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酒後亂性,祗蓮帝君將酒醉中的帝姬沾汙了……
一夜貪歡,睜目醒來面對的是難掩怒色的帝姬,
心生愛意的祗蓮帝君,為討帝姬之心,甘心束手受縛。
她以捆仙索綁他三日,儘管仙術可以掙脫,
他卻未有一絲抵抗,生殺任她予取予奪,
心高氣傲的帝姬將他縛住,雲頭之上端坐,冷冷垂首望他。
這個可惡帝君!不僅藉酒劫色,對她做下十惡不赦之事,
事後還無半分悔改之心,還說出著渾話來惱她……
他說:「我身為青丘的狐王,身分並不寒酸;我的封地還算富庶,
若住得不習慣,天上還有我的清漣府……」
青丘缺一位主母,他缺一位娘子,他問:「帝姬瞧我如何?」
原來是三重天上最尊貴的帝姬,卻因他生出了那等齷齪的心思,
而被連累,自那至尊之處貶落下界。於是,心無半分情愛,
容不下輕薄浮浪帝君的她,成為下界平凡的女仙碧止,
可眼前俊美勾人的帝君,曾是她的老相好?
還有這隻小肉團子一般,逮她就喚娘親的小九尾狐,
竟是她與帝君所生的兒子……
楔子
我帶了一身傷回酒窖,垂頭喪氣的。小狐狸不聲不響跟在後頭,眼光似乎能從我後背剜出個洞,小樣兒的身上胎毛都沒褪,脾氣便這麼大,這往後可如何了得哇。
路邊的那些個低等的仙、不入流的妖見了我,吃吃發笑。
幾個素質不甚好的還當面指指戳戳:
「那酒娘,便是酒窖專釀黃連酒的那位,一重天出了名的破落戶。」
「倘若問一重天哪個最不修邊幅,非這位莫屬,連性情極好的酒釀仙子亦是無法,訓了數次,仍舊不肯好好穿衣服。」
「嘖嘖,穿衣服不喜歡扣扣子……」
「嘖嘖,一個姑娘家整天捋著袖子露胳膊肘兒……」
「……聽說給祗蓮帝君打了出來了,不知是因為什麼事?」
「……」
好吧,我碧止,一重天上最低等的仙、一個小酒娘,今兒幹下了一宗醜事。
三重天外的祗蓮帝君紆尊降貴到一重天主持佛道論法會,我攪亂了人家的場子,還沒臉沒皮、色膽包天企圖色誘祗蓮帝君,帝君一怒之下,便將我亂棍打出來了。
天知道,我冤哪!
雖說這祗蓮帝君確實是個百裡挑一的美男子,可還不至於讓我迷戀到色迷心竅的地步。今日這宗公案,完全是由一顆不扣的衣鈕與一截胳膊肘兒引發的誤會。
須知這酒娘差事是件體力活,服飾統一高領盤扣,不比那二重天上管跳舞彈琴的仙娥,身上就纏條綢帶,清清涼涼的。
雖說這衣著保守自有保守的好處,裹得嚴嚴實實的仙氣不易外洩,經年累月還能少修煉幾年。
可我嫌棄這最上面的一顆扣子勒著脖子,於是便解了;至於挽著袖子,那是因為幹活方便。這色誘一說,還真是無中生有。
之所以闖到祗蓮帝君瑞氣千條的仙駕下面,不過是想問問帝君他老人家,究竟是他家哪一個這般缺德,留了阿寒這個種卻不管死活。可是話沒說完,便給打出來了,仙家無情哪。
唔,忘了說明,祗蓮帝君他是九尾天狐一族的君上,小狐狸阿寒的同類。
說起阿寒,不得不回溯到三百年前。
當時我正逢天劫,九九八十一天的應劫差點讓我魂飛魄散。師兄找到我的時候,我已不知道在一重天邊境的大紅崖上昏迷了多久,懷裡死死抱著一顆玉石質地的蛋。
這顆蛋吸食日月精華,晝夜以我仙氣滋養,十二年後,竟孵化破殼,孕育出一頭白色九尾天狐來。
一出世,小崽子便拿毛茸茸的小腦袋拱我,奶聲奶氣管我叫娘,差一點令我淚流滿面。
小傢伙,你碧止姊姊還是個未曾嫁人的大黃花呢。
且不管如何,從抱了這顆蛋那時起,教養這個小東西彷彿成了冥冥之中的天命。
我為此只差點把心操碎,自問這操心程度可以培養出一頭溫馴嬌憨、舉世無雙的可愛小狐狸來。
偏偏事與願違,這小傢伙越長越愁人,脾氣也越來越孤僻,隱隱有向那冰山發展的趨勢。自他一百歲不笑了之後,我時常憂傷望天。
天界分三重天,越往上,品階越高。這一重天是整個天界最不入流之地,妖仙混居。我在天界只有一個熟人,那便是師兄。
師兄生得俊俏,仙道越修越好,只人品一樣卻越修越缺德。說話刻薄,最喜愛做的事情便是拿捏我的痛處令我傷情。舉個簡單例子,每到一重天他便說,一重天出來的仙妖有三氣,靈氣、霸氣、匪氣,師妹身上雖半點靈氣也無,但這匪、霸二氣,端地璀璨奪目。
他比我早飛升了幾百年,如今已在三重天的天樞星君麾下混了個差事,前途一片光明。而我卻淪落到一重天此等人妖混居的地方,做個最下等的仙。
酒娘這個工作,還是托師兄走的後門,只要提起此事,我便覺得人生四大皆空,眼前一片黑暗;而師兄照例要捶胸頓足、熱淚盈眶,「師妹,為兄知妳屈居在這一重天心裡憋苦,可妳也不能三百年如一日,釀出的酒都是苦的啊。妳讓為兄在那酒釀仙子面前,如何挺胸抬頭?」
所謂黃連酒,便由此而來。開始還有幾個不信邪的過來品嚐,下場便是一口全噴了出來,很快整個天界沒人願意喝我釀的黃連苦酒。
整整三百年,我釀的是酒,倒出來的是糾結。
曾經忍受不住懇求酒釀仙子給我換個活計,給師兄知道後很是臭罵了一頓,恨鐵不成鋼地批評我說:「妳傻是不傻,知不知道隔壁做蕎麵神仙餅的,因為餅做得太好吃,鋪前排起長龍,只好沒日沒夜地做起餅,最後竟嘔了血。如今沒人來喝妳這酒,妳不是樂得清閒嘛!」
我仔細一想,可不如此,果然還是師兄道法高深,看得通透。
只是這閒雖好,閒得過了,又是個病根。只要想起我那無人欣賞的苦酒,我便惘然不已,愁苦萬分。
我還記得那一晚正對月抒懷,黑暗裡一個聲音問:「這裡可是酒窖?」
我雖看不清這位仙使模樣,但從他周身散發的浩渺紫氣,便知面前定是一位尊貴上神,我豈有不討好奉承之理。
那位上仙說:「既是酒窖,便斟一杯來。」
這還真是三百年來,聽到的第一聲天籟!
