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超人氣作家「十四郎」舊作布新!
當視錢如命的偽淑女遇上桃花眼大叔,這江湖要怎麼闖下去?
這江湖的事,永遠令人難以捉摸,無法預料,
幸福來得不簡單,也不容易抓住,所以雖然澤秀有桃花眼,
但小蠻也算是個「禍水」,澤秀緊緊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
認真道:「不要……把背對著我,看別的男人。」
小蠻心中頓時一軟,卻是嘴硬:「不講理!我是個人,又不是玩具。」
澤秀二話不說,先吻再說:「好,算我錯,不過妳最好記得,妳是我的!」
這是小蠻這輩子聽過最好聽的一句話了,只是這樣還不夠,
澤秀低聲問:「不如我把妳真正變成我的吧,想不想做真正的女人?」
小蠻急急抬頭,眼神嬌羞,「人家還沒做好準備。」
澤秀哈哈笑了起來,抬手輕輕在她胸上一按,
「小鬼,妳還早,小得可憐。」看來澤秀大叔還有得等了……
第一章
小蠻其實蠻後悔跟天權借了一匹馬,她騎了一天,趕了一天的路,結果差點下不下來,腰和屁股都疼得要命。
周圍是荒山野嶺,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讓她很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方向了,她是要去鎮州的,記得那會坐馬車,從鎮州到天權在郊外的莊園,也不過是半天的功夫,她怎麼走了一天還在山裡繞?
眼看天色漸漸暗了,指望天黑前趕到鎮州城是沒什麼指望了,小蠻艱難地跳下馬,左右看看,尋找可以住宿一晚的山洞。
山林裡地勢複雜,地上還有積雪,她要小心觀察,省得摔下坡子,天色太暗,她漸漸看不清路,只得點了一支火把,誰知她的坐騎大約是沒怎麼訓練過,看到火就害怕,掉頭就跑,小蠻急得趕緊追上去,一把抓住韁繩,她的全副身家都在馬身上的包袱裡呢。
「好馬、乖馬,要聽話,來,咱們不怕,往前走……」小蠻耐著性子去哄牠,牠只是從鼻子裡噴氣,馬蹄在地上不安地擦著,不管她怎麼拽都不肯走。
她抱住馬頭,急道:「你倒是走啊,難道要在這裡賴一輩子?這裡可沒東西給你吃,餓死了我不管啊。」
牠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強著腦袋就是不肯走,小蠻來火了,抓住韁繩就朝前面使勁拽,拖也要拖著牠走。
正在僵持,忽聽山上傳來一陣叫聲,大片火光閃閃爍爍,直朝她這裡衝了過來,小蠻嚇了一跳。
山賊?不會吧,她不會那麼衰吧?第一天就遇到山賊?
她翻身跳上馬,一拍馬屁股,「快跑!」說罷將手裡的火把一丟,這隻馬終於聽話了,撒開蹄子就跑,沒跑兩步,後面的呼喊聲越來越大,火光一下子衝過來,將她團團圍住,小蠻猛然一拉韁繩,坐騎前蹄揚起,差點把她掀翻下去。
山賊!小蠻僵硬地坐在馬上,眼怔怔地看著那些抓著火把的人朝自己走來。
她緊緊抓住韁繩,勉強笑道:「各位……各位大哥,各位好漢,我……我只是個過路的,身上一個子都沒有,那個……還麻煩你們通融一下。」
一個人抓著火把湊了上來,上下打量她一番,見是個瘦伶伶的小丫頭,不由歎了一口氣,回頭高聲叫道:「窮鬼一個,沒戲。」聲音又軟又脆,居然是個女人。
呼啦一下,一群人都圍了上來,拿著火把,有高有矮、有胖有瘦,雖然個個都包著頭巾,但細眉瓊鼻,胸前柔軟,居然全部都是女人。
當頭那個女人揮了揮手,正要招呼走人,忽聽人群裡一人叫道:「她有馬,還有包裹,身上的衣服也挺好的。」
這話一說,眾人的眼光再一次齊刷刷射向小蠻,她捏住領口,驚恐地看著她們。
不會吧?馬和包裹被拿走也算了,連衣服都要剝走?
