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甄家老女沒人要?她只是嫁一次不夠看,嫁七次才夠嗆。
這是最不一般的愛情故事,小哥哥要如何喚回小包子塵封一世的愛?
我姓甄名離春,人盡皆知的甄家老女,不過我並不老,
正值曼妙雙十年華,卻恰好是剩女一名。我努力嫁、用力嫁,
嫁了六次都未嫁出我家門,一時名滿京城,傳聞我人未嫁,命先剋,
故無論老幼帥醜,凡男子見到我就像見到鬼,讓本老女很受傷,
莫非老天捉弄我,月老遺忘我?還好,人生處處有桃花,
這回還連開了兩朵,真教本老女莫名糾結,選擇太多也非好事。
因那廂明明在愛的告白卻搞失憶,而這廂則自稱是當年的小哥哥,
總叫我小包子,叫得本老女不禁想起那個小哥哥……
那個愛欺負我,總揪著我的小辮子玩的他;
那個給了我玉鍊子,讓我騎在牆頭上等待的他;
那個說春天一定會回來娶我,卻忘了的他……
終於我等到他回來,不過本老女芳心早變,誰知小哥哥死纏爛打,
說什麼我這一生、上一世都只能嫁他,聽得我一頭霧水,
但,好吧,小哥哥不怕本老女剋夫的話,那就嫁吧!
第一章
據說,京城裡婦孺皆知的人有兩個,一個是皇帝,一個是甄家老女。
又據說,京城裡人人聞風喪膽的人也有兩個,一個是人稱黑山老妖的採花大盜,一個是一連剋死了六個未婚夫的甄家老女。
而我姓甄名離春,正是這個據說中的甄家老女。
就在方才,我試圖跟橋頭邊賣肉的張麻子搭話,他一見我,頓時「嗷」的一聲扔下殺豬刀,奪路狂奔而逃,他一邊逃一邊驚恐尖叫:「唉呀,媽呀,甄家老女啊!」
霎時,街上男不管老少,頓如驚弓之鳥,紛紛躬身含胸,抱頭鼠竄,傳聞所言不虛,我果然讓人聞風喪膽,但我覺得心酸得很,其實,我不過就是想告訴張麻子,他的錢袋子掉到地上了而已。
遙想幾年前,我堪堪二八青蔥年華時,京城裡曾流傳著一首膾炙人口的歌謠: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甄家好女,君子好逑。
那個時候,京城方圓數十里的世家公子青年才俊,紮了堆兒馬蜂窩一樣蜂擁而至,紛紛上門提親,什麼情書啊,詩帕啊,紙條啊,我收了足足兩籮筐,各大媒婆更是扛著嚴寒酷暑,沒日沒夜蹲守在甄府大門口,對我和爹爹圍追堵截,生生踩扁了我們甄府二十又二副門檻。
七瞧八看,千挑萬選,終於,某日爹爹兩手一拍,給我定下了一門親事。
然正當兩府大紅燈籠高高掛,派帖子張羅喜事時,新郎暴斃了!爹爹扼腕歎息一番,揚揚袖子,然後大手一揮,又給我定了一門親。可悲的是,這次尚未等到紅燈籠掛起來,新郎就提前暴斃了。
第三次,仍舊暴斃,然後第四次、第五次也……如此一直到第六次,這廂方才定下親,那廂新郎騎馬回去,腳一沾地,又暴斃了。
一連剋死了六個未婚婿,於是,自然而然的,我被京中熱愛八卦的長舌大媽、大嬸們訛傳成妖了,是以,京中男子皆避我如避瘟神一般,不過短短四五年間,我就一躍從人人趨之的甄家好女,落魄成了人人避之的甄家老女,中間的曲折起伏,著實令人欷歔。
我想,如果人生是齣戲,那我這齣戲也算得上是跌宕起伏,又盪氣迴腸了,只可惜的是,卻是一齣悲劇。想至此,我不免歎了兩歎,抬頭望望天,天空湛藍如洗,暮風將雲朵吹得飄忽鬆散,有成群的烏鴉麻雀呼啦啦飛過,我在心裡安慰自己,其實生活還是很美好的。
從兜兒裡摸出幾塊銅板放到張麻子的錢袋子裡,我挽起袖子,操起案上殺豬刀,「哐噹」幾聲,砍下兩條豬腿,然後遞給丫鬟小桃道:「等會兒回去燉了。」
我喜歡吃豬腿,這不是個祕密,但我喜歡吃張麻子家豬腿的原因卻是個祕密,這個祕密除了小桃和醉花蔭的花魁瑤玉外,就只有我自己知道,因為我喜歡雲非白。
果然,小桃笑嘻嘻的說:「小姐,妳又想雲公子了。」
「翩翩少年郎,冠蓋滿京華」,我想京城裡當得起這句話的非雲非白莫屬。
第一次見到雲非白,是在我剋死了我的第六個未婚婿的第九九八十一日,那日他新進遷京,是久負盛名的江南第一錢莊的少莊主,應我阿爹的邀請前來甄府赴宴。
猶記得那是個蝶舞蜂忙,夕陽染幽草的黃昏,圓圓的夕陽像個摔爛的紅柿子掛在半空中,我坐在後花園裡的一個亭子裡,滿嘴流油的啃著張麻子家的豬腿,忽聽一個聲音問我:「豬腿這麼好吃嗎?」
我從碗裡抬起頭來,這才發現旁邊不知何時站了個男子,藍衫廣袖,清雅溫潤,嘴角噙了絲微微笑意怔將我望著。
我抹了一把嘴,想了想,鄭重答道:「淡定使人長壽,豬腿使人忘憂。」
他臉上閃過一絲錯愕,旋即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又問我:「妳叫什麼名字?」
我在心裡斟酌了一番又一番,然後乾脆俐落的回答:「甄家老女。」
甄家老女這幾個字滿京城裡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縱然他才來京城不久,想必也早聽過我這個叫人如雷貫耳的大名,而我也原以為他會面色一白,驚叫一聲,然後雙手捂胸奪路而逃。
