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喜歡的姑娘,她的心很大,卻裝不下我……
一輩子栽在這丫頭手裡,我會不會只是替補的?
舒雋收收欠債,放放高利貸,即使名聲臭得要死,
在江湖上依舊悠然自得,直到遇見葛伊春這女人。
葛伊春這女人很危險,舒雋是這麼認為的,卻仍不由自主地接近她,
一次次為了一個女子停留,第一次只想要人,不要銀子,
他歪著腦袋想了好久,最後淡道:「大概……因為我有點喜歡妳吧。」
她的回答出乎意料快,「可我不喜歡你。」
果然這女人有這本事,讓他一次次啞口無言,對她,
千言萬語也只能化作一句:「總教妳喜歡上我。」
言出必行,他偷偷跟在她身後,借她銀子,救她性命,幫她解毒,
還為她看那啥勞什子的「追女祕笈」,都已經投了大把心力下去,
怎麼可能不收點利息?
錢生錢,利滾利,欠他舒雋的情,豈是那麼好還?
他要葛伊春只能拿她自己來還!
第一章
伊春滿身是血的醒過來,便見到一輪滿月掛在天邊,清輝萬里,大得驚人,抬手就能摘下來。
很冷,徹骨的寒冷從身體每一個傷口裂縫鑽進去,血液好像要被凍結。
她吐出一口氣,白霧旋轉著升上去,一下子便消散開。
小小一葉扁舟在玲瓏碎冰的湖面緩緩晃,船身偶爾會和冰塊碰撞,啪啪聲在安靜的夜裡迴蕩。
伊春有那麼點兒反應不過來,她應當只是作了一場怪夢,現在醒了。
她在,她好好的;楊慎在,他也好好的。
隱隱約約,聽見撥弦聲,跳脫悠閒,像漫不經心一陣風。
叮叮咚咚,三弦在唱歌,有個男人也和著拍子在唱:「玉宇淨無塵,寶月圓如鏡。風生翠袖,花落閒庭。」
伊春努力把腦袋往上抬,看見船頭倚著一個男人,懷裡抱著三弦在清唱。
他穿著銀紅褂子,脖子上圍了一條毛茸茸的紫貂圍巾,色如美玉,腳邊還安置一尊小案,案上茶水正熱,水氣氤氳,滿湖馨芳。
她呆呆看了好久,從喉嚨裡發出一個沙啞的聲音:「舒雋。」
舒雋放下三弦,低頭望過來,那神情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最後只變成一句話:「妳還留著一條命。」
她沒有回答,身上傷口都被上過藥,包紮整齊,應當是他的功勞,要說謝謝,可是她現在什麼也說不出來。
舒雋於是丟了一條帕子去她臉上,聲音很輕:「再睡一會兒吧。」
伊春乖乖地閉上眼睛,真的睡了。
她夢見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腦門子像是被擠得發疼。
最後所有東西都變成模糊背景,從泛著白光的深處綻放出一點一點的桃紅,那是減蘭山莊後山桃林,花開得正好,雨下得也妙,林中那個少年出現得更是恰到好處。
他發脾氣,「我的名字是楊慎啊楊慎!把別人的名字唸成那樣,好得意嗎?」
他偶爾害羞,「師姊今天這樣裝扮……倒是好了許多。」
他亦是熱情如火,「我什麼也不會做,伊春,只要妳活著就比什麼都好。」
最後在花神廟一起求籤,他求到的應當也是一張上上籤吧?