當頭那個女人點頭道:「不錯。」
她將手裡的火把插在雪裡,抬手就把小蠻揪了下來,要去脫她的衣服。
小蠻一把抱住她的手,急道:「妳們……妳們把我也搶走算了,人、衣服、馬、包裹都是妳們的。」
那女人點頭道:「不錯,把她也帶上去,做個粗活丫頭。」
小蠻立即被一群人抬了起來,悠悠蕩蕩地朝山頂奔去。
與其說這裡是個強盜山寨,不如說是個村子。
小蠻被人七葷八素地抬上山頂,就見滿村的人都跑了出來,像過年一樣,大呼小叫。
這個問:「這次終於捉到肥的了?」
那個說:「怎麼是個小丫頭?不像有錢的樣子啊。」
女人,女人,女人……村子裡居然全是女人!連個男人的毛都看不見。
那個打頭的女人,估計就是山寨頭領,把火把一丟,歎道:「最近大雪封山,很難抓到肥的,這個丫頭好歹有馬,衣服也能值幾兩銀子,她還自願跟咱們上來,就當多了個丫鬟吧。」
眾人只得把馬匹牽走,將上面的包袱拿下來打開一看,裡面就幾件半舊的衣服,一把破琵琶,還有一些珠線可以打絡子,除此之外,屁都沒有。
小蠻被人放在了地上,還有些驚魂未定,見眾人都朝自己身上看過來,大約是看上了她身上那件狐皮大氅,她趕緊大方地脫下來,遞給首領,「這個拿去,就當是我的見面禮了,如果要在當鋪裡當銀子,起碼要五十兩,可別被老闆騙了。」
她如此大方,眾人立即被感動了,首領拍著她的肩膀,險些將她拍下去半邊身體,大聲道:「好,妳這丫頭人不錯,我喜歡!來,進屋喝酒。」
她一把攬住小蠻的肩膀,將她拖進了最大的一間屋子裡,裡面火光明亮,地上鋪著一張老虎皮,除此之外倒和普通民居沒什麼分別,而且可能因為這裡住的都是女人,收拾得非常乾淨,桌子上還放著半幅沒繡完的繡品。
女首領一把將那個繡品丟進裡屋,把小蠻按坐在椅子上,立即有人端了一張大桌子過來,排了一圈椅子,然後幾個年輕女孩子端上酒菜,也不怎麼豐盛,桌上坐了一圈女人,都是膀大腰圓,比男人也不怎麼遜色的,估計就是山賊村裡的重要人物。
小蠻被人斟了一杯酒,女首領豪爽大方,在她杯上一碰,「來,多謝妳的馬和衣服,五十兩銀子足夠咱們全村過一個冬天啦。」
小蠻只得低頭喝了一口,酒很辣,她被嗆得眼淚都要出來,然而見這些女人們雖然粗魯,卻並沒什麼惡意,家裡也收拾得井井有條,她稍稍放下心,柔聲道:「我叫小蠻,諸位……大姊,怎麼稱呼?」
女首領笑道:「這裡是陳家村,女人們都沒什麼名字,妳叫我陳大姊就行了,從這裡下去依次是二姊、三姊……一直到十三妹。」
小蠻吃了一筷子鹹魚,和她們閒談一陣,漸漸地都放了開來,她也將自己的事情說了一點。
說到澤秀丟下繡品轉身就走的時候,陳大姊眼睛都紅了,吸了一下鼻涕,哽咽道:「居然是個苦命的孩子,妳男人太不仗義,下回見了他,一定要大耳刮子刷他,教訓他一頓。」
小蠻笑道:「只怕是見不到了,他也不是我男人。」
陳二姊比較溫柔,輕道:「有緣肯定是能相見的,女人沒有男人的話,一個人總是難過日子,像我們這樣,為了生計,只能甩開膀子做山賊。」
小蠻小心翼翼,低聲道:「我能問問,為什麼村子裡沒男人嗎?」
陳大姊歎了一口氣,「因為打仗,男人們全被拉去徵兵了,村子裡只剩下一些孤兒寡母,難以維持生計,如果不是迫於無奈,我們又怎會去做山賊,妳見過女人做山賊的嗎?都是被逼的呀。」
小蠻也歎了幾聲,過了一會,突然道:「你們這樣打劫不是辦法,一群人衝上去,沒有秩序,如果遇上大隊的人馬,還會遇到危險,而且不是人人都可以打劫的,有時候遇上江湖高手,不但搶不到錢,反而會出人命。做山賊,關鍵是膽大心細,先選好可以搶的目標,然後安排人數,進退有致,不要暴露自己的身分,這樣就算沒成功,也不至於惹上官府的人來查。」
眾女人都聽得呆住,陳大姊猶豫道:「那……怎麼選目標?」
「很簡單啊。」小蠻一拍胸脯,「我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是不是有錢人,能不能搶到東西,你們的線要放長一點,不要總守著這片山頭,朝前走走,一旦發現目標,就趕緊回來通報,這邊再做好準備,效率才能上去嘛。」
陳二姊低聲道:「那……有錢人的特徵是什麼?」
小蠻笑道:「看他的神態就知道啦,有錢人總不會是一個人趕路的,身邊肯定有護衛,而且因為養尊處優慣了,脖子肯定很直,頭仰得很高,氣質也和普通人不同。」她見眾人都呆呆看著自己,不由一拍桌子,「算了,我來替妳們搶一次,告訴妳們應當怎麼做山賊。」
做山賊是個體力活,小蠻後來才深刻地發現了這一點。
她現在裹著一條大毛氅,縮著脖子一個勁張望周圍,後面幾個女山賊不停地問她:「看到有錢人了嗎?」
