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她和他一起長大,又定過親,我就嫉妒得要發瘋,
想來確實有病,我得的是相思病不用神醫治,就她能治。
一個是愛吃醋又疼妻的狀元縣令,一個是柔順又驕傲的賢淑娘子。
當袁熙飛黃騰達,小倆口正要迎來清靜日子時,先是他的舊情人百般糾纏,
用盡了一切手段,只為氣走水柔這個眼中釘;再者尚書千金表明對他鍾情,
仗著權勢登門脅迫水柔,只想成為袁熙身邊的那一人,獨享他的溫柔專情。
只是袁熙不畏權勢,弱水三千,他,袁熙只取水柔這一瓢!
娘親只一句,水柔多年未有所出,執意要他納妾,
聞言,袁熙這位富貴不淫、威武不屈的大丈夫為了妻子,
他雙膝脆下向父母請罪,這輩子就算水柔無法生育,他也絕不納妾!
人人笑著問,袁大人,懼內嘍?袁熙大言不慚地答,
本人懼內,懼內得緊,如果不是愛,不是在乎,又何來的懼?
更何況,他的心早已被妻子填得滿滿的,再難裝下其他女人……
第一章
袁熙看著水柔,繃著臉縮在角上,披風下雙手瑟瑟發抖,袁熙手一伸把她撈在懷中,水柔也不掙扎,只是僵直的坐著。
袁熙捂著她手,「就氣成這樣嗎?不過是憐她老夫少妻罷了,看她淚流滿面,以為是被逼嫁給孫知府的,一時有些替她不平,可仔細想想,依她瘋野潑辣的性子,如果不是自己願意,誰又強迫得了她呢?何況孫知府與亡妻恩愛情深,多年臥病不能生養也不離不棄,也不會做出逼迫她的事來,且她一向心高氣傲,貪慕富貴權勢,如今也算得償所願吧。」
水柔輕輕閉上雙眼,手依然抖著,袁熙一點一點揉著她的手說:「好吧,既如此,和她那些過往都告訴妳,新婚之夜想說的,柔兒不想聽。」
水柔終於開口了,不過卻清清冷冷的說:「別柔兒柔兒的,聽著怪膩的,這個兒字還是留給你的那個蘭兒吧,我有名字,叫我水柔就是。」
新婚時知道瓔珞聽牆角她的聲音就是這般,後來因婆母說了不該說的話也是如此,袁熙知道水柔有倔強冷情的一面,一直驕傲的她,對他從未這樣,總是和聲細語的,可如今這說話的口氣讓他心裡添堵也就罷了,說出的話更讓他恨不能咬掉自己舌頭,偶遇蘭漪令他措手不及,脫口叫了聲蘭兒,見她流淚又叫了一聲,既已各自男婚女嫁再無干涉,為什麼不叫她的名字?竟忘情叫得那麼親熱。
袁熙央求說:「那也太生分。」
水柔截住他的話頭,「你既跟別人都不生分,跟我生分了才顯得待我與別人不同。」
袁熙一口氣噎在那裡,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半晌沒有說話,硬生生把那口氣咽回去說道:「父親和她的父親是同年的秀才,兩個人挺說得來,就作主訂了親事。俊誠和玉蓮籌辦親事的時候,有一日起了玩心,想去看看她是何等樣人,跟路旁的小孩兒打聽哪個是尹蘭漪,小孩兒說正罵人的就是,過去看時一個男子正糾纏她,她倒不怕,潑辣得罵到對方躲避著,怎奈身單力薄,我就挺身上前打抱不平。」
「那個男子嗤笑說,你憑什麼多管閒事,我拍拍胸膛說,我是她訂親的夫君袁熙袁子昭,當然管得,那人就走了。她就看著我笑,陽光下容貌身段挺動人的,我的臉不知怎麼就有些發燙。」
袁熙說著看看水柔,依然繃著臉,雙手倒是好了些,不怎麼抖了,身子也軟軟靠著他,斜瞟他一眼,示意他接著說。
袁熙忙說下去:「他們六個中有一個叫明玉的,柔……」被橫了一眼,忙改口說:「妳知道的吧,這也太生分了。」
又被橫了一眼,硬著頭皮接著說道:「明玉跟我同年生的,我那會兒在外面亂跑,經常住在他家,突然有一日路過明玉鄰居家門口時,她正笑著倚在門口,我本想低頭走過去假裝沒見過,心想婚前和她見面,萬一被父親知道,少不了打罵,而她竟輕笑道,怎麼?不認識了?我只得站住問妳怎麼在這裡?她指指身後,這是我一個遠親的表姐家,上次陪母親過來,碰巧看見你在隔壁院子裡,這次專程過來看看能不能碰上你,既碰上了,就進來吧。我自然是推脫不進去,她卻說表姐夫在外經商常年不歸,表姐去田裡忙去了,進來吧,我就進去了……」
水柔輕哼了一聲,「進去怎麼樣了?」
袁熙忙說:「進去沒怎麼樣,進去說了幾句話,她很大膽,總是瞅著我笑,我倒有些不好意思,後來怕她表姐回來,我就連忙走了。又過些日子,天都快黑了,又在那門口碰上她,央求我說,表姐今日回娘家有些事,夜裡不回來,托她照看家裡,一個人害怕,問我能不能陪著她,我自然拒絕,她說你就睡廂房,只要院子裡有個人,我就沒那麼怕了。夜裡睡得正香時,被窩裡滑進一個人來,我嚇得差點叫起來,她掩上我嘴說,上次你為我解圍,心裡就裝著你了,又在表姐家遇見,可見今生有緣,手就在我身上摩挲……」
水柔輕斥一聲說:「閉嘴,不想聽那些,哼,送上門的美嬌娘,你自然是得意。」