沒錯,是上上籤,他親口告訴她的,但她的話卻沒能告訴他,以後也不能告訴了。
救她的那個人還在彈著三弦,漫不經心地唱著:「玉宇淨無塵,寶月圓如鏡。風生翠袖,花落閒庭。」
整個茫茫雪夜都被籠罩在一層白霧裡,被他的歌聲覆蓋,靜謐、悠閒、懶散。
伊春蒙著帕子,聲音含糊:「舒雋,怎麼是你救我。」
他懶洋洋地「嗯」了一聲,停下三弦,歪著腦袋想了好久,最後淡道:「大概……因為我有點喜歡妳吧。」
她的回答出乎意料快:「可我不喜歡你。」
舒雋走過去一把掀了帕子,神情似笑非笑,似惱非惱,「妳拒絕得真直接。」
說著他索性坐在她身邊,抬手在她臉上輕輕拍兩下,兩眼望著遠處皚皚白雪,說:「總會教妳喜歡上我的。」
可是伊春不想聽這些,她掙扎著從船上坐起來,立即見到楊慎躺在船艙裡。
他被人整理過了,肩上那個豎劈下去的裂口封得整齊利索,身上也換了乾淨的新衣,頭髮光滑柔順,全部束在後面,露出額頭。
他像是睡著了,推一把就要醒過來,惱怒地罵她擾人清夢。
伊春撲過去,緊緊抱住他,貼著他的臉頰,好像有許多話要和他說,只是說不出口。
這一切都不會是真的,他明明就在這裡,在她懷裡,天亮的時候還抱著胳膊說要吃豆腐腦,兩個人手牽著手去花神廟抽籤,她抽中了上上籤,欣喜得不知怎麼辦,飛快回頭看他,他便虔誠地跪在神前,略顯瘦削的背影,衣角上還有一塊新釘的補丁。
後面好多人在抱怨,因為他搖籤的時間太長了,好像要把所有靈魂都投進去搖晃一般。
可是他不在乎,她也不在乎。
他應該要拿著籤文,笑吟吟地迎著風朝自己走來,頭髮被風吹得搖晃,偶爾颳在眼睛裡,他就用手撥開,他的額髮總是這麼倔強,就算全部擼到了後面,還是會有那麼一、兩綹不聽話,徘徊在額頭上。
他抽中的是什麼籤?她猜不到,可是不管他抽的是什麼,就算是下下籤,她也不管。
這一次一定要好好和他說,握著他的手,看到他眼睛裡去,一個字一個字告訴他:「羊腎,我是上上籤,神明告訴我咱們就是很合適的一對,所以,咱們要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事情應當是這樣順利,而不會突生變異。
他如今這樣冰冷地睡在懷裡,看上去是那麼陌生,嘴角微微抿著,像是在作夢,並不痛苦。
他夢見了什麼?是否有她?
他懷裡有一個小荷包,上面已經染滿了血,伊春慢慢抽出來,手指在乾涸的血跡上用力搓,像是要把血跡搓掉似的。
荷包裡硬硬的幾個凸起,是他還沒用完的銀子,有兩張籤文裹在銀子上,一張淡紅,一張淡黃。
原來他也是上上籤。
伊春將那兩張籤文折好小心放進自己懷裡,像是收起最寶貴的東西,虔誠而且認真。
過了很久很久,她終於把頭抬了起來,眼怔怔地望著遠處漆黑湖面。
舒雋低聲道:「我不是因為他走了,所以趁虛而入。」
伊春的聲音很輕:「嗯,我知道了。」
他又說:「找個好風水的地方,讓他入土為安吧。」
她赫然轉過頭來,臉上有紅有白,傷痕血跡累累,就是沒有一滴眼淚。
舒雋不由啞然。
「要埋了他?」她問得像個小孩子。
舒雋說:「這是能為他做的最好的事,給他在地裡找一個家。」
伊春點了點頭,伏在楊慎身上漸漸睡著了。
◎ ◎ ◎
舒雋曾想,她一定會驚天動地的大哭一場,甚至哭暈過去,然後咬牙切齒不顧傷勢提劍嚷嚷著報仇。
可是她卻什麼也沒做。
這裡是蘇州郊外的一個風光明媚的小丘陵,他租了一戶民居給伊春養傷,楊慎就埋在風景最好的那一個小山頭,推開窗便能見到乾乾淨淨的墓碑,小南瓜每天會用清水細細擦洗,冬天找不到花可以供,舒雋便用冰雕出幾朵花來放在墓前。
伊春最常做的事,不過是推開窗靜靜凝望那個小小墳墓。
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連向來以聰明伶俐著稱的舒雋也摸不著頭腦。
小南瓜就喜歡危言聳聽,好幾次拉著他偷偷說:「主子要把葛姑娘看牢一些,這種症狀像是失心瘋,萬一一個想不開,只怕是要提刀抹脖子的。」
