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段鐵面御史與嗆辣娘子上演妳跑我追的纏綿情事,
更是一段下堂夫千方百計勾引前妻滾床單,吃肉生小豬的故事。
一紙休書,讓夏令寐徹底放棄最愛的夫君汪雲鋒,
兩人從此形同陌路。她不再追逐他孤寂的背影,
不再希冀他溫柔的目光,更不再為他將自己的真心一次次拋入塵埃,
一襲緋衣,一滴淚,夏令寐親手掩埋這求而不得的苦,獨走天涯。
七年生死兩茫茫,在她將他忘卻,遊走在世俗紛雜中時,
他卻突然而至,出現在面前,大言不慚地道:「我來追回我的逃妻。」
夏令寐執起長鞭,倨傲得如最美麗的鳳凰直怒言:「對不住,本姑娘還待字閨中!」
這一次,換她開始無視於他,換她無情的傷害他,
換她……將他的真心丟入刀山火海,不屑一顧,
轉身投入了浪子莊生的懷抱。哪知,江湖險惡,命懸一線之際,
汪雲鋒卻固執的守護在她身旁,第一次吐露出自己的真心:「七年前的那一夜起,
我就發誓要和妳生死與共,不離不棄。」
他擁抱著她輕語:「這一次,我要用我的真心來換妳的真情,絕不放手!」
楔子
清晨的露水中,帶著這幾日皇宮中飄來的硝煙味,隱約地聽到高牆外,巡城士兵們的喊令聲。
夏令寐從混沌中醒來的時候,並沒有馬上睜開眼,動了動身子,全身上下的骨頭彷彿散架了一般,沒有半分力氣,尤其是腰肢以下的那處,黏糊、麻木,還有由內往外滲透的絲絲疼痛。
她的眼簾開闔幾次,抿著的唇,透出屈辱的嘲笑,越笑,越是無聲;睜開的眼睛,更是無淚,那笑彷彿比哭還恐怖了幾分。
她掙扎起身,滿頭的青絲有一半被身後的男子壓著,對方似乎也睡不安穩,眉頭緊鎖著,唇瓣灰白,往日裡的溫和面容都是痛苦與絕望。
她一點一點地將髮絲拖出對方的懷抱,出來一寸,心就冷了一寸,半開的窗簾外,冷風吹來,讓她整個人都搖搖欲墜,身子上無數的青紫印記,雙腿間白的紅的混在一塊流到了腳底,更是提醒著,昨夜那一場無限恨意的交歡是何等的慘烈。
夏令寐哽著一口氣,撿起地上被撕裂的裙襬隨意的擦拭了幾下,翻出常服套上。
再環視了一遍,總算從那一堆凌亂的衣衫中找到了一封信,拆開來,裡面只有一張紙,紙上題頭「休書」兩字,她將休書從頭至尾看了看,直到落款,那熟悉的名字映入眼簾,這才緩緩呼出一口氣。
從今而後,蕭郎是陌人。
愛了十多年的人,她用盡多少年才能遺忘?
恨了三年的夫君,她又要等多少年,才能將心口的恨意一點點吹散?
垂著眼,不去看榻上這個恨了多年,愛了更是多年的男子,夏令寐轉頭,一步步蹣跚的走出困住她身心的金絲籠,不回頭。
再見,汪府;永生不見,汪雲鋒。
第一章
天啟七年,初夏。
燕子從屋簷鑽出來晒日頭的時候,古家西邊的閣樓上,已經聚集了不少的白鴿,「咕咕咕」的從早吵到晚。
「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野禽,每日每夜的鬧騰,母親的不安穩是兒子的疏忽,要不,我著人用煙熏熏?」古琅說著,隨手從小丫頭端著的瑪瑙香盒裡面,舀了一杓子香粉,小心翼翼的盛在了香爐裡面,另一頭,已經有人搶在了小丫頭之前,溫柔的接替自家少爺的動作,蓋上了爐蓋,末了,還對著古琅莞爾一笑。
古老夫人似乎沒有瞧見這一頭的眼波流動,一心一意的撥著手中的檀木佛珠,先唸了一聲:「阿彌陀佛」,這才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將這些鴿子熏走了,牠們又能夠去哪裡落腳?不如就讓牠們在此安家。」頓了頓,又想起了什麼,接著道:「我們古家連身分不明的女子都能夠收留,更何況這些飛禽。」
古琅尷尬的笑了笑,打個眼色,方才那伶俐的丫頭,趕緊新沏了一杯茶送到他的面前,他再親自奉到古老夫人手前,討好得道:「夏姑娘於兒子有救命之恩,母親不是從小就教導兒子要知恩圖報?所以……」
老夫人冷哼地打斷他,「那也不用娶她做正妻啊!」
古琅端著茶,放下也不是,繼續端著也不是,只好做孝子般立著不動,一副悉聽教誨的模樣。
老夫人積壓了多日的脾氣,一股腦的爆發了出來,抓著念珠點著古琅的額頭,古琅生得白淨,老夫人點一下,他的腦袋就晃一下,雙眉之間的紅印就如同女子的花鈿。
「堂堂五品戶部郎中,能夠娶個來路不明的女子為妻嗎?」
古琅不敢惹老母親生氣,搖頭晃腦著回答:「不能。」
老夫人再點了點,「華家族長費盡心力將你薦入戶部,是為了什麼?為了讓你能夠娶他家的孫女,讓你們這對小兒女們,門當戶對,也算是報答你爹爹在世之時的再三提攜,你倒好,不作不響的找了一個沒門沒戶的女子說要娶她,你將我們古家的臉面都丟盡了,你這是搧了華家的耳刮子,他們華家能夠放過你嗎?」
