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不懂什麼叫做害怕,直到這些日子來,我怕我再也找不到妳,
我甚至不敢想,妳若死了,我該怎麼辦?我知道我這次真的是怕了。
易子青,墨學後人,任俠尚武,卻不容於世,
皇帝劉徹只一句「獨尊儒術」,便間接害得她家破人亡。
可朝廷為了擊敗匈奴人,年年徵兵,她為了報六年前的救命之恩,
頭髮一束,胸部裹緊,決定女扮男裝從軍去。
誰知她才入軍營,就遇上當朝最受聖寵的驃騎將軍,霍去病,
這位霍將軍沙場上總不按牌理出牌,練兵時不練兵,只管踢蹴鞠,
甚至因為把酒尋歡而誤了點兵操練,如此荒唐行徑讓她甚為不滿。
不過,這位霍將軍變臉可比翻書還快,玩性一收,戰甲一披,
整頓軍紀更是毫不手軟,原來他運籌帷幄的細密心思,
竟是藏在他看似紈褲的外表之下。只是,當易子青如幼樹般的清瘦身影,
帶著股堅毅的神情闖入他眼底時,這位尊貴的霍將軍竟莫名地對易子青,
生出了一分難以言喻的複雜心思……
第一章
元狩初年,初春。
已有些年頭的轆轤吱吱呀呀響著,不一會兒,滿滿的一個水瓶自井底吊上來,一個年紀不過十七、八歲模樣的姑娘將其拎過來,水嘩嘩地倒入木桶中,老舊的陶製尖底水瓶如此上上下下七、八趟,方才裝滿兩個木桶。
她熟練地套上扁擔,往肩膀上一擱,擔起往前走,同時小心地避讓著,不讓水濺到井臺旁的其他人,這姑娘穿著褐色平紋粗布,身量雖有些單薄,擔水的腳步卻是穩穩的。
「子青,易先生在家嗎?我這腰這幾日又疼起來,得找他捏捏。」一個拄著拐扶著腰慢吞吞踱過來的老者問道。
子青停下腳步,看向老者有禮點頭道:「在。」說罷,她便低下頭,挑著兩大桶水,腳步俐落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細細小小的雪花打著旋,落到她的髮梢眉角,很快就化了,淡淡的涼意鑽進肌膚裡,子青微甩了甩頭,長呼口氣,白霧般的熱氣迅速消散在空中。
村落並不大,只是住的屋子散得有些散亂,子青擔著水繞過兩處土坡,才看見前面的屋子,屋子沒有用磚,而是夯土打實的牆,為了省錢或省事,牆面上連灰漿都沒有抹,打夯時留下的繩眼清晰可見,經過十幾年的風吹雨淋,裡面的縮繩早已朽腐。
她還未到門口,裡面便有人開了門。
隔壁村裡的張氏婦人自內出來,看見子青擔著水回來,意味深長且格外親密地朝她笑了笑。
子青不甚習慣地點了頭,未待她說話便已經低頭快步進去,門內送客的年輕人忙閃過身給她讓出道來。
徑直進了東面的庖廚,將擔來的水盡數倒入水缸中,子青將木桶和扁擔放在牆角置好,轉頭看見柴禾已不多,便又取了鐵斧,此時卻傳來一聲:「青兒。」
聽見堂屋內有人揚聲喚她,子青復把鐵斧放回原處,轉頭看見方才負責送客的易燁正靠在庖廚門旁,遂詢問地望了他一眼。
易燁知道其意,壓低聲音,眼中是掩不住的取笑之意,道:「張氏給妳提親來了。」
聞言,子青暗歎口氣,舉步往堂屋走去,至門檻外立住,恭敬道:「先生。」
「進來吧。」屋內的人道。
子青這才掀開厚厚的草簾進來,屋內生了火盆,暖意融融,榻上坐了一男一女,男的已過天命之年,長鬚垂胸,間或咳嗽幾聲;女的雖已過不惑,身體發福,眉梢眼底卻可看出當年的美麗。
朝二人行過禮,子青方在下首的墊子上坐下,雖然心中大概知道喚她所謂何事,但並不莽撞開口詢問。
易夫人疼愛地看著她,溫言問道:「青兒,妳可還記得,妳來這裡幾年了?」
「六年三個月。」子青微垂著頭,答道。
「不錯。」易夫人點頭微笑,「剛來的時候,妳不過還是個十二歲的小丫頭,轉眼已經是大姑娘了,妳知道,前兩年有人來給妳提親,但那時我對來提親的人家並不十分滿意,加之那時妳剛過及笄,年紀尚幼,我也並不著急,現下,妳年方二九,著實該考慮親事了。」
聞言,子青抬起頭來,似乎想說什麼,見夫人話未說完,便仍靜靜聆聽。
她頓了一下,含笑著看著子青,「方才隔壁村的張氏過來提親,我只說實話,她兒子我是認得的,人品端正,雖然身子略弱了些,卻絕非福薄之人,妳嫁過去,他家斷不會委屈了妳,青兒,妳可願意?」
子青靜靜搖頭,「子青不願。」
似乎早料到她有此回答,易夫人面上露出意料之中的喜色,笑望向夫君易曦,「你看,我說這孩子不願意吧。」易曦含笑點頭。
「青兒,妳可是另有意中人?」易夫人語氣輕柔問道。
子青不明白她怎麼會有此一問,怔了怔,才回答道:「沒有。」