小蠻歎道:「大姊們,有錢人又不是麻雀,一下子出來一群,要有耐心嘛,潛伏很長的時間,然後看準目標,大幹一場,起碼能過上一年的好日子,值得。」
坐了很久,她凍得手腳發麻,忍不住站起來跳了兩下,後面立即有人給她遞上一罈子酒,「喝點會暖和。」
「謝謝。」她接過罈子喝了一大口,眼看天色要暗了,只怕今天又是無功而返。
她正要說收工回山,忽見遠處細細走來一行人,約有五、六個,牽著好幾匹馬,每匹馬身上都掛著一只大箱子,看上去十分辛苦,她立即瞇起眼睛,揮手讓那些女人們停止說笑。
仔細觀察一下,她一眼就能看出裡面誰是主子,她見識過有錢人的氣派,絕不會看錯,正中騎著一匹馬的老頭子肯定就是主子了,這種人通常未必是行商,有可能是朝廷命官告老還鄉,帶著大批的金銀珠寶,絕對很肥。
「來了,快,咱們回去。」
小蠻扯下毛氅,掉頭就跑,一口氣跑回山寨,她迅速安排了一番,將這些女山賊分成好幾個小組,每一組都有自己的任務。
安排完畢之後,她才道:「做山賊不能做得太絕,所以那些金銀珠寶咱們只取一些就好,盜賊也要取之有道,給人家主人留大頭,咱們搶小頭,否則把人搶光了,官府上來圍剿,只有死路一條。還有,記得蒙面,千萬不要說話,別讓人發現妳們是女人,到後面那個山路裡幹事,不要在自家山腳下,都記得了嗎?」
女山賊們一起點頭。
小蠻一揮手,「出發吧。」
她也是第一次做山賊,只覺刺激又緊張,跟著陳大姊她們順著小路跑到後面的山路等候。
沒出一會,果然那一行人被前面安排的人馬給嚇到了,護衛們紛紛去追捕那些到處亂跑的女山賊們,奈何山路複雜,他們不比這些在山裡長大的女人,繞了半天便再也找不到,只得頹然而返,如此這般連續騷擾了三、四次,只把那個老頭嚇得抱著馬頭,只顧自己朝前逃命。
小蠻低聲道:「咱們上。」
呼啦啦,陳大姊她們從雪堆裡鑽了出來,撲向那個孤零零的老頭和師爺,他倆早已嚇得僵住,被陳二姊一巴掌摔下馬來,眾人抓起馬匹背上的兩個箱子就跑,眨眼就跑得沒影了。
小蠻掉頭也想跟著跑上去,誰知腳下一滑,撲倒在雪地上,蒙臉的黑布也掉了下來,她匆忙中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師爺正點了火把過來要抓她,她骨碌一下跳起來,掉頭就跑,沒跑幾步就遇到了過來接她的陳大姊,把她抓起來扛在肩上,跑得比兔子還快,那師爺再也追不上。
眾人衝回村子裡,忙不迭地打開箱子查看戰果,果然是大賺一筆,一個箱子裡裝滿了白銀,另一個裡面則裝滿了各類珠寶、古董、字畫,全村人都沸騰了,歡喜得把小蠻拋上拋下,簡直把她當作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當晚眾人狂飲一番,小蠻心中又高興又覺得好玩,也多喝了兩杯,腦子有點暈暈的,只聽陳大姊感慨道:「做山賊也要有這些學問,小蠻妹子,這下我們可學到啦。」
小蠻嘿嘿笑道:「大姊,聽我說,這筆做了之後,還是別再當山賊比較好,這些銀子足夠妳們生活的,養些牛羊,總比當山賊來的安穩,還有,銀子用了也罷,那些字畫還是別流傳出去,否則會查出源頭。」
陳大姊點頭道:「妹子說的對,咱們當賊也罷了,可不能讓孩子也跟著當賊。」
她攬住小蠻的肩頭,很是親熱,「妹子就留在咱們村吧,大姊很是欣賞喜歡妳。」
小蠻搖了搖頭,「不,我還有事,不能久留,而且我的臉被他們看到了,留下來肯定會有麻煩,還是趕緊離開比較好。」
陳大姊又挽留了幾句,見她執意不肯留下,只得讓人把她的馬牽過來,她的包袱也一樣沒少的栓在上面。
「東西都還給妳,妹子,全村人都感激妳,以後一定要來看看咱們。」說著,她又取出一個布包,裡面放了一些珠寶和銀子,「這是妳的分,這次行動能成功,大部分都是妳的功勞,這些錢妳拿去,路上做個盤纏,還有,見了妳男人,耳刮子就別刷了,要他好好疼妳。」
小蠻點了點頭,甜甜一笑,「謝謝大姊,來,咱們喝酒,今晚不醉不歸。」
◎ ◎ ◎
這大概就應當叫做因禍得福了。
小蠻騎馬走在山路上的時候,摸了摸懷裡的金銀珠寶,她數過,一共是一百兩白銀,外加一些珠寶,雖然不如以前那麼富有,但也不算小數目了。
下山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一直走錯了方向,鎮州應當是朝北去,她卻一直往東走,難怪怎麼也出不了山林,陳大姊很熱心,一直領著她,全村人都出來把山路上的雪給鏟到旁邊去,這樣方便馬蹄不打滑,直到將她送出這片山林,眾人才依依不捨地揮手而別。