於是伊春房裡所有的利器一夜之間突然消失了,連修眉毛的小刀也不見蹤影。
小南瓜又說:「當心她扯了被單上吊。」
於是屋梁一夜之間被拆了,掛帳子的漂亮大床換成了除了被褥什麼也沒有的小床。
小南瓜還說:「千萬別讓她咬舌頭。」
舒雋終於忍無可忍,一拳把小南瓜頭頂打出個包來,心裡到底放不下,走到伊春屋子門口,抬手敲了敲門。
門很快就開了,伊春的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見到舒雋,她微微一笑,將手裡一團洗乾淨卻皺巴巴的衣服遞給他。
「舒雋,小南瓜會縫補衣裳嗎?能幫我把這件衣服縫好嗎?」
舒雋默然展開那條羅裙,正是當日救她的時候她穿在身上的,上面大小破洞有幾十個,就算補好也肯定不能穿了。
他把衣服收好,點頭道:「好,我讓他幫妳補。」
走到門口,忽然聽她在後面誠心實意地說:「謝謝你,舒雋,真的謝謝你。」
他回頭漫不經心笑道:「謝什麼,我高興而已。」
伊春指著窗外楊慎的墓,柔聲道:「我也替羊腎謝謝你。」
舒雋看看她,還是心不在焉一笑,「那個,也是我高興。」
伊春眨眨眼睛,消瘦的臉頰露出一絲笑靨來,又溫柔又憂鬱。
舒雋於是想,以前那個男人婆去了什麼地方?這樣笑起來,倒比以前漂亮許多了。
伊春離開的那天,沒有打招呼,只在桌上留下自己的荷包,裡面零零碎碎,大約有三兩多銀子。
舒雋望著空蕩蕩的房間,再看看手裡那只舊荷包,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小南瓜說:「主子,她給你留錢,證明她不想白白受你恩惠,你完了,人死為大,這輩子你都註定被她甩。」
舒雋連爆栗的力氣都沒了,神色怪異地捏著荷包,喃喃道:「三兩銀子就想買我舒雋的恩情?未免太便宜了……」
小南瓜趕緊順水推舟,「就是啊,人活一口氣,咱們可不能被她看扁!主子,把銀子當面還給她吧?」
舒雋把荷包塞進懷裡,背著雙手走出門。
雪已經化得差不多了,露出斑駁黃黑的泥土來。
他輕輕的,像是對自己說話:「對,要見見她,不能讓她這樣走掉,欠了舒雋的東西,一定得還。」
◎ ◎ ◎
有了晏門的萬兩白銀,減蘭山莊氣勢比以往大是不同,青瓦舊屋修葺一新,隔了很遠便能見到琉璃瓦璀璨的光輝。
多了許多人,卻都是晏門派來的,減蘭山莊氣勢是出來了,但怎麼看怎麼像個悲哀的傀儡。
這裡是伊春成長、練武、學做人的地方,教給她的最後一課,是無奈的屈服。
數著半舊的青石臺階,一階一階慢慢走上去,便到了曾經開滿茶花的一寸金臺。
晏門的人一般不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空蕩蕩的一寸金臺,再也聽不到弟子們練劍的喝呼聲,如今臺上只坐著一個身形蕭索的男人。
伊春輕輕靠近,他沒有回頭,聲音沙啞地開口:「伊春,妳過來,到我面前來。」
她默默走到男人對面,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他。
他老了很多,才一年而已,眼角多了細碎的皺紋,頭髮也花白了大半。
他望著練武臺邊緣那些枯枝敗葉,低聲道:「江湖權益鬥爭是何等殘酷,妳終於明白了?減蘭山莊也不過是江湖裡一顆小棋子,做不了誰的天,天外有天,妳永遠也不知明天自己會被誰吞了,有時候,趨炎附勢不是卑鄙下流,只是自保而已。」
伊春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師父,讓羊腎去死也是自保?」
師父沒有回答,或許他也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人命在江湖鬥爭裡,和捏死一隻螞蟻也沒什麼區別,倘若死的是任何無關緊要的人,誰都可以瀟灑地說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死就死了吧。
