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喜歡的姑娘,她的心很大,卻裝不下我……
一輩子栽在這丫頭手裡,我會不會只是替補的?
斬春,到底是斬斷了誰的春天?
六歲以前葛伊春以為自己要做丫鬟,於是每天練習打掃衛生;
長大後因著師父一句話,從此,得到赫赫有名的斬春劍,
成了她下山後的人生目標,那些情情愛愛,都只是浮雲。
而在這個利益當頭、爾虞我詐的江湖,
真心只會被人拿來利用,即使如此她還是想和舒雋交朋友。
舒雋神情嚴肅說:「妳太邋遢了,等變成美人再說吧。」
葛伊春稱奇道:「交朋友還要看容貌?我都沒介意你長得像女人。」
遇上這位長得像菩薩,內心卻是惡鬼的舒雋,
明明不理他,他卻始終默默兜轉在她身邊。
他說:「妳若無心我便休。」
殊不知葛伊春於他並非無心,只是真心私藏罷了。
楔子
伊春滿身是血的醒過來,便見到一輪滿月掛在天邊,清輝萬里,大得驚人,抬手就能摘下來。
很冷,徹骨的寒冷從身體每一個傷口裂縫鑽進去,血液好像要被凍結。
她吐出一口氣,白霧旋轉著升上去,一下子便消散開。
小小一葉扁舟在玲瓏碎冰的湖面緩緩晃,船身偶爾會和冰塊碰撞,啪啪聲在安靜的夜裡迴蕩。
伊春有那麼點兒反應不過來,湖畔積滿白雪,天外高山巒巒,一切都好似一場夢。
深雪湖心的一場亂夢。
她應當還在開滿茶花的一寸金臺上練武,和楊慎拆了幾招,他輸掉一個饅頭,似笑非笑賴帳,也可能是與他下了山,露宿林間被蚊子咬個大包,醒來發現什麼都沒變。
她在,她好好的;他在,他也好好的。
隱隱約約,聽見撥弦聲,跳脫悠閒,像漫不經心一陣風。
叮叮咚咚,三弦在唱歌,有個男人也和著拍子在唱:「玉宇淨無塵,寶月圓如鏡;風生翠袖,花落閒庭。」
寂靜的夜裡聞得如此美妙的歌聲,讓人懷疑是遇到仙人。
伊春於是努力把腦袋往上抬,看見船頭倚著一個男人,懷裡抱著三弦在清唱。
他穿著銀紅褂子,脖子上圍了一條毛茸茸的紫貂圍巾,色如美玉,腳邊還安置一尊小案,案上茶水正熱,水氣氤氳,滿湖馨芳。
她呆呆看了好久,從喉嚨裡發出一個沙啞的聲音:「舒雋。」
舒雋放下三弦,低頭望過來,那神情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最後只變成一句話:「妳還留著一條命。」
她沒有回答。
舒雋於是丟了一條帕子去她臉上,聲音很輕:「再睡一會兒吧。」
伊春乖乖地閉上眼睛,帕子蓋在臉上,又軟又輕,還帶著一股說不明、道不清的幽香,不過很快它就溼透了,冰冷冷一塊貼在眼皮上,像是要結冰的刺痛。
她夢見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腦門子像是被擠得發疼。
最後所有東西都變成模糊背景,從泛著白光的深處綻放出一點一點的桃紅,那是減蘭山莊後山桃林,花開得正好,雨下得也妙,林中那個少年出現得更是恰到好處。
他發脾氣,「我的名字是楊慎啊楊慎!把別人的名字唸成那樣,好得意嗎?」
他偶爾害羞,「師姊今天這樣裝扮……倒是好了許多。」
他亦是熱情如火,「我什麼也不會做,伊春,只要妳活著就比什麼都好。」
可惜她差一點點就要死掉。
救她的那個人還在彈著三弦,漫不經心地唱著:「玉宇淨無塵,寶月圓如鏡;風生翠袖,花落閒庭。」
整個茫茫雪夜都被籠罩在一層白霧裡,被他的歌聲覆蓋,靜謐、悠閒、懶散。
伊春蒙著帕子,聲音含糊:「舒雋,怎麼是你救我?」
他懶洋洋地「嗯」了一聲,停下三弦,歪著腦袋想了好久,最後淡道:「大概……因為我有點喜歡妳吧。」
她的回答出乎意料快:「可我不喜歡你。」
舒雋走過去一把掀了帕子,神情似笑非笑,似惱非惱,「妳拒絕得真直接。」
說著他索性坐在她身邊,抬手在她臉上輕輕拍兩下,兩眼望著遠處皚皚白雪,說:「總會教妳喜歡上我的。」
第一章
伊春第一次見到楊慎的時候,減蘭山莊裡的柳樹剛冒出嫩綠的新芽。
師父下山有三個多月,回來的時候帶了兩個新弟子,把伊春和墨雲卿叫到正堂裡,說:「以後你們就是師兄、師姊了,要有個樣子,大家和睦相處,不許胡鬧。」