餘下的路並不難走,小蠻策馬小跑,大約花了半天功夫,在天黑前趕到了鎮州城內。
她首要的事情就是去珠寶店,將身上的珠寶全部兌換成銀子,她和店主就寶石珍珠的磨損度磨了半天,最後那些寶石統統賣掉,大約換了千兩銀票左右。
她又成富婆了,不過這次的錢拿著很穩,不會再怕它們跑掉。
小蠻心滿意足,牽著馬走向客棧,熱心的小二立即過來替她拴進馬廄裡,小蠻得意洋洋,進去之後很跩地要求:「天字型大小上房一間。」
掌櫃的一聽是要天字型大小上房,不由從帳本裡抬頭看她一眼,突然一愣,不由多看了幾眼。
小蠻奇道:「你看什麼?沒有天字型大小的房間嗎?」
掌櫃的皺眉看她良久,才道:「有是有,不過……」
小蠻正要從懷裡掏出銀子給他,忽見他兩眼望著自己身後某處,似乎在和自己做對比,她立即回頭,就見客棧門口貼著一張告示,通緝綠林大盜,她的臉赫然畫在上面。
完蛋!那個老頭兒果然報官了。
小蠻吃了一驚,回頭卻露出笑容,天真無比,「呀,那個大盜長得好像我,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像我的人呢。」
掌櫃的猶豫了一下,似乎也不太相信眼前這個嬌滴滴、瘦不拉嘰的小姑娘能做山賊,於是陪笑道:「是呀,我看著也奇怪,和姑娘還真挺像,不過好像沒姑娘那麼年輕……」
小蠻歎了一口氣,「這世道,當什麼不好,非要當山賊,老天保佑,官府可別找我的麻煩,我可是良家女子,和山賊一點關係也沒有的。」
掌櫃的笑道:「是呀,我看姑娘斯斯文文的,就不像壞人,姑娘是要天字型大小房間,對吧?」
小蠻交了銀子,立即上樓進房間。
這下她慘了,被人掛在榜上通緝,這是什麼情況啊?那個掌櫃的神情可疑,很可能要報官,她不能久留。
小蠻把包袱攤開放在床上,挑了半天也不知該扮成什麼。
扮成男人吧……她這裡沒男人的衣服,而且就她這樣,扮成男人除非是瞎子,否則白痴都能看出是假的;扮成老太太……她頭髮是黑的呀。
小蠻在屋子裡一個勁轉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回頭見包袱裡有一件舊衣服,破了幾個洞,她還沒來得及補,顏色也灰撲撲的,她靈光一動,頓時有了主意。
裝扮完畢之後,她打開窗戶,朝下看了看,果然有官兵朝這裡過來了,她抓著窗櫺跳下去,下面正是馬廄,她的坐騎在那裡悠閒的吃草呢。
小蠻摸了摸牠的腦袋,低聲道:「乖,我是沒辦法帶著你了,你要是真的聰明,就在城外等我。」
她解開韁繩,取出一根繡花針,朝馬屁股上一扎,那可憐的馬痛嘶一聲,撒開四條蹄子就開始狂奔,一下子衝出街道,引起驚叫連連。
小蠻提著包袱,從小巷子裡溜了出去,快到大街上的時候,她立即弓著腰,抓起一根樹枝,顫巍巍地走了出去。
原來她見到破衣服,靈機一動,乾脆把那衣服在地上蹭得髒兮兮,然後換上,再把頭髮揉亂,臉上塗些泥灰,扮成一個叫化子,叫化子嘛,髒兮兮、臭烘烘,自然沒人會懷疑到她頭上。
小蠻拄著樹枝,顫巍巍地走到客棧門口,果然下面圍了一群人,都在看熱鬧,前面有個人說道:「聽說這次通緝的山賊是個女孩子呢,真看不出來,長得還挺好,做花娘也可以啊,做什麼山賊。」
阿呸!憑什麼女人走投無路就要去做妓女,這些男人的想法真無聊。
另一人道:「人出來了,估計是撲了個空,那丫頭倒是狡猾。」
小蠻趕緊湊上去,「什麼事,什麼事?抓住江洋大盜了嗎?」
那些人見她是個叫化子,趕緊閃開,「做什麼,別過來。」
小蠻伸出手,哽咽道:「大爺,賞點銀子吧……行行好……」
那人舉起拳頭作勢要打,她趕緊抱頭鼠竄,跑了一段,看看周圍沒什麼異常,這才拄著拐杖,唱著蓮花落,一步一步朝城門那裡走去。
誰知城裡發現了江洋大盜的蹤影,城門那裡居然增派了士兵看守,進關出關都查得極嚴,每個人的包袱都要打開看,甚至要脫下上衣查看是男是女;小蠻只得掉頭又走了回來,舉目四望,也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辦,只好繼續唱著斷斷續續的蓮花落,到處亂走。
拐了個彎,前面是正東大道,那裡有一家鏢局,據說江湖上還蠻有名的。
小蠻慢吞吞地走過去,果然見路旁有一家鏢局,掛著淡藍旗子,門口看門的都很是威武,與眾不同;她縮在牆角,假裝休息,希望能看到一兩個眼熟的人,那次去不歸山,裡面百來號江湖人士呢,總有認識她的,拜託人家送她出城應當還能做到。
她坐了一會,果然見鏢局大門打開,裡面走出兩個人,其中一人身穿黑色大氅,粗長的辮子拖在身後,她大吃一驚,心臟頓時開始激烈跳動。
是澤秀!他怎麼會在這裡?