袁熙委屈得說:「得意什麼?我什麼不懂什麼也沒明白就完事了,她看著我咯咯直笑,你竟然未經人事啊,枉稱定遠七少了,沒逛過煙花院嗎?我一直覺得那是髒汙之地,從來不去的,被她那麼一笑,倒覺得有些丟人,不服氣問她,那妳呢,男子可以去煙花之地,妳沒地兒可去,怎麼就經了人事?她倒不隱瞞,說是原來和一個同族的遠房堂哥很親密,後來那堂哥想娶她,被父親好一頓毒打,說同姓不婚,這輩子都別想,兩人無奈才分開,我就看著她,她笑笑說,原本不知道訂了親的,父母親沒說過,那日碰見你動心了,回去問才知道袁熙袁子昭真的是她未婚夫君。」
水柔一聲嗤笑,「怪不得你輕車熟路,原來是經過老師指導的。」
袁熙臉一紅,「其實面對柔……妳的時候,我很羞愧,恨不得沒有過那些事,只覺得對不住妳的清白之身。」
水柔輕「嗯」了一聲,「從那以後就常常在一處了?」
袁熙的臉就更紅了,「那以後她常常藉故來表姐家,而我又經常住明玉家,半夜就在牆外學貓叫,她就偷偷開了院門讓我進去,然後就在廂房裡,天亮前又偷偷離去。」
水柔感覺手不怎麼抖了,示意他接著揉,打個呵欠說:「真有些累,聽聽這兩個偷偷,真是偷得好呀。」
袁熙的臉漲成紫色低語央求:「柔……不說了行嗎?早知道會遇上妳,我也不會那般荒唐……」
水柔換了個姿勢打斷他,「收起那些甜言蜜語,這會兒不愛聽,後來怎麼就退親了?」
袁熙忙跟著換了個姿勢,讓她靠得舒服些,「有一次她鬧著要去國都逛逛,想著那兒沒人認識,去就去吧,就和俊誠借了點銀子偷……和她一起去了,一開始都挺高興的,小……」收住話頭看看水柔的神色。
水柔懶懶說:「小夫妻一般,接著說吧。」
袁熙接著說:「自由自在的逛了一會兒,後來就看見一支釵,要十兩銀子,她眼睛都亮了,讓我買給她,我低聲說沒有銀子,實在喜歡日後再買,她當時就翻臉了,在國都街頭上且哭且說,竟然連十兩銀子的珠釵都買不起,那來國都做什麼,看看熱鬧就行了嗎?當時有很多人圍觀,我恨不得挖了地縫鑽進去,她哭鬧了一會兒扭身就走,我在後面追著也不理,接著就不見了人影,回到她表姐家站在院門外等著,害怕她迷路了或者丟了,過一會兒她竟回來了,冷著臉說要回家去,我擔驚受怕好一會兒,本來就有些氣,看她冷冰冰的,就笑著說,回去吧回去吧,我對蘭……是放心的,就是到了狼群裡也能活著出來,後來她生氣的走了,我也自顧回家,有一個多月沒有再見面。」
「有一日午後正在家裡讀書,她突然就進來了,笑說我看你們家人都睡著呢就進來了,怎麼讀上書了,要上進了嗎?我看她來了挺高興的,就說十兩銀子的釵都不能買給妳,我發奮求個功名,中個進士給妳看,她卻嗤笑說,那進士是你袁子昭能中的嗎?得太陽打西邊出來,真是痴人說夢。我氣得夠嗆,她卻嚷嚷著熱,就開始脫衣服……可能就是那次,放了那張花箋在書裡。」
水柔搖搖頭,「休提那花箋,過去了,然後呢?」
「後來又好了一陣,然後定遠縣就迎來一件熱鬧的事,孫知州攜夫人探望岳父母,排場隆重盛大,我們七個都跑去看熱鬧,遠遠看見她興奮豔羨的看著,她沒看見我,只是不時和母親說著什麼,過了幾日,正在明玉家讀書時,明玉說你的那個尹蘭漪來了,進她表姐家院門了,我就想著過去看看,如果她表姐問起,就說是幫明玉家借把鋤頭,這樣她就知道我也在。」
「結果進了院門,就聽見她說孫知州和夫人是她的表姑父、表姑母,他們膝下沒有兒女,這次回來想在親戚中認個一兒半女,日後好為他們養老送終,她說她想去,那樣就能過好日子,不用像現在這般受窮,她說表姑一只鐲子就夠普通人家吃幾年的,她表姐說,妳不是定親了嗎?她就說,實不相瞞,訂親的那個人妳認識,就是常來明玉家的袁熙,她表姐又說,我看袁熙挺好的,她卻一聲譏笑,初始也覺得他不錯,可連支珠釵都買不起,有一次特意去他家看了看,一直以為他和那六個混在一處,家裡應該還過得去,哪裡知道還得自己下地種田,家裡窮得都快揭不開鍋了,表姑若真能認我做乾女兒的話,我跟著她,憑我的容貌,還愁找不到和知州門第相當的夫婿嗎?」
「我當時就氣得跑進去指著她說,好,這就找媒婆去退聘,好遂了妳的心願,就這樣退親了,後來她們家托媒婆捎話來,說是她後悔了,我說覆水難收,退了就是退了,母親一開始要去告官,父親聽我說她是嫌棄我們家貧,就再沒說什麼。」袁熙說著往事也有些黯然。
水柔瞅著他說:「怎麼?後悔了?」
袁熙勉強笑了笑,「怎麼會後悔?只是不願意回想這些事罷了,若成親了,定是家無寧日,雞飛狗跳。」接著又說:「那樣也就不能認識柔兒了。」
水柔這次倒是沒對那個「兒」字說什麼,從袁熙手中抽出手來說:「近兩年沒彈過琴,這手有些不聽使喚,這會兒才緩過些來。」
袁熙呆呆看著她,好一陣才說:「原來柔兒的手是彈琴累的?不是氣的?」
水柔覷著他,「我幾時說過是給氣的?」
袁熙傻笑起來,「原來柔兒沒有生氣……」
話音未落,水柔突然抱起他的手臂,照著剛剛掐過的地方狠狠咬了下去,袁熙疼得想要大叫,又怕外面趕車的老韓聽了去,日後還怎麼在豫章做父母官,只能緊咬著牙關忍著。
水柔咬到牙根發痠才放開他,看著深深的牙印處一點點滲出血來,氣沖沖說:「袁子昭,誰說我沒有生氣,我非常生氣,我在花廳外聽著你叫她蘭兒,看你因她流淚一臉憐惜,見你手背上暴出的青筋,我就想狠狠咬你幾口。」