山莊裡向來人煙稀少,伊春記得小時候師父還有許多弟子的,後來因為師父嚴厲,七七八八都走光了,只剩她和師父的獨子墨雲卿留在這裡,寂寞得緊。何況墨雲卿和自己向來不對付,如今見來了兩個同齡的孩子,難免欣喜若狂。
墨雲卿最高興,因為兩個弟子裡有一個是女孩子,說一口江南軟語,雪白嬌嫩,像一朵正要綻放的茶花。
他先走過去拽她袖子,小聲問:「妳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大約是目光太熱烈,女孩子的臉紅了,慢慢把頭垂下,輕輕說:「我叫文靜,今年十三。」
墨雲卿於是得意的笑,「那我比妳大兩歲,得叫我哥哥。」
文靜紅著臉,只小聲叫了句師兄,樂得他抓耳撓腮,不知怎麼辦才好。
師父在太師椅上喝茶,只瞥了一眼他倆的小兒女情態,淡道:「雲卿,文靜體弱,你身為大師兄,要多照顧她才對,好了,沒什麼事,你們把師弟、師妹帶下去,找個客房安置吧。」
墨雲卿巴不得和她多說一會兒話,樂顛顛地拽著她跑了。
伊春只好帶著新來的師弟出門,一面和他說話:「我叫葛伊春,你呢?」
少年低聲說:「我叫楊慎,見過師姊。」
他說話聲音小,含含糊糊的,像含了塊蘿蔔,伊春好奇地轉身,「什麼?你叫養腎?怎麼會有這麼怪的名字!」
她忍不住仔細打量他。
這少年生得十分瘦弱,像顆豆芽菜,滿頭長髮亂糟糟的,把大半張臉都遮住,衣服上補丁一個接著一個,能看出經常洗,邊緣發白,線頭都毛毛的。
應當是個窮苦人家的孩子。
她不由多了些憐惜,拍拍他的肩膀,安撫道:「生得這麼瘦小,上山前一定吃了不少苦吧?不過沒事,以後咱們就是同門,也算一家人了,有事你只管說,什麼也別顧忌。」
他沒有說話,只略微點了點頭,依然垂著頭佝僂著背,沒精打采的。
伊春認定他吃過許多苦,心裡的憐憫又多了一層。
到了晚飯的時候,伊春特地從廚房多拿了好幾個肉包子,用衣服兜著,跑去敲他的門。
「養腎,我給你帶晚飯來了,一起吃吧?」
養腎兩個字響亮地迴旋在半空,周圍不明所以的燒火大嬸、搬柴大叔都好奇地望過來,偷偷發笑。
門突然就開了,楊慎低著頭,一把搶過她手裡的肉包子,像是在生氣,伊春奇道:「等等呀,養腎,咱們一起吃。」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抬頭看了她一眼,眼光從濃密雜亂的額髮裡射出來,竟然帶著刀刃的冷銳寒光,有一種超乎他年紀的尖銳和滄桑。
「師姊,我不叫養腎。」他聲音冰冷:「欺負人也要有個限度,別人的名字不是被妳拿來玩的。」
伊春愣了老半天,抓了抓頭髮,喃喃道:「呃,我不是欺負你……你不叫養腎,叫什麼……」
「是楊慎啊楊慎!妳夠了吧!」小小少年突然爆發了,肉包子砸在她身上,再用力把她推出去,木門「咯」一聲用力闔上了。
伊春懷裡的肉包子掉了兩個在地上,她心疼壞了,趕緊撿起來拍拍灰。
「羊腎就羊腎嘛……和養腎有什麼不同……」她咕噥,完全搞不懂他為什麼要發脾氣。
抱著包子正要自己去找個地方吃,身後的門突然又開了,楊慎衝過來搶了兩個包子,惡狠狠地瞪她一眼。
把別人的名字當作笑話來說,她真不是個好東西!他認定伊春一肚子壞水,第一天就排斥打擊新來的師弟妹,決定要討厭她一輩子。
「哼!」他搶了包子又跑回房間,再次把木門關得震天響。
伊春莫名其妙地空著兩隻手,忽然聽見外面有人在輕輕笑,回頭一看,是墨雲卿和文靜兩個,才半天而已,他倆已經混得很熟了。文靜捂著嘴,嘻嘻笑著朝她這裡看,跟著又低聲和墨雲卿說了句什麼,他也笑了,望過來,眼神相當不屑。
又來了,伊春搖了搖頭,轉身就走。
不就是她年少無知的時候跟他告白過嘛!他記武功祕訣不行,記這些討厭的事情倒是很厲害。
與這兩個人擦身而過,隱約聽見墨雲卿說:「葛伊春,新師弟才剛來,妳要熱情示好,至少也等幾天再說,這麼猴急做什麼?」
她吸了一口氣,一言不發,飛快跑遠了。
◎ ◎ ◎
伊春六歲的時候被師父帶到山莊裡,那時候就認識了墨雲卿。
其實之前他倆有過一次孽緣,因為伊春父母是給減蘭山莊做下人的,所以伊春也認定自己將來是服侍主子的丫鬟,成天拿著塊抹布對著河邊的石頭擦擦洗洗,權當事先練習怎麼擦洗桌椅、板凳了。