我原地掙扎了一下,思考著「給上仙喝我釀的酒」與「討好上仙」之間,是不是存在必然的矛盾。最後躍躍欲試的心戰勝了說不可以的理智,我斟了一杯據說堪比膽汁的黃連酒,屏氣斂息地放到上仙面前,心怦怦直跳。
上仙垂頭啜了一口,我的眉尖便跟著聳一聳。
不愧為上仙,竟然沒有像一般仙人那樣吐了出來。就算只有一口,已令我激動萬分。
再然後,我愕然地睜大雙眼,看著上仙複又垂頭,輕啜了一口。
上仙他老人家……不覺得苦嗎?
這真是三百年來、三百年來第一個奇蹟啊!
這狂喜又辛酸的感覺,讓我心潮狠狠起伏,傻在原地。而上仙在黑暗裡亦是默然,一點一點優雅地喝,直至一杯見底。
清風拂面,蟲聲唧唧。
很久之後,我醺醺然,有些找不著北地欺身過去,想問上仙是否再來一杯,出口卻成了,「滋味如何?」
上仙沉吟了一下,那聲音在夜風裡說不出的清冽好聽,「這酒是妳釀的嗎?」
「是。」
「唔,苦得很。」
待我回神,上仙已乘著清風消失無蹤。
上仙的誠實,著實讓我鬱卒許久,原本以為他不會再來了。沒想到幾日之後,他又出現在黑暗之中,又是默默喝完一杯酒,再悄無聲息地離去。
某一夜,我臥於甑桶之上正呼呼大睡,給突如其來的存在感驚醒,猛睜眼發現在廣寒宮脈脈輝光沐照下,一俊美男仙赫然立於眼前,但見他身體微微前傾,眼光灼灼,似有千言萬語。
竟是那位喝酒的上仙。
先前在黑暗裡只聽上仙其聲,又見其身形高挑纖瘦,隱隱便覺得是位好看的男子,只萬萬沒料到正面會是這麼好看,驟然間還離得這般近,一時便有些控制不住胸腔內那顆心,撲通撲通撞大鐘似的撒歡。
再聯想上仙這陣子的奇怪舉動,一時鬼迷心竅,竟覺得上仙他似乎對我有那麼點意思。
只要想起當時我竟產生了那樣的綺念,我便想一頭撞死在山洞前。
事因今日看到的祗蓮帝君,赫然便是那位時常過來喝酒、認識了將近大半年的上仙!
而我也真真丟人,面對仙駕上高高在上、清冷如月霜的祗蓮帝君,竟神經搭錯線地想上前理論,還理論那麼不靠譜的問題。
我完全不明白當時是怎麼想的,竟然覺得阿寒被遺棄,應該由一族之王的祗蓮帝君負起責任,還理直氣壯,振振有詞。
神兵們揮舞手勢強行拖我出去的時候,我看到御座上的祗蓮帝君往我方向望了一眼,那一眼的冷意,像一桶冰水,生生將我澆個透心涼。
究竟我那晚是病了還是眼瞎了,竟從祗蓮帝君冷漠的臉上看出脈脈含情來,還為此很是竊喜一番。會錯意便罷了,還錯得如此離譜!
我悔不當初,羞愧欲死啊!
待師兄過來瞧我,我已在自己那間小竹屋裡沒日沒夜地睡了三天。
師兄說:「妳倒真睡得下,如今連那蟠桃園內的樹蛾子都知一重天出了個女流氓,這件醜事便且放一旁,我只問妳,妳是看中了祗蓮帝君哪點?」師兄竟說得一臉沉痛。
我開始抹淚,因睡過頭了,眼淚有些止不住,柔腸百結狀對師兄說:「師兄莫再說了,如今我一腦門官司,又悔又恨,難以自處,就連這小東西,亦三日不曾理會我了。」我一指地上的小狐狸。
「師兄倒是很想搭理妳,只是來了兩次,有人總睡得像豬一般。」師兄一臉抽搐,看起來很有暴打我的衝動,最後只狠狠歎息了一聲,「妳也不想想,妳一個品階低下的仙,衝撞了祗蓮帝君,打幾棒子便能揭過嗎?唉,何時才能改改妳這散漫性子?」
師兄這最後一句,成功喚起我的憂患意識,等他走了,我便陷入無比苦悶之中。
待到半夜,鬼使神差又來到往日與祗蓮帝君見面之處,心想,祗蓮帝君啊祗蓮帝君,我雖做事魯莽,可你白白喝了我半年的酒,見面竟連一句話也不待我說完,便遣人攆了我,毫無情面可言,忒不仗義。罷了,我碧止也不是什麼小氣之人,今後還如從前待你便是;你,應當不忍心再懲罰這般委曲求全的我了吧?
可祗蓮帝君沒來,我吹了半夜的風。
隔夜,明明告誡自己不可再去了,可不知為何,到了那個時間那個點,又管不住自己的腳。只是去之前變成了賭咒發誓:哼,他若敢再出現,我定然不假辭色相對,好讓他明白,一重天的碧止雖混得不好,可心氣高得很!
結果,我又灰撲撲吹了一晚的風。
第三日,師兄過來,沒了往日從容的樣子,一見面就問我:「妳究竟怎生得罪了祗蓮帝君,竟惹得他這般恨妳,把狀直告到天帝案前,一定要把妳罷下凡間。」
「啊!」我真的就地驚住了。
「天帝可准了?」
「唉,准了,想必旨意很快便下來。我央了天樞星君到天帝面前求情也無用,便先溜了過來瞧妳,提前說與妳知曉。」
天帝啊天帝,你老人家忒不英明了!
這一回我倒是哭了個踏踏實實,扯著師兄的袖子滿心惶恐地問道:「師兄,那,天帝他老人家有沒有說我何時才能回來?」
師兄搖頭,伸手拭了拭我的淚水,突然把我抱住,沉聲說:「師妹,最不濟重新修煉便是,師兄一定會幫妳。」
我泣不成聲,「問題是那刻苦清修,背誦術咒法則的日子,我是一日也不想再過了啊!」
祗蓮帝君啊,小仙不過不小心衝撞了你一下,你有必要這麼趕盡殺絕、睚眥必報嗎?
今兒我這冤比天高、比海深,血淚一腔。
師兄走後不久,便有一位司刑法的星君領著天兵來到竹舍,宣讀天帝的御令,果真是要將我罷下凡間。末了還問我可服,此時我已深深陷入一種叫自認倒楣的消極情緒之中,不可自拔,焉有不服之理?
只是猛一回頭,看到小狐狸蹲在門框一旁,木木愣愣地望著我。
我瞬間像給當頭打了一棒,心房緊縮。猛抱起小東西一通亂揉,說:「我已央了酒釀仙子與師兄二位好好照看你,你莫亂跑,姊姊總會回來。」
司刑星君便押了我,竟是朝那西方崑崙天宮而去。
歷來罷下凡間的神仙,皆是往那南天門推下。仙界通往凡間的路只此一條,沒聽過還能從崑崙天宮過去的。我一頭霧水,想問一問,可那星君卻酷得很,不理不睬。
騰雲駕霧之間即到崑崙之墟,崑崙天宮在紫霞明滅之間殿宇漠漠、寶相莊嚴。一名垂眉老君走了過來,朝我打拱道:「仙姑往這邊請。」我被這位看來品階不低的仙使弄得糊塗,這這這,他朝我行禮作甚?