袁熙閉了閉眼,咬牙把手臂伸到水柔唇邊,「柔兒可解氣了嗎?沒有解氣就再咬幾口。」
他以為他的柔兒會細聲細氣說解氣了,不捨得再咬子昭了,誰知水柔毫不客氣抱住他的手臂又咬了下去,袁熙猝不及防「啊」的一聲大叫。
外面老韓連忙停了馬車問:「袁大人有何吩咐?」
袁熙忍著疼,裝著沒事的樣子撐著說:「老韓,沒事,接著趕路。」
馬車又轔轔前行,袁熙不記得被咬了多少下,總是以為不會再咬了,手臂就又被突然咬住,然後就拚命忍著疼生怕叫出聲來,只是咬得漸漸輕了,最後水柔看見他嘴唇都咬破滲出血來,才嬌笑著說:「子昭,我累了。」
袁熙抱她靠在胸前說:「累了就睡會兒吧,可消氣了嗎?我叫她蘭兒只是突然遇見脫口而出,我一時憐惜是以為她受人強迫,不提她了。柔兒可知道,我看見妳順著小徑走到湖心亭時,我的心都擰在一處,我知道妳在意了,妳生氣了,我聽見妳彈十面埋伏,我的心就一下一下揪著疼,我怕妳傷心之下損了精神,我看妳雙手不停發抖,我以為妳是被我氣的,我恨不得傷心生氣的人是我。」
袁熙只顧動情得說著,懷中的人兒卻已甜甜的睡著了,袁熙輕輕在她額頭吻了一下,溫柔的將她圈在臂彎中,一點一點為她揉捏著手指。
◎ ◎ ◎
回到豫章時圓月已上柳梢,袁熙抱著水柔下了馬車,略有些尷尬看著老韓,老韓撓撓頭嘿嘿笑了笑說:「這樣,挺好,挺好,老爺不用把我們當外人,我們知道老爺把夫人疼到了心坎裡,呀,大人的嘴唇好像破了?」
袁熙也嘿嘿笑著說:「有些餓了,咬的……老韓沒聽說過那句話嗎?饞咬舌頭,餓咬腮幫。」
老韓連忙說:「這就去讓家裡的將飯菜端到老爺夫人屋裡。」
袁熙讓韓大娘端來熱水,擰了帕子為水柔洗了手,擦乾淨臉,才喊醒她吃飯。
水柔老大不情願的睜開睡眼,噘嘴說:「不想吃飯,只想睡覺,睏死了。」
袁熙連忙揉揉她臉,「午飯就沒吃好,又來回奔波,吃點東西再睡,都是妳愛吃的。」
水柔靠坐在椅子裡懶懶張開嘴,袁熙忙端起碗餵她。
吃過飯歇息了一會兒,韓大娘過來說可以沐浴了,袁熙關了門為水柔解了衣衫,抱到浴桶裡,輕柔的給她洗著,水柔看他手臂不小心浸在水裡疼得直咧嘴,笑笑說:「子昭小心些,手臂的傷口別沾了水。」
袁熙看她關心自己,大孩子一般笑起來,「柔兒還生氣嗎?我想過了,是我不對,我不該……」
水柔倦怠得閉上眼睛,「我知道你是自然反應,今日的事就算重來一次,你依然會如此,沒什麼對不對的。」
袁熙點點頭,「不提她了,都過去了。明日就是中秋,月圓人不圓,人都說父母在不遠遊,我卻離家千里,也不知道父母親和瓔珞怎麼樣了?」
水柔微微笑道:「瓔珞的肚子估計顯懷了,上次去的家書還沒有回信嗎?」袁熙搖搖頭。
水柔問:「那有樂笙的消息嗎?」
袁熙無奈說:「楊縣令昨日有信來,托鴻臚寺求得貴妃,貴妃是矜鵬大王的親妹子,大王親自下令查了,都沒有任何消息,看來是凶多吉少,他帶的那幾個弟兄倒是都找著了屍骨,說是矜鵬騎兵那個帶隊的少年有一次身邊只有幾名衛士,他們偷襲人家,被殺了個人仰馬翻,活著的人招認他們已偷偷殺了人家好幾個掉隊的騎兵,那個少年手一揮,他們就都被砍了頭。」
水柔忙說:「那不是沒有發現樂笙的屍首嗎?看來還有一線希望。」
袁熙長歎一聲,「但願吧,水有些涼了,加點水還是到床上窩著去?」
水柔歪頭說:「床上窩著去。」
袁熙抱起她給她擦乾身上的水,拿被子裹上她,笑說:「歇著吧,我去洗洗。」
水柔喊住他說:「小心手臂別浸了水。」
袁熙雙眸中綻出欣喜的光來,俯下身湊過去親了親臉,「身子裹在被子裡,只露出粉嫩嫩的臉,就如集市上看見的瓷娃娃一般,誰見了都要喜歡的笑,不過這樣的柔兒不許別人看見,只有我看見就行了。」
水柔嗤嗤的笑著趕他,「又來這套,快沐浴去。」袁熙答應著去了。
袁熙回來時水柔還沒睡,擄起他袖子,在手臂上幾個深深的牙印處抹著金瘡藥,抹好了吹著氣說:「有幾處估計要落下疤痕了。」
袁熙看著她鼓鼓的腮幫,覺得分外可愛,湊過去親了一口說:「落下就落下吧,日後也可長了記性,別再惹柔兒傷心生氣。」
水柔一笑為他解了衣衫,兩人相擁著睡下,一日奔波勞累身心俱疲,只一會兒就進入夢鄉。
第二日水柔一覺醒來太陽已爬了老高,再一看身邊空空的,起來洗漱吃飯也沒見回來,問了老韓,說是天不亮就騎馬走了,也沒敢問要去哪兒,心裡疑惑著吩咐老韓去買一應瓜果後,忙碌著和韓大娘做了月餅,讓韓若望給尤青一家送過去一半。
午間飯菜端在桌上坐等著,又站起來轉著圈,心裡不住嘀咕:「到底哪裡去了,也不說一聲。」
直到飯菜都涼透了,總算聽見他進院子的腳步聲,迎出來問道:「不會又去州府了吧?」
袁熙笑嘻嘻的從身後拎出一個鳥籠,水柔就「呀」的一聲叫,欣喜得跑過去,看著鳥籠裡兩隻蹦蹦跳跳的八哥,四隻圓溜溜的小眼睛瞪著她看了一會兒,其中一隻開口叫了聲:「美人兒。」
水柔笑得前俯後仰,指著牠說:「可有名字了嗎?是雄的還是雌的?」
袁熙看她高興也笑,「開口就叫美人兒的,肯定是雄的了,等著柔兒取名字呢,雌的還不會說話,膽怯些,柔兒好好教教牠。」