古琅打了一個冷顫,「不能。」
「那你是覺得華家小姐配不上你?」
古琅搖頭。
「那你是不中意華家小姐的容貌?」
古琅再搖頭。
「那你到底是為何要悔婚啊?你想要氣死你老娘啊!」說罷,一把奪過兒子手中的茶盞,喝了兩口,再猛地往桌面上一拍,口沫橫飛的繼續罵,這無非是辜負了華家的扶持,辜負了老娘多年的教導,辜負了華家小姐的一片深情。
古琅在喋喋不休中,垂下腦袋,額間的紅印子已經可以媲美梅花妝,惹得小丫頭輕笑。
古老夫人聽得聲響,甩著佛珠子繼續開罵,盡是一些「別以為我老眼昏花,看不見妳們這些浪蹄子做的下賤事」又說:「別以為伺候好了少爺,就可以一步登天做鳳凰,這府裡沒得老娘的容許,妳們一個個也別想爬上我兒的床榻」,只罵得丫頭們,面紅耳赤、羞憤不語。
每罵一句,外面屋頂上的白鴿「咕咕」一聲,此起彼落,倒也熱鬧。
就這般過了半炷香的時辰,古老夫人已經渾身無力,躺在榻上哀聲歎氣。
古琅立即湊過去,一邊給老夫人捶腿,一邊小心的道:「那夏姑娘到底對我是有救命之恩,當日若不是她挺身而出,力退山賊,只怕兒子也隨著家僕們一同葬身山間,無人收屍,這份恩情,兒子也定當傾力相報。」
老夫人氣得拍著靠枕,「那你就以身相許去吧!」
古琅面皮微紅,反駁道:「應當是她投懷送抱才對,娘,你想啊,若是娶了她,日後兒子去到哪裡都有她隨身護著,再也出不了一點差池,我們這算是得了一個不要月錢的保鏢護院,何樂而不為?」
老夫人「唰」得一個耳光過去,五指山清晰的印在了古琅的面頰上,「你糊塗!那華家給孫女的嫁妝足夠你買一屋子的護院了,哪裡還需要那夏家女子,你去想想華家的家底,想想你的前程,再想想日後的榮華富貴……」老人家胸中大有丘壑,瞬間就點醒了古琅的小肚雞腸,兩母子彷彿看到了古琅日後權傾朝野,坐擁金山銀山的情景,連隨侍的兩名小丫頭,也忍不住將古琅的瘦弱身板,瞧過來瞧過去,越瞧越欣喜。
「那,兒子已經答應夏姑娘說要娶她了……」
老夫人大手一揮,「一無父母之命,二無媒妁之言,三也沒下聘禮,做不得數。」
思來想去,古琅也覺得老母親說得太對了,可心底終究為難,他已經不是那六品縣令,如今可是從五品的戶部辰州郎中,面子比以往賣得出更高的銀子,斷不可因為這等小事丟了臉面,再說了,那夏家姑娘武力非凡,連山賊都能夠打得皮開肉綻,若是他悔婚,說不定她會將自己扒皮抽筋,再放在油鍋裡熬煮成高湯。
在人前,古琅是出了名的孝子,一旦到了人後,古琅又撐起了一家之主的架子,威風八面。
在古琅心裡,古老夫人到底是小戶人家出生的,為人處事甚少考慮他這兒子的處境,比如這次,幾句話下來他就挨了耳光,不能躲,只能生生的受著,否則這不孝的名聲傳了出去,對他的官路有礙,那華家之所以願意把他們的孫女下嫁,也是料定了古琅是個知恩圖報的,往後少不了成為華家的助力。
只是,人心隔肚皮,古老夫人算計著古琅,古琅算計著華家,華家也算計著古家,千絲萬縷的恩恩怨怨,理不出頭緒來。
挨了耳光的古琅踏出西院的時候,日頭已不知被什麼鳥兒給擋住了,展開的翅膀陰影,籠罩在人的頭頂上,一片陰涼。
一會兒,他的身後就傳來「得得」聲,小丫頭紅撲撲著臉頰,兜著一方巾帕來貼在他的臉頰上,冷絲絲的,原來巾帕裡面還包著冰塊,「少爺,這是奴婢特意弄來的冰塊,給您消消暑氣。」
古琅溫柔的接過了東西,笑道:「有勞了。」
小丫頭越發嬌羞,含情脈脈的注視著,俊俏的少爺走出了院門,這才帶著巾帕從走廊下繞了進去,徒留下頭頂那一隻大鳥繞了兩圈,似乎也覺得無趣,搧著翅膀往那偏院飛去。
不多時,這古府裡面就再一次聽到哨聲,這鳥通人性,聽到召喚,在蔥鬱的庭院裡,來一個俯衝,繞開由西往東的三個院子,直接衝向了南邊的柏樹林裡,裡面有人笑道:「姑娘,飛刀回來了。」
飛刀搧了兩下黑棕色的翅膀,落在一隻鋪有肘襯的手臂上。
「哎呀,姑娘快看,牠又抓了蟲子。」說著,手臂的主人直接將燕隼送到了另一名女子的面前。
飛刀高揚著腦袋,邀功似的將嘴裡還在扭動的蟲子放在了窗臺上,蹦跳兩下。
正靠在窗邊吃冰鎮桑葚的夏令寐挑著眉,「我說過多少次了,我不吃蟲子,下次改抓兩隻小鳥來,說不定我就考慮考慮。」
飛刀與夏令寐對視了一會兒,確定蟲子討不到美人的歡心,一怒之下翅膀大揮,那肥蟲子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掉入那前兩日才引了水的池塘裡,餵了魚肚子。