垂眉老君將我們帶至一處仙障栩栩的大殿,我猛地一抬頭,看著殿門中央書寫著「天機鏡」三字,我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偏偏一時想不起來。
正自怔愣,面前突地白光大起。
我下意識遮住了雙眼,餘光看到自己的身體迅速地消失在那束強光之中。
我便這樣下到凡間。
奇的是,除了一身蹩腳的法力被封印了之外,我對那段仙界的記憶沒有消失。
這一時期,凡間隱匿在紅塵深處、被那凡夫俗子稱之為仙人之鄉的幾處高山重鎮,求仙問道者眾多,時時有奇人出現,漸漸自成派系。
又有那邪魔歪道,蠢蠢欲動。
我附身在一名十六歲少女身上,睜開眼迎來的第一件事,便淚流滿面地發現,自己倒在那荒郊野外挺著個大肚子,竟是名孕婦。
也不知懷的是哪家男人的孩子。
罷了,有幸能在本仙姑之凡體上落胎的,算這娃兒一段造化。
待生下那孩子,穩婆抱著哇哇大哭的嬰兒問我,要取個什麼名字ㄝ我腦門靈光一閃,那,便叫阿寒吧。
然後,自那之後又是好幾年。
某一天,我又遇到了祗蓮帝君,可那時他顯然不認識我。
第一章
人界,四年後。
雲海仙山之中。
這座山,可真夠高的。
本仙姑得把脖子仰得酸了,才勉強看得那崴嵬盡處,霧罩金頂,氣吞彎穹。又有那十分靈氣,滋滋地竄,果真是修仙問道的洞天福地。
傳說中這座山叫嵯峨山。
應了好山好水有神仙出沒那句話,千萬年前有位老神仙一遊至此,一眼相中,選了最好的一處山頭屯了下來,開壇收弟子,創立了神宵派。
老神仙的弟子,在世人口中,自然也都是神仙。
於是,千萬年後的今天,山上住著很多神仙。神仙們皆能御劍飛行,天氣好的晴天,若有那黑壓壓的一群大鳥飛過,保不准便是神仙們踩著劍在飛。
神仙們有意避世,深藏不露。久而久之,連山都沾了神仙的脾氣,於那巍巍群山之中漸隱漸深,凡人不得窺見。
然而畢竟我不是凡人,這山再深,也擋不住我一身仙氣,可為什麼山這般高!
往石梯拾級而上,彷彿能攀爬到天上,待到了半山腰,縱是神仙也三步一喘,仙汗淋漓。
因前些時間恐嚇我兒,要將他抱到深山老林教那老野狼叼去做兒子,孰料小東西聽罷竟是不屑一顧,甚傷我心。
大概是近幾年本仙姑做人做得不怎麼成功,在我兒面前毫無威信可言。
只是過了些日子,見我頻頻有上山的動作,小東西方始有些慌了神,不經意便露出些警惕神色來,只想到害怕處,小爪子便緊緊抓住我的衣襟不鬆手,頗為依戀,一改平時冷冰冰的樣子,這才勉強讓我享受了些許天倫之樂。
約莫是報應,小東西現下趴在我後背上,手臂快把我脖子勒斷了,怎麼勸都不鬆手。
正懊惱間,自那半山處蜿蜒石階「咚咚咚」跑下個十幾歲大的光頭孩子,一頭紮進一叢光禿禿的樹冠下,雙手托腮,半天不動。
小光頭的臉說不出的怪,待近些才看清他竟長了兩條白眉毛!再順著他的眼光一看,好傢伙!你道什麼讓他這麼投入,敢情是樹枝上長了一串紅色果子,鮮豔誘人,只把小光頭望得口水流一地,眼神那叫一個如狼似虎。
半炷香後,本仙姑以身上半包椒鹽炒豆子,成功地與小光頭交起朋友。
我此番上山,自然是拜師學藝來了,因有半包炒豆子的情誼,小光頭推心置腹對我說:「這位小弟弟要求藝,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可是姊姊妳的話……恐有些困難。」
他塞了一嘴豆子,鹽花子沾了一腮幫,咕噥說:「我們神宵派收女弟子很嚴格的,掌門師尊閉關不管事,現在當家的是四位師兄和一個師姊。妳若要入門,須得五人同意。可是……」
小光頭用他十三歲的臉歎了個八十歲的氣,「單是五師姊這一關就過不了,五師姊不喜歡女人,特別是像姊姊這麼漂亮的女人……」小光頭面上帶紅,羞答答道,「姊姊生得可真好看。」
我凡間肉身這副模樣,頂多算得上清秀,與在天界時的樣子相去甚遠。
對著這一臉菜色,平時我連鏡子也懶得照,難為這小子睜眼說瞎話還表演得忒真實。
「更何況,大師兄與二師兄不合,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一件事,大師兄心眼小,因為二師兄仙術修得比他好,便處處針對二師兄點頭的事,大師兄必定是反對的。姊姊瞧著真是合我眼緣,可惜時間來得不對。二師兄外出沒有回來,不然我倒可以到二師兄跟前替你說說好話。」小光頭挺了挺胸脯,「我是二師兄的侍劍童子。」
呃,所謂的侍劍童子,是幫他「二師兄」擦劍的?
臨走前看小光頭兀自對那串果子流口水,我好心提醒了一句:「這物事生得奇特,恐是什麼邪物,你還是忍著別吃的好。」
小光頭驚異,「二師兄也是這麼說的,妳是怎麼看出來的?」
既知是邪物,還那副饞相,我這是多此一舉了。
過了半山,石梯往上之勢平緩了些,中間經過三岔合流的淨蓮池,再往上是洗劍閣,從洗劍閣穿過長長的索橋,對岸霧靄重重,正中矗著一個天門,正是小光頭所指點之處,神宵派重地,嵯峨金頂。
正是清和好時節,當空片片飛雲點綴,襯得四下空明寂寂,常聽這山中歲月比俗世間來得長些,連那流水亦是幽幽。
我牽了兒子的小手緩緩前行,心下忍不住疑竇叢生。
莫不是小光頭誆我,四處竟沒一個人影。
驀地感覺阿寒使勁推我,因本仙姑自認還嫩得很,死活不讓他叫娘,他只好叫我:「阿姊,避開!」
與此同時,半空一道悲憤欲絕的聲音響雷般炸起,「壇妖!快還我五師兄來!」
一把明晃晃的劍指向阿寒後背不足半寸處,本仙姑顧不得文雅,抱著兒子就地連打兩個滾,方避開鋒芒,驚出一額冷汗。
半空躍下七八條人影,一色青色長袍,長劍帶穗。
「哪裡走!」劍網又當頭罩下。
我此時法術盡失,只好護了兒子伏在地上做投降狀。七八把劍齊齊架在我肩頸上,劍氣凜冽,再偏一分,豈不削了本仙姑的肉去!我萬分緊張道:「諸位壯士,劍下留情啊!我們不是什麼壇妖!」
「咦,師兄,不是方才那抱罎子的妖怪!」一個說。
劍略移開了些,七八人狐疑滿面,看情形是輩分不高的弟子,我趁勢起身解釋,前些日子遇到一位道長,便是這位高人指引,我們姊弟倆才尋到此處。
我又遞過道長留下的引薦信,眾人七嘴八舌詢問那道長模樣,面色倒是緩了下去。未幾時聽當中一個喚道:「四師兄來了!」
一角扎眼的白衣自天門後一個須彌座一躍而下。
不知為何,眼熟得讓本仙姑眼皮直跳。
左跳災厄!