顯然把她的遲疑當成了女兒家羞澀的推脫,知這孩子平素就沉默寡言,這種事情她斷不會輕易說出口,易夫人微笑道:「好好,我不問妳……燁兒也早已過了弱冠之年,我想這些年妳與燁兒一塊長大,彼此脾性都熟悉,我和先生又是拿妳當自己女兒一般看待,自然捨不得妳嫁到別家去,若是妳與燁兒能在一塊,自是再好不過。」
原來他們希望自己嫁給易燁……
子青愣住,易燁的模樣自腦中掠過,帶笑的眉眼和不帶惡意的調侃聲音,溫暖如流水,可她從未想過他會成為自己的丈夫,不過,這不重要。
這裡是個窮村子,靠行醫為生的易家生計艱難,常常還得靠到鎮上賣柴、賣草藥才能度日,若是娶別家女子,易家也拿不出錢來給易燁下聘。易氏夫婦年歲已大,自聽聞了大兒子易磐在邊關殉國之後,身體更是每況愈下,他們對自己有恩,自己本就應該盡心盡力照顧他們。
見她低著頭不說話,易夫人當她是害羞,不忍相逼,便笑道:「咱們都是自家人,這事不急,妳可慢慢考慮著。」子青遂點了頭,施禮退了出去。
易燁正蹲在院中整理著竹編篝笭裡的草藥,口中輕聲哼著讓人分辨不清的曲子,見子青出來,微笑地湊上前問道:「如何?妳應承了?」
不知他所指的是哪門親事,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說,子青頭一低,微抿下嘴,並不作答,復回到庖廚拿了一捆草繩繫在腰間,又取了鐵斧。
「妳要砍柴去?」易燁忙道:「等我,我還得上山去找草藥,爹爹指定的還有兩種沒有採到。」
子青腳步微滯,將步伐放慢了些。
易燁回身就去拿藥鋤,拿起篝笭揹到身上,順手又拿了兩頂斗笠,快步小跑出門,見子青正立在門外等他,「快戴上吧。」易燁伸手輕輕拍去她頭上的雪屑,才戴上斗笠。
「多謝。」子青退一步道謝,隨即不再多言,大步往後山上走去。
「傻丫頭,老這麼有禮就顯得生分了。」易燁笑著自言自語,搖搖頭,快步追上她。
一路上,易燁又哼起歌來,大概是不在易曦跟前的緣故,聲音也略大了些,隱約聽出其中字句:「雖則如荼……縞衣茹蘆,聊可與娛……」
待兩人一前一後到了半山腰,易燁終是按捺不住,也靜不下心來找草藥,便朝低頭拾枯枝的子青朗聲喊道:「子青,張家的親事妳可應了?」子青搖了搖頭。
看子青復彎下腰去拾柴,他便也上前幫著她一起拾,又問道:「為何不應?」
子青沒回答,低著頭只管拾柴。
易燁便撿了一根枯枝去捅她的腰眼,她閃身避開,方才直起腰來,皺眉答道:「那位張家公子我又不認得。」
易燁語塞片刻,奇道:「妳怎麼會不認得?他先前藉口給先生瞧病來了好幾次,現下看來根本就是來瞧妳的,妳應該見過。」
「不曾留意。」子青淡道。
易燁笑著歎氣,「也是,妳整日裡只顧埋頭幹活,他就是一日裡來十七、八趟,妳也未必記得他的模樣。」
子青不語,抽起腰上鐵斧開始砍旁邊一棵不大的枯樹。
砰!砰!砰……幾聲,不過三斧、兩斧便砍出缺口,她朝易燁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往旁邊站,然後用斧背不輕不重在樹身上一擊,枯樹便順著她要的方向倒下來。
她跨步上前,斧頭隨意地在手裡打了個旋,蹲下身開始砍枝椏,以便收集成捆。
儘管不是頭一回見她砍柴,可易燁還是忍不住要佩服她武者般的俐落,笑道:「難怪張家要來提親,妳這般能幹,到了他家一個人就能幹兩個人的活。」
鐵斧飛快地砍著,子青埋頭做事,沒理會他的話。
易燁繞到另一邊,替她把枯枝收集成捆,然後用草繩捆起來。
子青瞥了眼,道:「太鬆,會散的。」說罷,她放下鐵斧,過來一腳踩在柴堆上,手上用力,用繩子結結實實地捆好。
「妳這氣力……」易燁頗為羨慕地看著她去捆另一堆柴,橫豎自己幫不上忙,便彎腰自在枯草中翻翻撿撿,找些可用的草藥帶回去。
將枯樹盡數分解,紮捆成堆後,子青才停下手來,轉過身盯著易燁的身影,復想起易夫人的那些話來。
挖了幾株草藥,易燁回頭,正看見子青盯著自己出神,奇道:「怎麼了,青兒?」
「夫人……」子青原想說出易夫人的話,但轉念一想,若是易燁早已另有意中人,自己貿然說出此事,豈非令他為難,遂道:「夫人心裡記掛著易二哥你的親事,不知你是否已有意中之人?」
見她有此一問,易燁唇角含笑,抖掉草藥根莖上的浮土,才道:「妳日日都與我在一塊,難道連這都不知道嗎?」
子青老老實實地搖頭,「我不曾留意……是誰家姑娘?」
這丫頭,怎什麼都不留意!