有一天就遇到了墨雲卿,她還不知道他是師父的兒子,只覺得這個人討厭,自己在那裡擦石頭,他非要她陪他玩,不答應就拿小石子打她,嘴裡還很不客氣:「呸,妳是下人,我是主子,下人就得聽主子的話!妳這個不聽話的奴婢!」
伊春怒了,直接將他打趴在河邊,估計有三天都下不了床,回家還得意洋洋地把這事當作豐功偉績告訴爹娘。
誰想就捅了天,爹娘嚇壞了,趕著捧著把墨雲卿送回山莊,回來之後也不說話,把她用麻繩一捆,丟在山莊門口,背上還插著塊木頭,上書「不肖女在此,要打要殺請主子隨意。」
回頭師父來了,見到她被捆成了一顆球,氣鼓鼓的模樣,倒笑了起來。
「丫頭,手段不錯。」他摸了摸她的腦袋,把繩子解開,「沒學過功夫就能把我兒子打成這樣,想必是個武學奇才。」
說著突然屈指輕輕彈向她的額頭,伊春反應極快,立即閃開了。
師父又驚又喜,連聲問:「丫頭,要不要跟著我學武?」
她回答得特別快,特別理直氣壯:「不要,我要做個好丫鬟!」
師父笑,「做丫鬟沒前途,妳跟著我學武,將來我把斬春劍給妳繼承。」
斬春劍鋒利無匹,寒光湛湛,是江湖上著名的兵器,亦是減蘭山莊的代表。
伊春想,那劍利得很,拿來切菜、切瓜,必然順手之極,於是高高興興地答應了。
從此跟著師父每日在開滿茶花的一寸金臺上習武。
連著她與墨雲卿,師父共有六個弟子,最大的那個十八歲了,成天被師父罵懶惰,好色忘本,後來伊春長到八歲的時候,大師兄就失蹤了,聽說是拐了山莊下的某戶民家女子私奔來著,有沒有被抓到她就不曉得了。
再後來,伊春長到了十一歲,二師兄拐了三師姊也私奔了,臨行兩人還留下一封信,痛罵師父嚴苛似鬼,不近人情,氣得他把信當場撕了,派人下山捉拿,最後也是不了了之。
在伊春十三歲的時候,四師兄偷了斬春劍想下山,為人發覺,師父砍了他一條胳膊逐出師門,以後再也沒看見過。
伊春從此很少見到師父笑,他總是抿著嘴,皺著眉,指導他們劍法的時候,往往失神片刻,心思不知飄到什麼地方去。
六個弟子,到頭來只剩自己兒子和一個女徒弟。
師父偶爾喝多了,便感慨,「為師收錯了許多弟子,卻也收對了一個弟子,伊春,妳要好好努力,別教師父失望。」然後摸摸她的腦袋。
後來她年歲漸長,山莊裡除了墨雲卿就沒別的同齡人,他人長得好看,雖然脾氣不怎麼好,伊春還是很喜歡每天看到他。
某天在桃林裡練倒立,墨雲卿因為剛被師父罵了一頓,正抱著腦袋哭,伊春便倒立著用手走過去,說:「你哭什麼,練武有那麼難嗎?」
墨雲卿擦乾眼淚,恨恨瞪她,「妳到一邊去,不許和我說話!」
因為她是倒著的,看他的臉於是也倒著,映著滿樹剛開的桃花,她迷迷糊糊地想,他的臉真是好看。
於是她就迷迷糊糊地告白了:「墨雲卿,你長得真好看,和我成親吧?」
想當然爾,她被拒絕得很慘,但最慘的不是被拒絕,而是他從此就記住了這件糗事,動不動就要拿來嘲笑她一番,真是不爽。
年少輕狂啊……要是放到現在,他就是長得比神仙還好看,她也不會說這種傻話。
人長得好看,真是沒什麼用。
◎ ◎ ◎
雖說山莊裡多了兩個人,但好像和以前也沒什麼區別,師父照樣每天怒氣衝衝地罵人,只不過罵的對象多了兩個而已。
「和你說了多少次,這裡是出拳,不是出掌!既然來了我減蘭山莊,就把之前學的雜門武藝全丟掉!下次再犯錯,就繞山跑五圈,不許吃晚飯!」
師父今天發脾氣的對象是楊慎,他在跟著師父上山前好像學了一些武藝,雜七雜八的,學武之人最忌諱學武雜亂,不甚精通,他年紀還小,又一時改不過來,所以最近被罵得最多的居然是他。
楊慎一聲不吭,滿頭大汗地繼續從頭開始練拳法,汗水把衣服都浸透了,兩隻肩胛骨突出很高,看上去骨瘦嶙峋,分外可憐。
伊春心裡有些不忍,其實這個師弟已經做得很好了,玩命的練功,玩命的耍劍,好像命不是自己的,全部豁出去放在練武上,彷彿學好武功就是他的人生目標。
他這種獨特的倔強令人驚異,連師父有時候也會說:「此子堅忍,日後或許能成大才。」
話雖然這麼說,但該罵還是照樣罵,而且罵得比以前更凶,旁邊的文靜也是經常被罵的物件,一聽師父的聲音便要發抖流淚,可憐得不行。