我只瞄了一片衣角,當機立斷摁著兒子的頭連同自己的,以生平最羞澀的姿態深深地埋下去,上方傳來「咯咯」笑聲,白衣男人笑得別提多風流含情。
「妳,把頭抬起來。」
本仙姑扭扭捏捏半天,心想這下完了。
◎ ◎ ◎
真是冤家路窄。
事情緣由得從山下講起。
因我有個嗜好,這是未飛升前積下的習慣了,每到一處,喜好將各處的玩意兒,無論是吃穿用的或是其他,只要看上眼的便將其買下,日子久了,竟玩出些挑東西的心得。
此次受貶至凡間,生活無以為繼,想起以前的玩耍,心血忽來,便當了身上一些值錢的物品,做起女人家的小買賣。
沒多久生意竟做得紅火。
人間的那點富貴於我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因此目前雖勉強算是個富人,但逢修橋造路等積德之事,錢銀出得起的從不含糊,行事卻是低調慣了,每日荊釵布裙過日子。
那日正是我第三家胭脂鋪子開店的喜日。
我照舊是一身樸素,路人甲狀隨那挑胭脂的女人進了鋪,聽她們唧唧喳喳論那脂粉成色。
突聽外面一陣喧鬧之聲。
幾個嬌酥軟糯的聲音做那打情罵俏情狀,一個說:「就隨他去!倒要看他能否挑出適合各位姐姊妹妹的來!」
一陣嘻嘻哈哈,半晌,簾子撩開,進來一個花裡胡哨的男人。
說男人花哨,絕對沒半點冤枉他。
他一身鑲銀邊的白衣,腰飾金帶,頭頂珠冠,冠上綴著兩支虎斑玳瑁鳳蝶,還插了根大紅的翎羽,也說不清是什麼鳥的毛,甚扎眼。
這人一進來,眼波流轉往鋪裡頭掃了一圈,頗有那風流情態,引得姑娘們羞紅了臉,眼光都不往胭脂那兒瞧了。
一時店中靜了下來,耳聽他打著手中摺扇,嫌一遍店裡頭的脂粉,淺紅有些淡了,桃紅又有些俗了,又與我雇來的掌櫃,你一言我一語,討論諸如某姊姊的臉色偏暗了些,要用什麼顏色提亮;某妹妹臉盤瞧著大了些,要怎麼塗抹加以遮掩。二人言笑晏晏,頗為歡愉。
我捏著胭脂盒子略走了個神,手裡頭的東西便給奪了去,一張臉距我面門不足一寸,虎斑玳瑁鳳蝶蝶翼在輕輕顫動,紅翎毛從眼前晃起一片彤雲。
真是不能再扎眼了。
「姑娘,妳膚色白,挑著這個朱紅色的,不適合。須挑這種淺點的……這個不錯。」
他又肆無忌憚地朝我上看下看,一邊歎息不已,頻頻搖頭,「姑娘這模樣原本還生得不錯,奈何這裝容忒隨意,妳這頭巾,唉,也只有那四五十歲的老媽媽才戴得!」
我還未發作,我家兒子此時已兩眼帶煞從後面推了他一把。
男子詫異回頭,大概是想問我兒摸他屁股作甚,但又見阿寒挨在我身畔,小臉上一片面無表情,寒靜靜望定了他,一時也啞然。
估計一會兒後,這男子也覺出跟個小孩叫板的幼稚來,頗大度地笑了一笑。瞧著看呆的眾人,用眼神勾勾這個,調戲那個,風流得不行。我那沒出息的掌櫃點頭哈腰地陪襯一旁,面色出奇地難看。
本仙姑則站在後頭,只忍得差點內傷。
那天有幸站在後頭的人,一個個見識到眼前衣飾華美、風度翩翩的白衣男人,屁股蛋左右正中間,印著倆鮮紅的小手印,隨著他走路一顛一顛的,風情萬種。
那自是阿寒抹了胭脂印上去的。
我若知道此事會導致今日的拜師失敗,無論如何當日也不會從後門偷偷溜走。
事因今天這個師,我還真非拜不可。
確切來說,拜師這個念頭,是五天之前才興起的。
那晚天上無月,廚子做了頓合嘴的夜宵,本仙姑不免便吃多了些。飯後為了消食,便攜了兒子的手,四下走走。
我得承認錯誤,明知道自己兒子長得俊,就不該在那烏漆抹黑的夜晚,往那烏漆抹黑的外邊走。
只在河畔走了七八步,四下蛙鳴,撲面而來一陣涼颼颼的陰風,刮得寒毛四起。有抹刺眼的紅衣一晃而過,接著響起小女孩「咯咯」的笑聲。
我猛一低頭,險些嚇得心跳停止。
一個紮著辮子,穿著紅衣紅裙的小女娃憑空出現在阿寒面前不出三步的地方,手中捏著一串冰糖葫蘆,也不知道捏了多久,糖霜融化,紅色糖漿一點點往下滴;小女孩脂粉厚重的臉上掛著陰森森的怪笑,黑洞洞的眼死盯著阿寒,道:「哥哥,吃一個冰糖葫蘆。」
阿寒神色木然,眼睛連抬一下都沒有,伸腿,連人帶冰糖葫蘆,一腳踹開。
一腳之下,陰風大起,四面八方都是小女娃「哇啦哇啦」的哭聲,「小哥哥,為什麼不吃女羅的冰糖葫蘆?為什麼踢女羅?好疼……」
我仙根仍在,一眼看出這女羅不是什麼好東西,情急之下,摸出隨身自道觀求來的靈符丟去,抱了兒子便往回跑。
這妖物厲害,靈符還未觸及她的身體,已化為灰燼。
紅衣女娃一口黑氣便吹開,伸長了手,固執地來抓阿寒。
「小哥哥……女羅喜歡你,跟我走吧……」
我鬆開兒子,囑他快跑,雙臂一攔,用身體牢牢箍住女娃,哪知這妖物氣力奇大,沒幾下我便不支阿寒跑開了幾步,卻是往路邊去,找了根手臂粗的短棍子趕回來往女娃身上砸。
砸得女娃眼淚鼻涕一塊流了下來,眼見要變得面目猙獰了。
本仙姑至今仍忘不了當時微妙的心情。
說這女羅吧,雖然是個妖物,但身軀是個二三歲小女娃,臉蛋長得甚嬌美,妝雖化得厚了點,身上衣衫雖豔了點,不過一張小嘴「哥哥、哥哥」地叫,究竟有幾分引人嬌憐的味道,可我兒這幾棒子砸得和方才那一腳踹得,眼睛連眨都不眨,忒狠。
本仙姑含辛茹苦三年,為何養出個一點也不像自己的兒子呢?