易燁暗歎口氣,盯了她半晌,方欲道出,卻聽見山下村裡傳來「鐺!鐺!鐺!」的清脆響聲,是有人用榔頭在重重擊打懸掛在樹上的厚鐵塊。
這是亭長召集村中眾人的信號,每逢有大事宣布的時候都是如此。
易燁皺起眉頭,心中隱隱有不祥的預感,這些年來當今聖上年年對匈奴用兵,所以徵兵、徵稅、徵馬匹的都輪番來過,這次又會是什麼事?
他尚在思考的當兒,子青已經飛快地將幾捆柴摞起來,繩子一捆,將足有一人高的柴堆揹上,轉過身見易燁一動也不動,奇怪喚道:「易二哥?」
易燁微怔了下,回過神來,匆忙揹起篝笭,隨她一起疾步往山下去。
◎ ◎ ◎
顧不上先回家,子青揹著柴禾就直接與易燁趕到水井旁的空地上,村裡的人已到了大半,自面無表情的亭長臉上揣測不出太多端倪,眾人越發惶惶不安,彼此間交頭接耳,低低的嗡嗡聲連成一片。
易燁擠到了前面去,子青揹著柴禾多有不便,便自挑了處稍遠的偏僻地方,放下柴禾靠在牆邊,雙目望向亭長手中所拿的竹簡,不知這次是不是又要增收賦稅,心中一片茫然。
「咳咳。」亭長清了下喉嚨,這是亭長要說話的前兆,空地上的嗡嗡聲立刻安靜下來。
「匈奴逆天理,亂人倫,暴長虐老,以盜竊為務,行詐諸蠻夷,造謀藉兵,數為邊害,故徵兵建軍,以征厥罪。」
又是要徵兵!
易燁二十有三,還未到徵兵要求的二十五,此番尚且輪不到他,正自暗鬆口氣,卻又聽亭長道:「徵兵標準與往年不同,二十三以上,五十三以下,每戶之中尚未服過兵役者,皆應到府軍報到,服兵役兩年。」
二十三以上,五十三以下!
短暫的死一般的寂靜過後,反應過來的村民們譁然一片,沒有人料到朝廷竟然將徵兵範圍擴大到如此之大的地步。
「人都去當兵,地誰來種!」有人在大聲嚷嚷:「難道要眼睜睜地看地都荒掉嗎!」
「我家老頭子五十一,腿腳又不好,去當兵不是要他去送死嗎!」
「我家小四還沒娶媳婦呢,這一去,如何才好……」
「咳咳。」亭長又清了清喉嚨,可惜這次功效甚微,幾乎無人再搭理他。
他只好舉起書簡,用力揮了揮手,大聲道:「大家不要吵,不要吵,朝廷考慮地很周全,哪一戶中若有無法入伍的人,只需交納二十金,便可免去兵役。」
二十金!
眾人又是一陣譁然,如此龐大的數目,對於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人來說,即便是傾家蕩產也不可能拿出二十金來。
宣讀完畢,亭長收起竹簡,跨上一頭黑驢,趕往下個村子。
眾人猶在怨天怨地,易燁沉默著擠了出來,慢慢走向牆角旁的子青。
兩人面面相覷,半晌,子青才不抱希望地開口想確認道:「先生今年是……」
「五十有二。」易燁仰頭朝天,雪粒紛紛而落,他喃喃道:「我去也就罷了,爹爹不能去,不能去!我得想法子籌錢去,籌二十金,爹爹不能去……」
子青呆呆站著,也想不出什麼法子,忽然眼角餘光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她轉頭望去,就見易夫人癱坐在不遠處的老樹下,雪粒沾在她的鬢角眉梢上,透著蒼涼和絕望。
「夫人!」子青快步衝過去想扶起她來,後者卻恍然不覺,目光空洞洞的,逕自動也不動。
「娘,娘……」易燁也衝過來,與子青合力把她從地上架起來,「娘,您莫擔心,我去想法子籌錢,您莫擔心……」
易夫人聽見易燁的聲音,轉回神來,抬頭望著自己的小兒子,手顫抖著撫摸著他的臉,「燁兒,磐兒已經沒了,你不能再去,你爹也不能去,不能去……」
「我知道,我知道,我和爹爹都不去,娘您放心,我和爹爹都不去。」易燁連聲安慰道。
子青並不擅安慰人,更不擅說謊話來安慰人,聽到易燁如此說,她只能搜腸刮肚地想著該如何才能籌到錢去。
近處還有村民在議論紛紛,斷斷續續地聽入耳中。
「如今用不了二十金便能買一個人入伍,這錢交給朝廷,還不如雇一個去,還能省些錢。」
「哪裡買去?朝廷不管這事嗎?」
「朝廷只管你交人交錢,哪裡還管這事,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易燁攙著易夫人慢慢往回走,心裡盤算著千百樣籌錢的主意,卻是沒有一樣能讓他在短短三日內籌到至少二十金。
子青復回去揹起柴禾,跟在他們身後,腳步沉重地走著,茫茫然地想著若自己是個男兒身,便可替先生應徵入伍。
雪下得越發大起來,紛紛揚揚,模糊著周圍的一切,她彷彿間又回到幼年……
爹爹粗糙的大手用力扳著她的胳膊,人嚴厲卻不失慈愛,「練箭要專心,腰要直,手要穩。」
「這孩子當真刻苦,只可惜是個女娃。」有人在旁歎息。