可死的是楊慎,他親自指導他練武,教導做人道理的弟子。
所以師父在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後,只能輕輕說:「死對他來說,也是解脫,活著被仇恨和空虛折磨,這樣放下一切大約會輕鬆些。」
伊春盯著他,「您怎麼能把這話說得如此輕鬆,隨便就給他下個判斷,羊腎的努力就被您一句話給抹滅了,您怎麼知道他被仇恨、空虛折磨,您怎麼知道他不想過快樂的日子?」
師父又一次無話可說。
伊春垂下頭,「他比我先知道太師父錦囊的祕密,是師父事先告訴他的,您怕我知道了會不肯下手,所以先透露給他。師父,看我們自相殘殺就是您要的結果?現在他已經死了,減蘭山莊也被修得這麼漂亮氣派,您是不是滿意了?你們父子倆從此就衣食無憂,等著晏門把減蘭山莊發揚光大,我們倆可以隨便丟一旁,只要做好看門狗就行?」
「住口!」師父濃眉倒豎,猛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可是雙腿卻不能著力,又跌坐回去。
伊春這時候才發現,他兩條小腿呈一個古怪的角度扭曲著,分明是被人用掌力硬生生震斷,又拖延了醫治,導致他成了個不能行走的廢人。
見伊春死死盯著自己的小腿,師父臉色蒼白,沉聲道:「妳小小年紀,又能懂得什麼!」
她確實什麼也不懂。
晏門來砸減蘭山莊的門,用的不光是萬兩白銀,師父的雙腿就是最好的證據。
伊春咬了咬嘴唇,喉嚨裡好似有什麼東西堵著,很疼。
她低聲說:「我明白師父的苦衷,我也知道世上的事沒有什麼簡單對錯,我只是不想和他們走一樣的路罷了。」
對著師父跪下深深磕了三個頭,伊春起身便走。
師父在後面叫道:「伊春,楊慎已經去世,這世上能繼承斬春劍的便只有妳!」
她搖頭,「我不要。」
師父又說:「妳若不要,斬春劍便會被晏門的人搶走,我減蘭山莊上下幾十口人,從此再也不能得見天日。」
她頓了一下,師父從椅子下的暗格裡取出一把寶劍,劍鞘是春水般的濃綠,細而長。
這是名動天下的斬春劍,亦是減蘭山莊的象徵,擁有它才算真正擁有湘西一帶的勢力,讓武林中人臣服。
師父把劍直接拋給她,「拿好了,只當它是一件利器,日後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對妳亦有幫助。」
伊春被動地接住斬春劍,入手只覺比平常鐵劍要輕巧許多,由於一代代傳下來,劍柄已經被磨損得很舊了,但那濃綠欲滴的顏色還是那麼美麗。
她低頭看了一會兒斬春劍,輕問:「晏門……若是找師父要劍?」
師父淡淡一笑,滄桑面容到底還是浮現出一絲昔日傲氣,「唯獨這個不能交給他們。」
伊春細細摩挲著手裡的斬春劍,她曾經多麼想繼承它!連著做人全部的意義都在這裡面了。
她也曾得意地妄想過,少年鮮衣怒馬,腰挎斬春劍行走江湖的氣派,那一定是很顯眼,很張揚的。
可是這輕巧的寶劍如今握在手上卻如此沉重,比一個人的生命還要重。
從頭到尾,一切不過就是為了這柄斬春劍。
師父說:「山莊裡閒雜人我已經清走了,他們並非武林中人,不必捲入這場風波,妳父母現在永州寧裕鎮,去看看他們吧。」
伊春把斬春劍繫在腰上,離開了減蘭山莊。
一路上反覆回想發生過的、正在發生的、將要發生的所有事情,她想得有些心力憔悴,偶爾忍不住把斬春劍拿在手上仔細觀察,發現在劍柄頂端刻著字,年代久遠了,很費力才能辨認出是劍的名字「斬春」。
那個「斬」字鐵骨銀鉤,透露出一股陰森血腥的氣息來,像是要將「春」字刺穿一般。
這大概真是一柄魔劍,靠近它的人,永遠也不會擁有春天。
◎ ◎ ◎
爹娘在寧裕鎮一個小莊子上過得很悠閒,不用再做下人,憑著半輩子的積蓄倒也不會挨餓受凍。
娘見到伊春只會流淚,捧著臉一遍一遍說:「大妞怎麼瘦得這麼厲害?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和老爺好好說說,女孩子家不要再出門吹風淋雨的,讓人心裡多難受啊。」