哪知他只是微微一愣,唇邊的笑意越發的深,然後走到我面前來,從袖子裡掏出一塊白色絹帕遞給我,道:「妳嘴角的油漬還沒擦乾淨。」
我驚了,倒不是因為我嘴巴上的油,而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聽了「甄家老女」這四個字後,還能鎮定如斯又淡定如斯,於是,驚了之後,我望著他傻了。
等我回過神,他已經走遠了,翩翩風姿,黑髮如墨,我心裡一動,頓時拍案而起,揚著帕子高聲叫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他在一棵鳳凰樹下駐足,回過頭來,衝我微微一笑,道:「雲非白。」
已記不得是他的這一抹笑醉了我的眼,還是他的那方白手絹惑了我的心,我忽然間就開了情竇,動了春心,簡而言之,我對他一見鍾情,並且從此戀上他了!但我的這個戀是暗的,身為一個一連剋死了六個未婚婿的老女,我實在沒有理由正大光明的明戀。
◎ ◎ ◎
暗戀讓人憔悴,也讓人衝動。
某日,我心情愁悶的去醉花蔭找瑤玉訴我對雲非白的衷腸。
她一聽,戳著我的腦袋,道:「敢愛敢恨才是真女子,似妳這般畏畏縮縮,簡直丟人!那些個所謂被妳剋死的男人,是時辰到了,被閻王爺收回地府幹活去了,與妳何干?妳且莫要庸人自擾,快大大膽膽的去跟他表明心事。」
我那時喝了幾口酒,腦子模糊,一聽,深以為然,於是回去提了把菜刀去向雲非白表白。
他當時正在後院石桌前看書,我悄悄的爬上院牆,拿著菜刀,默默的在心裡把我事先演練的表白過程在腦子裡練習了一遍。
過程就是,我先開口叫他,他便放下書朝我走來,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躍下牆,然後縱身撲上去將菜刀架到他脖子上,惡狠狠的問他:「我要嫁你為妻,你從是不從?」
他若答從,那麼皆大歡喜;若是答不從,我便把鼻子一哼,惡狠狠的威脅他:「那我就讓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孰料,當我正認認真真的練習著,忽聽一個聲音響起:「阿離,妳這是在做什麼?」
「哐噹」,我手上的菜刀掉地上去了。
我覺得他這個阿離真真是叫得美妙又動聽,雖則是第一次聽,我卻覺得親切得很。
我哈哈一笑,指著他院子裡栽的竹子,道:「我見你這院子的竹子長得頗好,想砍一根回去栽栽。」
他將菜刀撿起來,拿在手上,溫言笑道:「砍的竹子怎栽得活,明日我叫人給妳送幾株去。」
我乾乾一笑,他個子高,院牆卻矮,是以我騎在院牆上恰恰與他平視,正是黑夜裡,風乍起,吹起他耳邊髮絲,我一時看傻了眼。
正怔然間,他卻忽然上前來握住我的手,微微蹙眉道:「夜裡寒涼,怎生穿得這樣薄?」
我一個激靈,從牆上滾下,落荒而逃。
佛曰:「人生總是充滿著變數和意外,以一顆平常心處之,方能拈花一笑,坐看庭前浮雲變幻。」我深以為然,但很顯然,我遠遠未達到這個境界,狼狽奔逃回去後,我很是對月欷歔感歎了一番。
第二日傍晚,金烏西沉時,小桃端上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豬腿,我正欲舉筷,丫鬟突然來報,雲公子帶著家丁,扛了幾根竹子來。
我怔了一怔,然後「啪」的放下筷子,起身奔到銅鏡前,畫眉點唇。
雲非白正同爹爹在前廳喝茶,見我進去,唇角一揚,眼裡是滿滿笑意。
我並未做虧心事,卻被笑得面上發燙。
座上爹爹忽然兩手一拍,驚道:「哎喲,我怎麼忘了還有公文未批完!」言畢,扼腕歎息著同雲非白作辭,揚一揚袖子,走了,身姿甚是瀟灑。
這廂雲非白走到我面前,望著我含笑道:「妳昨天說想栽竹子,我從院子裡挖了幾株給妳送了來。」
我做出一個得體的笑容,「倒多謝了。」
他卻未答話,只把一雙眼睛含笑將我望著,我乾乾一笑,正欲講話,忽聽他開口:「妳的眉畫得很好看。」
我頓時像被迎面潑了一盆滾油,面皮滾燙滾燙,於是揉了揉眉毛,乾笑兩聲,道:「是嗎?」
他臉上笑意越發的深,頓了頓,問道:「竹子想栽在哪兒?」
我想了想,道:「栽在後院池塘邊吧。」
於是,我們扛著竹子慢慢踱去了後院,這時金烏已沉,有風起,池塘水中野鴨三兩隻。
雲非白放下肩上竹子,回頭笑對我道:「我挖坑,妳栽竹子。」
我大驚,想他名冠京城的江南第一錢莊少莊主居然親來我家挖坑栽竹,這是多麼奇妙又值得八卦的一樁事,驚過之後,我把他這話細細品味一番,頓覺和「我織布來你耕田」有異曲同工之妙,於是心下竊喜之,欣然答應。
家丁小廝見我二人親攬了這個體力活,頓時歡喜了得,興奮的奔相走告,取來鐵鍬、水桶,便一哄而散。
栽樹確是個體力活,我素來憊懶,此番卻做得極是興趣盎然,當然,乃是因為某人,他挖坑來我栽樹,他提水來我培土,私以為,這是個很容易滋生某種情愫的氛圍和時機。
果然不負我所望,在我第三次將竹子栽歪時,雲非白放下鐵鍬,微微笑著上來握住我的手,輕聲道:「再往右一點。」我強忍著沒將喜形露於色,順勢將手往他手掌心裡縮了縮。
佛說的很對,人生無時無刻不充滿著變數和意外,我也無時無刻不深以為然。
於是,悲劇發生了!