「我秦家的女娃可不比男娃差。」爹爹在笑,「不信便等她到十八那年,讓她和你家三兒比劃一場。」
「哈哈,行,要是輸了可得給我家做媳婦。」
「哈哈,你家三兒若是輸了,你請我喝罈好酒就成。」
笑聲漸遠,直至消失無蹤,子青悵然若失,今年她已十八,而當年說話的人又在何處……
◎ ◎ ◎
晚間,堂屋之中燭火點點。
易曦自己雖不懼兵役,但因大兒子易磐已經戰死沙場,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易燁再入伍,也想要籌錢,只是他們商量多時,家中所有可變賣的東西都找了出來,不過才一百來株,連五金都湊不夠,仍是沒有一個解決之道。
夜已深沉,易夫人憂慮過度,傷神傷身,易曦勉強她喝了碗安神湯,讓她先行睡下。
火盆漸暗,子青輕手輕腳進來添柴,待火光復起,暖意稍濃,她才在席上坐下。
「子青方才也想到一個能籌到錢的法子,請先生應允。」
聞言,易燁眼睛一亮,喜道:「妳有法子?快說!」
易曦卻知此事甚難,緩聲道:「妳且說來聽聽吧。」
「子青願意自賣其身。」
話音剛落,易燁已經跳起來,怒道:「不行,絕對不行!」
「子青已經再三考慮過,城中常有用人……」子青平靜望著他道。
「不行!」易燁再次打斷她,「難道妳要我們為了自己,看著妳去為奴為婢?等主人家死了的時候,再看著妳去給他們殉葬?」
「易二哥……」
「不行!」這次打斷她的是易曦,「此事絕對不行。」
「子青的命是先生救回來的。」子青平靜而堅持道:「先生大恩,子青此生無以為報,更不能眼睜睜看著先生天命之年還要上沙場。」
「我救妳回來,並不是要妳報恩,更不是要讓妳去給人為奴為婢。」易曦搖頭道:「妳若這麼做,才真是辜負我救妳的一片好意。」
子青垂目,片刻後沉聲道:「先生,您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夫人著想。」
易曦沉默片刻,道:「我們夫妻同心,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此事絕不可行,妳若當真去自賣其身,那些錢兩我也絕不會用半分半毫。」他因知子青性格倔強,為免她做出先斬後奏的事來,故而把話說在了前頭。
「先生……」子青無法可施,深敬易曦為人,俯身一拜,退出堂屋。
心中感激,易燁挪過身子,也朝易曦俯身拜下,「燁兒謝過爹爹。」
易曦扶起他來,苦笑道:「燁兒,我不想讓你去,可眼下家裡也實在籌不出錢來。」
「爹爹,是燁兒無用。」
「子青這孩子很好,我們走後有她照顧你娘,我也放心。」易曦頓了頓,「我和你娘本來想過些日子就給你們辦婚事的,誰知……」
易燁撓頭,方知父母原是這個主意,笑道:「幸而沒有,我只當她妹妹一般。」
易曦拍拍他肩膀,想到此去經年,妻子身畔再無親人相伴,心中也是淒然,無語凝哽。
丑時已過,子青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手習慣地摸著垂在胸前的骨壎,那是娘留下來的物件,她雖不會吹,卻時時帶在身邊。
易家逢此大劫,自己究竟該怎麼做才對?
若是娘在,娘會怎麼說?
手指在骨壎的孔上緩緩撫摸著,她想,娘會說,聽妳爹爹的。
若是爹在,爹會怎麼說?
雪粒子沙沙地拍打著窗子,她想,爹爹會說,我秦家的女娃可不比男娃差,男子做得到的事,青兒妳一樣能做到。
她翻身坐起來,自竹篋中取出平日裡自己進深山採藥時所穿的男裝,緊裹胸部再把衣袍穿戴起來,連頭髮都如男子般束起,如此扮好,她又略收拾了幾件可用之物放入包袱之中,便悄聲開門穿過院子,在易燁的屋門上輕輕叩了兩聲。
心事重重的易燁剛迷迷瞪瞪入睡,聞聲驚醒,披衣燃燈,開門讓她進來,「青兒……」
他剛開口,便見子青打了個噤聲的手勢,只好停口,詫異地打量著她身上的裝扮。
子青輕手輕腳地掩好門,轉頭又把燈吹熄了,藉著窗外微弱的雪光,直直地注視著易燁,低低地道:「易二哥,若我有法子讓先生免去兵役,你依是不依?」
易燁不語,注視她良久,乍然明白了她所謂的法子,「妳想要女扮男裝,替我爹爹入伍?絕對不可!若是被發現,那可是殺身之禍!」
「你我同時入伍,可以相互照應,我未必會被發現。」
「不可,此事不可!」怎麼聽都覺得此事過於瘋狂,易燁直搖頭。