水柔點點頭,「雄的叫西西吧。」
袁熙一撓頭,「那雌的叫柔柔?」
水柔指指雌的笑道:「牠叫圓圓吧。」
袁熙一臉不自在地在耳邊央求:「姑奶奶,這要讓人聽見,我還怎麼坐在堂上做父母官?」
水柔抿嘴一笑,「我不管,就叫西西和圓圓。」
袁熙就拉了她手不住央求:「好柔兒,乖柔兒,妳就饒了我吧,給牠們換個名兒吧。」
水柔剛要說話,那雄的已衝著雌的叫了兩聲:「圓圓。」
水柔噗哧一笑,「沒辦法了,改不了了。」
袁熙手指去戳那鳥頭,「叫你多嘴,本來只想要牠一隻的,怕你沒了伴兒孤寂,才要了兩隻,掌櫃的看出我喜歡就漫天要價,要了我多少銀子知道嗎?差不多兩月的俸祿,你這個沒良心的人,不,沒良心的鳥。」水柔不住的笑。
那隻鳥兩隻小眼睛瞅著袁熙,突然朝他的手指啄了一下,眼睛眨巴兩下叫道:「混蛋!」
袁熙驚得一口氣噎在那兒,水柔哈哈笑個不停。
袁熙好半天才緩過神來,「柔兒,牠竟然會罵人。」
水柔過去輕輕點點那鳥的腦袋,「團團,你以後叫團團吧,今日是中秋節,團團圓圓的,以後不能罵人啊。」
團團不說話了,袁熙這才鬆了口氣,「團團圓圓,這兩個名字好。」
兩人逗了會兒鳥,餵了會兒食,準備回身進屋時,老韓和兒子韓若望抬了一把琴進來。
老韓跟袁熙說:「大人,我怕壞了這貴重物事,等若望從縣丞大人府上回來才一起抬進來的,沒有耽誤夫人的事吧?」
袁熙搖搖頭接過來放在書案上,水柔過來一看雙眸晶亮晶亮的,「子昭,這琴仿的是海月清輝呢,你從哪裡買來的?」
袁熙笑說:「慕容山莊所在的崇仁縣,我一早去問姚縣丞的,他說因慕容山莊少主慕容非離精通音律,江州府以崇仁縣的琴為最好,所以我就快馬去了。」
水柔試著音符的手滯了一下,心頭就一緊,崇仁縣來回近百里,這個傻子竟然……
回頭吩咐韓大娘去熱飯菜,為他沏了茶水端到唇邊軟語問道:「累嗎?」
袁熙就著她手喝了幾口,笑著搖頭,「只要柔兒高興就好。」
水柔坐到他腿上想抱抱他,剛坐下就聽他皺眉「嘶」了一聲,便拉了他手轉到屏風後一看,他兩腿內側都被磨得滲出血來,水柔心疼得眼淚都下來了,一邊為他上藥,一邊埋怨:「你這個傻子,要八哥和琴也不急在今日,何苦呢?」
袁熙一邊喊疼,一邊說:「今日是中秋,得送柔兒件可心的東西才是,這琴都說了多少次了,今日才買了來,能看見柔兒的笑容,累點也值得的,還有就是我去驛站要了匹三百里加急的快馬,我的騎術可精進不少呢。」
水柔不讓他動,出去看飯菜熱好了放在桌上,拿小几端了來一口口餵他吃,一邊餵,一邊說:「我也伺候子昭一回,昨日是我反應過激了,其實你既和她有過情意,突然遇見她,那樣的反應也是人之常情,可我就是忍不住的嫉妒,我不想看見子昭對任何一個女子有那樣憐惜的目光。」
袁熙放下她手中的碗筷,伸手把她緊抱在懷中,低低說道:「我也想過的,如果柔兒對別的男子那樣,我也會嫉妒得發瘋,我到現在都嫉妒著妳的岐哥哥。」
兩人這才放下昨日的滿腔心思相視而笑。
吃過飯稍事歇息,袁熙就拉起她手出了縣衙上了馬車。
下了馬車,眼前一片碧綠接天,水道中駛出一艘小船來,袁熙扶水柔上船坐下笑說:「這滿湖的蓮蓬,柔兒隨便採。」
水柔也不急,只靜靜看著兩邊茂密的荷葉,待小船走得深了,才伸手摘了幾根,袁熙動手給她剝蓮子,剝好了抽出蓮芯餵到嘴裡,水柔只覺齒頰生香,一邊嚼著,一邊說:「子昭,蓮芯別扔了。」
袁熙就把一大把蓮芯塞到嘴裡,苦得齜牙咧嘴的說:「這也太苦了。」
水柔就笑,「我只說別扔了,又沒說讓你吃,這蓮芯拿回去曬乾了泡水喝,可斂液止汗,清熱養神,止血固精,是一味良藥呢。」
袁熙傻笑著說:「既能清熱養神,苦就苦點吧,後一句沒聽懂,止血固什麼?」
水柔啐了一口瞅瞅搖槳的船家,「胡說什麼?」
袁熙咽下嘴裡的蓮芯吐著舌頭說:「太苦了,止血固什麼呀?我真沒聽清。」
船公呵呵一笑,水柔紅著臉不理他。
袁熙又追問,船公笑著說:「袁大人,就是可以固元陽那。」
袁熙一愣就是一笑,偷偷捏捏水柔的臉,水柔低頭剝了蓮子餵到他嘴裡,「嚐嚐看,滿口清香呢。」
兩人一起剝了蓮子互相餵著、笑著,袁熙趁船公不注意不時偷香,水柔噘著嘴嗔他。
回到後衙後,老韓搬了滿滿一筐蓮蓬進去,這時韓若望遞過來一封書信,袁熙接過來一看,高興得笑道:「柔兒,是家書。」
兩人一起看著,邊看邊笑,說是袁守用身子越發強健了,苗春花也都安好,瓔珞上月害喜總是嘔吐,這個月也好了,嘴饞得不停找東西吃,已經顯懷了。玉蓮上門和劉金鳳鬧騰了幾次,劉金鳳頗為頭疼,答應瓔珞可以常去娘家小住,只是樂笙一直沒有消息,瓔珞盼了一陣,如今索性放寬心,一心想著肚子裡的孩子,整天倒是樂呵呵的。
圓月東升時,兩人和老韓一家一塊擺上香案焚香拜月後,在院中石桌上賞著明月吃了團圓飯,高高興興出門去看熱鬧,街頭上放天燈、走月亮、舞火龍好熱鬧。
袁熙在人群中問水柔:「柔兒拜月時那麼虔誠,向月神許了什麼願?」
水柔白他一眼,「才不告訴你。」
袁熙得意得笑,「柔兒的心思我能不知道嗎?妳是看瓔珞要做娘了,妳心裡……」