就這麼一縮,但聞「喀嚓」一聲巨響,一道閃子當空劈下,竹子「喀」的一聲被削掉半截,落到池塘裡,驚起野鴨哀叫連連,再一看,那竹子恰恰的從我和雲非白握在一起的手邊截斷,正滋滋冒著青煙。
我目瞪口呆,我一連剋死了六個未婚婿,方才不過只是碰了碰雲非白的手,便引來天雷,我登時不由得將自己驚為妖孽,我覺得沮喪又哀傷,我果然是個孤獨終老的命嗎?
雲非白拉著我往後退了一步,皺眉望望天道:「許是想下雨了,這些竹子暫放在這兒,且先回去吧。」
孰料,他話音這廂落下,那廂便見天色陡變,烏雲翻滾,如柱大雨霎時頃下,於是,自然而然的,我們酣暢淋漓的被大雨瓢潑了一回。
待到家丁丫鬟們將傘送來時,雨已驟收,彼時,我正靠在雲非白胸口前,哆哆嗦嗦的抖著,那些個家丁丫鬟掩嘴偷笑,將傘遞過來,嘻嘻亂笑著撒腿跑走了。
我這才驚覺自己整個人幾乎都貼著雲非白,頓時把臉一紅,跳開身,撐傘欲走,但雲非白卻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回頭,一眼望到他幽深的眸裡,他輕聲問:「阿離,我若娶妳為妻,妳願意嗎?」
我望著他髮梢啪嗒啪嗒地往下滴著的水珠,怔住。
「阿離?」
我回過神,澀然一笑,「我是甄家老女,你難道就不怕……」
他低笑一聲,截斷我的話,道:「若怕,我就不會說這話了。」
我覺得鼻子酸酸的,仰頭朝天眨了眨眼,然後望著池塘中的一雙戲水寒鴨,道:「雨過天晴,鴛鴦成雙,適宜求婚。」
他忍俊不禁,握了握我的手,道:「明日我便來提親。」
夜晚回去,我開始歡歡喜喜的找花樣子,準備給自己做嫁衣。
但人生中有些事情是註定的,誰也預料不到。
我一連等了三日,也未見雲非白登門提親,叫人去打聽,才知他因淋雨傷了風,回去突然高燒,一連數日昏迷。
小廝回來疑惑與我說:「聽說雲公子身體一向很好,此番不過是傷風而已,卻奈何高燒不退,一直昏迷,著實叫人奇怪。」我默然不語。
又過了幾日,雲家忽然閉門謝客;再過了幾日,聽說他醒了,但,卻失憶了。
是真的失憶了!因為我爬到院牆上,騎在上面,看見他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院子裡,夕陽黃昏裡,影子在地上拉的老長,我叫他:「非白。」
他回過頭來,微微一愣,問道:「姑娘是?」
他病了一場,面容憔悴了許多,就連臉上的一如既往的溫煦笑意也顯得有幾分蒼白。
我歉意朝他一笑,然後默不作聲的從牆上下來便離開了。
◎ ◎ ◎
就在方才,我在街上突然遇到他,他從我身邊走過,帶過一陣香,很快又隱沒到如織人流中,我想,他是真的忘了我,那個說娶我的溫潤男子,也真的是一去不復返了。
一株竹子引發這樣一場悲劇,說來,著實叫人欷歔,細一想,我不免略有些傷感,但是沒關係,幸好我還未失憶,我還可以一邊吃豬腿一邊想念他的笑,我想老天終究還是待我不薄的。
回時,從一家賣花的攤子旁過,我一如既往的買了一盆君子蘭。
經過雲府時,我抱著花又一如既往的爬上了院牆,雲非白失憶後,我每天都會偷偷來給他送一盆君子蘭,「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我想,再也沒有比君子蘭更配他的花兒了,算一算,這是第六十一盆了,已經整整兩個月了。
院子裡空空落落,風從牆角的竹子裡穿過,吹起葉子颯颯作響,院當中的石桌上斜躺著一本書,翻開的幾頁被風掀起,在薄薄的夕陽中顫顫巍巍的立著,我騎在牆上,看得憂愁又哀傷。
「妳在看什麼?」耳旁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看人。」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有人嗎?」
「沒有。」
那聲音便停了下去,良久未言,我下意識的回過頭去,一張帶著些許玩味的笑臉霎時撞進我眼底,是個陌生男子,眉眼出於意料的竟和雲非白有六七分相像,只是臉上少了幾許溫潤謙和,多了一分風流不羈。
我愣了一愣,「方才是你在和我說話?」
他聳了聳肩,「妳以為呢?」
我朝一旁站著的小桃瞟眼過去,她緋紅著一張臉,對我嗤嗤一笑。
我撫額望望天,放下花,正欲從牆上下來,卻聽得那男子慢悠悠道:「小包子,這麼多年沒見,妳這愛爬牆頭的習慣怎麼還沒改?」
心中喀嚓一聲,我頓覺一記悶雷從我腦門上劈下,心想,包子?包子!包子……