夏令寐瞧著樂呵,「這池裡的魚,真好命,不管是燕窩、人參,還是這『山珍野味』都餵了牠們的腸胃,說不定過了半月,我們就可以加一道紅燒鯉魚了。」
撐著飛刀的岫玉撇嘴道:「古家的人也甭欺負人了,那燕窩和人參都一股霉味兒,能給姑娘吃嗎?還說什麼『老夫人看著姑娘清瘦,特意讓人送來的補品』,真是狗眼看人低,餵了魚肚子還毒死了兩條魚,早知道我就將那小魚拿來餵飛刀了。」
飛刀聽到自己的名字,「嘅喀」兩聲,抖了抖翅膀,還親暱的湊到夏令寐的掌下要順毛。
夏令寐掃了自家丫頭一眼,「入鄉隨俗,這是在官宦人家,我又是無依無靠的江湖女子,被人怠慢也是常理。」她放下白瓷碗盞,頗為感慨的道:「身為女子,嫁雞隨雞,只要夫君對自己好,也就足夠了。」
岫玉眼神閃了閃,與屋裡另一個丫鬟對視了一眼,笑道:「可不,姑娘才說夏日悶熱,古大人就即刻命人送來了消暑等物,說不得哪日姑娘要那天上的月亮,他也會跳到月宮親自摘下來送給妳,若是真的成了姻緣,定然也是對姑娘言聽計從,恩愛百年。」
夏令寐歪著頭想了想,歎道:「希望這一次真如所願吧。」
岫玉笑道:「古大人要是負了姑娘,不說別人,飛刀第一個去啄瞎了他。」說著,抖下臂膀,飛刀尖嘯一聲,已經展翅飛入高空。
誰也不知道,在同一片天空下,有人指著那熟悉的大鳥對著身邊的男子道:「大人,你看,那是不是夫人的信寵?」
汪雲鋒手搭涼棚,遙望著那一隻大鳥從頭頂盤旋而過,忽然倒退一步。
身旁的侍童卷書疑惑的問:「難道不是?」話音剛落,卷書大叫,捂著臉,瞠目結舌,半响才撐開手心,鼻子湊近嗅了嗅,「這是……鳥屎?」
汪雲鋒冷漠的神情鬆動,感慨道:「飛刀,是一隻嫉惡如仇的禽獸。」
卷書,「嘔……」
正從宅邸走出來的白硯,抬頭看看萬里無雲的藍天,再看看牆角吐得天翻地覆的卷書,肯定地道:「老爺,卷書腹中的孩兒不是我的。」
汪雲鋒掛著僵屍臉,「我知道。」卷書嘔得更加大聲了些。
白硯摩擦著雙掌,「那老爺知不知道,我們這鄰居最大的祕密?」
汪雲鋒順著白硯的手指,從自家高牆一路掃視到鄰居古府的矮牆,正是初夏,牆內的桃花已殘敗過半,只有三三兩兩的老花枝沿牆攀著,要落不落,汪雲鋒似有所感,「一枝紅杏出牆來。」
白硯嘿嘿奸笑兩聲,湊到自家老爺耳旁,「據說這宅子是古家老夫人親自選定的。」
汪雲鋒不冷不熱的瞥他一眼,自顧自的進了自家院子,將三進門的宅子全部審視了一遍,還特意讓人拿了高梯,架在與古府相鄰的院牆上,冷哼聲中,狗腿似的白硯爬上爬下,一邊爬,還一邊嘮叨:「哎呀,我怎麼翻不過去呢!我還想看看古府裡的美人啦。」嘖嘖嘖的惋惜了好久。
「老爺,我都打聽清楚了。這古家啊,上上下下除了看門的小廝、駕車的車夫和古大人是男子外,餘下的五十口人都是女子,當然,飛刀是公的。」
「嗯。」
「老爺,我看夫人,不對,是夏姑娘是不會再挪地兒了吧?我們這一年追著她的腳步,差點把整個大雁朝的疆土都繞了個圈,瞧瞧我這胳膊腿兒都瘦成了竹竿。」
「哼。」
「唉,當然,老爺不嫌棄辛苦,做僕從的哪裡會苦!再苦,也苦不過老爺獨守空房七餘載的心苦啊……卷書你敢打我?我都說了,你腹中的孩兒不是我的,唉唉,好好,是我的是我的,可是我是不會對你負責的……欸,你還打。」
汪雲鋒暗歎,遙望著高牆,思索著那日思月想的女子,現在正在做什麼?她離家那一年的絕望背影,一直在他心底縈繞不去,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也有如此不離不棄地追逐一個人的時候,女子那夜不曾停歇的眼淚流淌在他的掌中,在心底彙集成了湖,湖底埋葬著他那幾年無數的忽視和過錯,每一次在湖上泛舟,他就忍不住疼痛。
他犯了錯,卻無法道歉挽回。
滿頭包的白硯,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鑽出來,「老爺,如今天時地利人和,不如今夜我們就爬牆,去看看夫人吧?」
汪雲鋒氾濫的心酸,咕咕的冒著泡,瞬間消失無蹤,他瞪著自家的侍童,半响才一甩長袖,憋出一句:「有辱斯文!」
白硯跟在身後,抖了抖肩膀,「老爺,您說錯了,小僕充其量只能算是衣冠禽獸。」
卷書大喝:「禽獸,還不快來收拾書房。」
白硯,「哎,來鳥……」
◎ ◎ ◎
汪雲鋒買的宅子就在古家旁邊,他們這方圓五十里的地兒都是辰州的中心地帶,深宅與深宅之間,有一條容兩輛馬車同時通過的街道,街道兩旁種著常青樹,汪家大門靠東,古家靠南,後院卻隔了兩條街,一個大門出去依舊只能看到高牆,另一個門邁出卻是車水馬龍的街道,拐兩個彎就是辰州縣衙。
