馬刷好,牽回馬廄之中,又倒了粟米在馬槽中,瞧著兩匹馬兒嚼得歡快。
而不知不覺之間,天色已暗了下來,悶悶地滾過幾道雷,雨點劈里啪啦地落下來。
「怎的又下起雨來了!」方期無不懊惱道:「這該如何是好?」
子青立在馬廄下,仰頭看夜空閃過的電光,禁不住要去想,將軍奉旨連夜趕回長安,不知是否也淋著雨在趕路?
「青兒。」
藉著馬廄下掛的風燈,子青看見阿曼撐著一把傘,信步而來。
「阿曼,你怎知我在此處?」她奇道。
阿曼目中笑意盎然,卻只是不答,道:「走吧,我給妳留了些飯菜,還在邢醫長的小灶上熱著。」
「可是……」子青轉頭望向方期,自是不好將他一人拋在此處。
方期忙擺著手道:「不礙事不礙事,你快去吃,不用管我。」
「你也還未用過飯食,不嫌棄的話,不妨過來一塊吃。」三人僅有一把傘,子青左右張望著找雨具。
「那也好。」方期倒是一點也不與她客氣,答應得甚是爽快,朝阿曼招呼道:「前日你我有些誤會,莫往心裡去啊。」
阿曼淡淡笑道:「青兒都不與你計較,我還計較什麼。」
兩人說話間,子青已然在馬廄後牆上找到一件有些破損的蓑衣,往身披去,被阿曼一把又抓了下來,將蓑衣遞給了方期。
「你生得瘦,與我同撐一把傘方便些。」阿曼道。
子青聽他說得有理,遂便與阿曼同傘。
方期自披了蓑衣,跟著他們,往醫帳那邊過去。
因下著雨,為免將飯食搬來搬去麻煩,三人便就在小灶間用飯。
這裡挨著邢醫長的醫帳,原是為了他煎藥方便,老頭脾氣古怪,非要有六個灶眼才肯,加上還得堆放柴火,故而雖喚作小灶間,其實裡頭頗大。
飯菜便擺在爐灶上,阿曼留得甚多,兩人吃綽綽有餘,三人吃倒也不嫌少。
子青撥了小碗麥飯,澆了些許羊肉羹,立在一旁吃起來。
羊肉羹是和著蘿蔔一塊燒的,阿曼不喜蘿蔔,邊吃邊挑挑揀揀,把零零碎碎、大小蘿蔔塊全撥拉到子青碗中。
子青也不計較,來者不拒,一點不落地全都替他吃淨。
「你二人好像識得很久了。」瞧得出他二人關係匪淺,方期朝阿曼奇道:「你是西域人,為何會來到我漢軍?」
「高校尉還是匈奴人呢,這有何奇怪的。」阿曼滿不在乎地瞥了他一眼。
「倒也是。」方期點了點頭,又去問子青:「你這身功夫是怎麼學的?教習之人是誰?」
子青把口中飯食咽下去,答道:「家傳的,我爹爹所教。」
「令尊在何處?不知收不收弟子?」方期忙問道。
子青還未答話,阿曼便已搶在頭裡替她答了:「人家那是家傳的,一代傳一代,且只能傳給長子,哪裡還能傳給外人,你瞧我識得她這麼久,也從來沒在她這裡學過一招半式。」
方期狐疑地望向子青,「那是我太冒昧了,原還想著你能教我兩下子呢。」
子青忙笑道:「沒那麼玄乎,大家相互切磋指點也是應該的。」
阿曼沒奈何地望了子青一眼,緊吃了幾口,把剩下的飯往子青碗裡一扣,朝方期道:「不如咱倆來切磋一下如何?」
「你?」
「嗯。」
「他與你比,如何?」方期問子青。
子青笑道:「初見時,我就差點死在他刀下,幸而他手下留情。」
憶起那時情形,阿曼眼中滿是笑意。
光聽著,方期自是不能信服,丟下碗,抹抹嘴,朝阿曼道:「那我就與你比劃比劃。」
阿曼拱手笑道:「僅是切磋而已,點到即止,不必分勝負,如何?」
「成。」方期退開幾步,便在灶間內拉開架勢。
子青捧著碗,退到牆邊站著,又謹慎地將幾個擺在灶頭上的煎藥瓦罐拉到身畔來,一併連油燈也拉了過來。