我腳下一軟,「撲通」一聲,從牆上滾下去了,小桃驚叫一聲,聽起來慘絕人寰。
面前這個殺千刀的罪魁禍首將我從地上扶起來,雙手扣著我的腰,好似春風拂面一般淺淺一笑,「怎麼,小包子見到我竟這麼激動嗎?」
「你你你,你是……」我大驚。
「雲洲。」他接下話。
果然,果然,我覺得心肝疼,冤家路窄,狹路相逢,這個世界多麼奇妙又缺德。
我穩了下心神,仔細將他打量一番,這廝雖則長得變了許多,但細一瞧,仍可見當年幼齒時的輪廓模樣,他少時便生得面皮乾淨風流,如今添了身形和成熟氣韻,越發顯得風流倜儻。
正暗暗將他打量著,他突然將臉湊到我面前,瞇了瞇眼,「小包子為何這般脈脈含情將我望著?」
我一寒,回過神來,摸了摸臉,肅然道:「你看錯了。」
他不以為然一笑,手在我腰上加了幾分力,「小包子怎麼會在這兒?難道是聽聞我今天進京,特地趕來與我相會的嗎?」
我又一寒,推開他的手,認真的望著他道:「確然不是的。」
「哦?」他挑了挑眉,「那妳騎在我們家院牆上做什麼?」
心中喀嚓一聲,我踉蹌了一下,緩了半晌,我指著雲府,木然道:「這……是你家?」
他鄭重點了點頭。
「雲非白是你什麼人?」
「我大哥。」他說著頓了下,雙眼微微一瞇,「怎麼,小包子認識我大哥嗎?」
我忽地心裡一酸,豈止認識,豈止認識……我望了望天,忽記起這幾日京城裡傳的沸沸揚揚的一樁事,說是雲府二公子將從蘇州來京,和雲非白共同接管第一錢莊事務。
我先前只曉得他姓雲名洲,卻從未料到他竟是久負盛名,第一錢莊的雲家少公子,看來,就連生活也是個奇妙又缺德的東西。
我扯了扯嘴角,答道:「不認識,只是聽說,聽說而已,雲大公子名冠京城,誰人不知。」
「哦?」雲洲那廝臉上笑意頗為意味深長,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目光裡卻透著些許冷冽,「那妳爬到我們家院牆上來看什麼人?」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微微一笑,答道:「我的風箏斷了線,飛到你家院子裡不見了,我在看是誰給揀去了。」
雲洲嘴角抽了抽,「這半陰天的,妳放風箏?」
我淡定地抖了抖衣裳上的灰,然後對他作了一個大家閨秀式的端莊笑容,「有何不妥嗎?」
「那……這盆花呢?」
這廝,真真好耐心,打破砂鍋問到底,審犯人的嗎?
我瞥了他一眼,墊著腳將花抱下來,道:「差點忘了拿,多謝提醒。」
他嘴角又抽了抽。
我抱著花轉身欲走,卻被他一把扯住,他皺著眉將我望著,幽幽道:「妳就這麼走了?」
我望著他認真問道:「不然呢?」
他一噎,眼睛裡明顯竄出那麼兩簇火焰,這廝,還和當年一樣德行。
我沉思了一下,我同他雖說小時候有些過結,然畢竟是年少無知,算不得多大的深仇大恨,況又這許多年未見,今日也算是他鄉遇故知,我若就這麼直接走了,的確顯得有點人情淡薄、世態炎涼。
於是我將花遞到他手上,道:「這盆花送給你,算是為你接風洗塵。」語畢,我衝他端莊一笑,舉步離開。
走了好半晌,忽聽背後傳來他似低笑又似低歎的一聲輕歎,讓我想起了雲非白,也不由得輕歎了聲。
小桃提著兩條豬腿,搖搖晃晃的小跑著跟在我後面。
「小姐。」她叫了我一聲,雖小心翼翼卻掩蓋不住八卦的興奮和好奇。
我瞥了她一眼,揮揮手,「說吧,憋壞了,小姐我還得花錢給妳請大夫。」
她扭捏一笑,道:「小姐,這個雲二公子真真是風流倜儻得很呢。」
我默然不語。
「小姐,原來妳還有個小名叫小包子啊。」
我繼續默然不語。
然後聽得她又繼續八卦道:「小姐,妳和雲二公子像是以前就認識,你們……」
我打斷她,「妳是想問我和他之間有沒有什麼不得不說的故事,是嗎?」
她興奮的連連點頭,「小姐妳好英明。」
我咬牙切齒道:「當然有,不僅有,還很多!」
◎ ◎ ◎
和雲洲認識那會兒,本老女還不是個老女,那時候,我還只是個白嫩嫩且水靈靈的小姑娘,才剛剛不過九歲,現今卻一晃十多年,櫻桃紅了好幾輪,芭蕉也綠了好幾輪,時間已夠長,然我卻記他記得比我喜歡吃豬腿這個事實還要清晰。
當初他回揚州,臨走時在我胳膊上狠咬了一口,威脅我一定要記住他,至今我胳膊上還留著他的毒齒印子。
我也果然不負他所望,時刻將他銘記在心,偶爾啃完豬腿閒暇時,便將他曾經送給我的那塊據說價值連城的玉石拿出來,磨一磨繡花針,然後一邊繡花一邊在心裡咬牙切齒的將他腹誹一番。