墨雲卿見文靜害怕,便握住她的手,笑道:「妳怕什麼,是罵那個丐幫幫主呢,他比妳蠢多了,沒見我爹最近總罵他?」
他們給楊慎取了個丐幫幫主的綽號,因為他頭髮永遠不梳,衣服永遠不換,補丁一個接著一個,邋遢而且狼狽,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前兩天,師父為了試楊慎的功底,讓他跟墨雲卿比武來著。
誰想楊慎瘦弱矮小,功夫底子卻很好,而且雜七雜八學了不少武藝,墨雲卿使出吃奶的勁也沒能把他扳倒,反而被他纏得不知如何是好,兩人摸爬滾打好一陣子,最後墨雲卿差點連拽頭髮、咬肉的下流招數都使出來,師父終於惱怒異常地喊停,罰他不許吃晚飯。
就此之後,墨雲卿連帶著把楊慎也恨上了,動不動就冷嘲熱諷,楊慎卻是一塊不聲不響的悶石頭,隨便他怎麼說,只是沒一點反應。
楊慎還在臺子上練拳,滿是補丁的衣服掛在他身上,就像掛在竹竿上,隨風亂飄,還真有點丐幫幫主的氣概。
抬腳,踢腿,出拳,他一時沒轉過來,又出了掌,師父二話不說,揮手讓他去繞山跑。
楊慎乖乖地轉身就跑,很快就看不見蹤影了。
師父心情不好,罵了兩句就讓他們散開,墨雲卿拽著文靜去過他倆的二人世界了。
伊春看天色已經暗了,便偷偷溜到廚房,抓了幾個花卷饅頭,順著山道追上去。
此時已是晚霞滿天,山岩被映成了一種豔麗的橙紅色,伊春一邊啃饅頭,一邊四處張望,遠遠地,就見那瘦削的身影跌跌撞撞跑過來。
她急忙招手,「羊腎!過來啊!」
他沒理她,像是沒聽見、沒看見,與她擦肩而過。
伊春回頭道:「羊腎,累了就歇一會兒吧,有力氣了再跑。」
他還是不理她,自顧自氣喘吁吁地朝山頂爬。
伊春有點惱火,追上去叫道:「師姊在和你說話,你怎麼不搭理?」
他不說話就是不說話,小小的身體繃緊了,使盡所有的力氣朝前跑,鳥窩似的頭髮晃來晃去,往下滴著汗水。
夕陽西下,他的影子在地上拖了好長,一顛一顛,好像隨時要栽倒了。
伊春忽然覺得那背影很蕭索,也很倔強,是一種針似的倔強,尖銳,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不信任。
她看了好久,腳下突然一動,情不自禁追上去,跟在他身後三、四尺的地方,陪他一起慢慢跑上山頂。
山頂有一塊很大的空地,還有一塊百丈高的巨岩。
楊慎抬手摸到那塊巨岩,終於停下來,無力地癱軟在地上,喘得好似風箱。
伊春慢慢走到他身邊,靠著巨岩坐下。
誰也不說話,她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而他是什麼也不想說。
隔了一會兒,他突然開口,聲音略帶沙啞:「喂,妳跟著我做什麼?」
伊春盤著膝蓋,看天邊晚霞褪去的最後一抹豔色,低聲說:「羊腎,你家在哪裡?你是不是在想家?」
他猛然坐起來,冷冷看著她,「關妳什麼事?」
她急道:「呃,你等等啦,我就是隨便問問,你不想說就別說,其實我也時常會想家啊,這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我家雖然也在山上,但我人在山莊裡,爹娘都在山腰的另一處地方,師父要不給下去,我一年半載也見不到爹娘和妹妹,咱們也差不多,文靜也是。」
他沒回答,坐了半天,突然又躺回地上,胳膊枕在腦袋下,靜靜望著開始泛出墨藍的天空,低聲說:「我沒有家,我不想家。」
騙人,怎麼可能沒有家。
伊春本來想反駁,但不知為什麼沒能說出口。
他平常都是用頭髮遮住臉的,這次因為躺下去,所以露出了下巴和挺直的鼻梁,嘴唇也是倔強地抿著,好像裡面藏了一千個不願意說的心事,拒絕別人詢問靠近。
他像一個長滿刺的仙人掌。
「妳為什麼一起跑?師父又沒罰妳。」他突然主動找了個話題問她。
伊春笑了笑,「師父不是說了,大家都是同門,要互相照顧。」
「那也沒見妳照顧墨雲卿和文靜。」他似乎對她靠近自己感到很不滿。
那原因就複雜了……而且,他看上去是那麼瘦弱可憐,偏又無比倔強,彷彿大叫著你們誰也別來靠近我,誰也別管我,但其實他是在哭,同時還在內心裡乞求著有個人來安撫自己。