我本來就摁不住女羅,這下子她給砸得越發瘋狂了,更加摁不住,正在暗暗叫苦的當兒,面前「砰」地閃過一陣金光。
女羅尖叫了一聲,身體驀地消失了。
我心有餘悸地抱住兒子,一名道長從暗處走了出來。
這道長,便是指引我們來嵯峨山的那個。
道長說:「好險,近來這女妖物四處尋那俊俏小朋友,只消答應她吃一顆冰糖葫蘆,必死無疑,貧道已跟蹤她多日。方才那女妖已給貧道用須提印打中,可惜貧道道法低微,這須提印只能勉強鎮她九日,九日後……唉……」
我給唬得不輕,問道長究竟會如何。道長道:「妳家這小朋友倒頗具膽識,這是第一個不吃女妖的糖嘴兒還踹她一腳的,恐怕已經在女妖心底留下深深執念,估計九日後女妖脫了禁錮,便將繼續糾纏,不死不休了!」
須提印第一次是趁女妖不察,便打中了,下一回,也沒這麼便宜了。
道長撫鬚長歎,我亦明白得很,馬上將荷包裡的銀子拿出,連同身上值錢的玩意兒刮了下來,雙手捧到道長面前,特虔誠地說,信女發願為祖師修觀貼金身,懇求道長收下吧。
道長總算有了點笑容,表明,此事也並非全無轉機。
女妖物厲害,也只有當今的正道大宗,方能庇護。
道長如此這般同我講了嵯峨山與神宵派,還煞有介事給我寫了一封引薦信。
此次受貶,雖不明白背後天機為何,但因仙根仍在,我便堅信了這僅是一時的懲罰,終究是會回天界的。這麼一想,便也安心在凡間閱歷了。
而修仙這門功課,也早被我拋卻腦後。
本仙姑過慣了吃喝玩樂的日子,實在不想再去吃那苦。
偏偏又捨不得與我這便宜兒子分離,兩相權衡,便一起拜師來了。
可是天不隨人願,千算萬算,沒算到好死不死,一來便撞上冤家!
這位一身風騷的四師兄輕慢地拈著道長的引薦信,手微鬆信便隨風飄了,本仙姑眨巴著眼,看他笑著露出一口陰森森的白牙,「對不住得很,本門近期並無收徒安排。」
我不死心,「這位師兄,其實那日……」
四師兄兩眼斜睨,「這位大姊,區區與妳很熟嗎?」
好吧,那日之事,的確讓這人好生丟了一回臉,我也是暗自悔恨,悔不該事發後背地裡笑得那般歡暢。只是,天可鑒,其中瓜葛也完全怨不了我母子二人,誰叫這男人自命風流,對我無禮在先?虧得本仙姑如今落魄,才不與你一般見識!
你擺出這副苦大仇深、睚眥必報模樣,委實沒半點風度!
我鬱卒地長歎了口氣。
現下金烏西墜,冷風灌面,我只覺得幾日裡霉事盡湊在一處,不由頹然。
今天已是第六日,神宵派將我倆掃地出門,如今這件為難事,且找誰解決去?
「怎麼辦?」我問我兒子。
阿寒坐在一旁,面上看來也是一腦門官司,只氣悶道:「妳若把我一個人丟在此處,我寧願給那女妖害死去。」
我捏著我兒子可愛的小臉蛋,思緒又跑去十萬八千里,一片痴迷,「好俊啊,連女妖都把持不住,竟是我生的!」
◎ ◎ ◎
太陽落山之前,神宵派眾弟子出聲趕人,口氣竟急得很,「四師兄既已回絕,此事便無回轉可能!是非之地,奉勸速速離開!」
我說:「諸位師兄,請問這降妖伏魔可是修道之人的責任?」
弟子們喝斥,「這是自然!」
自然便好。
本仙姑滿腔心事登時撥雲見日。
那妖物若來,我便抱了兒子往裡面衝,這班正氣凜然的孩子們總不好見死不救吧?只盼屆時他們別不太中用便好!
唉,本仙姑活了數不清的年頭,這潑皮無賴之事,還是頭一回做的,情勢所迫,情勢所迫!
待那眾弟子隱匿個乾淨,天時暗了,這山分外冷清了些,風吹枝葉簌簌,無不蕭瑟之意。本仙姑心底有些發虛,忍不住挨緊了兒子,問道:「今日看這嵯峨山也並非那般平靜,怕不怕?」
我兒還在與我彆扭,小皇帝似的坐在小石墩上,只撫了撫肚子,示意他餓了。
我不顧他一臉抗拒,左右各狠狠親了一口。隨後撿了些枯枝,生火略烤了些帶的乾糧,一邊想,我兒細皮嫩肉,若有那妖怪來,看著也是他可口些。
事實證明,這想法大錯特錯。
正烤到一半,黑暗裡傳來「咚咚、咚咚」的怪響。
本仙姑寒毛直豎,護緊了兒子,朝那空曠問:「什麼人?」
一個瘦骨嶙峋的身影從暗處走了出來,手臂上抱了件物事,「咚咚」地敲。
「好香!好香!」
莫不是給食物香味引來的?
我登時鬆了口氣。
倘若對這人間煙火之物感興趣,倒應該不是什麼極壞的東西。
我將手裡烤的食物一揚,「老伯如果不嫌棄,請坐過來一同吃吧,你手裡抱的是什麼物事?」
老漢一顛一顛拍著懷裡的罎子,望著我雙眼放光。
「好香!好香!」
一點粗糧饅頭,竟把這老漢饞成這樣,我給瞧得雞皮疙瘩直冒,偏又說不出哪裡怪。
「阿姊。」阿寒叫了一聲,一愣間我身體已給他拽著往後移。
「壇妖!」他喊。
老漢那膩味的聲音一瞬近在咫尺,「好香,好久沒聞到這般純淨的仙味了!」
敢情本仙姑才是讓這老漢流口水的食物!
這段時間,我給鍛練得極好,一反應過來眼前的是妖,下意識便將兒子往後掃,耳邊響起老漢「呵呵」的怪笑,似乎還能聞到他口裡噁心的腥味兒!
一個罎子在我面前無限擴開,黑洞洞的壇口對準了我。
神宵派那班弟子姍姍來遲,我只來得及對他們叫了句「救我兒子」,身體已被吸了進去。
◎ ◎ ◎
與被天機鏡吸進的那次有些一樣又有些不一樣,這一次很快著陸,似乎是掉到了那罎子底部。
「轟隆!」
烏雲密布地籠罩著上空,竟激起響雷,一個電掣險險擊在我身後不遠之處。
一擊後,那片烏雲翻湧舒卷,但久久沒有其他動靜。
我似乎是躺在冰川上,觸骨冰涼,滴答滴答的水聲一直持續著。
胸口有一個東西在發光,待我睜開眼睛,會發光如同珠子一般的物事卻極快地隱了去。
除了跌得有些頭重腳輕,身上竟是沒半點傷。
上空投來清淩淩的流光,所觸之處竟真的是成片的冰山,只是冰體烏黑,末端消融,滴著濁黑的冰水。
一錯腳,便踢到一個骷髏頭,「咕咚咕咚」不知道滾到哪裡去了。
然後,我聽到一個呻吟聲。
說真的,本仙姑發自內心,有些害怕。
「誰在那裡?」我扶住顫悠悠的心肝問。
隔了好半晌,才有一個粗嘎吃力的聲音響起,「妳也是給那壇妖吸到這裡的嗎?在下溫玉渲,不是什麼壞人。」
我很給面子地移近了幾步,這才看清了隱在陰影裡盤膝而坐的男人,一身眼熟的青衣,手裡抓了柄劍,我心裡一動,「莫不是神宵派的五師兄?」
這一猜倒真給我猜了個正著。
「妳怎麼知道?」男人顫抖著似乎想起身,卻跌在地上,又是一迭聲痛苦呻吟,「火,好熱……」
叫得本仙姑一頭霧水。
這四周冰川,涼快得緊了,這火這熱從何而來哪?