爹左右張望,問她:「上回來的那個小夥子呢?叫什麼楊慎的,怎麼沒跟著來?還想和他下幾盤棋呢。」
話未說完,伊春心頭像是突然被利器狠狠刺了一下,扎一下,不夠,扎了無數下,像是把前幾天積累的情緒,統統傾洩出來似的。
過年的時候他還在的,衣服破破爛爛,人卻站得筆直,一點兒也不狼狽。
他明明說過,以後賺錢了要還她三十兩銀子,說的時候眼睛笑得彎彎,充滿了少年人的狡黠。
他也說過,世上沒有不變的東西,這句話不對,一定有不變的東西存在。
如今她知道他是想告訴她,他喜歡她,一輩子也不會變。
他還說過,我們都不要管斬春劍和減蘭山莊,天下那麼大,我們要去很多地方玩。
他說過很多,每一句她都記得。
可是最重要的那些話,她卻沒能給他。
想說的是,哪怕他沒有錢,沒有背景,一無所有甚至還身負血海深仇,這些都沒什麼大不了的,喜歡一個人從來都不是看這些東西,只要兩個人能在一起,在一起很久很久,沒有什麼過不去,時間一長,回頭看看那些苦難都是過眼雲煙,兩個人的手能牽著就好。
她以前喜歡過墨雲卿,以為那就是真正的喜歡了,被拒絕之後嚇得縮回去什麼雜念都不敢再有,明明已經察覺到楊慎喜歡自己,卻還要裝作不知道,用弟弟當藉口回絕他。
在這世上,她留給他關於感情回應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我一直把你當作弟弟」。
我也喜歡你,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她沒能讓他知道。
「他走了,和他家人團聚,以後再不會孤單了。」她說。
遲遲不來的眼淚,此時如雨下。
◎ ◎ ◎
伊春在家裡住了半個月,於一個清晨再次默默離開,留下一封書信說出門散心。
其後又過半年,江湖上一個名叫「減蘭山莊」的門派悄然滅亡,關於山莊主人的下落,眾說紛紜。
有說他帶著斬春劍躲了起來,不甘湘西勢力被晏門吞併;有說他早已將斬春劍託付給可靠之人,被晏門滅口。
無論說法為何,從此再也沒人見過山莊主人。
晏門另尋斬春繼承人的計畫落空,湘西大小門派有不服的趨勢,讓門主大為頭疼,找到葛伊春,此乃征服湘西第一要任。
殷三叔還在為那天沒能看住寧寧,反讓她殺了楊慎而自悔,人一死,葛伊春是再難拉攏過來了,能不能找他們報仇暫且不說,恨之入骨是必然的。
抬頭看看晏于非,他正倚在窗前看書,神色淡淡的,從葛伊春大鬧客棧被舒雋救走之後,他以為少爺會大發雷霆,誰知他什麼也沒說。
這種神情反倒讓人看不出深淺喜怒,難免心中惴惴。
「少爺,寧寧那丫頭關在地牢裡也有半年多了,倘若找到了葛伊春,將寧寧交給她任意處置,解釋清楚原委,想來還是有一絲挽回餘地的。」
殷三叔試探著開口,先摸清少爺的態度再說。
晏于非將書翻了一頁,沒有抬頭,低聲道:「我晏門還不至於為了一把劍屈從至此。」
「少爺的意思是?」
晏于非轉過臉來,目光清冷,聲音也是冰冷的:「以拿到斬春為第一要任,人是活是死,意義不大。」
殷三叔垂手走到門口,不由得抬頭再看他一眼。
他曾經也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卻已經變成了老謀深算,冷血無情的上位者。
「少爺,小門主那樣固然可惜,但……強極則辱,少爺還請謹慎。」
「啪」的一聲,書合上了,晏于非面無表情地望過來。
殷三叔告罪一聲,匆匆退下了。
那本書晏于非卻再也看不進去,隨手丟在案上,將窗戶推開。
半年過去了,窗外又是一片春光明媚。
春光明媚,他小叔就是死在這個美麗的季節,臨死的時候他渾身流著血,那也不算什麼,晏門的男兒哪個不流血。
可是小叔眼裡還流著淚,那個頂天立地驚才絕豔的男子,臨死的時候淚流滿面。
他死死攥著門主的手,一個字一個字說:「我好悔……大哥,我還不想死。」
不,他永遠不會變成小叔那樣。
該殺的人,一個都不能手軟。
◎ ◎ ◎