外間,雨水順著屋簷往下流,伴隨著電光雷聲,玉珠串成線一般飛快地落著。
「阿曼,千萬當心,若打破了東西,邢醫長可會著惱的。」子青提醒道:「你腳邊那個簍子往旁邊再踢踢。」
阿曼輕踢幾腳,把竹簍子踢到柴火堆旁邊,看著方期,微挑下眉,連個起勢都沒有,便朝方期欺過來,雙指如鉤。
手指堪堪從方期眼前劃過,他仰面讓開,同時腿疾踢向阿曼要害。
阿曼不急不慌,雙手正抱在方期腰上,順勢低俯下身子,腿飛起一勾,整個身體便似彎弓那般,恰避開方期那一踢,腳後跟則重重扣在方期肩頭上。
看在眼中,子青心知阿曼已經手下留情,否則所扣的便是方期的後腦,而非他的肩頭。
肩頭吃了一記痛,方期退開兩步,笑道:「好小子,看不出你也是深藏不露。」
阿曼微微笑了笑,打了請的手勢,自是這次請方期先出手。
「我尋常都用兵刃,這赤手空拳著實不慣。」方期低頭揀了根細細柴枝,「權當是劍吧,你也撿一根,免得讓我佔了便宜。」
隨意撿了根柴枝,阿曼掂了掂,輕飄飄的,不甚稱手,但也只能勉強。
阿曼的刀法比起拳腳又是更上一籌,加上手底下有分寸,比自己強,子青自是不擔心,只打量著周遭,看看可還有什麼該收未收的物什。
舊日在期門軍中,方期也算是佼佼者,加上父親和兄長都曾跟隨衛大將軍出征,他也算是將門之後,弓箭騎射、劍法戟法都操練得頗為熟練。
卻不想直至來到軍營之中,才知道此間臥虎藏龍,高不識他不是對手,子青他也不是對手,此二人倒也罷了,一個是校尉,一個是中郎將,輸給他們還算勉強認命。
現下,阿曼僅僅是個無名小卒,且還不是漢人,自己若敗在他手下,便著實有些失了面子,有了這般想法,方期便想著在兵刃上絕不能再遜色於他,攥緊柴枝,擺出架勢。
阿曼輕輕巧巧地將柴枝在手中轉了幾圈,面上似笑非笑,腳步微微一錯,便攻上前去,他所撿的柴枝比起方期略短,與彎刀相似,適合於近身攻擊。
方期劍法頗為純熟,因所用的兵刃為柴枝,易折易斷,兩人皆未用上力道,純粹是比試招式而已。
雨聲漸急,叮叮咚咚聲不絕於耳。
兩人打得也越發激烈,方期身上衣袍倒有幾處被柴枝劃過,不免有所破損,倒是阿曼一襲半舊絳袍,不見半點痕跡。
但見方期所持柴枝橫掃過來,阿曼身有灶臺抵住,退無可退,一腳踏上灶沿,身子借力騰空躍起。
這灶間甚是低矮,他居然還能擦著房梁自方期頭頂翻滾而過,輕巧落地。
房梁上經年累月的灰被他蹭了一下,噗噗而落。
阿曼丟了柴枝,撲打著身上灰塵,笑道:「不能再比劃下去了,再比下去,灰落到藥罐裡頭,邢老頭又該罵人了。」
若是臨陣對敵,方才他在自己身後,要置自己於死地實在是輕而易舉,方期輕呼口氣,緩緩轉過身來,心中不禁有些許失落。
「沒想到……」他笑容澀然,頓了頓,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說,將子青與阿曼看了半晌,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道:「我這些年來就是個井底之蛙,哪裡有臉來當校尉,真該回去再老老實實練上幾年。」
見他妄自菲薄,子青口拙,也不知該如何相勸,便望著阿曼。
阿曼笑道:「你當這些功夫蹲在家中能練得出來,都是生生死死間練出來的,就拿青兒來說,鬼門關前都轉悠過幾次……」
他的話著實不像在勸慰,子青暗扯了下他的袖子,示意他莫再說下去。