「那下次我也去照顧他們。」伊春說得很敷衍,笑咪咪地從懷裡掏出還有餘溫的花卷,送到他眼前,「餓嗎?這個給你,偷偷的吃,別教師父發現。」
他飛快接過來,立即塞了大半個去嘴裡,噎得直伸脖子。
伊春趕緊取出水袋給他,「慢點,不夠還有的。」
他也不客氣,接過來就喝,吞了一個花卷,再吃兩個饅頭,終於飽了,伸個懶腰一跳而起。
「我繼續跑了。」他只丟下一句話,拔腿就奔,連個謝謝也沒有。
伊春也不在意,自己取出剩下的花卷,一口一口吃。
吃到一半,忽然見他又跑回來,氣喘吁吁,低頭靜靜看著自己,她愣了一下,「怎麼了?」
楊慎看了她好一會兒,好像第一天才認識她似的。
「謝謝妳。」他飛快說了三個字,轉身再次狂奔,這次再也沒有回來,很快就跑得沒影了。
伊春愣了一會兒,突然嘿嘿笑了起來,摸摸臉,自覺這個師姊做得還算成功。
◎ ◎ ◎
山莊裡的日子單調,平日除了練武還是練武,日子過得像流水一樣,眨眼楊慎他們上山已經有三個月了。
這天師父又讓墨雲卿和楊慎比試,楊慎來了這三個月,沒命地練武,早已突飛猛進,這次比試不過五十招之內,就讓墨雲卿輸得啞口無言。
師父恨鐵不成鋼地狠狠瞪著自家兒子,冷道:「給我走,去房裡禁閉,三天不許吃飯!」
墨雲卿臉色鐵青地走了,文靜戰戰兢兢地跟在他身後,好在師父沒叫她,反正她體弱,練武也練不出什麼效果來,師父早就隨她去了。
楊慎突然走過來,破天荒衝伊春笑笑,「妳怎麼不陪師兄一起禁閉?」
她聳聳肩膀,「有文靜陪著啦。」
楊慎還是笑,摸了摸下巴,突然說:「妳撒謊吧,妳是不是喜歡我,所以對我糾纏不休?」
伊春嚇了好大一跳,「怎麼可能!你別亂說啊!」
她嚇一跳的樣子真滑稽,眼睛瞪得溜圓,像銅鈴似的。
楊慎覺得,她表情豐富的時候比較好看,因為長期在太陽下練武,她早就黑得不成樣子,臉上經常汗津津的,又黑又亮的臉配上並不怎麼出眾的五官,她實在和漂亮兩個字無緣。
可是她眼睛好亮,黑白分明,神采飛揚,表情誇張的時候就會更亮,像天上的星子。
楊慎笑了,「肯定是喜歡我,妳這不害臊的姑娘。」
伊春急得直跳,「別亂說別亂說,叫師父聽見怎麼辦啊,你怎麼這麼自作多情?哪隻眼睛看出我喜歡你?」
「兩隻眼睛都看到了。」
伊春只好一個勁跳跳跳,像小白兔似的,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清白。
她實在是好玩得很。
師父臉色鐵青地望過來,怒吼:「葛伊春!練功時間妳在說什麼廢話?給我繞山跑兩圈,不許吃晚飯!」
她倍受委屈地轉身跑了,一面跑,一面還不忘和楊慎叫屈:「你真是的,下次再被罰我也不給你帶饅頭了,好過分!」
她向來是師父的好弟子,從來沒讓罰跑過,這次被懲罰簡直是個恥辱,她一路垂著頭,覺得丟人極了。
一直快跑上山頂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氣喘吁吁地回頭,就見楊慎追在自己身後,就像上次她追著他一樣,留了三、四尺的距離,不遠不近。
伊春很生氣,從鼻孔裡,「哼」了一聲,不理他,埋頭朝前跑,一直跑到山頂那塊巨岩下,才氣鼓鼓地坐下閉目養神,看也不看他。
今天天氣不好,一直陰著,到了山頂就開始下小雨,伊春汗溼的熱身體被冷雨打溼,不由打了個哆嗦。
鼻子前突然嗅到肉包子的香氣,她急忙睜眼,楊慎正拿著肉包子在眼前晃來晃去。
她看了他一眼,怒道:「你做什麼?」
楊慎慢條斯理地說:「不是不給妳吃晚飯嗎?不會餓?這兩個肉包子賣給妳,一共五文錢。」
伊春更氣了,跳起來就要走,一面說:「我不要!你真是個貪財鬼,山下五個肉包子才五文錢!」
「山上的不同嘛,而且我窮得很,只好兩個包子賣五文了。」
伊春走了一半,突然又停下……他剛說,他很窮。
她忍不住回頭看了看他,從上山以來,她就沒見楊慎衣服有完整的,永遠打滿了補丁,就算洗得再乾淨,也透著一股窮酸氣。
是啊,他真的很窮,不像她,還有個家,回去的時候父母還會給她一點零花,文靜又有墨雲卿照顧,自然不愁吃穿,可是楊慎怎麼辦?