水柔一把捂住他嘴,「不能說,說出來就不靈了。」
袁熙握住她手瞅著她笑,「我有一聯,柔兒對一對,月如水,情如絲,你思我思,一樣相思。」
水柔紅著臉低低說:「秋正中,夜正濃,舉頭低頭,喜上心頭。」
袁熙在她耳邊說:「我們回去吧,我許的願和柔兒一樣,我想在月下和柔兒……」
水柔的臉就更紅了。
◎ ◎ ◎
十六這日,袁熙就懶懶待在屋中,一會兒說被咬過的手臂疼,一會兒說騎馬磨破的腿疼,一會兒說腰疼,昨夜勞累過度,水柔抿嘴笑著他、縱著他,一會兒摘來葡萄,一會兒切了西瓜,一會兒端來梨果,袁熙笑咪咪吃著,手指著琴,水柔就在琴前坐下。他揀簡短的讓她彈了幾曲,又忙捧著她的手指看,看著沒事才讓水柔給他換藥,換了藥又得推拿,兩人耳鬢廝磨好不快活。
十七這日上午,袁熙在前衙忙碌,水柔在後衙和尤青繡花說笑,間或逗逗那兩隻八哥,尤青讓水柔彈琴來聽,水柔笑道:「這會兒都在前衙忙著,免得琴聲擾耳,下午都散了再說。」
尤青笑著說是,水柔看她笑語晏晏,早忘了西林寺抽的卦籤,可想想十四那日碰上尹蘭漪的煩心,那卦籤竟是很靈的,就笑問尤青:「這三日是不是和姚縣丞快樂似神仙?」
尤青紅了紅臉笑說:「西林寺的卦籤是極準的,只是有些事憂愁也沒有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得快樂時且快樂吧。」
午後正小憩時,韓若望敲著門喊:「大人,州府有人來,說是有朝廷機密要事相告。」
袁熙忙起身摸摸水柔的臉,穿衣戴帽往外走去,水柔喃喃囑咐他別急,就接著睡了,迷糊中聽見又有人敲門,坐起來問了聲:「誰呀?」
門外韓大娘說:「夫人,老韓剛剛回來說衙門口等著升堂呢,可到處找不到大人,姚縣丞急得夠嗆。」
水柔唬了一跳,讓她進來說話,問道:「午飯後不是和若望出門嗎?若望呢?老韓呢?」
韓大娘搖頭說:「若望也不見人影,老韓找去了。」
水柔心中有些惶急,想起若望說是有朝廷機密要事相告,難道出什麼事了?可他也該回來說一聲才是,本想打發韓大娘去和姚縣丞說一聲,又怕說不清楚,急忙從後門出去想繞到前衙和姚縣丞說一聲,升堂就延後吧,子昭也許是有事脫不開身。
剛出門就看見牆角處有個人影一閃,莫非是若望?忙過去看時,是一個穿紅著綠的丫鬟,那丫鬟一看見她連忙轉過身去,水柔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在那兒見過,不過前衙的事要緊,轉身要走時,那丫鬟又轉過身來朝她笑,水柔仔細一看,正是在孫知州家別院中帶路的那個丫鬟,心下頓時生疑,問道:「妳怎麼會來這兒的?」
那丫鬟卻沒理她,抬腳就跑,幾步轉過後牆,她停在縣衙後的林子邊上,回頭衝水柔一福,怪怪一笑說:「袁夫人追得好緊,這是何苦呢?」
水柔冷冷問道:「妳在這裡做什麼?」
小丫鬟抬手一指林子裡,「等我家夫人呀。」
水柔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林子裡一個男子背對她站著,肩頭挨著一抹親暱的桃紅,妖豔得直扎入人心,那個男子的背影無比熟悉,她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可不正是自家夫君,袁熙袁子昭嗎?心裡登時就變得空落落的,手腳不受控制得發抖,
她想衝過去質問,那個小丫鬟擋在她身前說:「袁夫人還是回去吧,省得尷尬,看也不該看,省得煩惱,我看見妳就拚命躲著,可妳非要追了來,唉……」
水柔緊咬著唇,雙腿抖得幾乎站不住,小丫鬟過來扶了她一下,她用力甩開她的手,一步一步往回走去,踉蹌到牆邊,扶著牆回到院內。
韓大娘看她腳步虛浮,忙過來扶住她說:「夫人怎麼滿頭是汗?別著急,大人不會有事的。」
水柔夢囈一般說:「他自不會有事,他能有什麼事呢?為了她竟耽擱了公事,竟和她……這同情憐惜要到什麼時候……」
韓大娘聽不懂她說些什麼,扶她進了屋中,水柔呆呆坐下,好一會兒才說:「韓大娘幫我沏一壺饜饜的茶來,另外剛從井裡汲上的水舀一盆,浸了帕子在裡面。」
韓大娘忙擺手說:「不行呀,夫人,大人囑咐過的,夫人午後不能喝茶,要不夜裡睡不好,還有妳滿頭大汗的,井裡剛汲上的水冰涼冰涼,可不能拿它洗臉呀。」
不提袁熙還罷,提起袁熙水柔就在心中冷笑,誰又稀罕他那些虛假的關心,手在桌上重重一拍怒道:「快去。」
韓大娘連忙去了,不過茶沏得沒那麼濃,水也是微溫的,就是挨罵也不能害了夫人。
水柔顧不上和她計較,仰脖喝了幾杯茶水,心裡才清明了些,起身站穩了,拿帕子擦了臉,頭腦也清醒了些,擺手讓韓大娘出去,咬牙去衣櫥裡翻找,沒有找到玉珮,轉眼看見那琴,要不去崇仁縣慕容山莊也好,只是不知道月郡主從國都回來沒有,月郡主曾送過一對耳墜子,說是慕容山莊的東西,拿著做個信物試試吧。
拿出裝鳳冠的盒子,看著上面亮閃閃的雙鳳朝陽,還有底下疊得方方正正的蓋頭,更覺遍體生寒,待拿出鳳冠卻一眼看見那玉珮,沒想到他會將玉珮和鳳冠藏在一處。