「我原想自賣其身,可先生說他絕不用這錢兩一分一毫,我深敬先生為人,可……我實在是想不出其他法子了。」子青咬了咬嘴唇,緩緩道:「先生與夫人待我不薄,我只想要他們好好的活著,先生已是天命之年,且有病在身,他若入伍,如何受得住軍旅苦累,恐與夫人再見無期。易二哥,難道你還有別的法子?」
易燁垂下頭,說不出話來,他確是想不出別的法子。
良久,他緩緩抬頭,目光痛苦而焦灼,「妳可知道,若被發現,妳是會被殺頭的。」
彷彿看見茫茫前路中未知的險境,瞳仁迅速收縮了一下,她仍是平靜道:「我知道,但為了先生與夫人,我想試試。」
寒夜中,易燁定定地望著她,半晌,翻身拜倒,子青一驚,忙伸手去扶。
「救我父母,妳便是我的恩人,應該受我大禮。」
子青手上使力,將他扶起,沉聲道:「此事先生斷不會答應,你我需得趁夜離去。」
易燁思量片刻,黯然點頭道:「說的對。」看了她隨身帶過來薄薄的包袱,他也動手收拾好自己的包袱,又藉著雪光,研開墨錠,取過一片平常用於開藥方子的竹牘,留書告知爹娘。
這期間,子青只是靜靜在旁坐著等候,並不去看他寫些什麼。
寫好,吹乾墨蹟,易燁將竹牘端端正正地擺在案上,手指不捨地輕輕撥弄片刻,方才下決心般猛地起身,「走吧。」
外間,寒風刺骨,雪尚在下,在院中積起薄薄的一層積雪。
易燁看著爹娘所住的屋子,想到此一別不知是否還有重逢之日,心中酸楚難當,跪下來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頭。
子青已經悄然無聲地打開院門,眼角瞥見易燁磕頭,頓時薄薄水氣漫上雙目,遂別開臉不忍再看,快步出門,立在牆角處等他。
不過片刻,易燁出來,輕手輕腳地關好門,手中還拿著兩頂斗笠,他先給子青戴上斗笠,口中故作輕鬆笑道:「老是忘記戴斗笠,當心落下頭痛的病來。」
聽出他聲音中強忍的哽咽之聲,子青低著頭應了,伸手把斗笠扶正。
易燁自己戴上斗笠,隨她頂著雪往前行去,到山坡拐角處時,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那熟悉的黑乎乎的房屋輪廓。
何日才能再回來,他們心裡都不知道,風雪中,兩人的足跡漸行漸遠……
◎ ◎ ◎
由於下雪的緣故,地上泥濘不堪,兩人又皆是步行,走了近一日的山路才到達縣尉,又按告示尋到城外徵兵處所在,此時雖然天色已晚,徵兵處仍是人頭攢動,不時還有人陸陸續續地趕到。
易燁本來擔心子青看上去面嫩年幼,生怕她引人懷疑,但轉了一圈後才發現前來應徵入伍的十六、七歲的少年竟不在少數,而主記少吏則根本不理會,只管登記造冊。
子青上前欲去排隊登記,被易燁一把拉住,拽到旁邊,「妳……真的決定了?一旦登記造冊,妳可就脫不了身了,要不,我們再想想……」臨到頭,易燁心底還是遲疑了。
子青沒做聲,直接拉他去排隊。
「青兒……」易燁反跩住她的手,「再想想……」
「你還有別的法子嗎?」子青定定看著易燁問道,而他終是語塞了。
輕輕掙開他的手,子青未再看他,別開頭道:「別想太多了,生死有命,為了先生和夫人,咱們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
易燁看著她緩步走回隊伍末端,在原地定定立了一會兒,長歎口氣,也走過去排在她身後。
「青兒,以後別叫我易二哥了,就叫哥。」
子青仍是靜默著,久到易燁以為她壓根沒聽見自己的話時,才聽見她不甚自在的聲音:「哥。」
「嗯……」易燁自後用力按著她肩膀,聲音有些低啞:「自今日起,咱們兄弟二人同生共死,妳若出了事,為兄也絕不苟活,黃泉路上,總是有我陪著妳的。」
聞言,子青的身子微微一僵,她半側過頭來,似乎想說什麼,過了半晌,卻什麼都沒有說,仍是轉回頭,隨著隊伍慢慢地往前挪動。
登記完畢,凡入了伍的士卒還可以去領粥吃,子青與易燁一路趕過來皆未用過飯,此時早已飢腸轆轆,各自領了麵餅和粥先吃起來。天寒地凍,麵餅自然是凍得硬邦邦的,粟米熬的粥也是又稀又冷,喝一口倒要讓人從頭到腳打個哆嗦。
他二人餓得厲害,慢慢嚼著麵餅,間或抿一口冷粥,卻也吃了個乾乾淨淨。
吃完便往臨時搭建的營帳去,因人甚多,各種各樣令人不適的異味充斥其間,易燁生性喜潔,便先皺了眉,苦笑著望了一眼子青,後者似若未聞,目光尋到角落裡的通鋪還有空處,便拉了易燁過去。
「累了一日,歇會吧。」子青把包袱作枕,逕自在最裡面合衣躺下,朝易燁道。
「妳睡吧,我一時半會還睡不著。」
易燁拍拍她腦袋,從旁取了件自己的外袍給她蓋上,半遮了她的頭臉。
子青望了他一眼便閉上雙目,未再多言,只縮了縮身子,依言睡去。