她突然又心軟了,轉身走回去,在懷裡掏了半天,只掏出一文錢來,遞給他:「我身上只有這麼多了,你要嗎?」
楊慎沒想到她真給自己錢,原本只是想開個玩笑,逗逗她而已。
她把錢塞進他手裡,接過兩個包子,開始大口大口的啃,一面含含糊糊的說:「過年過節的時候,師父也會派紅包的,你把錢存起來,別亂花,給自己買點衣服和吃的吧。」
他低頭瞪著那一文錢,像是第一次看到一文錢似的,看了好長時間。
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敲了一下,竟有些發澀、發軟,他記不得有多久了,再也沒人這樣隨口給他最關切的叮嚀,哪怕是最最普通的關懷,也再沒聽過。
眼眶裡有些發燙,他又覺得自己很傻,勉強笑了笑,把錢收好,「既然這樣,那我不客氣了。」
伊春吃完肉包子,抹了抹嘴,「你今天陪著我跑,是還人情吧?哼,我才不要你還!」
楊慎還是笑,一肚子的玩笑話,不知道為什麼很不想說。
他突然像上次一樣躺在了地上,胳膊枕在腦袋下面,望著陰沉沉的天空,雨點很快把他的額髮打溼了,隱約只能看到他顫抖的長睫毛,濃密秀長,像兩柄小扇子。
「師姊。」他輕輕叫了一聲。
「妳上次問我家在哪裡,對吧?」
伊春點點頭,走過去也不在乎地上溼不溼,坐在他身邊,「現在想說了嗎?」
他閉上眼,「嗯,我是邵州人,家人都死了……生病死的。」
伊春微微震了一下,神色複雜地看著他,過一會兒,輕輕握住他枕在腦袋下的手,低聲說:「我們以後都是你的家人,永遠照顧你。」
他還是閉著眼,聲音裡卻有了笑意:「我們?我們是誰?」
「就是我啊、師父啊,還有我爹娘!」
他不說話了。
小雨越下越大,淅淅瀝瀝,把兩人的衣服都浸溼。
楊慎突然又開口,聲音很低很低:「這世上哪裡有什麼永遠?所有的東西都會變,在妳不知道的時候,一切都變得妳不認識了,妳不接受也不行……」
她不是很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只覺那味道頹廢悲傷得很,皺皺眉頭想反駁,但她肚子裡沒什麼墨水,搜腸刮肚一番,找不到好詞,只好呆在那裡。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輕鬆:「師姊,妳喜歡師兄吧?我都知道呢。」
伊春差點跳起來,「你……你怎麼知道?不不!根本不是這樣!」
他說:「我聽師兄和文靜聊天時說的,他當個笑話呢。」
伊春懊惱地摸著溼漉漉的頭髮,鬱悶死了,「他怎麼到處亂說……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楊慎睜開眼,隔著溼漉漉的髮絲,靜靜看著她,低聲道:「妳放心,我不說。」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師姊是個好人,以後會有更好的人配妳。」
再也沒人說話了,雨點越來越大,把所有聲音與心事都遮蓋住。
伊春怔了很久,終於也躺下去,像他一樣,把胳膊枕在腦袋下面,一起看著灰濛濛的天空。
不知道為什麼,就算很冷,雨點打在身上也很不舒服,她還是不想離開,他也不想離開。
這一刻,一起躺著看看天空,聽著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聲,彷彿這裡就是整個世界。
這樣也挺好的。
◎ ◎ ◎
兩人在山頂淋了半天的雨,後果就是兩人都發燒了,在床上躺了兩三天。
師父來探病的時候,伊春正燒得頭暈目眩,眼冒金星,把香爐當作茶水恭恭敬敬地奉上去。
師父於是無奈地歎息,「去躺著,別亂動。」
爹娘在幹活,家裡只有妹妹二妞,她見到老爺就腿軟,根本不敢進來端茶、送水,師父只好自己倒了杯冷茶,嚐一口便厭惡地丟在旁邊。
「燒得厲害嗎?」他坐在床邊,擰了新帕子給她蓋額頭上,順便把被子給掖掖。
伊春鼻塞嚴重,一個勁搖頭,「沒事沒事,師父我明天就能上山了,您老放心。」
師父默然片刻,低聲道:「雲卿來求我,希望盡早和文靜把親事定下來,我已經答應了。」
伊春突然打了個大噴嚏,鼻涕滿面,趕緊用帕子擦擦,「哦,好……好啊,有喜酒吃了。」
師父幹嘛特地過來告訴她這個消息?
墨雲卿成親也好,結婚也好,生孩子也好,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嘛,難不成師父知道那件尷尬往事,故意過來試探她的?