她渾身都僵了,生怕他認出自己來,縮著腦袋假寐,動也不敢動,她怎麼給忘了,這人是專門吃官府賞金的呀,他肯定會看到告示,萬一他要來抓她,那就完蛋了。
澤秀與那人說了兩句話,拱了拱手,轉身便走,小蠻聽見那腳步聲是朝著自己這裡過來的,嚇得趕緊垂頭玩泥巴;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的心跳也越來越快,直到他飛快走了過去,連停都沒停一下,她才舒了一口氣,心裡也不知是慶幸還是失落。
還好還好,他沒認出來,估計是個人都不會對路邊的叫化子感興趣的。
她又坐了一會,確定澤秀是走遠了,這才慢吞吞站起來,轉身往回走,路過一個包子攤,剛出爐的包子白乎乎、軟綿綿,她只覺肚子裡一陣餓,左右看看,趁那個老闆給別人裝包子,抬手抓起兩個就跑。
後面有人在罵、在追,她毫不在乎,仗著自己身體輕跑得快,在小巷子裡亂鑽一陣,果然那幾人再也找不到她,罵罵咧咧地回去了。
小蠻嘿嘿偷笑,將兩個包子拿起來,大咬一口,燙得眼淚都要出來,她左右看看,確定沒人,這才放心大膽地坐在地上大快朵頤,剛吃完一個包子,忽聽後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探頭一看,就見澤秀黑著臉朝她這裡走來。
小蠻抓起沒吃完的包子掉頭就跑,看到一個小巷子,刺溜一下就鑽了進去,在裡面七拐八繞,回頭看看,沒人追上,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真是要嚇死我。」她喃喃說著,將包子朝嘴裡一塞,再也不敢待在這裡。
伸長耳朵去聽,見他的腳步聲朝前面去了,她這才掉頭往反方向走,沒走兩步,忽然覺得腳步聲就出現在後面,她脖子上的寒毛一根根都豎了起來,慢慢回頭,就見澤秀抱著胳膊靠在牆上怒視著她。
她拔腿還想跑,背心突然被人一把抓住,她「啊」的一叫,嘴裡的包子險些掉出來,趕緊用手接住。
「妳這個到處惹麻煩的小鬼。」澤秀罵了一句,揪住她的背心就走。
小蠻手忙腳亂拚命掙扎,澤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攔腰一提,像提豬仔一樣把她提在手上。
小蠻急道:「我不去官府,我不去!」
他冷道:「誰說要送妳去官府。」
不送官府嗎?
她眼淚汪汪地抬頭看著他,低聲道:「可是據說我值兩百兩銀子呢,你真的不送哦?」
「少廢話。」
「真的不送哦?」
澤秀額上青筋亂蹦,冷道:「走,去官府!」
小蠻急得吱吱亂叫,兩腿亂蹬,奈何人被他提著,根本動彈不得,眼見他走了一段,突然推開一扇房門,把她朝裡面使勁一丟,然後「砰」地一下關上了門。
小蠻摔在地上,卻不怎麼疼,原來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毛皮,她骨碌一下爬起來,四處看看,這裡是一間典型的民居,不過沒什麼傢俱,只有窗前放了一個桌案,除此之外只有地上鋪著的厚厚毛皮。
「妳給我解釋一下,到底做了什麼好事。」澤秀脫了靴子,站在她對面,手指不耐煩地在牆上敲著,惡狠狠地瞪著她。
小蠻怯生生看著他,從懷裡拿出包子,捏了捏,又往嘴裡塞。
「不許吃。」他皺眉。
小蠻和沒聽見一樣,塞了滿嘴包子,最後噎得打了個嗝,揪著喉嚨,滿臉痛苦。
澤秀怒氣衝衝地走到裡間,給她端了一杯冷茶,小蠻接過來一口喝乾,總算順了一口氣。
「謝謝你,哇,差點噎死我。」她摸著胸口,十分慶幸。
「現在給我說。」他一把搶過杯子,丟在案上,毫不客氣。
小蠻盤腿坐在地上,四處張望,「哇」了一聲,「這是你買的屋子啊?什麼都沒有,怎麼住人啊?」
澤秀瞪著她,「不許轉移話題。」
小蠻只得摸了摸鼻子,道:「就是……這樣那樣,我不小心成了山賊……然後被通緝了。」
「這樣那樣,是怎麼樣?」
問那麼仔細幹嘛,無奈之下,小蠻只得把怎麼遇到陳大姊她們,怎麼教她們當山賊大賺一筆的事情說了一遍。
澤秀似笑非笑看著她,「妳本事不小,連山賊也能當,知不知道妳們搶的人是誰?」
「有錢人。」小蠻回答得很認真。
「是告老還鄉的南樞密院裡的一位大人,妳膽子真夠大的,連這種人也敢搶。」
有什麼區別,反正都是有錢人,小蠻別過腦袋,裝作沒聽見。
「鎮州最近查得很緊,妳待在這裡不許出去,過了這一陣再說。」澤秀說完,穿上靴子便要走。
小蠻奇道:「你真的不會送我去官府哦?」