帳中鬧哄哄的,又髒又臭,難為她也能睡得下去,易燁笑著搖搖頭,半靠著養神。
他身旁不遠便圍了一堆人在高談闊論,都是些年紀不過二、三十歲的人,他側耳去聽,才知他們所談論的都是當朝帶兵的將軍。
「趙信叛逃,聖上對衛大將軍很是不滿,反而對冠軍侯封賞有嘉,聽說就要讓他當將軍了。」
「冠軍侯是衛大將軍的親外甥,根本就是一家子,他當將軍和衛大將軍不是都一樣嘛。」有人不以為然。
「那可不一樣,雖說這霍去病和衛大將軍一樣是私生……」說話的人特地壓低了聲音,「不過霍去病自小就在宮裡進進出出,與聖上關係近得很,脾氣和衛大將軍可不一樣。」
另一人將聲音壓得更低,易燁不由地要把身子傾斜過去聽才聽得分明:「都說冠軍侯生得甚是俊俏,聖上對他可不一般……可是真的?」
「都這麼說,誰知道是不是真的,不過……」那人故意頓了下,「就算他是誰,聖上想要誰,誰還不得乖乖躺下。」接下來是一串嘿嘿的笑聲,透著難以言表的下流猥瑣,其他人隨之跟著笑起來。
估摸著下面不會有什麼好話,易燁皺皺眉頭,挪開身子,不欲再聽下去,再看子青蜷著身子,呼吸起伏均勻,已然進入熟睡中。
一夜無事。
生得一臉陰梟的尉曹掾史便帶了十幾個軍吏把眾人全部喚醒,清點人數,命他們排成隊,每人領兩塊饃饃作為這一整日在路上的乾糧。
正在整隊時,忽然有一騎快馬至,上面的軍吏翻身下馬,找到尉曹,呈給他一冊竹簡。
尉曹攤開看一會兒,然後抬眼掃向下面這幫子正啃著饃饃的新兵,被他這一掃,頓時有幾個膽子小的,饃饃當即哽在喉嚨裡,沒敢往下嚥。
「你猜,又是什麼事?」處於長期對官吏的警覺,易燁捅捅正嚼著饃饃的子青。
子青費勁地咽下饃饃渣,搖了搖頭,然後仔細地把吃剩的饃饃包起來放入懷中。
沒有讓易燁猜疑太久,尉曹低聲吩咐了身旁一名軍吏,軍吏隨即躍到高處,朝眾人朗聲道:「軍中急需醫官,你們當中三十二歲以下的醫工出列。」
新兵中頓時起了陣喧嘩,陸陸續續有幾個人站了出來。
易燁與子青對視片刻,他二人都曾隨易曦學醫,但卻從未獨立出來行醫,故而都有些遲疑,但也只是猶豫了一會,想到軍吏所說的「急需」二字,想是軍中有諸多傷患,兩人便也都出列。
站出來的零零落落也不過才七、八人,尉曹不甚信任地打量著他們,尤其看見子青年紀尚幼,目光中更是透著明顯的懷疑,好在他並不盤查,只不耐煩地揮揮手,讓軍吏將他們帶上一輛蓋滿帷幔的牛車。
由於前後左右都被帷幔遮得嚴嚴實實,他們一上車便連牛車往哪個方向走都不甚清楚,外面駕車的軍吏也不理會他們,他們只得各自靠著車壁打盹,幸而牛車行起來雖沒有馬車快,卻穩當得多,顛簸地並不算厲害。
如此行了十幾日,同他們一塊走的牛車漸漸變成十幾輛,駕車的軍吏也換過好幾個人,而車中人始終不知自己將被送往何處。
直到這日,將近正午時分,車內的子青聽見一種遙遠的深埋在記憶之中的聲音……
那聲音如群雷同鳴,萬鼓齊捶,震動著天地蒼穹,如果他們能把頭探出車外,還能知道受驚的並不僅僅是他們,一群群被驚飛的鳥雀飛快地在逃離。
越來越近,越來越響,鋪天蓋地,似乎要淹沒一切,弄得牛車裡人人越發惶惶不安,他們使勁扒著帷幔,想從縫隙中看到些什麼,易燁也想看清楚,可惜遠近都有樹木遮擋,什麼也看不見。
子青撥開空隙處的帷幔,輕聲道:「是馬蹄聲,想來是在操練兵馬。」
「操練兵馬!」易燁愕然而驚,「這麼大的動靜,這該得有多少匹馬啊?」
「聽聲音,應該有上萬匹吧。」
「這麼說,我們已經快到軍營了,祖宗保佑,總算快到了。」易燁轉而又是一喜,這些日子在牛車上著實憋悶壞了。
車上其他人聞言,皆是鬆了口氣,伸胳膊、伸腿地感慨著這一路的不易。
唯獨子青靜靜靠著車壁,一動也不動,闔目聽著這無法阻擋的馬蹄聲從心頭毫不留情地踏過,喚醒她塵封已久的記憶。
◎ ◎ ◎
「都下來,都下來,列隊。」軍吏趕鴨子般把他們自牛車上趕下來,讓他們列隊站好。
此時日頭甚好,無遮無攔地灑下來,周遭的一切都亮得有幾分晃眼,子青瞇起眼睛,微仰起頭,望向那面在風中烈烈飄揚的絳紅色大旗,有個濃墨厚重,鐵畫銀鉤的「霍」字。
不是「李」字,她悄然鬆了口氣。
易燁輕輕拍了下她肩膀,附耳低聲道:「是霍字,應該是霍去病,去年聖上剛封他為冠軍侯,聽說聖上要讓他當將軍,領兵討伐匈奴,看來是真的。」
子青「嗯」了一聲,朝馬蹄聲響的方向極目望去,遠遠的只能看見濃塵滾滾直揚上半空,金戈之聲間或可聞;再看近處一隊身穿絳紅衣、著皮甲的士卒在不遠處持鐵戟在操練,更遠處還有持長鎩操練的,士卒個個面無表情,連走路時都目不斜視,越發顯得厲兵粟馬。