水柔拿起玉珮,心裡說,天意如此,岐哥哥,我只能找你去了,只有你還可以相信,本想回到和爹娘待過的小院子,可還是躲開他吧。
她揣了玉珮,抬頭一眼看見那盞花燈,出去找一根竹竿挑下來撕得粉碎,燈架子踏得稀爛,喊來韓大娘將這些東西扔了出去。
到小院子裡看著籠子裡的團團、圓圓,不由心如刀割,餵牠們吃飽食,回屋又喝了杯茶穩住心神,出門一路往驛站而去。
到了驛站一亮玉珮,驛丞滿臉堆笑說:「夫人請稍等,下官這就去準備最好的車馬,後日夜裡就可到鳳陽王府。」
水柔在驛站等著不說,她不知道自己出門那會兒,袁熙已在前衙升堂問案,韓大娘看水柔匆匆走了,看著腳下那破碎的花燈,總覺得有些不對,又不敢去打擾袁熙,只對若望說老爺一退堂就讓他回來,夫人這邊有事。
袁熙退堂後本想找姚縣丞詢問今年秋收之事,聽見若望說水柔有事,就忙往後衙而來,路上想著今日的案子。
兩家農戶的牛頂鬥在一起,一牛死去,一牛受傷,兩家主人大吵大鬧不可開交,來到縣衙遞了狀子,袁熙深知耕牛對莊戶人家的重要,細細沉吟後才道:「兩牛相鬥,一死一傷。死者共食,生者共耕。」雙方都磕頭說合情合理,圍觀的人群也都叫好,袁熙心裡有些得意,午後因一些小麻煩耽誤了些功夫,不過斷得雙方服氣就好。
他想著回去說給水柔聽,她定會歪頭看著他說:「我的子昭是個好官呢。」
他笑著進了院子,順著韓大娘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些破碎的花紙看上去很熟悉,被踩扁的竹架子看著像花燈架子,近前一看臉色就變了,可不就是兩人夜裡經常點的花燈,就問韓大娘:「這是怎麼回事?夫人呢?」
韓大娘說:「夫人午後聽說前衙找不到你,想去跟姚縣丞說一聲,過一會兒回來後滿頭大汗,路也走不穩,後來喝了幾杯茶又浸了帕子洗了臉才好了些,過一會兒就到院子裡找了竹竿挑下花燈,紙撕碎了,燈架子踩壞了,又到廊下餵了團團、圓圓出門去了,到現在也沒回來。」
袁熙跑進屋中打開衣櫥,什麼也沒少,到底部抽屜中拿出裝鳳冠的匣子,當初想來想去將那玉珮放在此處,一是柔兒不會輕易找到,二是萬一她惱了要走,看見鳳冠蓋頭也會想起兩人的恩愛,或許就會心軟,就會有迴旋的餘地。
打開一看,袁熙心中就有些抖顫,那玉珮果真不見了,起身喊了若望就上馬往驛站而去,在路上問若望:「剛剛在林子裡可有別人看見?」
若望搖頭,「林子邊上好像有一個小丫鬟探頭探腦的,並沒有看到別人啊,大人吩咐我仔細記下你和那夫人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我又得躲著怕被那位夫人發現,我也沒顧上往旁邊看呀。」
袁熙一聽就咬牙,「她找個隨行的人跟你說是州府來的,要相告朝廷機密事務,你也不盤查她的身分就巴巴喊了我去,若望,日後遇事要考慮周全才是,不要如此冒失。」
若望忙點頭答應著,又小心問道:「大人,我是不是闖禍了?」
袁熙跟他說:「不是你的錯,該來的早晚都會來的,等我們追上夫人,你把看到的、聽到的原原本本說給她聽就是。」
兩人到了驛站,驛丞一看是縣太爺來了,忙笑著迎了出來。
袁熙劈頭就問:「剛剛可有一位夫人持鳳陽小王爺玉珮來過?」
驛丞忙回說:「是,備了最好的馬車,遵照那位夫人的吩咐,送她往鳳陽王府去了。」
袁熙皺眉問:「這會兒出發,可能追回嗎?」
驛丞心下萬般狐疑,也不敢問,恭敬回道:「估計到了彭澤驛站也得黃昏時分,按例會換馬歇息一夜明日再走,大人應該能追上。」
袁熙沉吟了一下問:「如果在彭澤稍事歇息接著上路呢?」
驛丞說:「那就得騎六百里加急快馬,到彭澤再換馬,子時許能追上。」
袁熙就怒道:「子時?她如果子時也在趕路,你怎麼保證她的安全?可安排人手保護了嗎?」
驛丞也不知他怎麼就怒了,依然笑著說:「依下官安排,到了彭澤驛站要歇息一夜的,並沒有夜裡趕路這一說。」
袁熙也不理他,自言自語說:「依她的性子定會連夜趕路的。」說著就讓驛丞牽兩匹快馬過來,和若望翻身上馬就走。
驛丞在身後追著說:「袁大人,此馬難以駕馭,千萬小心呀……」話未說完兩匹馬已不見了蹤影,驛丞呆呆看著馬蹄揚起的塵煙搖著頭說:「這袁大人看著斯文,竟能騎得了快馬,那女子如花似玉的,也不知何許人物,竟有鳳陽小王爺的貼身玉珮,她又和袁大人是何關係,竟讓袁大人騎了快馬去追,唉……」
袁熙騎在馬上大聲問若望:「若望可能行嗎?」
若望緊緊抱著馬脖子帶著哭腔說:「大人放心,我能行的。」
袁熙喊道:「兩腿夾緊馬腹,雙手抱住馬脖子別摔下來就行,過會兒要落後了,你順著方向追趕就是。」
若望顫聲答應著,咬緊牙關催馬追在袁熙後面。
袁熙在前面策馬快行,遠遠望見彭澤驛站的兩盞大燈籠時,心下一鬆,就覺得兩腿間剛剛結痂的傷口處生生的疼,回頭時若望一直緊跟著,忍著疼笑說:「若望真是不錯,以前騎過快馬嗎?」
若望不說話,待到了驛站下馬抖著腿說:「從未騎過,不過真過癮。」