入了秋下幾場雨,便是一日涼爽過一日。
山中綠葉大多已變色,黃的黃、紅的紅,映著尚未凋謝的綠,倒比春季別有一番繁華景象。
時候尚早,東江湖上晨霧茫茫,五步之外就看不清人臉,小小一葉扁舟在湖裡靜止不動,像一幅靜謐的畫。
舒雋坐在船頭打個老大呵欠,扶著下巴懶洋洋說道:「魚還在睡覺嗎?怎麼到現在一條也不上鉤。」
小南瓜還在船艙裡睡懶覺,咕噥著:「早八百里就聞到主子的殺氣,都躲起來了。」
舒雋一手抓著釣竿,一手摸了摸臉,「胡扯吧,我這般純善的人怎會有殺氣。」
小南瓜心情不好,翻個身撅嘴,「怎麼沒有,這種時候主子偏要還什麼人情,巴巴的跑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替人家看門,搞不好隨時要打起來,本來說去洞庭湖吃螃蟹的,結果連螃蟹的邊都沒摸到。」
舒雋瞥他一眼,「沒出息,一個螃蟹讓你唸叨到現在,洞庭是湖,東江就不是湖了?看你家主子給你釣最肥的螃蟹上來,吃死你。」
小南瓜骨碌一下坐起,爬到他腳邊,鄙夷地看看他手上的魚竿,搖頭道:「嘖嘖,主子一看就是五穀不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貴傢伙,螃蟹是用魚竿釣的?」
舒雋吊了半天一條魚也沒上鉤,確實不太有面子,索性把魚竿收回來。
「那螃蟹要怎麼釣?」他不恥下問。
小南瓜把手搭在額頭上四處看看,「去靠岸的地方,要用專門的蟹籠或者網才能撈到呢。」
舒雋今天很有興致,指使著小南瓜把船往岸邊划,真打算撈螃蟹來下酒。
小南瓜一面搖船,一面歎氣,「主子可別把我當作饞嘴小孩兒,我是說主子在這裡根本是浪費時間,有這空閒,不如趕緊去找葛姑娘,她一個姑娘家身上還帶著晏門覬覦的斬春劍,江湖上多亂啊,你就放得下心?」
舒雋倚在船艙上繼續犯懶,淡道:「為什麼是我去找她,她為什麼不來找我?就給我三兩銀子,讓我動動手指也不夠呢。」
男人啊,無論什麼時候面子永遠第一。
小南瓜無奈地搖搖頭,明明是大半年四處輾轉找她,他還嘴硬,要不是在洪州遇到一個人,他們也不會暫時放棄尋找伊春,跑來郴州東江湖釣魚。
主子向來最怕麻煩,以前也有許多人慕名而來,出大價錢請他辦事,他連面也不願見就直接回絕,這次不知為何是個例外。
小南瓜跟著主子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也有四、五年了,他以為主子有錢、悠閒、懶散,誰也不怕,誰也不在乎……但似乎不是這樣,他總有一、兩個在乎的人,隱約透露出自己不了解的,主子的過去。
洪州遇到的那人面容普通,無論從什麼方面來看,都是個見了就忘的類型。
可是他叫主子時說:「許多年不見,舒雋長大了不少。」
舒雋愣了一下,神情淡淡的也看不出悲喜,只說:「果然好久不見,這次是要我還債了吧。」
那人遞給他一個信封,再沒說什麼就走了。
再然後主子就帶著他來到了郴州東江湖,在杳無人煙的地方一住就是好幾天,小南瓜悶得都快發霉了,連問好幾遍,主子才慢悠悠告訴他:「十年前我欠他三千兩銀子,五成年利,你算算到今天我要還他多少?」
小南瓜算得臉色發綠,什麼也說不出來,從來只見主子給人家放高利貸,四成利已經非常狠了,沒想到他也會欠錢,還是更狠毒的五成利。
舒雋於是歎一口氣,「所以,你看……錢我可捨不得還他,只好為他做一件事了。」
小船漸漸往岸邊靠攏,此時天色已經大亮,漁民們也開始撒網捕魚蝦,靠岸停了許多條漁船,好不熱鬧。
小南瓜像模像樣地請來一個漁婆,向她討教撈螃蟹的法子。
漁婆盯著舒雋,黑黝黝滿是皺紋的臉上也泛出些紅暈來,聲音出奇的溫柔:「兩位小少爺要撈螃蟹嗎?這等粗活還是讓我們效勞,別弄髒了少爺們的衣服。」
舒雋一言不發,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左右看看,大約是覺得太大了,塞回去重新掏,終於掏出一塊比指甲大不了多少的碎銀,讓小南瓜遞給她,「不用多說,把撈螃蟹的東西賣給我們就行。」