我之所以記他記得如此不渝,絕然不是因為被他咬了一口,而是妖孽如他,給我留下了一段不堪回首卻一回首便讓我抑鬱的往事。
話還得從我外公說起,我的外公是個妙人,妙到何種境界呢?套用他自己的話就是,「妳外公我不在江湖,但江湖一直流傳著妳外公我的傳說。」我深以為然。
我的外公,姓展名揚,乃是名震天下的藥師谷谷主展神醫,神到什麼境界呢?套用他自己的話就是,「沒有妳外公我治不好的病,除非那個病妳外公我治不好。」我深以為然。
我曾經問外公是怎樣練成神醫的?外公語重心長的與我道:「把死馬大膽的當活馬醫。」
語畢,又神祕兮兮的叮囑我:「不可與外人道也,不可與外人道也。」
但這句話在我見到雲洲的第一眼,就一不小心道了出去。
我打小身體就不好,因我娘親去的早,爹爹又常年在任上,因此,我便一直跟著外公住在藥師谷裡。
雲洲來藥師谷的那年我已記不大清楚具體是哪一年了,那日我也記不大清楚具體是哪一日了,唯獨記得的是,那個時候藥師谷的桃花開的正盛,灼灼桃色,耀花了我的眼,那日是個風和日麗,煙花三月下揚州的好日子,我翻了翻黃曆,曰:「黃道吉日,宜嫁娶、納婿、動土、沐浴。」
於是我歡歡喜喜的去了藥師谷南面的夏園裡泡溫泉,溫泉在茂林掩映深處,泉邊栽了幾株柳樹,垂柳拂面,彩蝶翩翩,我就這麼泡啊泡、泡啊泡,睡著了。
醒來時,已是傍晚,晚風拂柳,夕陽山外山,一個錦衣華服小公子坐在柳樹杈上,正一臉大方的將我望著,眉眼約摸不過十一二歲。
我傻了,他卻對我一咧嘴,笑了。
這一笑,帶著三分的爛漫,七分少年老成的風流痞氣,好似「倏」的一聲,霎時間,千樹萬樹梨花開,不僅耀花了我的眼,也耀傷了我的心。
我望著他悲憫道:「果然病得不輕,這回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外公曾我與說過,偷窺是種病,自然,偷窺別人洗澡也就是一種病了,但能將偷窺發揚到如此高的境界,面不改色,心不跳,大方如斯、淡定如斯,恐怕已是病入膏肓了。
身為神醫的外孫女,我甚感悲痛,而那小公子顯然沒有領略到,我話後面所蘊含的深厚悲痛之情,卻把嘴角彎了彎,又是一笑,然後抬起手指朝我身後指了指。
我一回頭,心裡一喀嚓,真他娘的黃道吉日,本神醫外孫女的衣裳鞋襪正被一隻大白鵰叼在嘴裡,迎風獵獵飛舞,煞是好看。那白鵰在半空中盤旋了幾圈,很快振奮精神,翅膀一拍一抖,一頭飛進雲裡,很快消失在了天外,於是我又傻了!
好半晌,我才回過神來,望著樹上幸災樂禍的那張臉,問道:「這白鵰哪兒來的?」
「我帶來的。」他答的理所當然。
果然,果然,於是本神醫外孫女怒了,但我那時不過只是個八九歲的娃娃,怒了的結果只有一個,我「哇」的一聲哭了,哭得聲嘶力竭、驚天動地,驚起谷中烏鴉數隻。
樹上那小屁孩子頓時慌了手腳,從樹上跳下,急道:「小包子,妳莫哭,妳莫哭。」
包子?包子!
我哭聲戛然而止,望著他怒氣衝衝道:「我不叫小包子。」
他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摸我耳旁的兩團髮髻,道:「妳紮個包子頭,不是小包子是什麼?」
我忿忿的瞪著他,覺得「包子」真真是委屈了我身為神醫外孫女的形象,於是嗓子一轉,繼續嚎啕起來。
他來撈我,「莫要哭了,久泡溫泉不好,妳都泡了這麼些時辰了,該上來了,不然一會兒該手腳發軟了。」我死命縮在水中,他繼續撈我。
本神醫外孫女忍無可忍,終於爆發,聲淚俱下控訴:「你這個大色鬼!」
他愣了一愣,停了手,半晌,忽的揚起唇一笑,很有些倜儻風流,氣派的與我道:「妳放心,本公子會對妳負責的。」
我繼續扒著泉池子嚎啕,他無奈,抓耳撓腮一番後,得了一個絕妙法子,三下五除二便將自己外衣脫了,放到池邊道:「妳起來穿上衣服,我背過身去,保證不偷看。」說完,便背過身去了。
本神醫外孫女慢慢的停止了嚎哭,從側面偷瞄了他幾眼,發現他確是閉著眼的,於是這才從池子裡迅速爬上來,撿起衣裳裹在了身上。
他笑嘻嘻的轉過身來,將我上下一打量,道:「小包子,這件衣裳就當做妳我之間的定情信物,送妳吧。」
我那時尚小,並未懂得定情信物是個什麼物什,於是撇撇嘴巴,道:「我才不要你的東西,我也不叫小包子,你再叫,我就讓我外公把你活馬當死馬醫。」
他愣了愣,旋即面上浮出笑意,「原來妳就是展神醫的外孫女。」
本神醫外孫女驕傲且傲慢的挺了挺胸,昂首闊步,準備離開,孰料,腳才一抬,「撲通」一聲跌了個狗啃食。
真他娘的黃道吉日!