澤秀定定看著她,淡道:「莫非妳以為我會將妳送去官府嗎?」
小蠻有些尷尬,低聲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澤秀推開門要走,回頭見她四處張望,賊忒兮兮,便冷道:「妳知道我的手段,如果妳敢逃走,被我抓住,這次我絕對送妳去官府。」
小蠻本來還存著逃走的念頭,被他一說嚇得全縮回去了,只得連連點頭。
澤秀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低聲道:「妳……瘦了。」
說完卻將門一關,不知去哪裡了。
小蠻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有歡喜、有難受、有尷尬、有難堪,她真的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澤秀,她曾以為再也見不到他,見到了,他也會裝作不認識她,可她想錯了,他還是幫她了,一個吃官府賞金的人窩藏罪犯……唉,好煩。
她一頭倒在軟綿綿的皮毛上,抱著腦袋滾來滾去,腦子裡天人交戰,一個聲音讓她趕快走,一個聲音讓她留下。
最後她終於累了,從懷裡掏出銀票一張一張數著,數到後來只覺眼皮沉重,胡亂把銀票塞回去,閉眼睡著了。
◎ ◎ ◎
澤秀晚上回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在地上縮成一團睡著的小蠻,她睡覺的時候會像小孩子一樣,蜷縮起來,據說這是內心惶恐,沒有安定感的徵兆。
他脫了靴子,走到案邊,將買回來的豬肉餡餅放在上面,輕輕點亮了燭火,他靠牆坐著,定定看著她的睡顏,動也不動。
天色越來越暗,燭火微微跳動了一下,小蠻翻了個身,耳上有什麼東西一亮,他的眉毛頓時一跳。
小蠻是被一陣香味給弄醒的,她迷茫地睜開眼睛,被香味引誘得要流口水,本能地轉頭望過去,就見澤秀一個人坐在案邊,一言不發地吃著豬肉餡餅。
她一下坐了起來,蹭過去,眼怔怔地看著油汪汪誘人的餡餅,就是不敢伸手去抓。
「去洗手,裡間有臉盆。」他淡淡說了一句。
小蠻從善如流,趕緊溜進裡間,裡面也鋪著一半的皮毛,另一半卻豎了一張屏風,後面大約是洗澡的地方,很乾淨;她從水缸裡舀了水,把手臉洗乾淨,這才跑出來,澤秀早已給她拿了一雙筷子、一個碗。
她咬了口餡餅,燙得差點跳起來,可是真的很好吃,她一口氣吃了三個,便放下了筷子,「謝謝,我吃飽了。」
他立即皺起眉頭,「妳是雞腸子?就吃這麼點。」
小蠻也皺起了眉頭,「什麼叫雞腸子?豬才會吃那麼多,吃飽就行了嘛。」
她拐彎抹角罵他是豬,他也不說話,咬了一個餡餅走到後面,打開後門,過一會又回來,「熱水燒好就可以洗澡,趕緊把那身臭烘烘的衣服換下,髒死了。」
小蠻「哦」了一聲,又縮到牆角,重新把銀票拿出來數,然後一張一張分好,裝進荷包裡。
澤秀道:「這些就是妳搶來的錢?」
「錯,不是搶的。」她立即驕傲地抬頭,「是我樂於助人之後,山賊大姊們送我的酬勞。」
他嗤笑一聲,「狡辯。」
這裡很顯然是他暫時安身的地方,極少過來住,很多器皿上都積著灰塵。
洗好澡,小蠻從牆上的櫥子裡抱出被褥,結果驚動了裡面的老鼠之類的,嗖嗖一陣亂跑,她嚇得將被子一把丟在地上,破棉花頓時散了一地。
這……能睡人嗎?小蠻很懷疑。
澤秀洗完澡出來,就見她坐在地上,對著滿地的爛棉花發呆。
「啊,忘了告訴妳,不要動櫥子裡的東西,老鼠都做了不知多少個窩。」澤秀這才想起這件很重要的事。
他肯定是故意的!小蠻鬱悶地看著他。
澤秀過來將那團爛棉花一提,厭惡地皺起眉頭,捏著鼻子丟到後門外面去了,回來的時候就見她將地上剩餘的碎棉花撿乾淨,輕輕丟到窗戶外面去。
柳葉眉一般的新月破雲而出,她的頭髮半溼半乾,披在身後,腰身纖細得一折就會斷,那背影實在是楚楚動人的。
她呆呆看著外面的月亮,突然歎了一口氣,回頭道:「沒被子怎麼睡呀,澤秀?」
好像很久都沒聽名字從她嘴裡說出來了,他的心裡好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別過腦袋,淡道:「就這樣睡。」
他把三把大劍抱過來,坐在地上,緩慢又專注地擦著,每一個縫隙都不放過。
小蠻只得跟著坐在皮毛上,好吧,雖然皮毛很軟和,但沒被子還是會冷吧,他難道以為她也是個皮糙肉厚的男人?