師父見她神色平靜,便稍稍放下心來,又道:「文靜年紀還小,才十三歲,我打算安排他倆先文定,等她及笄再正式大婚。」
伊春不曉得該說什麼,只好乾笑。
「伊春妳是個好孩子。」師父突然發了一句感慨,「所以師父對妳的要求也比旁人高許多,希望妳能成才,繼承斬春劍,讓減蘭山莊名滿江湖,師父不願妳像普通孩子一樣,到了年紀就嫁人生子,蹉跎一生。」
伊春憋不住又打了個噴嚏,捏著鼻子說道:「我……我沒事,師父,我知道的。」
「妳和楊慎都很用功,師父很欣慰,楊慎如今所學不多,稍顯稚嫩,我精力有限,有時候難免疏忽,妳身為師姊,也算他半個師父,得空可以多指點他一些。」
這是當然的,她連連點頭。
師父頓了頓,神色忽然嚴肅起來,「伊春,妳知道若想繼承斬春劍,需要怎樣的試煉吧?」
「知道。」
要繼承斬春,並不是師父認同就可以。
師父的師父,在臨終前早已留下錦囊,內封密策一條,寫著繼承斬春之人須得辦到的一件事,只有出類拔萃的弟子,才能有幸目睹錦囊裡的密策,然後,誰先辦到此事,誰就能得到斬春。
師父與她說這話,等於是告訴她,她與楊慎兩人就是那有幸能看到密策的弟子,為了繼承斬春,他們必須完成一個任務,誰先辦好,誰來繼承。
伊春咳了兩聲,啞著嗓子說:「師父,您是要馬上決定誰來繼承斬春劍了?」
她和楊慎才十四歲,現在繼承是不是太早了?
師父笑道:「當然不是要你們現在繼承,我是要你們隨時做好出去試煉的準備,山莊裡雖有師父教你們武藝,但經驗與人脈卻是教不來的,趁著年輕,多闖闖總不是壞事。」
伊春點點頭,師父在她肩上拍了兩下,起身道:「妳好生休息,病好了就上山,為師要開始傳授回燕劍法了。」
伊春登時大喜。
回燕劍法可是減蘭山莊最精妙的武功,她覬覦已久,巴不得馬上就生龍活虎地蹦回去開始學。
回到山上的時候,遇到了楊慎,他的病也好了,正在一寸金臺上揮舞木劍。
伊春走過去,咳了一聲,算作打招呼。
楊慎滿頭大汗,懶得回頭搭理,隔了一會才道:「妳放心,山頂的事,我不說。」
伊春小聲道:「真的不說?可師父好像知道了……他以前也沒找過我說這種事……」
她還不太了解他,有點不相信,這小子看上去蠻陰險,肚子裡或許要耍小九九,說不定真是他說的,不能掉以輕心。
楊慎不由大怒,把木劍一丟,把手攏在嘴邊大叫道:「喂!大家都過來啊,後山桃林有個不得了的大事啊……」
伊春慌得一把扯住他,抬手就去捂嘴,「你明明說了不說!」
楊慎斜睨她一眼,伸出手來,「原本我是打算爛在肚子裡當作沒發生過,但師姊的懷疑態度讓人很不爽,給我五十文錢好了,當作遮口費。」
這次輪到伊春大怒,「你分明是敲詐!」
他於是繼續嚷嚷:「大家都來啊,後山桃林裡的事……」
伊春頭髮都要豎起來,忙不迭從袖子裡掏出一把銅板,往他手裡一塞。
「三十文,不許還價!」
楊慎立即閉嘴了,把錢在手上掂掂,滿意地塞進懷裡,拾起木劍,和沒事人似的繼續揮舞。
伊春作賊心虛,左右上下看看,確定周圍沒有閒雜人等被引誘過來,這才大大鬆了一口氣。
冷不防師父的聲音在臺下響起:「後山桃林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她頓時手足無措,本能地在地上找洞,她好鑽進去別出來。
師父心情似乎不錯,面上還帶著一絲笑,走過來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兩人都是他鍾愛的弟子,所以他的神情十分柔和。
楊慎故意回頭看了看伊春,神情詭異,嚇得她臉色越發白了。
「哦,是那天在後山桃林發現了一隻狐狸,怪漂亮的。」他說得無比自然。
伊春一瞬間從緊張的高峰滑落下來,渾身都軟了。
偷偷瞥一眼楊慎,他也正望過來,對她微微一笑,倒難得有種狡黠的俏皮。
◎ ◎ ◎
光陰荏苒,眼看著年關將至,山上早已下了兩、三場大雪,放眼望去皆是銀裝素裹。
大半年之前,伊春和楊慎各自病了一大場之後,師父就把四個弟子分開指導了。
他倆算重點培養對象,整個下午連帶大半個晚上,師父都會親自傳授劍法,指點兩人拆招,而上午他倆就在一寸金臺上練劍,師父則在山莊裡,另一處比較小的演武堂裡指導墨雲卿與文靜。
兩邊練武的地方隔著挺遠,伊春直到大年三十那天,才見到了暌違大半年的墨雲卿,他穿著新裁的鴉青褂子,個頭似乎又竄高不少,面如冠玉,一眼看去真是個翩翩佳公子。
文靜柔順地站在他身側,誰看了都要在心中讚歎一聲,好一對金童玉女。