方期默然片刻,抬眼問道:「皋蘭山那仗,聽說慘烈之極,能說說嗎?」
子青呆愣了半晌,才緩緩道:「那仗死了很多人,滿地都是血,斷肢……漢人、匈奴人……」
雷聲轟隆隆壓著屋頂滾過,她彷彿間又聽見那夜轟鳴的戰鼓聲。
「鐵子,我的同伍兄弟,他敲出來的鼓聲便像這雷聲一般。」
「他也……死了?」方期問道。
「嗯,死了。」子青靠著牆慢慢坐下,回憶滲入思緒之中,「鐵子在小時候為了救他落入井中的妹妹,在水中泡得太久,腦子便不如常人好使,所以箭他總是射不準,操練時常被人笑話。」
方期皺了皺眉,「這種人怎會被留在軍中?」
「你不知民間兵役之苦,鐵子是為了給娘親治病,讓人買來頂替的。」
「還有這等事!」方期顯然不知。
阿曼挨著子青也坐下來,冷冷一笑,「漢廷長年用兵,民間都已經快被榨乾了,這等事也不算稀奇。」
方期長歎口氣,「這樣的人,要他去打仗不是去送死嗎?」
「他是鼓手,死的時候身上沒有傷痕,是力竭而死。」
鼓聲在她記憶深處密集地敲打著,固執而堅持,那個幾近力竭的高大身影一點一點地在腦中顯現出來……
子青顰著眉頭,「我一直在想,若我是鼓手,只怕也做不到像他這般盡忠職守,這與身手好不好實在沒有什麼關係。」
方期聽罷,靜默許久,才緩緩點了點頭,「你說得對,身手再好,也做不到像他那般。」
阿曼捅了捅子青,一臉的擔憂與不滿,道:「想一想也就罷了,妳可別給我做出什麼傻事來。」
子青沒回答,低首微微笑了笑。
「記住了?」阿曼不依不饒,接著捅她。
「嗯,記住了。」子青無奈應道。
◎ ◎ ◎
又過了幾日,霍去病自長安回來,與他同行而來的還有合騎侯公孫敖,他是在長安安逸慣了的,乍然與霍去病趕了兩日的路回北地郡,公孫敖面色便已有些青黃不接,連霍去病夜裡要為他擺接風宴的好意都推卻了,只想著找一處地方好好歇息,緩緩氣。
霍去病即命趙破奴去為公孫敖安置妥當,瞧著公孫熬拖著腳步的背影,笑著搖搖頭,自回了大帳中。
帳中案上擺了個舊木盒,上面墨蹟清秀,寫明是轉呈驃騎將軍霍去病,也不知是何時送來的。
霍去病邊脫去披風,邊隨手將木盒打開,瞥了一眼,隨即愣了下,內中是三根鵰翎箭,還有一枝毛筆。
紫霜毫,他忍不住笑了笑。
幾月前便命人回隴西營中醫室去取這筆,不料隴西軍營進駐了另外的漢軍,原來醫室之物早已不知被歸置到何處去,他便命人再去細細尋找,直到現下,他才算是看到這枝在去年秋天,子青就應承做給自己的筆。
正端詳著筆,趙破奴掀簾進來,壓低了聲音朝他道:「合騎侯怎麼來了?」
霍去病眼皮都沒抬一下,「你說呢?」
「他又要摻和一腳?」趙破奴唉聲歎氣,「將軍您說他怎麼就不能消停消停呢,莫不是衛大將軍又為他說了情?」
「聖上的旨意,認了吧……」霍去病聳肩,「我都認了。對了,讓人把子青叫來。」
「他不在營中,過午時我才見他和方期等人一塊出營去了。」
霍去病眉毛一挑,「誰許他們擅自出營的?」
「今日是本月十五,將軍您忘了,可以出營的。」
霍去病瞪了他一眼,沒做聲。
趙破奴似乎想起什麼事,站著嘿嘿直樂。
「傻樂什麼,說!」將軍發話。
「將軍,您猜方期他們帶著子青那傻小子去做什麼?」
「騎馬打獵,要不還能幹什麼?」此地不是長安,要玩的話,花樣實在有限得很,霍去病忽又覺得好笑,「怎的現下他們對子青沒什麼妒恨了?」