袁熙點點頭找來驛丞,驛丞看見他的官服忙恭敬招待,袁熙和若望喝了杯茶問:「黃昏時可曾來過一位女子?」
驛丞點頭說:「來過,那位夫人清雅無塵,可能嫌我們驛站不夠潔淨,喝了盞茶,換了馬就接著趕路了,那兩個差人本有些不願,夫人就把珠釵和耳墜子全給了他們,這才走的。」
袁熙的心中一擰,那珠釵和耳墜子都是自己買給她的,她一直都寶貝著,如今竟毫不猶豫給了旁人,想到此處站起身,和若望上了換過的馬,飛快往淮揚方向追去。
◎ ◎ ◎
尹蘭漪這幾年日子過得優裕舒心,不想這一個多月卻不太平,七月十五盂蘭盆節在西林寺瞧見水柔妝容淡淡風姿綽約,一向以美貌自居的尹蘭漪,面對著她心裡有說不清的不自在,方丈明知道自己是知府夫人,竟還是只顧跟她說話。
八月十四那天陪老爺宴請下屬官員,別出心裁梳了她那日的髮髻,始料未及與子昭重逢,讓子昭知道她少妻老夫,本就心裡不痛快,更不痛快的是水柔竟是子昭的夫人。
想到子昭,她不由柳眉倒豎,今日老爺忙碌,她趁機精心打扮一大早離開州府,一路奔波勞苦來到豫章,午飯也沒顧得吃,就在縣衙附近等著,看午後衙前空寂無人,這才打發隨行的家僕進衙內通告,心裡拿不準他願不願意見自己,便編了謊話說是朝廷有機密要事,他果真出來了,一身官服更顯氣度卓然。
她笑著迎上前去,袁熙卻繃著臉說:「妳也過分大膽了些,竟謊稱朝廷有機密要事匡我出來,妳知不知道憑這個就能打妳五十大板。」
尹蘭漪嬌笑道:「那你倒是打呀,只說嘴嚇唬誰呢?」
袁熙冷眼看著她,「妳以為知府夫人就可以為所欲為嗎?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尹蘭漪看看他神情打趣道:「少假裝正經了,我就知道你捨不得。」
袁熙淡淡問道:「孫夫人來可是有事嗎?有事就快說。」
一聲孫夫人,尹蘭漪斂了笑容,眼淚就簌簌往下落,「子昭和我竟如此見外,好不容易與你重逢,人家滿腔委屈,幾年前受的逼迫想跟你說說,而且這幾年來,心裡夢裡都是子昭。」
袁熙說:「這樣吧,此處人多眼雜,到縣衙後的林子裡等我。」
尹蘭漪笑嘻嘻喊來小丫鬟,這個小丫鬟本不是貼身伺候她的,只是做一些雜事,今日特意將她帶了來,因為水柔認識她。她囑咐小丫鬟在後衙門口等著,看水柔出來了,設法把她引到林子邊去,她不是孤傲清高,才色雙絕嗎?那就讓她看看子昭和自己是如何的舊情難了。
小丫鬟疑惑說:「萬一她不出門呢?」
尹蘭漪笑笑,「那就下次。」子昭一向難擋自己的魅力,對這一點,她信心滿滿。
她脫了披風,裡面一襲桃紅色衣裙,往昔她穿這顏色,子昭總會笑著說是人面桃花相映紅,又說這種顏色別的女子穿了難免俗豔,蘭兒穿了卻奪人眼眸。
過一會兒袁熙脫了官衣、官帽過來,藍色的常服更顯挺拔,尹蘭漪嬌笑著喊了聲:「子昭。」
袁熙神情依舊淡漠,彷彿沒有看見她一身的豔麗,離她幾步站著說:「蘭漪有事就說吧,妳我已各自婚嫁,如此見面於理不合,不過蘭漪既遠道而來,還是和妳說清楚,日後請叫我袁熙或者袁大人,我會尊稱妳一聲孫夫人。」
尹蘭漪的笑容僵在臉上,顫聲說:「子昭竟如此絕情,你難道不憐我遠嫁千里,做了一個老頭子的續弦嗎?我都是被逼,無奈才從了他的,如今能與子昭重逢,難道不是天定的緣分嗎?」
袁熙微微笑了笑說:「以我對孫知府的了解,除了喜歡名硯並無其他嗜好,他能對亡妻不離不棄,也是有情有義之人,又怎麼會逼迫妳呢?還有就是依我對妳的了解,豈會被逼迫到無奈的境地,如今妳一身富貴榮華遂了心願,就不要因不足而生了是非。」
尹蘭漪留下淚來,「我隻身跟著他們到了蘆州,表姑一直也不給我說親,我也不敢提起,她病入膏肓前,硬是把老頭子推進了我的房中。」
袁熙愣了愣,「那妳可曾反抗?」
尹蘭漪頓了頓,想起那夜孫守仁本轉身要離去,自己卻一時糊塗撲在他懷裡。
袁熙看著她的神情一笑說:「孫知府的家事,我一個外人不能說三道四,如果妳真的受了逼迫,孫知府從四品官強逼民女,我可以上書吏部,自會有巡按來查實。」
尹蘭漪盯著袁熙,她此生的三個男人,她最鍾情袁熙,不過要她離開孫府拋卻知府夫人的身分,卻也萬不可能,孫守仁雖有權位富貴,卻快到知天命之年,如果能有袁熙疼著她、照料她,她的人生才算圓滿。開頭以為袁熙是假裝正經,要不也不會和她到林子裡來,此時聽袁熙這麼一說,竟是對她半分情分也無,心頭陡然生出怒火,臉上卻依然笑著,「人常說一夜夫妻百日恩,子昭竟如此對我嗎?」
袁熙笑笑,「往昔縱有千般情意都已過去,從退親那時起,妳我就各自男婚女嫁,再無干涉,從此以後我只當蘭漪是路人。」
尹蘭漪心中一涼,「路人?子昭如此狠心,我卻無法當你是路人,我此生真心愛戀的只有子昭,如果有朝一日我果真面臨困境,子昭也置我於不顧嗎?」
袁熙聲音輕柔了些:「蘭漪真有難處,自有孫知府庇護,我的心裡早已被柔兒填得滿滿的,再難裝下別人。」
他說到柔兒,雙眸裡滿是溫和的笑意,尹蘭漪的妒忌升騰起來,想起他那日當著那麼多官員的面,笑嘻嘻說本人懼內,懼內得緊,如果不是愛,不是在乎,又何來的懼呢?