見到伊春與楊慎過來,文靜立即笑吟吟地上前行禮:「見過師姊,見過二師兄。」
伊春點點頭,「新春快樂,恭喜發財呀!」
文靜輕笑一聲,捂住嘴,輕道:「師姊真會說笑,我能發什麼財,雲卿要做山莊新主人,才是發財呢。」
大半年沒見,她連師兄兩個字都省了,了不起,那話語裡,自然而然要帶上一些得意的色彩,用勝利者的姿態。
伊春毫無所覺,自己扯了一把椅子坐了,忽覺有人看自己,抬頭去望,就見墨雲卿不甚友好的目光。
她又站起來,恭恭敬敬抱拳行禮,「師兄新春快樂,恭喜發財。」
他沒搭腔,又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別過腦袋,說:「多謝,承妳吉言,也保佑妳來年多走走桃花運,找個門當戶對的男人。」
言下之意不外乎指責她曾有高攀自己的意圖。
這頓飯吃得無味之極,伊春專心數著碗裡的米粒子,巴不得天趕緊黑下來,她好回家。
對面的墨雲卿一直在說笑,不知說到了什麼,忽然提高聲音:「伊春師妹怎麼不吃飯,聽說妳晚上要回自己家,下人家裡,只怕沒這些好飯菜吧?」
她頭皮有些發麻,抬頭看看他;再看看文靜,她在忍笑;再看看師父,他目中微有怒意。
於是伊春慢條斯理地說道:「其實嘛,下人家裡的飯菜也還可以,別的不說,餵飽一隻多嘴八哥還是綽綽有餘的。」
她喜歡過他,所以他可以把她當作泥人,任意揉捏,因為她的喜歡不值錢,大約還侮辱了他高貴的出身,不過他總要明白一個道理,她不是泥人,所以她有火氣。
「妳什麼意思?」他漂亮的臉果然沉了下來。
伊春沒有說話,繼續專心數碗裡的米粒子。
場面有點尷尬,隔了一會,楊慎咳一聲,過來圓場:「師姊,我還沒去過妳家呢,過年能去玩嗎?」
伊春展顏一笑,點點頭。
她越發覺得這個師弟很順眼,十分順眼。
墨雲卿張嘴還要說話,師父突然開口:「天氣不太好,只怕是要下雪,伊春、楊慎,你倆這就收拾一下下山吧,萬一下起雪來,山路不好走。」
伊春長長鬆了一口氣,得命似的趕緊起身,行個禮,直接奔走了事。
直回房收拾了個小包袱,出得門來,才發現楊慎早早等在門口,衣衫單薄,凍得臉色發青。
她奇道:「你怎麼不收拾東西?就穿……這身衣服過年?」
突然發現這孩子好像就沒怎麼換過衣服,常年只有兩件衣服輪著穿,不是青灰粗布打滿補丁的外衣,就是褐色粗布打滿補丁外衣,從春到冬,連稍厚實點的都沒有。
如今他身量長高了,衣服穿在身上顯得又短又小,腳上踏著一雙破爛草鞋,十根腳趾凍得有紅有白,看著越發拘謹可憐。
楊慎說:「沒什麼可收拾的,走吧。」
伊春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兩人一起下山回家。
因著伊春是第一次帶男孩子回家,而且是墨雲卿少爺以外的男孩子,爹娘立即沸騰了。
爹笑呵呵地問他會不會下棋,劍法學的如何;娘則拉著他的手親親熱熱地問他的名字,愛吃什麼。
伊春笑嘻嘻地坐在椅子上擇菜,道:「這是我師弟羊腎,您二老悠著些,別嚇壞了人家,爹,今晚紅燒肉要大塊的,肥肉多點!羊腎喜歡吃肉。」
她爹笑呵呵地答應著出去殺豬了,楊慎見伊春她娘桿麵很吃力,便自告奮勇洗手摞起袖子來桿。
她娘笑得嘴也合不攏,問他:「你今年多大了?是哪兒人?」
楊慎在大人面前老實得很,答道:「我今年十五歲,比師姊小一個月,是邵州人。」
「爹娘都還健在吧?家裡幾個兄弟姊妹?」
楊慎頓了一下,聲音沒有任何變化:「城裡鬧瘟疫,家人都死了,只我一個活著被師父帶上山。」
屋子裡靜默了一陣。
二妞拉拉伊春的衣服,低聲道:「姊,我聽說老爺新收的那個男弟子瘦得像竹竿,長得特別難看,怎麼這人和傳聞不像啊?」
伊春道:「他是瘦,不過誰說長得難看?他長得……呃……」
楊慎長什麼樣,她壓根沒關注過,這會兒回頭去看,他剛好嫌擋在額前的濃密頭髮礙事,全撥到了後面,露出飽滿的額頭來。
出乎意料,倒是一張精緻秀氣的臉,睫毛長而濃密,不輸給墨雲卿臉上那兩把小扇子,但總覺著這孩子看著就不像好東西,像是一肚子壞水,又或者可能隨時會悄悄在背後給你一下子的壞蛋類型。
伊春回頭,說:「他長了一張壞蛋臉,不過人很好。」
有的人長一張好人臉,神采飛揚,卻不是什麼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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