實在話,夏令寐住得並不舒坦。
每日寅時三刻還不到,就能夠聽到小姑娘稚嫩的嗓音在賣花,豆腐西施院子裡的驢叫,還有從醉紅街徹夜未歸的漢子抱著柱子說胡話,到了卯時初刻,毫無意外的就能聽到牛皮鼓在雷動,然後迭聲「大人,您要替小人申……冤啊!」這調子還經常變換,有時候是京腔,有時候是黃梅腔,有時候是越腔,抑揚頓挫,也算是辰州的一大特色。
然後,夏令寐就在縣衙那威聲震天的「威……武……」中爬起來。
習武之人就是這點不好,五官太靈敏,一點點小動靜她就沒法安睡了。
她去年年底,隨著古大人一起來辰州,如今已經四五個月,原本只是想著到處走走,意外中救了古琅一命之後,他就唸叨著一定要報答。
這年月,英雄救美,美人就想著以身相許,夏令寐以前看戲看得多,對那些才子佳人的橋段很是熟悉,當場也就玩笑的說了一句:「那不如就將公子許給小婦人吧。」
她只是說說玩笑話,一則是離開了萬郾城之後實在無趣,二則也不想再回北定城本家過年,三則是為了甩開某些一直暗自跟隨著她的人,可這玩笑話卻被正在調職的古琅當了真,當即就拉著她要去見古老夫人。
夏令寐行走江湖多年,性子甚是隨意,雖然沒有名門閨秀的行頭,卻有小家碧玉的瑰姿豔逸,再加上江湖人的直爽性子,走到哪裡都如剛剛被雨水清洗過的彩虹,絢麗奪目,前提是,只要外人別無緣無故的招惹她,否則她手中的紅珊瑚長鞭可不懂得「禮數」。
古琅是個有眼色的,在第一次見得夏令寐之時,就發現了其身分不如外道的那般簡單。
不說旁的,就她那不知藏在何處的長鞭,通體燕紅,珊瑚杖上鑲著打磨圓滑的各色寶石,隨意一顆就能夠頂下古家三四年的用度;她從來不隨身攜帶銀錢,救助冬日流浪的災民時,不給金錁子,也不給銀票,直接跑到當地商賈的糧倉,「唰唰」幾鞭子就開倉放糧,事後被府衙請了去,俱都能夠全身而退;跟隨她的兩名丫鬟俱都雪膚花貌,小手圓潤白皙,伺候著夏令寐時面面俱到,語含敬重,不是一般小門小戶養得起的僕從。
一路行來,到了古家,他刻意留著她住下,每日裡探視,瞧著她的吃穿用度,言行舉止俱都與平日裡見過的縣城富家不同,就算古老夫人刻意為難,她依然巍峨如山,毫不動容,這份氣度,讓古琅不由得不多想,原本只是哄著她護送自己一路的心思,也淡了,每日裡對人只說自己要知恩圖報,一定要娶了這位女子為妻,為的就是要謀劃她背後的身家。
如此,他與不知真相的古老夫人一人紅臉一人白臉,居然哄得讓夏令寐一直住了下來,他對夏令寐的用心,也逐漸的讓主僕三人褪去了些疏離。
只是,夏令寐從來不對兩人的姻緣定論給予正面回答,偶爾逼得急了,她就笑吟吟地道:「日久見人心。」這股子狡詐勁頭,只惹得男人心裡癢癢的,恨不得將她拆吃入腹。
夏令寐每日裡閒暇無事,逗鳥、養花、餵魚之外,就只能練武。
清早賣花的第一聲吟唱,她就舞著鞭子在小院裡揮來揮去;夜幕下,隔著一牆的聲色嘻鬧,她也會抖擻地,持著長鞭在空地上揮舞,豔色的鞭子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紅色,如人們臉頰邊飛濺的血絲,又似胸口刺出來的心頭怨。
古琅,每夜裡定然會搬著古琴在一旁伴奏,崢嶸戰場,血染黃沙,鏗鏘劍鳴中奏出大好河山,只是,今日的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睜眼面對夏令寐那舞動中曼妙的身姿。
長長的鞭子「咻」的飛在他的左邊,剛好將茶几打去了一角,碎屑倒飛,「你說你的表妹要來府裡暫住?」
古琅手下演奏不停,掀開一邊眼簾,飛快的盯視了一下殘缺的小几,假裝鎮定地道:「我那表妹姓華,她的父親與我的爹爹是結拜義兄,聽說這次辰州有牡丹花會,特意想來看看,順道陪陪母親嘮叨下家常,妳若是願意,倒時也去湊個熱鬧,見識一下辰州的美景,豈不樂哉。」
「唰」的,右邊擺著的搖錢樹,連盆帶土的都飛了。
古琅乾笑道:「妳若是不願,那沐休日,我們兩人一起去賞花也成。」想了想,琴聲也逐漸轉為輕柔,洩出纏綿之意,他的話語低沉中多了絲引誘的味道:「離此百里外有座廟,據說裡面供奉的觀音娘娘最是靈驗,我們去拜拜,得了趣的話,在廟裡多逗留兩……」
「喀」的,這下子連那琴都被一分為二。
夏令寐驚詫道:「哎呀,我這武器太滑手,沒傷著你吧?」
古琅驚嚇未定地,目測了下殘琴離自己雙腿之間的距離,額頭冒著冷汗,「沒,沒有。」
夏令寐不放心,將長鞭收在腰間,笑意盈然的去扶他,道:「我知曉你的意思,你是怕我不懂禮數,闖了華姑娘的院子,無端惹麻煩讓你和老婦人為難。」