撈螃蟹的工具還真不是魚竿,不過是一張破爛古怪的網,上面綁了些米飯之類的吃食,把網拴在長長的竹竿上,靠著淺水將竹竿插進水裡,之後只管等著就好。
舒雋坐在船頭,兩眼盯著那張網,好像馬上裡面就會擠滿肥美的螃蟹,他簡直兩眼放光。
周圍的漁民、漁婆看著這對衣著華貴、形容漂亮的主僕,也是雙目炯炯有神,大夥兒乾脆全擠過來,看他們能撈到多少螃蟹。
沒過一會兒,破網有了動靜,小南瓜歡呼著把船搖過去,收了網撈起來一看,裡面果然七七八八爬了許多螃蟹。
「主子主子,你看啊!」他興奮得滿臉通紅,把螃蟹舉到他面前。
舒雋還沒來得及說話,岸邊上漁民們便歡呼起來,小南瓜得意忘形地衝他們揮手,自以為撈上的最多,定睛再一看,卻見眾人根本不是朝自己這個方向讚歎。
「主子,那邊好像有人搶咱們風頭。」小南瓜頓時有點不服氣,「咱們去看看是誰。」
舒雋從網裡撈出一隻大螃蟹,一邊看,一邊說:「管他們呢,螃蟹撈到就好,這麼多足夠你吃的了,螃蟹性涼,吃多了拉肚子可別哭。」
「去看看啦!」小南瓜是小孩子脾氣,容不得別人風頭健過自己,當下也不等舒雋回答,搖了船就往那方向划去。
果然見旁邊岸頭也有許多人圍著,還在驚歎不已。
小南瓜伸長脖子去看,卻見岸邊坐著一個穿黑衣的人,身形纖瘦,頭頂還壓著斗笠,不知是男是女,他手裡抓著一個魚竿,悠哉悠哉的,沒一會兒就釣上來一條大魚,直接丟進身邊的木桶裡。
那木桶裡已經堆了十幾條魚,看樣子都是他釣上來的。
小南瓜回頭說:「主子,人家釣魚的功夫可比你好多啦!」
舒雋懶洋洋地抬頭,正好見到那人收了魚竿站起來,腰肢纖細窈窕,分明是個女子,她把木桶輕輕鬆鬆地一提,有水從裡面濺出,桶裡居然還裝了水。
留下兩條大魚,其餘的全被她連水倒回湖裡。
雖是入秋,天氣還有點熱,她把斗笠稍抬高,擦了擦額上的汗,斗笠下是一雙星子般晶亮的雙眸,挺直的鼻梁下是形狀漂亮的紅唇,唇角毫無芥蒂地上揚,笑得時候露出一排整齊白牙。
是個英姿颯爽的少女。
舒雋情不自禁從船頭站了起來,瞇著眼像是要再確定一下。
真的是她,沒什麼變化,依然笑得爽朗透澈,像天際一朵悠閒的白雲,可是隱隱約約還是感覺到了一些改變……她長高了,越發顯得身形纖瘦,卻沒有一點柔弱的味道。
先前那種魯莽傻小子似的呆氣盡數消失,顯得沉穩收斂,像一顆打磨出光彩的精緻原石,反而收在匣子裡,不輕易洩露光芒。
小南瓜怪叫一聲,一隻螃蟹從船頭跳進了湖裡,濺起一圈圈漣漪,有點像舒雋此刻的心情。
她離開的時候是那麼黯然,舒雋曾以為她會就此消沉,變得沉默寡言,甚至仇恨刻骨。
好吧,他確實沒想到她依然能笑,一個人提劍走遍天下,逍遙自在。
有點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喚她。
小南瓜卻早就大喊起來:「姊姊!主子,是葛姑娘!」
可是隔得遠了,她沒聽見,提著木桶和漁民們有說有笑地離開了。
舒雋漂亮的眉毛忽然擰了起來,不知想到了什麼。
小南瓜抓著他的袖子一頓甩,大叫大嚷:「主子主子,你傻了?還不趕緊追她?」
舒雋想了想,恍然道:「原來那個到處打聽郴州巨夏幫的人是她。」
低頭發現自己袖子都快被小南瓜扯爛,他正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著他,撅嘴道:「主子你故意發呆的吧?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會兒還要什麼男人面子,找到人才是要緊。」
他不由失笑,在他頭頂敲個爆栗,悠然道:「不急,先看看她打算做什麼事,似乎好玩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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