我說:「你的師兄弟都在找你,我也是無意間撞到,你怎麼樣了?」
「這壇皿正是壇妖原身,吸食修行較高之人在壇內煉化,我已進來好幾個時辰,恐是不行了。」
我也覺得,這位溫玉渲五師兄恐要掛了。
便是站得遠遠的,都感覺似乎有一團火在這位五師兄體內烤,將他一對眸子燒得赤紅,使得男人斯文俊秀的臉,如今看來有些猙獰恐怖。
也不知他還存幾分理智。
我道:「你把手裡的劍扔了,我過去瞧瞧你,實不瞞你,你覺得熱,我卻覺得甚涼快,這罎子實在古怪得很。」
男人垂著頭,竟聽話地將劍放在了一旁。
待我摸上男人的臉頰,這位五師兄竟像被燙到一般,火速往後邊一躲,嘶聲道:「姑娘!男女授受不親!」
好嘛,世風日下,我竟成了冒犯非禮的那個了,真應了好心遭雷劈那句老話,本仙姑這都氣笑了。
我細聲道:「師兄莫要害怕,不摸便不摸。」
男人愣在那裡,也不知是不是燒的,一張臉紅個通透,結結巴巴道:「我……我……」
我問:「師兄知道這罎子出口嗎?」也不知道我那兒子現在如何了?
男人搖頭。
這罎子想必是件久了成妖的古物,內有乾坤。但只要入得來,定然也應出得去。
四周盡是冰,奇怪的是我並沒有感覺多難受,胸口暖烘烘的一團熱氣,也渾不似方才自那男人身上摸到的可怕炙熱,想是仙有仙根,不是這麼個道行低淺的妖壇便損傷得了的。
沒多久我便樂觀不起來。
因為我轉了個圈,又回到原地。早先還能盤腿打坐的男人,此時已半暈厥倒在地上。
我沾了點水,澆到他臉上,男人一邊呻吟,一邊半睜開了眼。
「感覺如何?」
男人燒得神志不清了,竟主動貼向我的手,「舒服……」
唉,總不好見死不救罷。
本仙姑歎氣,動手扒他衣服。
第二章
本仙姑日日給兒子擦澡沐浴,男人的裸體不是沒見過。
只不過,這成年男子的身體與男娃的忒不同了點……
只脫了件罩衫,我便有些下不了手,這男人,瞧著白淨斯文的,觸手之處身體卻硬得像塊鐵。有了這個認知,對衣料下那副身體便猶豫了起來,阿彌陀佛!我對自己說救人要緊!
我將那外袍浸得溼淋淋的盡量往男人身上澆,不知過了多久,男人複又睜開雙眼。
「四周一片火海,妳這水從哪裡來的?」
我瞧他唇焦目赤,神智昏瞀,生生給折磨成根燒火棍子,只又問他如何了。
他複又喃道:「燒焦了。」
「那便燒著吧。」
我覺得,這燒焦其實焦得甚好。
本仙姑實在怕他燒醒了,發現渾身上下給我摸了個通透後,要死覓活的模樣。
其實,本仙姑已盡量不摸了,但若說出來,恐怕這人不信,反而襯得本仙姑有些猥瑣。須知這凡世,不是哪個都能如本仙姑一般,由裡到外落落大方的。
趁著他精神好些的時候,我又問他出口的事,溫玉渲說:「這罎子裡的妖障極有可能是某個上古陣法,需有天眼的神通,才能勘破,以我的能力,便是未受傷之前,也是束手無策。」
我自飛升後在天界苦苦修煉這許多年,依然無法開啟天眼。現下聽到這個詞,如同聽到什麼虛幻縹緲之物。
「這麼說,我們是沒法出去了?」
溫玉渲苦笑道:「也不是,假如大師兄、二師兄能回來……」
我頹喪道:「難不成你的大師兄、二師兄開了天眼?」
溫玉渲竟點頭,「正是。」
我呆了很長時間不知說什麼,讓我鬱結的是這男人,竟一副不似在吹牛的樣子。
靜了好久,溫玉渲會時不時將頭往我這裡扭過來一下,神情古怪。
之後我還是不死心,又四處轉了一圈。這一次觀察得比上次還要認真,可結果還是一樣,上空烏雲罩頂,應是壇口的位置嚴絲合縫,一點破綻都沒有。
我抱膝而坐,長籲短歎,猛然間如有感應,一抬頭,上空森雲霧罩之處,有一人持燈緩緩而行。
那人纖瘦高挑,面貌俊美,隔得這麼遠,我竟能真真切切地看到,他握燈的手,修長優雅,穿了件白袍,一綹黑髮垂到胸前,當真雲衣冉冉,青絲如絹。
乍一看到這個身影,我那冷冰冰的體內,熱血逆流,喉口發緊。
都說美人如蠍,這男色之禍,同一個道理。
從他身上吃的大虧,還令我至今胸悶著。
在此之前,本仙姑確實未曾想過這位上仙了。
可看到這個身影後又發現,我還認認真真把上仙他老人家惦記著。
我騰地站起,那身影瞬息間就不見了,再揉揉眼睛,哪有什麼上仙,分別只是一簇皎白幽亮的火苗,在黑霧間穿行。
這是上等修行者才有的內家真火。
我心內怦怦發跳,還未出聲,半空傳來冷冰冰的話語:「把那邊的人扶了,跟我出來。」
本仙姑好恨,這輩子就這麼個大毛病,似我這般由裡到外通透的人,只要站到那位上仙面前,便成了由裡到外的愣頭青。
總之我聽完半晌沒動,最後結結巴巴地問:「帝君?祗蓮帝君?」
聲音默了一會兒,才狐疑地問:「妳是誰?」
妳是誰,妳是誰,你讓我怎麼說?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就是幾日前那個給你貶下凡的倒楣鬼!你這小肚雞腸、沒半絲人情味兒的男人,還欠著我半年的酒呢!
我小心翼翼地說:「上仙,不記得我了?」
「妳是誰?」疑惑更甚。
我傻了半晌才記起,如今自己形貌已經變了,頓時不知是失落還是解脫。
只不過,祗蓮帝君他怎麼也來到人間了?