沒人說話,屋子裡安靜得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一點燭火緩緩簇動著,兩人的影子被拉長,在牆上晃個不停。
小蠻見他專心致志地擦著劍,目光難得這樣溫柔,忍不住湊過去看,輕道:「你每天都擦它們?」
他「嗯」了一聲,「它們不喜歡血腥味,要擦乾淨。」
「你說得好像它們是活的一樣。」
他微微一笑,「自然是活的,而且不比人差。」
是不是真的啊?小蠻懷疑地看著他手裡那三把劍,被他擦得光可鑒人,好像隨時隨地都可以刺破任何堅硬的阻礙。
「它們不會說話,只會殺人呀,你最常用哪把?」
澤秀舉起手裡那把最寬的長劍,用手指輕輕一彈,它立即發出嗡嗡的響動。
「雖然不會說話,卻比人可靠,因為它們不會說謊,更不會花言巧語,玩弄人心。」他淡淡說著:「這把叫做春歌,專殺奸佞作惡之人。」
小蠻心中一沉,驚疑不定,不曉得他是不是話裡含刺。
他又舉起第二把劍,劍身修長,泛出淡青色的光芒,上面雕琢著古樸的花紋。
「這把叫做龍吟,專殺前來侵犯挑戰我的惡人。」
第三把劍只有兩指粗細,劍身打造得極其完美,小蠻清楚地在上面看到自己的雙眼,寶劍一出,她立即感到迫人的寒意,不由朝後縮了一下。
「這把叫做碎雪。」他用手指愛憐地拂過它的劍身,像在撫摸愛人的肌膚,「它只殺過一個人,十六歲那年,有個人背叛我,耍弄我,它斬下了那人的頭顱。」
小蠻吞了一口口水,手心裡全是汗,不由萬分後悔自己沒事找事。
澤秀將劍擦完,裝回劍鞘裡,提起大氅丟給她,「睡覺吧。」說罷一口吹了燭火。
小蠻驚魂不定,在地上滾來滾去、翻來翻去,怎麼也睡不著。
還是走人比較好吧?她看不透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從以前到現在都是,他真的只是隨口說說那些話?不不,小蠻直覺絕對不是那樣,他是在嚇唬她、威脅她,他恨死她了,說不準他一個不開心,自己的腦袋真的要不保。
只是這麼長時間,他們一起跋山涉水,經歷那麼多事情,他真的忘了嗎?完全可以拋棄掉?
某個夜晚,她在銅鏡裡看到的自己,充滿了一種快要凋謝的美,那樣的事情,他也會棄如敝履?他真的可以拋棄她,只因為她什麼也不是?
小蠻緊緊咬住手指,拒絕再想下去,她快哭了。
全天下的人看她像一隻螞蟻,那也不要緊,她照樣可以活得有滋有味,但她不想在這個人面前自卑,她以前奢望不到的美好,就算它走掉了,不屬於自己,她也不要重逢的時候被再度看輕。
不能乞求,不能軟弱,她還是離開比較好。
夜漸漸深了,他的鼻息輕輕在黑暗裡起伏,應當是睡熟了,小蠻輕手輕腳爬起來,抓起自己的包袱,一步三回頭,生怕他醒過來。
她走到門邊,低頭摸著自己的鞋子,汗,她的鞋子被他丟去什麼地方了?她正在努力認真的摸,忽聽耳後「嗖」的一聲,一道寒光擦著她的耳朵重重釘在門上。
她嚇得呆住,澤秀緩緩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彎腰將她一提,提了回來,小蠻渾身僵硬,被他按倒在地上,手指都不敢動一下。
澤秀又走到門邊,將劍一拔,慢慢走了回來。
她倒抽一口涼氣,一把抓住大氅蒙住腦袋,他會砍她的腦袋!
等了半天,沒什麼動靜,她悄悄從大氅裡扒開一條縫去看,卻見他將劍收回劍鞘,然後抓在手裡,走過來躺在自己身邊。
「我說過,妳只要出門一步,我就會將妳看做普通的通緝犯,絕對不會手下留情。」他淡淡說著,聲音裡毫無睡意。
小蠻嚇得快哭了,呆呆趴在地上,從頭髮到腳尖都不能動。
澤秀抓住她的腰帶,在手上擰了兩下,纏在手腕上,將她拉過來一些,道:「睡覺。」
她會死!肯定會死!
小蠻亂七八糟地想著,心跳一陣快一陣慢,恨不得馬上跳起來告訴他一劍砍了自己,那樣還痛快些,可是她又捨不得自己的命,她才十六歲,生命中很多美好的東西碰都沒碰過,他真的能下手殺她?
她胡思亂想,直到天快亮了才累極睡去,不知睡了多久,她猛然驚醒,一骨碌爬起來,怯生生地四處看看,澤秀好像出去了,她猶豫著走到門邊,不知道是不是該壯壯膽子,一把推門跑出去。
誰知低頭一看,那把碎雪就卡在門上,冰冷鋒利的刀刃就正對著她,擺明了她如果敢出去,他就要用這把劍把她的腦袋砍下來做風鈴。
小蠻背過去抹了一把眼淚,澤秀,你太絕了!