去通報的士卒,很快跟著一名校尉模樣的高大壯碩軍吏回來。
「鷹擊司馬,此處是四十六名醫工,據將軍要求,年紀都在三十二歲以下,這是名冊。」領隊的軍吏呈上竹簡。
鷹擊司馬趙破奴接過竹簡,卻並不看,溫顏笑道:「將軍還未回來,等他回來再呈給他看,這些人……」他略打量了幾眼,「未必能全留下,還得篩選。你們一路舟車勞頓,也辛苦了,我讓人安排好營房,先休息吧。」
領隊軍吏笑著拱手道:「多謝鷹擊司馬。」
「對了。」趙破奴附耳過去,「下次先給他們發了軍服穿上,別回回都弄得像送難民過來一樣,將軍見了要皺眉頭的。」
「諾,是卑職疏忽。」領隊軍吏忙道。
趙破奴點頭笑一笑,然後慢慢踱步到新兵佇列前,朝眾人笑道:「都餓了吧?」
見他生得高大威猛,說話卻甚是和氣,也不像此前見的尉曹一臉陰梟,眾人頓時心生親近之意,幾個膽大的雖然不敢貿然說話,也點了點頭。
趙破奴又是一笑,「大家再忍一會兒,先去見見我們這兒的刑醫長,然後馬上就有人帶你們去用飯。」
他口中輕描淡寫地見見刑醫長,弄得眾人都以為不過是例行公事,到了才發覺其實不然。
刑醫長坐於帳中,眾人則在帳外列隊等候,依次進帳,一次一個,出來的人站到另一邊去,不得與未進帳之人交談。
排在最末的子青是最後一個進營帳的,她也是進去最久的一個人,帳外的易燁等得心急如焚,生怕她是被刑醫長看出什麼破綻來。
直過有一炷香工夫,終於看見子青掀帳出來,神情平靜地走到他旁邊排好隊,他才算稍稍放下心來,仍是滿腦疑惑。
隨即果然有人帶他們去用飯,啃了一路的饃饃,這頓淋了肉汁的糙米飯著實讓人胃口大開,更不用說肉汁中還夾雜了攪碎的羊肉末,眾人都吃得甚是香甜。
吃罷,易燁才悄聲問子青在帳內發生何事。
「他要我背靈樞的經脈論,素問的生氣通天論。」子青答道:「最後又背了寶命全形論。」
易燁結舌,「那老傢伙要妳背這麼多!他只拿了熟地、生地和防風三種藥材來讓我分辨,再說出效用……妳都背出來了?」
「嗯,先生以前命我背過。」子青點點頭,用木匙仔細地把碗中殘存飯粒刮乾淨,一一吃完。
易燁歎氣笑道:「幸而妳還記著,真是祖宗保佑,若是拿這來考我,那可就糟糕了。」
旁邊也有吃完飯的人在彼此交流著,有的人答對了,有的人答錯,或暗自慶幸,或惶惶不安,生怕又要被送回去,自吃過這頓摻著碎肉末的飯後,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想留在此地。
沒一會兒,仍是趙破奴過來,笑稱要帶他們四處走走,熟悉下地方,眾人自然是依命,自覺地列了隊,跟在趙破奴身後。
之前聽見那種巨大喧囂的馬蹄聲已經聽不到了,子青往那方向望去,有一小群人正牽著馬慢吞吞地往這邊過來,而趙破奴正是在迎著他們走過去。那群人也懶得很,看見趙破奴後便乾脆不走了,放馬匹在身遭隨意吃草,他們自己則席地而坐,相互間嬉笑玩鬧起來。
直到走到他們跟前,趙破奴才朝他們努努嘴,對醫工們輕鬆笑道:「這些都是軍中的兄弟們,毛病多,你們先去給他們號號脈,能治的就給治了。」
「先治你吧,你自個毛病最多了。」地上有人笑嘻嘻地朝趙破奴砸了塊小石子,被後者敏捷地躲過,頓時有更多人的對他群起而攻之。
「別鬧,別鬧,我這是軍務。」趙破奴左避右閃,還是被砸中幾次,這些人才算解了氣放過他。
「快去吧!傻站著幹什麼?」趙破奴催促醫工們,他們這才猶猶豫豫地走上前。
選人時更加遲遲疑疑,這些人的人數與醫工們的人數相對應,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子青原就跟在易燁身後,待易燁選定,便就近挑了旁邊的一個人。那人半躺著,夕陽在他身後,逆著日光的緣故,那一瞬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見髮冠上迸出碎金般的光芒,有些刺眼。
子青垂目低頭想號脈,但那人手上還戴著皮製護腕,只得先朝他施了一禮,「冒犯之處還請見諒。」然後才取過他的手,開始替他解開皮護腕。
「多大了?」那人突然問她,嗓音略有些乾啞。
解下護腕放到地上,子青自知年紀不夠,扮成男子後更顯稚嫩,遂沉默不語,手指搭到他的腕上,垂目號脈。
「多大了?」他的語氣放得慢了些,不耐煩之餘,隱約潛伏著某種危險。
子青抬眼望向他,她沒法不注意到,因與這慵懶的神情極不相稱的是,面前此人有一雙明亮銳利的眼睛,目光如炬,這在她過往的歲月中並不常見。
四目相視,片刻之後,子青僵硬答道:「二十有三。」