我還在糾結對帝君是要溜鬚拍馬的好,還是將那口怨氣討回的好,上面又響起他罩著寒霜,十分威儀的聲音,「妳去是不去?」
我訕訕道:「去。」
奄奄一息的溫玉渲此時正吃力地半撐著上身,四處張望,看到我,明顯鬆了口氣。
「姑娘跟我走吧,我二師兄來了,咱們出得去了。」他先我一步有氣無力地說。
我腦中片刻混亂,愕然道:「二師兄?」
他微點了下頭,虛弱間竟還保持著溫雅有禮道:「勞煩姑娘扶我一下。」
我主動將他那髒衣服給他披了,才動手扶他,溫玉渲聲如蚊哼道:「多謝姑娘。」
我則欲哭無淚,暗恨此刻與他勾肩搭背的模樣教上頭那位瞧了去,也不知道會如何看輕本仙姑。
一柄金色長劍倏地來到面前。
「把師弟扶穩了,上來。」
「這壇底有魑魅之術,能使人心生幻象,御劍之時,只管閉了眼睛,不管後面有什麼聲音,切莫回頭應答。」
溫玉渲握了握我的手,「姑娘不必害怕,我修為高妳一些,定會照看於妳。」
我點頭,心想:你這愁人的孩子,命去了大半條,還好逞英雄氣慨。
「站穩了。」上頭響起淡淡的聲音。
長劍載著我們,倏忽飛向濃雲。
我在凡間這幾年,起坐行臥,事事賴仗兩腿,對這飛行之術,渴望已久,因此身體騰空之時,我激動得如何也閉不上眼睛。
很快旁邊有了動靜,我感覺溫玉渲身體一僵,似乎聽到什麼,未幾時睜開了眼睛,漸漸面上露出迷惑之色。
我凝神聽了聽,卻什麼也聽不到。
在他嘴唇翕動之前,我眼明手快,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溫玉渲「嗚嗚」撲騰了兩下,力氣竟不小,所以我只得微側了身去制止他,眼光隨之掠過後方,一瞥之下,不由傻住了。
長劍的柄上,恣意瀟灑地站著一位白衣仙人。
男仙笑得眉眼俱罩上華麗媚意,眼波灼灼,妥貼銷魂。
「阿碧,我就在妳後面,妳且要去哪裡?快快過來陪我喝酒!」
竟是祗蓮帝君!
我拚命告訴自己這是幻覺,冷冰冰的祗蓮帝君能笑成這樣,那真是天要塌了,可不知為何,心湖像有一隻小爪在撓,忍不住回頭去看。
那個夜晚也似這般,祗蓮帝君站在我面前,面色大異平時,似有一腔心事欲說與我知道。
那場幻夢短暫,我還沒來得及回神便碎了。
可到今天,我方發現,自己竟是這般留戀。
「阿碧,還猶豫什麼,快來陪我喝酒……」
「阿碧,快過來……」
說起來,祗蓮帝君是第一個能忍受我的酒的人。
那些短暫相處,大都是冷冰冰的,高不可攀。
因此,本仙姑在他面前向來提著小心肝顫悠顫悠的,見了面這般怕他,事後回憶卻總是飄飄然。
現下,那個冷漠難親的祗蓮帝君,如此這般親暱地叫著我的名字,情意切切,那滋味真是難言。
便是幻覺,也令人無比陶醉。
我忍不住張嘴笑了,回頭湊過去,想聽清楚些。
哪知劍柄上的祗蓮帝君勾唇一笑,身形一聳,竟漸往後飄去,我一愣,脫口想說別走,後領驀地一緊。
「妳不要命了嗎?」
我被迫回頭,看到方才往虛無處飄的人,此刻正活生生站著前面,衣服面貌一般無異,只是冷眉冷臉,彷彿本仙姑欠他幾萬兩銀子。
真如一盆冷水潑在我頭上。
只是祗蓮帝君,你……你那手往哪裡放?
「鬆手!」我結結巴巴,慌忙間抬手便推去,沒想到根本沒有推動,身體反而因反彈之力往後跌。
「啊!」溫玉渲驚叫。
「啊!」我則慘叫。
與此同時,面前光明乍起。
風呼嘯而過,長劍載著三人,瞬間衝出壇口。
那天,守在天門下翹首以待的兩弟子還沒能明白是怎麼回事,便給從天而降的本仙姑狠狠砸暈了。
◎ ◎ ◎
我做了個夢。
依稀便是在天界某處殿宇,仙障裊裊,一切十分美好。
祗蓮帝君坐上首,我坐下座。
我貌似搖身一變成了地位尊貴的上仙,身上披釵戴環,頷首斂眉,唇角似嗔含笑,竟是既端莊又風情,四名仙娥手執牡丹宮燈,靜靜守在後方。
一切如真似幻,帝君掩在一片雲霧縹緲間,風采翩翩,溫潤如玉。
他還朝著我笑,笑得一團和氣,和順可親。
眼神略帶著絲絲濃情蜜意般,令我暗暗吃驚,帝君他好似變了個人,從未見過他如此風流多情。
我喝茶,帝君也喝茶。
喝完我質問:「聽聞帝君上疏天帝,要將我貶下凡間,不知何事竟得罪了帝君?」
帝君他過來牽我的手,姿態熟稔,似已與我好了千千萬萬年,他溫柔含笑說:「天帝派我下凡,我一人前往好不寂寞,因此拉妳同去。」
近在咫尺間,帝君那溫柔深沉的眼波,讓人沉溺。
我的心情很微妙,飄飄然像得了什麼靈芝仙草。我一直以為祗蓮帝君他不喜歡我,如今看來竟是大錯特錯,他分明仰慕我已久。
驚喜之間,不知為何身軀已在南天門外。
「這便下去吧。」祗蓮帝君柔聲說。
然後鬆手,還沒從帝君那碗威力十足的迷湯中回過味兒,身體驟然間騰空,我吃驚地發現自己半分仙術也施展不出,直直自南天門外跌了下來!
夢裡頭,我只差點捶胸頓足,好你個陰險帝君,竟連摔我兩次!
好吧,我也不是沒自知之明,如今我這副模樣,要貌沒貌,至於那內在美深層次的東西,見那一面兩面的,要發覺也甚難,實在入不得高高在上的帝君眼底,可你也不能眼睜睜地瞧我一女在你面前狼狽趴下,傷我自尊哪!
我給跌醒,守在床邊的是我那兒子,小臉冷峻的,眼卻腫得像兩隻兔眼,想來這一次是嚇著他了。
看他這副模樣,奇異地想起仙界與我相伴了三百年的那頭小狐狸,小傢伙幻化成人形,只怕也差不多是這樣子吧?
這兒子,真是越看越順眼。
我無數次告訴自己,現在的這具身體不是我的,生下的兒子只當是半路撿的,況且人仙殊途,再怎麼相親,阿寒總歸要棄我而去,遁入六道輪迴,一碗孟婆湯,忘卻前塵。
這母子緣分只不過是我漫長仙途中一段短暫的經歷,萬萬不能過於投入。
可越是這麼想,越是捨不得。
師兄便曾批評過我,過於執著愛慾怨憎,導致修行上進展極慢,現在這毛病不僅沒好,還有越發嚴重的趨勢,想來往後我要出息也難了。
罷了,為長遠計,這師還是要拜的,假如造化好,某天這便宜兒子修成正果,便可與我在天界重續這緣分吧?