我被那小屁孩子扶起來,揉著膝蓋,眼淚止不住地啪嗒啪嗒往下掉,他伸手往我臉上抹了一把,道:「小包子,莫哭,哥哥揹妳回去。」說完,他便在我面前矮身蹲下。
我摳著手指,把五臟六腑都糾結了一遍,最後覺得被人揹著走是比自己走要舒坦,於是抹了把鼻涕眼淚,哼哼唧唧的爬到了他背上。
他圈著我的腿站起來,響亮的吹了個口哨,薄薄的夕陽從柳條縫裡灑下來,將他耳根脖子鍍上一層緋色,他回過頭來,臉頰上騰起兩朵紅霞,「這是本公子第一次揹女孩子,小包子,妳真有福氣。」我往他背上狠狠的蹭了一把鼻涕。
「小包子,妳叫什麼名字?」
「……」
「告訴哥哥,哥哥給妳買冰糖葫蘆哦。」
我又狠狠的往他背上蹭了一把鼻涕,身為神醫的外孫女,我怎麼能像一般的小姑娘一樣庸俗的去吃冰糖葫蘆呢?本神醫外孫女只愛吃豬腿。
「不然,給妳買新衣服穿?」我鼻子哼了哼,庸俗。
「那妳給買花兒戴?」我繼續哼了哼鼻子。
他突然頓住腳步,轉過臉來,望著我沉聲道:「妳再不說,我把妳扔到河裡。」
我被震住了,想起外公曾與我說過,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但若是遇到威武一定要屈,我問外公為什麼,外公語重心長與我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屈的人那是傻子。」我深以為然。
本神醫外孫女當然不會做傻子,於是在他威脅的目光下,只好含淚憋屈的報了姓名。
他滿意一笑,方心滿意足轉過臉去,反覆將我名字在嘴裡唸了幾遍,又問我:「妳今年幾歲?」
這下,我便老老實實回答:「八歲零十二個月又十二天。」
他哈哈大笑起來,笑的肩膀抖啊抖,我憤恨的把鼻涕眼淚往他背上蹭啊蹭。
後來,他告訴我,他姓雲名洲,祖籍揚州,此番乃是陪他祖父雲老爺子前來藥師谷看病的。
他跟我說他的名字時,與我道:「雲洲,雲洲,雲是雲洲的雲,洲是雲洲的洲。」
說完,將毛筆蘸了墨,扯過我的手,一筆一畫的往我手心上寫給我看,結果被剛睡醒的白鵰一個翅膀掃過來,將我從小板凳上掃到地上,糊了滿臉的墨,我嚎啕大哭。
又後來,他在谷中住了整整半年,半年是六個月,有一百八十二天,那我便哭了不下一百八十二次,他每次總能把我惹的「哇哇」直叫,然後嚎啕大哭。
每每這個時候,雲老爺子便會欣慰的喝著茶,慈愛的望著我二人輕歎,「歡喜冤家啊。」
我的外公便會在一旁捋捋鬍鬚,淡定的點點頭,接上一句:「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不是冤家不聚頭。」末了,二老齊齊一歎,歎得我憂愁又哀傷。
某日,在雲洲那廝一天中第三次把我惹哭後,雲老爺子笑咪咪的拉著我的小手問道:「阿離,跟雲外公回去做孫媳婦好不好?」
我瞥了眼雲洲,抽抽嗒嗒道:「我才不要給他當媳婦。」雲洲本鍍著一層紅霞的臉立即黑了。
雲老爺子哈哈一笑,又道:「不嫁弟弟,嫁哥哥也一樣,嫁到我們家每天有肉吃哦。」
喀嚓,我心裡登時蕩漾了一下,認真思考了一下,問他:「有豬腿嗎?」
我那坐著一旁淡定喝茶的外公突然被茶嗆了一下,狠狠咳了兩咳。
雲老爺子忍俊不禁,「有,阿離什麼時候想吃,什麼時候都有。」
喀嚓,本神醫外孫女心動了,鄭重思考一番後,我抹了一把淚,挺直腰杆,揚起小臉,望著他作了一個莊嚴的決定,「好,我願意去給你當孫媳婦。」
只聽「噗」的一聲,我那一向淡定如菩提老樹的外公,很失神醫體統的一口茶噴了出來。
我說過,我的外公是個妙人,妙人自有妙事,於是,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但聞一聲抽泣輕響,我望過去,心中一喀嚓,雲洲那廝眼淚珠子正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他他他……他竟然哭了!