「哪裡,我是怕表妹性子倨傲……」
「唉,我是江湖人,不懂得你們這些肚裡的彎彎繞繞,華姑娘既然是你的表妹,我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也得多讓著她,再說了,難道你也覺得我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就會對人武力相向的嗎?」
古琅眼珠子都不向身後的殘敗的桌上遛達一眼,只點頭,「我知曉,妳是這世上最為通情達理、大肚能容的女子……」
夏令寐親自給他端了一杯茶,將冷透的茶面,吹了吹再送到他的手中,大言不慚得道:「你心裡明白就好。」
明白,他非常明白,他更加明白「河東獅吼」這個典故的由來,忍不住撒一把冷汗,古琅喝乾了茶水,只覺得半苦半甜,一時也品不出到底哪一味多了些。
等到古琅的身影遠離了小院,夏令寐已經甩開鞭子氣哼哼,「又是一個表妹,這些個男子除了表妹做紅顏知己,就尋不到別的女子了嗎?」說到忿恨處,直咬得牙齦出血。
再一揮長鞭,「沐浴。」
岫玉剛剛關上門,知曉姑娘心情不好,與房內的螢石打了個眼色,兩人輕手輕腳的張羅著準備衣裳、熱水,間或中還能聽到內廂房裡傳來夏令寐的跺腳聲,待到一切準備妥當,夏令寐已經發洩了一通火氣,半掩著天窗,隔著屏風坐在了浴桶裡面,拿著皂角將手臂擦得紅辣辣。
氣憤難當的她,早已失去了平日裡的警覺,渾然不知今夜屋頂……有賊。
◎ ◎ ◎
賊,這一個職業也有很多細小的分支,比如,小偷小摸的稱之為小賊,劫富濟貧那是盜賊,探花好色的是採花賊。
莊生自認為算不上賊,可是他的職業範疇也隸屬於賊的一項,他是千事通,比百事通懂得多一點,比萬事通知曉得少一點,所以江湖人給了個雅號,叫「千事通」。
百事通花錢買消息,萬事通招手自然有人貢獻消息,他千事通沒銀子的時候,自己去收集消息,有銀子的時候偷個懶買個消息。
收集消息的手段很多,半夜爬別人家的高牆算是其中不大不小的一項,所以,莊生在隔著薄紗帷幔偷窺到女子那纖細的頸脖,緞子般的黑髮,還有水波之下若隱若現的曼妙身軀之時,腦中已經開始意淫著一張豔冶柔媚的女子面孔。
在屋頂吹風的他有點興奮,左看看,右看看,最後挑選了一個「風景」最佳的位置,掏出了酒壺喝了口,自我暗示了一句:「我絕對絕對,不是採花賊!」然後,繼續掰開另一塊瓦片,將正直的雙眼鑽了進去。
沒多久他就懊惱了,眼皮底下某根房梁實在太粗,擋住了部分春光,再過一會兒,他又笑了,因為下面的女子在跟她的丫鬟們八卦,身為一名萬事通,好吧,千事通,他的正當職業還是八卦。
其中一名丫鬟清點衣裳,一邊點著,一邊說:「古大人給姑娘送了幾套時新的衣裳,這是不是代表古大人在賠罪?」
屏風外,另一個丫鬟嗤笑道:「姑娘氣得將鞭子都快抽到他身上了,賠再多的衣裳也沒用,我們家姑娘也不稀罕那些個東西。」
「那倒是,不過,至少古大人還知曉要賠禮道歉,也提前告知了姑娘一聲,總算是將姑娘放在了心上。」
「放在心上有什麼用?還不是照樣對古老夫人言聽計從,我敢保證,那表妹是古老夫人故意請來折騰我們姑娘的,姑娘,妳那幾鞭子應該抽在古大人身上的?」
浴桶中的美人笑了笑,歎息道:「有表妹的男子,姑娘我抽不動啊。」
丫鬟:「……」
「不過……」夏令寐抬頭,漸漸望向屋頂那破瓦處,冷笑道:「辣手抽賊,倒是綽綽有餘。」
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淅瀝」的水聲響動,方才還在浴桶中安坐的夏令寐,已經捲起外衫破窗而出,紅色的長鞭在銀白的月色下,泛著潮熱的光芒,「唰」的一聲已經抽在了屋頂上,激起無數的碎瓦殘片。
只來得及跳開的莊生吹著口哨,嗑著瓜子,站在屋頂一角笑嘻嘻的道:「姑娘妳誤會了,小生我不是採花賊。」
夏令寐掃射對方,「偷窺狂?」
「小生也沒有偷窺。」
夏令寐長鞭勾起瓦片,露出腳底那一望到底的屋頂來。
莊生尷尬,「我那不是還沒偷嘛,至少什麼都沒偷著,妳就發覺了,竊就更加說不上,姑娘,妳不能佔著衣衫穿得少就誣陷我。」
夏令寐冷哼,「採花賊。」
莊生指著她的胸口,無賴道:「雖然妳是鮮花,可我還沒來得及採,這罪名就算是青天老爺,也沒法判。」
「無恥之徒!」夏令寐揮動長臂,隨著話音一落,長鞭已經呼嘯著,招呼到了莊生身上。