◎ ◎ ◎
神宵派門規甚嚴,弟子分了個三六九等,充分體現了貴賤有等那套法則。
其中,不記名弟子,便住在周邊。所謂不記名弟子,便是非正式的弟子,這些多半是附近的居民或被收留的無處可去的孤兒,能學的也是些粗淺功夫,平時多半擔任雜役的工作,最終能轉為正式弟子的,極少。
住在中庭的就是一般弟子了,這些都是在某長老或某師叔師伯處記了檔的正式弟子。修習比較上乘的道法,擔任山上巡哨保全工作,那日拿劍齊齊指著我的,便是中庭的弟子。
至於內庭,只有兩字,禁地。
我是以客人的身分住在中庭的一排精舍裡面。
身上的跌傷並不嚴重,嚴重的是給我砸傷的那兩名弟子,溫玉渲從罎子裡頭出來後暈了七八天,勉強撿回個人樣。
而那時我早好了,愣是在床上裝病裝到溫玉渲病好了來看我為止。
他倒有些義氣,聽了拜師的事雖無法應承,但一口答應幫忙。
「過幾日便是三清祭,到時門中師兄弟都會到齊,我便問問各位師兄的意思。」他歉然道,「若在平時,拜師收徒之事並不是這麼嚴格,只是這段時間山上妖患四起,師門門禁甚嚴,姑娘請海涵。」
他當我半個救命恩人,客氣得不得了。
自好了些,他每日都來看望,話些家常,從入口的食物到東南西北風,噓寒問暖,真的盡心盡意,他還送了阿寒一柄小劍,教了阿寒一套拳腳功夫。有幾次眼花似乎還看到他有些討好阿寒的意思,只是我養的這愁人小孩似乎並不怎麼領情。
不知怎麼的,上山時遇到的饞嘴小光頭也纏上了阿寒,涎著臉不是給阿寒塞糖嘴兒,便是耍的小玩意兒,奈何阿寒對他不理不睬。
我後來才知道自己暈著的時候,那位風騷四師兄曾過來給我看傷。
風騷四師兄那副陰惻惻的小氣嘴臉令我印象深刻,所以我一想起用過他開的傷藥便冷汗不止,好在幾天過去身上沒留個疤,也沒突發奇癢什麼的,倒是小光頭一臉緊張地問我,是不是得罪了四師兄,四師兄每次一看到他的寶貝小朋友阿寒,便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嚇得他每次都擋到阿寒面前。
這小光頭每次一嗑嘮起來,便如那長江水長又長。
小光頭不喜歡大師兄,因為他老是妒忌二師兄的仙術,外加陰陽怪氣的。
小光頭不喜歡四師兄,因為四師兄風騷嘴賤又小氣,眼神不正經,整天招蜂引蝶,有次便招了一幫狐狸精到山上飲酒作樂鬧得雞犬不寧,差點把山掀了。
最不能饒恕的是一次次嘲笑他的光頭和白眉毛,在他傷口上撒鹽。
他還不無鄙夷地跟我說,四師兄其實最崇拜的是二師兄,山上誰都看出來他穿個衣服,佩個劍什麼的都在模仿二師兄,偏偏他自己不承認,還處處挑釁二師兄。
小光頭也不喜歡五師兄和六師姊。五師兄性子軟弱,大師兄好,二師兄好,四師兄好,六師妹還是好,連山門外那堆野狗屎都好,一點個性都沒有;六師姊則是個凶婆娘,對誰都凶巴巴的,整天纏著大師兄和二師兄,還老是給四師兄和五師兄拋媚眼。
一圈結論下來是,小光頭丫除了二師兄,誰都不待見。
我心內對小光頭非常讚許,想不到他不過幫帝君擦個劍,便這般敬業,替帝君把身邊的人看不順眼個遍。
我問:「還有一個三師兄呢?」
小光頭一愣,臉上露出不開心的神色,說:「是三師姊,不是三師兄。三師姊早死了。」他指向內苑禁地的某個方向,「三師姊的劍塚就埋在那裡,山上的雀鳥老是在那裡拉屎,我便天天過去捉鳥烤肉吃。」
看來小光頭與這位翹辮子的三師姊竟是感情不錯。
祗蓮帝君一直沒有出現。
為什麼帝君會到人間,還成了這幫人的「二師兄」?這疑問在我心裡跟生了根似的,因此一有時機便拐彎抹角地問。
小光頭就傻乎乎地說:「我從有記憶起就一直跟二師兄在一起啊,我們怎麼來的?『砰』的一聲,就過來了呀。」
噢,真瞧不出這饞嘴小光頭竟也不是凡人!可惜我沒了仙術,看不出小光頭的本體是什麼。
溫玉渲則一臉神往地說:「我從小就給師傅收留在山上,一直以為師尊只收了我一個徒弟,沒想到有一天師尊突然對我說,他在山外收的幾個徒弟要回山,師兄師姊回山那日,天邊祥雲四起,兩隻火鳳凰領著百鳥整整在山上盤旋了九日,我那時就覺得師兄師姊們不是凡人,後來果真聽說,大師兄、二師兄竟是已通了天眼的。」
越問越驚心,看來這位我還沒見過的「大師兄」也是神仙,可是任我想破腦殼,也想不出是天上哪位神仙下的凡。
究竟是什麼事兒這麼大不了,一個祗蓮帝君也解決不了,要出動一班神仙?
溫玉渲說前段時間他的二師兄受邀到崑崙山捉妖,此次能趕回來也是湊巧了,現下正為三清祭忙得不可開交。妳若想為那日二師兄出手援助之事當面道謝,還須過些時日。
不過,他微笑說,二師兄性子向來冷冰冰的,妳到時莫要給嚇著才好。
唉,我也知道帝君他老人家性情冷淡,殊難親近,我也吃過大虧來著。可這人沒見著面還好,一知道這個我垂涎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活物擺在附近那地方,就如放了一堆螞蟻在心內爬似的。
我忍耐了許久,終於還是忍耐不住,某夜鬼鬼祟祟往帝君所住的內苑摸去。
不必說,我趴在牆根的時候,就給巡哨的弟子攔下來了,這班弟子也忒現實,早先我賴在床上裝病時沒少指指戳戳,鄙夷我白吃白喝,後面我當著眾弟子的面找了掌內務的一位長老,捧上一疊銀票,為改善山上的生活做了大貢獻,這班弟子立馬跟著少女破涕為笑似的,對我與阿寒態度大變。
我洩氣地往回趕,轉身時眼尖地發現,遠遠的,一身白的帝君身邊,伴著個一身紅得扎眼的女子在他院子裡的花叢下,正親親密密地月下賞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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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費方式: | 按訂單計費(基本費:NT$0元) |
基本運費: | NT$0元 |
免費範圍: | 此配送方式暫無免配送 |
配送範圍: | 所有地區 |
所需時間: | 14-20天天就能到達(註) |
計費方式: | 按訂單計費(基本費:NT$0元) |
基本運費: | NT$0元 |
免費範圍: | 此配送方式暫無免配送 |
配送範圍: | 所有地區 |
所需時間: | 7-14天天就能到達(註) |
計費方式: | 按訂單計費(基本費:NT$0元) |
基本運費: | NT$0元 |
免費範圍: | 此配送方式暫無免配送 |
配送範圍: | 所有地區 |
所需時間: | 7-30天天就能到達(註) |
計費方式: | 按訂單計費(基本費:NT$0元) |
基本運費: | NT$0元 |
免費範圍: | 此配送方式暫無免配送 |
配送範圍: | 所有地區 |
所需時間: | 1天天就能到達(註) |
計費方式: | 按訂單計費(基本費:NT$0元) |
基本運費: | NT$0元 |
免費範圍: | 此配送方式暫無免配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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