「說老實話。」他眼中有了點笑意,透著貓戲弄老鼠般的快活。
子青沉默片刻,誠實道:「十八。」
「我要聽老實話。」
「確是十八。」
他嘖嘖了幾聲,搖頭道:「十八……就長了這麼個小身板,看來是先天不足。」他抽回手,「不必號脈了。」他如此一說,自然是她必被篩除之意。
子青怔了怔,按捺住心中怒氣,盯著他緩緩道:「您也未到弱冠之年。」
「不錯。」他大剌剌地承認了,「怎麼,和我比?瞧這小身板,連戟都拿不動。」
「我拿得動。」子青盡量平和地反駁他。
他微微挑眉,直身坐起來,面上的表情明明白白,絲毫沒有掩飾對她戲弄之意,「你把那支戟拿過來。」他朝躺在兩丈開外地上的鐵戟抬了抬下巴。
子青並未遲疑,走過去便拿了起來,這是騎兵所用的馬戟,比起一般的戟還要更長一些,將近丈餘,拿著並不順手。
易燁憂心忡忡地看著她,間或又偷瞥眼那位為難她的人,想著該怎麼替她解圍才好。
她始終單手持戟,走到那人面前,子青才放下來。
「是有些氣力。」那人一笑,接著道:「可光會扛著戟是殺不了匈奴人的。」
聞言,子青沉默地站著,半晌之後,復單手持戟,將戟刺置前高高舉起,深吸口氣……
眾人此時都盯著他二人看熱鬧,見狀不解,不料下一刻便看見長戟脫手飛出,在空中劃了一道美麗的弧線,然後戟刺著地,牢牢地釘在地上。
倒吸氣聲不絕於耳,便是他們中的大部分人,自認也做不到這般。
「你……」那人眼中戲弄之意消失,轉而替代的是貨真價實的不解,「你在家做什麼營生?」
該說實話嗎?又該說那部分的實話?說假話嗎?該怎麼說假話?
子青不答,乾望著他,因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是我弟弟。」易燁上前解圍笑道:「在家時常上山砍了柴去賣,所以有把傻氣力。」說著還拍小狗般地摸幾下她腦袋,硬是讓她把頭垂下來,好顯得恭順些。
「你們究竟是醫工還是砍柴的?」
「軍爺有所不知,在我們那裡,靠看病連自己都養活不了,所以還得上山砍柴,兼著採些草藥賣錢。」
那人微微扯動嘴角,似笑非笑地想了片刻,才抬眼看子青,「我今日覺得喉嚨乾疼,你如何治?」
子青跪坐下來,與他平視,並請他張嘴檢查舌苔片刻,然後才道:「可點揉足踝上照海穴治療。」
他也不多問,懶懶地將長腿直接伸到她面前,「如此便治吧。」
靴襪未脫,子青遲疑片刻,才挽起衣袖,飛快替他除下革靴錦襪,各取他雙足上的照海穴開始點揉。
足踝本就柔弱些,她點揉又頗有些力道,他微微皺眉,剛欲開口,便聽見她道:「閉口勿言,待有津液出現時咽下,效驗更佳。」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工夫,子青才停下手來,抬頭望他,目光中帶著些許詢問之意。
「揉完了?」他問。
子青點頭,聽出他嗓音略清亮了些,心中有數,遂垂下雙目。
說話間果真不像之前那般乾疼,他盯了她一眼,才懶道:「愣著做什麼,還不把靴襪穿起來。」
子青低頭靜靜地替他把錦襪穿回,再套上革靴。
他站起身來,似乎覺得革靴穿得不隨腳,原地不耐地踩了好幾下,才不在意地招了招手,「鷹擊司馬。」
趙破奴蹬蹬蹬地大步過來,恭敬地站到他跟前,「將軍。」
此言一出,旁邊的醫工們皆是一驚,好奇萬分且又不敢明目張膽地打量著這位顯然是過於年少也過於俊朗的將軍,原來此人就是霍去病,難怪所穿錦襪上繡紋繁瑣,單財勞力,畢歸之於無用也。
子青垂目顰眉,並無絲毫好奇再去看他一眼。
霍去病目光隨意地在醫工們身上掃視了一圈,大多數人匆匆低下頭去,他方朝趙破奴問道:「老邢怎麼說?」
趙破奴道:「稟將軍,刑醫長呈冊上注明有三十六人可用。」
「嗯……」霍去病低頭自行戴上護腕,瞥了子青一眼,「他呢?」
「他醫術尚可,但年紀過幼,已被刑醫長除名。」趙破奴附耳過去,低道:「不過老邢說他記性不錯,想請將軍給個面子,讓他收在身邊當個藥童。」
霍去病聞言,笑哼,「這老傢伙,整日就惦記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你跟他說,將軍不允,這孩子小雖小了點,還有幾分蠻力,且留下來吧。」
「諾。」
「這次的醫工就安排到振武軍,明日便讓他們跟著上馬試試。」
「諾。」趙破奴領命,召集了醫工們往振武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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