「姑娘妳又誤會了,小生我哪裡無恥了,我什麼都還沒做,唉,妳別動武啊,不知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嗎?啊啊,妳這長鞭上居然有倒刺,會刺死人的……」夏令寐長鞭不停,那莊生一邊嘮叨,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跳躍,行動之間頗有些狼狽。
夏令寐越聽越氣,礙著身上衣裳不多,不敢隨意的飛騰,只能甩著長鞭,追在這無禮男子身後。
兩人從這個屋頂跳到那個屋頂,鬧得不遠處公雞鳴叫,老狗犬吠,間隔中還夾著莊生的嘮叨:「哎喲,姑娘妳這鞭子抽得人真疼,再大力點,我讓妳揮動的力度大些,腳邁開些,腰扭動著,嘖嘖,讓我看看妳身上有沒有什麼暗記,哎呀,我的屁股。」莊生大聲指控:「姑娘,妳居然非禮我!」
夏令寐氣得牙癢癢,也不等身後追上來的丫鬟了,直接幾個衝刺跳躍,在離莊生不到五丈距離之時,猛地將長鞭往腳底的瓦片橫掃過去,「嘩啦啦」震響,無數的青黑瓦片朝著莊生打了過去……
「發生什麼事了?」汪雲鋒急急忙忙的從書房走出來的時候,正巧看到卷書蒼白著臉跑過來。
「老爺,是我們隔壁古家出事了。」
汪雲鋒一驚,快步繞道前院去,「白硯人呢?讓他去看看。」千萬別是令寐出了事情。
這幾年她跟著夏家五爺東跑西竄的沒少得罪人,夏家如今權勢太盛,早已有世家將夏家看成了生死對頭,想著法子抓把柄,有些被皇上壓了下來,有些被他反咬一口,有些是被夏家自己的人料理了,可到底辰州不是北定城,暗中保護的人也有偷懶的時候,指不定一個疏忽,便讓夏令寐陷入了險境。
他這邊東猜西想,心裡已經翻江倒海,面上卻是冷靜沉穩的模樣,不多時,就看到白硯從屋頂竄了下來,一張臉扭曲成怪異的形狀,支吾了半响道:「老爺,夫人她……」
汪雲鋒臉色一白,「真的有人找她麻煩,古家的人呢?這麼大的動靜,他們都沒人幫忙?你別傻站著,帶人去幫忙,別讓她看出身分來就好。」
白硯咳嗽道:「那個,老爺,那是夫人的私人恩怨,我們不好插手。」也不敢插手,他第一次知曉,夫人也有如此火爆的時候。
汪雲鋒以為白硯怕給汪家招惹了是非,當即冷下神色,「這話你以前怎麼不說,以前可以暗中協助,這次就不行了?那與她動手的人是誰,居然讓你如此顧忌。」
白硯尷尬道:「我們不是害怕那對手,我們是怕夫人惱羞成怒。」天太黑,白硯那厚臉皮也忍不住冒出些赤色,「夫人這一次,相當的……嗯……」
汪雲鋒已經心急如焚,「說!」
白硯閉了閉眼,還沒開口,就只聽到卷書驚叫道:「老爺,夫人在追男人。」
「啪」,汪雲鋒手中的羊毫筆一分為二。
沒心沒肺的卷書站在雲梯上,雲梯靠在了院牆上,「老爺,我看到夫人的胳膊了。」
「嚓」,腳底的石頭四分五裂。
「老爺」卷雲哭喪著臉,「夫人跑過來了……」
汪雲鋒抬頭,正好看到一抹靚麗的身影,披著薄薄的長衫,從自己的院牆上,一飛而過。熟悉的紅珊瑚長鞭狠狠的打在牆壁上,擊飛出白色的粉末,那些粉末飛揚著,隨著月白的天空,點綴在夏令寐那矯健的身姿上,她飛得不高,隔得不遠,在那身子躍動中,他似乎還嗅到了那熟悉的清香在鼻尖縈繞不去。
他極力的瞪大了眼,似乎要將對方這一瞬的樣貌,凝聚在眼底心房,好陪著他繼續熬過下一次再見面之前的時光。
他實在是太想念她了。
但是,再多的想念,在看到夏令寐只裹著一件衣裳,披散著長髮,怒火滿面的追逐著一個看起來嬉皮笑臉、放蕩無賴、身形猥褻且武功不夠高強的男子之後,徹底的消失殆盡了。
夏令寐在追逐一個陌生男子。
堂堂夏家的二小姐在追逐江湖上的一個無名小卒,他,汪雲鋒的夫人,居然衣裳散亂毫無羞恥的追逐一個未曾謀面不知底細,且狂妄無恥的陌生人。
「夏、令、寐!」
狂濤駭浪從汪雲鋒身邊捲起,正要衝向那無畏的女子,表達出他的憤怒和擔憂,抬頭看之時,哪裡還有那兩個人的影子。
一陣清風吹過,遙遙的傳來女子的冷喝,還有男子的驚嚇,汪家散發著殺氣的家主,汪雲鋒,汪大人,再一次被夏令寐給忽視了。
白硯走過,頗為憐惜地嘀咕著:「可憐的老爺,再一次被夫人給拋下了。」
不。
汪雲鋒捂著臉,他覺得自己真的沒臉見人了,不只是他沒臉,他也替夏令寐覺得臉上無光。
他實在無法接受一名端莊的大家閨秀,變成潑辣狂放的江湖女之巨大改變,這實在是太刺激,太讓他不能接受了,心靈遭受巨創的汪雲鋒徹夜未眠,他逼著白硯立即去守著古家,憤怒中,依然保持著冷靜和殘忍的吩咐:「只要她回來,就守住她,困住她,哪裡也不許她去。」
白硯非常為難,「我們以什麼名義要求夫人安分守紀?而且,老爺,我們是汪家的侍衛,不是夏家的,對於我們來說,老爺你的安全比夫人的安全更加重要。」
汪雲鋒深深的吸入一口氣,「放心好了,等到了明日,她就會再一次回到汪家。」