她一咬牙問道:「如果我有性命之憂,子昭也不幫我嗎?」
袁熙看看她歎道:「蘭漪也太過執著,假設怎麼做準呢?不過我還是坦言告訴妳,就算有那麼一天,我也會和柔兒商量,她若願意,我定會伸出援手。」
尹蘭漪的心徹底冰涼下來,一雙美麗的鳳目透過淚光越過袁熙的肩,看見水柔往林子邊上走來,心中無比的怨恨,她擁有的幸福本該是自己的,想起袁熙剛剛說的心裡被她填的滿滿的,心中就無限委屈。當日自己那麼和表姐一說,他竟斷然要退親,他如果能哄勸一下或者軟語央求,說不定她就心軟了,後來母親見自己哭泣,曾托媒婆捎話給他,他冷冷的一句覆水難收,就再無回轉餘地。
她看著水柔婀娜的身影,心中憤怒、委屈、怨恨夾雜在一起,再不顧及臉面,撲到袁熙懷中緊緊摟住他的雙肩,看著水柔踉蹌著轉身,心中才舒坦了些,下一刻她被袁熙略有些粗魯的推開,冷冷的說:「蘭漪還是喜歡這種濃豔的香粉嗎?我如今只喜歡柔兒身上淡淡的馨香,這香粉聞了就心煩。」
尹蘭漪呆立在林子中,聲音抖著有些尖利:「袁子昭,以前你都怎麼說的?如今竟嫌濃豔心煩了嗎?」
袁熙朝她一揖,「孫夫人,正所謂今非昔比,本官還要升堂問案,告辭了,日後還請自重,不要再來豫章生事。」說完轉身就大步離去。
只留尹蘭漪抓住身旁的樹幹氣得全身發顫,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招手讓小丫鬟過來扶住她手,坐到街角馬車中,冷眼看著縣衙後門,過了一陣子見水柔繃著臉出門離去,這才笑笑吩咐回州府去。
一路陰沉著臉想著袁熙的話,從沒有哪個男人會對自己這般冷酷,就是孫守仁當日一臉正經,自己撲到他懷中時,立馬就酥了,表姑尚未閉眼,就常常夜半鑽到自己房裡來,每次宴請下屬官僚,人人的眼睛都往自己身上瞄,只有今年中秋除外……
回到府中,兩歲多的兒子紮著小手喊著:「娘親。」撲到她懷中,抱著兒子胖嘟嘟的小身子,心裡的陰霾才一掃而光。
夜裡沐浴後,斜歪在床上,小丫頭給捶背捏腿,不知怎麼又想起林子中袁熙身上惑人的氣息,那是青年男子身上才有的乾淨清爽,想著想著全身燥熱起來,打發人去請老爺過來,回話說是在擺弄那幾方名硯,其中一個就是袁熙送的。
袁熙總是那麼機靈通透,早早就打發人送了來,否則十四那日老頭子也不會對他滿臉笑容和藹可親,絲毫不計較他的無理,他自然也是有恃無恐,遲來早走不說,甚至因老頭子拿水柔和倌人相比而直言不滿,袁熙啊袁熙,四年前我沒有見識,竟不知道你的可貴之處,如今見得多了,才知你前途無量啊。
孫守仁戀戀不捨的離開書房裡袁熙送來的龍尾硯,其石堅潤,撫之如肌,磨之有鋒,澀水留筆,滑不拒墨,墨小易乾,滌之立淨,這小子,上任月餘官聲不錯,自己這嗜好極少對人言,他也不知從何得知,這龍尾硯就產於豫章縣,可心中再嚮往,總不好開口找人去要。
其實袁熙在赴宴之前,就詢問姚縣丞孫知府的喜好,姚縣丞搖頭,孫知府似乎並不重金銀財寶也無特別嗜好,江州上任三年了也摸不清有何愛好。
於是袁熙就打發老韓設法找到孫府裡負責灑掃的僕人,詢問孫知府在後衙常待在哪兒,回來說是書房,又去問書房裡可有名字畫,說是沒有,那書房裡哪兒最乾淨,說是書桌上那幾方硯臺,誰也不能動,袁熙就心下了然。
姚縣丞佩服不已,自己打聽三年未果,從未想過去問府裡的僕人,不就是龍尾硯嗎?家中有好幾方,便拿出一方來給了袁熙,袁熙不費分文就獲得孫知府青眼。
孫守仁回到臥房,夫人酥胸半露,媚眼如絲的看著他,笑呵呵過去一把摟住倒在床榻上……喘吁吁停下來時,夫人卻緊摟著他不放,嬌聲喚著老爺,手也不安分得滑向他身下。
他無奈說:「蘭漪自生了孩子後,床笫之間越來越餵不飽了,人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等妳三十那會兒,為夫更老嘍,更力不從心了。」
尹蘭漪聽見這個,想起英挺俊朗的袁熙,手下的動作加快了些,孫守仁好不容易又起了興頭,不一會兒就敗下陣來,看她滿臉酡紅身上著火一般,忙不迭披衣下床說:「老夫今夜去書房睡,夫人冷靜冷靜。」
尹蘭漪看他走了,委屈得不住咬牙,起身喝了杯涼茶才清醒了些,想著靠在袁熙懷裡時他那有力的心跳,咬牙站起身把桌子上的東西全都掃在地上。
幾個嬤嬤丫鬟聽見夫人房中嘩啦啦的響動,忙進來問:「夫人何事?」
尹蘭漪冷著臉喝道:「全都給我滾出去。」
眾人忙掩門退出,尹蘭漪把能砸的東西都摔在地上,直到力竭才怔怔坐下,盯著窗外透進的孤冷月光,禁不住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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