我傻了,先前一直是他把我惹哭,然後又反過來哄我,孰料這一遭卻是他哭了。
我愣了好久,然後走上去扯了扯他的衣襟,怯怯問他:「你怎麼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哦。」
他忿忿然甩開我的手,望著我氣呼呼道:「哼,原來我還比不上豬腿。」語畢,憤然離去。
我摸不著頭腦,不曉得他這是突然得了哪門子的邪病,我那外公和雲老爺子卻是哈哈大笑,與我道了一句很高深、很奧妙、很菩提的話:「緣,妙不可言。」
我苦苦思索了一夜,突然靈感乍現,茅塞頓開,於是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央外公蒸了一碗豬腿,然後端著興沖沖的去找雲洲,他見到我碗裡的豬腿,面色變了變。
我將碗往桌子上一擱,推到他面前,豪氣道:「這豬腿,給你吃。」
他嘴角抽了抽,看了好半天,才吶吶開口:「為什麼?」
我肅然道:「因為你比豬腿重要。」
他愣了愣,旋即臉上浮出一抹怎麼掩也掩不了的春風蕩漾的微笑,咳了兩咳,問我:「真的?」
我肅然道:「說假話我牙齒掉光,再也不能啃豬腿。」
他滿意一笑,撈過碗,三下五除二將一碗豬腿吞到肚子裡了,我在一旁看著直吞口水,心裡頗怨念,這廝,竟然吃獨食。
於是,就這麼和好了,然後再吵,再鬧,再和好,如此反反覆覆無窮也,一直到半年後他離開藥師谷。
離開的前一天,我和他牽著大白鵰出去散步,回時,坐在白鵰身上,他問我,說:「小包子,妳跟我回去,我娶妳當媳婦好不好?」
我想了想,道:「我要是說不好呢?」
他臉色一沉,鼻子一哼,「那我就把妳扔下去。」
好漢不吃眼前虧,我望了望地面,估摸著我被扔下去的話,肯定會被摔死,於是昧著良心憋屈道:「那就好吧。」
他滿意一笑,坐下的大白鵰卻是抖了一抖,這一抖不要緊,但聞「喀嚓」一聲巨響,半空中一道閃子劈下,只聽得白鵰一聲慘叫,然後翅膀一耷拉,往地面栽去。
雲洲抱著我在地上滾了幾圈,一直滾到一條臭水溝旁,才被石頭給絆住停了下來,結果,他的胳膊折了,我的腿跛了,而可憐的白鵰,翅膀燒焦了。
第二日,他走時,胳膊被吊在脖子上,淒淒然將我望著,我也望著他傻乎乎的笑,笑著笑著,卻突然覺出那麼一兩分難過來。
正是溼漉漉的早晨,谷裡的桃花還未睡醒,三兩隻早起捉蟲的鳥兒,蹲在即將離去的馬車上面,拍著翅膀,「唧唧啾啾」的叫著。
他望著我動了動嘴唇,像是要說什麼,卻未言語,轉身掀開轎簾上了車,我緊緊抓著外公的手,覺得鼻子酸酸的。
馬車在谷底的蜿蜒小道上動起來的時候,雲洲突然揭開轎簾,從車上跳了下來,疾步衝到我面前,我尚未反應過來,他卻一把撩起我的袖子,二話不說在我胳膊上咬了一口咬,他這一口咬的是下了狠勁兒的,我登時疼的「哇哇」直叫,待他鬆口一看,血肉模糊的一個洞。
真他娘的狼牙狗齒。
我強忍住眼淚,才沒哭出來,他卻是嘿嘿一笑,摘下掛在脖子裡的一塊玉石,塞到我手裡,道:「把這玉石拿好,這可是價值連城哦,還有,不許把我忘了,等我回來找妳。」說完,轉身跳上了車,馬車踏踏,終於搖搖晃晃走了。
我跛著腿爬上牆頭,看著它在薄霧繚繞中漸行漸遠,「轆轆」的車聲,聽起來遙遠又哀傷。
我在牆頭上騎了一天,外公來拉我,我死活不願下去,我說:「外公你看,在牆頭上可以看見地上看不到的風景。」外公歎了歎氣。
從那以後,我忽然就莫名其妙養成了愛爬牆頭的習慣,而且一爬就是一整天,壞習慣一旦養成就很難改掉。
◎ ◎ ◎
一晃十多年過去,我離開藥師谷,跟隨爹爹赴任到了京城,但卻仍然愛時不時的爬上自己大院牆頭眺望一下夕陽黃昏,眺著眺著,本老女就老了,真真是滄海桑田,一眼十幾年啊。
想至此,我不免歎息了一番,對小桃幽幽道:「回去把豬腿蒸了,再燒壺酒吧。」
回去啃了一碗豬腿,喝了一壺酒,吃了半碗清粥小菜。
夜裡睡得昏昏沉沉,作了好長一個夢,夢裡幾番滄海桑田,幾番流年繾綣,又幾番清歌容顏,渾渾噩噩一片,一覺醒來,已是大亮。
窗外疾風忽起,俄而,雨點颼颼砸下,翻開黃曆,黃道吉日,曰:「有客東來」。
晌午時分,雨歇住,丫鬟忽然來報,城東王媒婆造訪。
我問丫鬟:「是來跟我爹爹說親的嗎?」
丫鬟掩嘴笑,「是來跟小姐妳說親的呢。」我一口茶噴了出來。
這個頭戴大紅花,臉塗白麵粉,邁著金蓮小碎步,四年前曾獨當一面,踩扁了我家第十四副門檻的京城第一媒婆,給我帶來了一樁喜事和一樁八卦。
喜事是一個來京不久,一連剋死了六個妻子的江南客商,聽聞我教人如雷貫耳的大名後,覺得我與他乃天上地下第一絕配,想以毒攻毒,以剋制剋,此番特請她前來提親。
八卦是寧王府的小郡主瞧上了第一錢莊少莊主雲非白,央她去雲府探探口風。
我心頭如電光火石喀嚓閃過,一陣明一陣暗,剎那間神思恍惚,又他娘的黃道吉日!