卷書在一旁問:「老爺,你準備將夫人請回來嗎?」
白硯噴笑道:「別傻了,夫人那性子,真的請得回來嗎?我看,不如直接綁架好了!老爺,你得拿出一家之主的氣勢,不能再這樣縱著夫人浪跡江湖了,否則的話,汪府說不定真的會絕後。」你都不肯娶妾,汪家大房這一脈,就真的要斷絕了。
卷書撇著嘴,「我前些日子看『怪談』,有一則故事說,天底下有可以讓男子生子的藥,要不,我們別等夫人了,讓老爺自己生個嫡子好了。」
汪雲鋒搖頭,對著白硯道:「去,你先讓他生個兒子看看。」
白硯翻了個白眼,他覺得自家老爺已經被夫人給氣糊塗了。
汪雲鋒到底糊不糊塗,沒人知道,夏令寐在半個時辰之後,回到了古家,倒是有幾人知曉。
一夜紛擾之後,夏令寐拖著疲憊的身子爬起來,在豆腐西施的磨豆腐聲,和賣花姑娘的賣花聲,還有醉漢的春夢聲中,在小院裡,將手中的長鞭揮得「呼呼」作響。
大門之外,汪雲鋒的侍童已經敲響了古家的大門。
◎ ◎ ◎
夏令寐火氣很大,一般這個時候,熟知她的丫鬟們會裝成木頭樁子,不聽、不看、不言,由著她發了火氣就好。
古琅昨天說了那番話後有點心虛,又讓人給她送衣裳,又送補品,被古老夫人知曉了,拎著耳廓,好一頓嘮叨:「你這敗家子喲,老娘白養了你啊,那些衣裳得花多少銀子,那些補品老娘自己都捨不得吃,你居然全部送給外人,你說,你到底是不是我古家的子孫啊?」
老太太深知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道理,在後院的大廳裡面,折騰了一會兒,夏令寐就著人將補品和衣裳都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還額外送了一對金鐲子,鐲子不大,就是上面雕刻的子孫滿堂甚是精細,就這雕刻功夫的銀錢都比金子貴重了。
古琅笑呵呵,「娘,看看夏姑娘多會孝敬。」
老太太「呸」了他一聲,衣裳都給了屋裡的小丫頭,補品當即燉湯了,那對金鐲子當即到了她老人家的手腕上,左瞧右瞧愛不釋手,口裡依然嫌棄:「這點東西老娘還不稀罕,看看這圈兒還沒有我的玉鐲子厚實,戴在手腕上沒一點份量,空曠曠的。」
「那兒子再去給您老買一對?」老太太一個巴掌又搧了過去,古琅假裝喝茶,剛剛躲過。
「我說你是敗家子還不聽,你有那銀子幹嘛不留著討媳婦兒,老娘告訴你,別以為靠著這一對鐲子就想收買我,兒媳婦,呸,我們古家的兒媳婦最少也要是五品官員家的嫡女。」
古琅一雙眼珠子滴溜溜的還留在了那金鐲子上,夏令寐隨意就可以拿出這等首飾來,這是不是說明她的家底相當豐厚?可平日裡也沒見著她置辦東西啊,她隨著自己來了古家,也沒戴上幾個箱籠,這些銀子到底哪裡來的?
正說著,那頭下人就遞了燙金帖子來,一看署名居然是「御史大夫汪大人」。
若將大雁朝九個品級的官階當作深宅大院,那九品是剛剛知曉這大院的門牌號兒,七品是踏上了大院的小臺階,五品是個門檻,四品是在外院行走,三品可以在議事廳遛達了,二品那是站在書房回話的,一品太師、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那是坐著跟皇帝商討國家大事的。
御史大夫是三品官,屬於在議事廳說得上話,能夠參奏人生死的官員之一。
御史這個衙門,說起來真是讓人愛也愛不得,恨也恨不得,你愛它太深了,別的官兒恨你;你恨它太深了,它的內部人員就更加恨你,你不能對這個衙門的人笑得太淫蕩,否則他們會認為自己是官妓,你願意做嫖客,他們還不一定願意開門接客;你也不能對他們冷嘲熱諷,說他們街頭惡霸,張口閉口,就讓好好的一戶人家傾家蕩產,妻離子散,否則的話,他們會讓你嘗試一下,一門之禍,殃及池魚,連坐的滋味。
古琅是個剛剛上任沒多久的官,奉承他的人會說他「五品大員」,蔑視他的人直接說「從五品小官」,這等品級在北定城那是一抓一大把,一場賭局十個人,有八個會讓他磕頭做小,可這裡是辰州,最大的官員是四品刺史華大人,正是古琅的表妹華家旁系,在辰州經營了十多年,算得上是真正的地頭蛇。
御史大夫這樣的強龍來了,也奈不了華家,自然也動彈不了古琅,不過面子還是要顧的,古琅熱情洋溢的將汪雲鋒給引了進來,剛剛奉茶,汪雲鋒就直接道明了來意。
「我此次是為了私事,不知道古大人府上是否有一位姓夏的姑娘。」
古琅愣了愣,夏令寐說得好聽是他的救命恩人,可到底沒有對外人道,一個五品官員在赴任的路上被一名江湖女子給救了,說出去會被人笑話著,你古大人也太窩囊了,別人是英雄救美,你倒好,美女救英雄,還被美女調戲了一番,要你以身相許,嘖嘖,說出去真是丟了男子漢大丈夫的臉面。