「沒有,服氣得很,那交情……」趙破奴接著嘿嘿笑,湊過來朝霍去病道:「我聽說他們找了個姑娘,還是個老手,要給那小子開開葷。」
「什麼!」將軍拍案而起。
原擺在案上的木盒被袍袖一拂之下摔落到地上,鵰翎箭散在地上,趙破奴留意著將軍的臉色,頗識時務地斂起面上笑意,連喘氣聲也略略控制了下。
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霍去病深吸口氣,試著平復心情,終歸還是惱怒,斥道:「子青才多大,根本還是個孩子,簡直是瞎胡鬧!」
趙破奴小心翼翼道:「他就是生得嫩些,其實也不小了,將軍您在他這麼大的時候,早就……」
話未說完,霍去病瞪過來一記惡狠狠的眼神,趙破奴趕忙收聲。
「他們去了何處?」他咬著牙問。
「這個……詳細的我不知道,我也就是昨夜裡聽他們順口那麼一說,說不定只是說著玩的,未必就來真的。」趙破奴試著安慰他。
霍去病掃了眼銅壺沙漏,此時才未時三刻,距離規定的歸營時辰還有兩個多時辰,心中越發煩躁難耐,皺緊眉頭,在帳內踱了兩個來回,猛地抬頭吩咐道:「派人到各個營口守著,人一回來就來見我!」
「諾。」趙破奴遲疑了一下,「是子青?還是方期?」
「全部,一塊兒出去的人全都給我叫過來,一個不許落下。」
「諾。」趙破奴快步退下,一出帳便暗自長吐口氣,心下滿腹疑惑,這種事在軍中也不算稀罕,將軍怎的這般大的怒氣?
獨自一人在帳內,霍去病只覺得胸中憋悶難當,低頭時一眼瞥見地上散落的鵰翎箭,微怔了怔,忽地意識到自己這股子怒氣著實有些莫名其妙。
子青幼樹般的身影在腦中越發清晰,他焦躁地轉了個身,卻仍是揮之不去。
再往深處,去想子青與女子的纏綿姿態,卻怎麼也想不出來,倒弄得心情越發不適。
那麼個乾淨的孩子,怎能帶去沾惹風月,他思量自己的怒氣該是由此而來,遂在心中又將方期斥罵了好幾回。
銅壺沙漏,細細小小的沙線往下流動,似比平常還要慢上好幾倍。
拿了冊書簡強逼著自己坐下來,霍去病仍是忍不住時而便抬頭看一眼,無奈沙漏慢得讓人著惱,讓人很是疑心它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在最後一次看沙漏,發覺居然還未到申時,他終於忍無可忍地丟開書簡,躍起身來,掀簾走到帳外,日光刺目,天色尚早,而並非是沙漏壞掉了。
不遠處士卒們三三兩兩走過,他瞇起眼辨認了一刻,並未看見子青的身影。
「將軍,公孫將軍抱怨天氣太熱,問軍中可有冰塊。」一名軍士小跑著過來,向他稟道。
霍去病面沉如水道:「你去找柄扇子給他,一柄不夠就多拿幾柄。」
「這……」軍士僵在原地,顯然這不會是公孫敖想聽的話。
利眼一掃,霍去病不耐煩道:「他若還嫌熱,就讓他哪裡涼快哪裡待著去!」
「諾。」此時此刻,軍士看得出將軍心緒不佳,沒敢再問下去,抬腳欲走。
「等等。」將軍喚住他,稍稍收斂了些許怒氣,淡淡道:「你去問趙破奴吧。」
「諾。」
稍遠處圍了一座鞠城,是幾名未出營的校尉叫上三、五士卒,正一塊兒蹴鞠,玩得正在興頭上。
霍去病信步踱過去,圍觀的士卒們見是將軍,自發自覺地給他讓出一條道來,又連忙躬身行禮,他僅僅隨意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免禮,只立在場邊觀戰。