碎雪上還卡了一張字條,她小心翼翼地拆下來,打開一看,上面寫了一行字:後面是廚房,東西都買來了,晚上回來吃飯。澤秀留。
她把字條丟在地上狠狠踩了好幾腳,想像是在踩他,把他踩成豬頭,可想像終歸是想像,現實裡她還是被壓榨的可憐苦工。
她梳洗了一番,跑到後門那裡一看,果然有個小院子,圍牆很高,高的讓她又想流淚,除非她想摔死,否則不要想爬圍牆逃走。
後院還有幾扇門,不過都上了鎖,落滿了灰塵,她推開唯一沒上鎖的房門,裡面果然是個廚房,地上堆了許多豬肉、白菜之類的東西,還有一只嶄新的大鍋,油鹽醬醋之類也是新買的。
小蠻將這些東西飛快分類擺好,忙了半日,燉了一鍋豬肉白菜,剛盛進碗裡要端出去,抬頭忽見廚房門口站著一個人,嚇得她差點把碗給砸了。
「不是晚上才回來嗎?」她驚魂未定地問著。
澤秀接過她手裡的碗碟,轉身便走,一面道:「嗯,外面的東西不好吃。」
小蠻本來打算在他碗裡倒一些抹布水之類的髒東西,報復一下,結果他這麼快回來,惡作劇顯然是不能做了。
她不知怎麼的,特別心虛,跟過去乾笑道:「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澤秀布好筷子,淡道:「在妳把字條當作豬頭踩的時候。」
她心虛得要命,端著碗小小吃了幾口,突然很慶幸自己沒在他碗裡倒髒東西,否則他那把劍又要晃啊晃的來割她脖子。
◎ ◎ ◎
在這裡住了幾天,小蠻漸漸摸透了澤秀的生活規律,他每晚戌時必定就熄燈睡覺,第二天寅時過一刻便起來,出門練功,卯時左右回來繼續睡,睡到辰時就提劍出門,中午回來吃飯,下午繼續出門,晚上回來吃飯,然後擦他的劍,擦完睡覺。
以前雖然和他同路了那麼久,但都是在外面顛簸流離,這還是第一次見識到他日常是怎麼過的,果然很好很強大。
今天放在廚房裡的是一隻雞,一隻活雞,瞪著兩隻淚汪汪的眼睛,無助地縮在灶臺下面看著小蠻。
小蠻歎了一口氣,獰笑著走過去,一把揪住牠的翅膀,輕道:「可憐的小雞,抱歉,把你的肉貢獻出來吧。」
她將雞脖子抓住,將上面的毛拔乾淨,一面柔聲細語:「你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去怪那個澤秀大叔,是他要吃你,你倒楣長得這麼肥;我跟你說啊,他比豬還能吃,看到你肥嘟嘟的樣子就要磨牙霍霍,我們都是被壓榨的可憐小螞蟻,不過呢,你是用來吃的,我是用來當傭人的。」
那隻雞早已被她嚇暈過去了,動也不動,小蠻細細處理完畢,在瓦罐裡放上水,再把光溜溜的雞洗乾淨,丟在瓦罐裡一起熬,她一面低頭切菜,一面低聲唱歌:「採桑陌上試春衣,風晴日暖慵無力;桃花枝上,啼鶯言語,不肯放人歸。」
一陣腳步聲從外面傳來,她立即閉嘴不唱,抬頭一看,卻見澤秀回來了,和往日不太一樣,臉色有些發白,大氅上溼了一塊,他用手按住,倚在門上看她做菜,看了一會,才輕道:「好香。」
小蠻沒說話,只是切了一把蔥丟進瓦罐裡提味。
他低聲道:「午飯不用留我的分,妳自己吃,酉時記得叫我起來。」
他轉身走回屋子,小蠻不由好奇地探頭去看,見他脫了大氅和外衣丟在地上,裡面雪白的中衣被血染溼一大塊,她心中一顫,急忙跑過去,剛好他脫了中衣,肩胛那裡被砍了一道足有五寸長的傷,鮮血汩汩地流出來。
他打了清水,用布去洗傷口,可惜位置尷尬,他弄得很吃力,小蠻快步走上去,低聲道:「我……我幫你啊。」他一言不發,把布遞給她。
小蠻飛快把傷口洗乾淨,可惜血還是一直湧出來,澤秀遞給她一把銀針,低聲道:「我說穴位,妳替我扎針止血。」
她哪裡知道什麼穴位,好不容易摸索了半天,扎了針,血果然慢慢止住了,再把傷口洗乾淨,敷上藥,用繃帶一圈一圈裹好,低頭再看他,滿臉冷汗,臉色蒼白。
他往地上一躺,低聲道:「好了,沒事了,多謝。」
小蠻蹲在他旁邊,眼怔怔看著他,怎麼也不想走開。
他過的日子太危險,每天都刀光劍影的,不是他砍人家就是人家砍他,他光裸寬闊的後背露在外面,上面全是舊疤,而最顯眼的就是正中一道血紅的疤,那是被土老闆一劍穿透胸膛弄出來的,雖然長好了,可是看上去卻分外觸目驚心。
她扯過外衣和大氅,蓋在他身上,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果然有點發燒,正要回頭找藥,忽然手腕被他拽住。
小蠻微微一驚,低聲道:「你發燒了,要吃藥。」
他將她的手放在唇邊,掌心貼在臉頰上,口裡的熱氣輕輕噴在上面,「妳方才唱得……很好聽,原來妳也會唱這首歌。」
原來他聽見了,小蠻咬了咬嘴唇,「嗯,我會唱。」
他低聲道:「妳再唱一遍。」
她怔了一會,才開始唱:「輕絲……輕絲。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萬草光凝碧。裁縫衣著,春天歌舞,飛蝶語黃鸝。春衣。素絲染就已堪悲。塵世昏汙無顏色。應同秋扇,從茲永棄,無復奉君時。」歌聲纖細婉轉,其聲嫋嫋,彷彿要飛到九霄雲外去。
她唱完,低頭一看,他已經睡著了,還輕輕抓著她的手沒有放,小蠻怔怔看著他濃密的睫毛,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他這樣抓著她的手,如此依戀,會不會也像她依戀他那樣,從心裡糾結出許多茫然的情感?
她將他額上的碎髮慢慢撥開,從心裡輕輕叫出這個名字,澤秀。
她彷彿又聽見凋謝的花朵盛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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