他嘿嘿笑道:「此乃古府,府內只有古家的家眷、僕從,哪有姓夏的女子?」他湊近汪雲鋒,「難道汪大人府上,走丟了什麼人?」
汪雲鋒早就料到對方不肯說實話,招了招手,卷書立即奉上一個尺來長的檀木盒子,裡面只有一幅裝裱精緻的畫卷,高大的駿馬,豔麗豐盈的仕女瞬間霸佔人的眼簾,生動的筆劃,鮮豔的色澤,讓人目眩神迷,正是千金難求的「虢國夫人游春圖」。
古琅眼神一亮,正準備伸出手仔細去研究一番,卷書麻利的一收,汪雲鋒喝茶,「古大人……」
古琅虛空抖了抖爪子,「呵呵,府裡的確有一位夏姑娘。」
汪雲鋒點點頭,「麻煩請她出來見一見。」
古琅猶豫。
汪雲鋒將茶盞一放,「不方便?」
卷書將畫卷展開又卷起,古琅道:「方便,自然方便。」見一面而已,反正是在古家,汪雲鋒再大的本事也不能奈他如何,再說了,看他這架勢是找夏令寐麻煩的,古琅沒有替人揹黑鍋的偉大理想,讓他見夏令寐一面,自己可以得到一幅真跡古畫,何樂而不為。
丫鬟到了夏令寐住的小院之時,正遇到她們主僕在訓寵。
名叫飛刀的那隻燕隼站在地上,牠的面前有幾道欄杆,一道比一道高,最後那一道是個鐵欄杆,上面圍著一圈油布,點著了火,「噗噗」的燒著,另一頭的竹籃裡面,關著幾隻小麻雀,也許是火勢太大,小麻雀們「嘰嘰喳喳」個不停,有的撲騰著要飛出去,有的已經被對面英武非凡的燕隼嚇傻了,有的直接撲地裝死想要逃過一劫。
飛刀委屈的縮在肩膀裡面,不時看看遠處的活食吞口水,不時陰鬱的盯著火欄杆哀聲歎氣。
夏令寐坐在青藤躺椅上,搖過來晃過去,等到火欄杆越燒越旺,就伸出珊瑚鞭子捅了捅飛刀的肥屁股,「跳!」
飛刀委屈,對著自家主人叫了兩聲。
夏令寐哼哼,「讓你找野食,吃得這麼肥,飛都飛不了了吧。」一鞭子抽了過去,正好擦著飛刀的翅膀而過,嚇得飛刀展開翅膀在原地又蹦又跳,就是撲騰不起來。
丫鬟湊到岫玉身邊,細聲問:「夏姑娘這是做什麼?」
岫玉瞥她一眼,「減肥。」
「啊?」
「短短三個月飛刀就肥了五斤,姑娘怕牠太胖,尋不到好人家出嫁,現在正忙著讓牠減肥。」
丫鬟疑惑,「這鳥兒也要出嫁?」
岫玉鄙視,「妳都要嫁人了,牠為什麼就不能嫁,我們家飛刀在燕隼族裡,還是出了名的美人啦。」她轉身看了看對方,問:「找姑娘有事?」
丫鬟趕緊說明來由。
岫玉問對方來人姓什麼?丫鬟搖頭。
岫玉再問對方的來意?丫鬟也搖頭。
岫玉問:「妳知道什麼?」
丫鬟無辜的眨著眼,「我只知道我家大人讓夏姑娘去見客。」
岫玉恨不得用飛刀壓死她。
古大人當她家小姐是丫鬟嗎?由得他來使喚,還見客,有哪家的姑娘會隨隨便便去見什麼外人,她家姑娘就算在江湖行走,大多時候也都是戴著紗帽,坐在馬車裡,最多到了山野,才騎馬上路,這古家人也太不懂得規矩了,或許他們壓根就沒有尊重過她家姑娘的意思。
岫玉壓著不快,湊到夏令寐身旁說話,果然,夏令寐不願意見陌生人。
丫鬟癟癟嘴,覺得這夏姑娘架子太大,不就是高傲才不討老夫人喜歡,老夫人不喜歡,她們丫鬟自然也不願意多費心思,顛顛的跑去回了話。
沒了多久,又來一個老媽子來請夏令寐,只說是有位大官人要見她。
夏令寐已經站起來揮著鞭子,逼著飛刀練跳躍,跳過一個欄杆就餵一顆豆子,跳不過就抽一鞭子,飛刀在飽食的極樂和火辣的地獄中掙扎,跳過一個欄杆就淒厲的叫一聲,夏令寐鞭子在威脅的抖一下,飛刀就只能汗流滿面的繼續減肥大計。
老媽子被夏令寐的長鞭唬得一愣一愣,心肝脾肺腎都要抽了出來,眼睛長在腦袋頂上的對她,發表了一番寄人籬下該懂的分寸:「姑娘妳到底是住在我們大人的宅子裡,大人說什麼姑娘就算再大的意見也應該聽著,老老實實的去做著,妳給了古家臉面,古家也才會惦記著妳的好,讓妳住得安穩舒坦。」
身為伺候了老夫人多年的僕從,他們最是看不慣妖裡妖氣、蠻橫無理的狐狸精,以為救了古大人一命,就可以在古府作威作福、狐假虎威,平日裡也就罷了,如今古大人要她去見客,居然還要三催四請,什麼德行。
夏令寐似乎是第一次見到古家人對自己的無理,當然,也許以前有過很多次,不過都被自己兩個丫鬟給擔下了,她輕笑了兩聲,從小接受的教育讓她不會去跟一個僕從計較,更何況是去爭論。
她只是對岫玉示意,「妳跟著去瞧瞧。」說著,又拿著一顆豆子擲在趁機偷懶的飛刀腦袋上,「別停,肥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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