「將軍,一塊兒下來耍。」場上的屯騎校尉,並其他幾名校尉都停下來,笑著招呼他。
他淡淡一笑,搖了搖頭,讓他們繼續。
校尉們自是不好也不敢勉強他,呼啦一下各自散開,繼續蹴鞠,也因有將軍觀戰而興頭更濃,蹴鞠時分外賣力。
瞧著一個個絳紅身影在場中奔跑跳躍,他腦中不期然又浮現出那個少年在鞠城之中的飛揚之姿,靜若處子,動若脫兔,靈氣逼人……
只是這麼想著,他的唇邊便不自覺地泛起一絲笑意,而眼前的蹴鞠究竟踢得如何,他卻是半分也未看入眼中。
酉時初刻,子青與方期等人剛進南營門,便立即被人上前告知將軍召見,不知所為何事,他們忙急急往將軍大帳,卻又被告知將軍不在帳內,經人示意,才知將軍在鞠城邊,忙又尋過來。
「卑職參見將軍。」方期立在霍去病身後,朗聲道。
子青稍後於方期,也垂目施禮。
霍去病慢慢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將他們打量了一番,一言不發,弄得眾人惴惴不安,腦筋急轉,思量著自己近來有沒有做什麼觸犯軍規的事情。
半晌未聽見將軍開口,子青不免詫異,抬眼望去,正碰上將軍惡狠狠盯住自己的目光,驟然一驚,忙垂下雙目,心中越發疑惑不解。
霍去病重重「哼」了一聲,也不搭理他們,自行往大帳走去,經過子青身邊時,腳步一滯,俯身過來在她脖頸旁聞了聞,眉頭皺得更緊,沉聲問道:「你喝酒了?」
「喝了幾杯……」子青只能如實低道。
「還喝了幾杯!」霍去病怒氣漸盛,轉頭看向方期等人,厲目一個個掃過來,眾人無不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吐一口,「誰帶他去喝酒?說!誰的主意!」
一時無人敢說話,眾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估摸著將軍是惱怒他們不該帶子青去喝酒,可說到底,這也不算是個事,為何著惱至此。
「是我自己喝的酒,與他們沒關係。」子青低低解釋道。
「哼!你真是越來越出息了!」霍去病重重道。
子青自覺理虧,深垂著頭,沒敢再說話。
因為低頭的緣故,露出脖頸後一小塊肌膚,白皙粉嫩,倒像是剛剛出浴一般,霍去病看在眼中,忍不住要去想他方才做下的事,怒氣更盛,喝道:「你隨我進帳來,我有話要問你!」
轉而又朝其他人道:「你們候在此處,若無我吩咐,不許挪一步!」
「諾。」方期等人忙應了,眼睜睜看著子青隨著霍去病離去。
直到此時,避在一旁觀望的趙破奴才自旗礅後轉出身來,慢慢踱到方期等人跟前搖頭歎氣。
「鷹擊司馬,您別光歎氣啊,倒是說說,我們這是招誰惹誰了?」方期焦急問道。
「你們帶子青去找姑娘了?」趙破奴問。
「是啊。」
「他……那個……開葷了?」
「那當然!」方期壓低聲音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那姑娘對他戀戀不捨,說他是難得的好男人,又溫柔又體貼,直要他下回再去呢。」
趙破奴愣了愣,轉瞬歎了口氣,未再理他們,逕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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