我扯著嘴角,強擠出幾絲笑意,與王媒婆道:「且容我考慮幾日。」
這廂王媒婆才歡歡喜喜離去,那廂丫鬟又來報,城東宋媒婆造訪。
今兒個是我甄府桃花盛開的日子嗎?
揚著紅手絹,嘴巴笑的攏都攏不住的這個宋媒婆,也給我帶來了一樁喜事和一樁八卦。
喜事是她冀州娘家舅舅的莊子裡一個家財萬貫的大鄉紳,早年剋親娘,幼年剋姊妹,青年剋妻子,簡而言之,就是家中女子無論是誰,一律被剋死,此番這位鄉紳來京無意間聽聞了我的大名,當即大腿一拍,將我引為知音,歡歡喜喜央了她前來提親。
而八卦則是,柳丞相的千金也瞧上了第一錢莊的少莊主雲非白,央她前去雲府探口風。
我覺得腦子裡轟隆隆直響,真他娘的黃道吉日,看來今兒個宜定親,還更宜相思人神傷。
爹爹揮手讓家丁送了宋媒婆出去,我坐在椅子上強裝鎮定,心裡卻酸的眼淚快要掉下來。
爹爹微歎了口氣,上來摟住我的肩,道:「姻緣本是天定,強求不得,莫要傷心,妳若不想嫁,爹爹養妳一輩子,等爹爹告老還鄉,咱們就回蘇州老家。」
話音才落,忽又見家丁風風火火進來報,第一錢莊雲家二公子前來拜訪。
我怔了一怔,尚未來得及起身迴避,便見青色身影一閃,雲洲那廝已跨步進來。
翩翩少年郎,青衫落拓,神采飛揚,眉宇間俱是風流,霎時間屋裡的丫鬟臉紅偷笑。
他眼睛掠過我,微微一笑,拱手與我爹爹見禮。
爹爹撚鬚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一番,頓時拍案而起,讚道:「真真是一表人才!」
雲洲謙道:「世伯過獎。」
語畢,讓隨從呈上禮,又道:「晚輩祖父與藥師谷谷主展神醫乃是摯交,先前在藥師谷時,晚輩便與阿離妹妹見過,此番來京,聽聞世伯和阿離妹妹亦在京,特地前來拜會,還恕晚輩冒昧。」說完,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而我聽著阿離妹妹四個字,不禁一寒。
阿爹卻是哈哈大笑,道:「不冒昧,不冒昧,甚好甚好。」甚好個頭啊!
中午,爹爹留了他用飯,席間二人相談甚歡,大有相見恨晚,乾柴遇到烈火之勢。
飯畢,爹爹棋興大發,便又邀他對弈,二人從正午一直對到傍晚,猶興致高昂。
我瞅了空子,回後院睡了一晌,怎奈五臟內心思翻滾,越睡越沉,於是起身出門踱到市集上買了一盆花,悄然去了雲府,雲非白正在給院子裡的一株剛栽上的竹子培土,墨色長衫鬆鬆垂落地上,低眉斂首間氣質絕然。
雨初歇,院子裡泥土清香氤氳,我騎在院牆上看著他,恍然想起在某個黃昏,也是這樣有著溼漉漉空氣的雨後,他問過我:「阿離,我若娶妳為妻,妳可願意?」
溫言切切,柔情繾綣。
我願意,我當然願意,但,只可惜……
如果可以,我多想問他一聲:「你還記得城南甄家的阿離嗎?」
但是,只可惜命中註定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我心裡酸了一酸,將剛剛買的一盆花悄悄放下,翻下院牆。
腳剛一踩到地上,身子突然被猛地一拉,腰被扣住,雲洲那廝的臉在我眼前驟然放大。
我大驚,「你……你不是在和我爹爹下棋嗎,怎麼會在這兒?」
他唇邊勾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寒人笑意,「妳說呢?」
我推開他,拍了拍胸口,認真與他說道:「你這樣會嚇死人的。」
他將一張笑得陰陽怪氣的臉湊到我面前,「小包子,妳昨兒爬我們家牆頭,今兒個又來,莫非今日下雨妳也放風箏了?」
我肅然道:「你真英明。」
他嘴角一抽,忽然抓著我的胳膊,把我逼到院牆上,沉聲道:「妳喜歡我大哥?」
雲非白就像我心中的一個疤,一碰就痛,我心裡一酸,緩了幾緩,望著他道:「我不敢喜歡任何人,就算真的喜歡,也只能偷偷摸摸的。」語畢,我舉步離開。
半晌聽得後面傳來一聲幽幽歎息,他喃喃喚了我一聲:「阿離。」
我佯裝未聞,只低頭匆匆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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