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九重天庭,她是位仙子,年少無憂,在天池邊第一次見到他;
他是上古九鰭的遺族青鱗,還未化為人形,看不上她身為仙子卻胡鬧笨拙,
可每當浮出水面望見她笑顏的那一刻,卻好像學會這種特別的情緒,
他不會笑,卻喜歡看見她笑的樣子。
直到很久以後,他已經完全習慣她的存在,她卻不再出現……
她傾心仙君,剜去半顆心,橫渡黃泉道,荒廢千年時光,
卻不曾知道當年天池裡的九鰭,也在人間尋找她這麼久……
她和他,經年重逢,她卻不識,他捏著茶杯,手指微微顫抖,
兜兜轉轉,覺得一切已是茫然無光之時,眼前卻又亮了起來。
她抬起頭來,笑顏清澈,亦如當年,「山主大人,我的容貌雖然不是最好的,
但是我的修為……咳,不是,很多人都說我溫柔體貼又善解人意。」
於是她被留在他身邊。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待走到日頭偏西的時候,周圍景致總算一改寸草不生的荒蕪,慢慢的,開始有了綠草矮樹,耳邊還能依稀聽到潺潺水聲。
他們這樣在日頭曝晒下走了一整日,已是疲憊至極。顏淡強自撐著,一句話也不抱怨,畢竟她是四人中本事最低微的,若還有臉叫苦,實在太說不過去了。她抿著唇,在聽見若有若無的水聲之後,更覺得口乾舌燥。她仔細地分辨著耳邊所有細微的聲響,其中那股若有若無的潺潺水聲卻越來越清晰,顏淡不由鬆了口氣。
還好不是她渴得都幻聽了。
可是等她歡欣鼓舞地奔到水邊,頓時傻了眼,這條小溪雖是活水,只是不斷有什麼黏糊糊的、慘綠慘綠的一團團東西順著地勢飄下來,她還沒低下身去,撲面而來的,就是一股濃烈的惡臭。
余墨往水裡一看,語氣平淡地說了一句:「不知這水裡浮著的是什麼?」
顏淡欲哭無淚,哪裡還管水裡是什麼噁心的東西,心中響起一陣曠古回聲:沒有水,沒有水,再沒有水喝,她就會渴死了……
唐周低下身看了一陣,最後還是搖搖頭,「看不出來是什麼,倒是有點像……」
顏淡正把心一橫,顫抖著把手伸到溪水裡,聞言立刻道:「不要說出來!」
可還是太遲了,唐周擲地有聲地擱下兩個字:「蟲卵。」
顏淡崩潰了,拉著唐周的衣襟,「敢情你不渴、不累?我都叫你不要說出來了,你還說……」
只見柳維揚走上前,單膝跪在溪邊,慢慢伸手捧起一掬水,默默地潑在臉上,隨後又掬起一些,面無表情地喝了一口。
顏淡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只有一句話反覆迴盪:他喝了,他喝了!他真的喝下去了……
還沒等她從震驚中回復過來,只見余墨也低下了身,慢慢捧起一掬溪水來。她自然知道,憑他們現在的處境,若是不喝水,只怕還支撐不到找到下一出水源的時候,只是讓她喝這麼髒的水,不管是心裡,還是這幾年過得安適的身體,都忍受不了。
她一把扯住唐周的衣袖,顫聲問:「你會去喝這種溪水嗎?」
唐周看著她,用陳述的語氣說:「妳不敢喝。」
「我當然不敢喝,這可不是什麼羞恥的事情!你聞聞這股腥臭味,看這綠油油的蟲卵,要是用手一捏,肯定會爆出一灘綠油油的髒水。」
余墨轉過頭看她,語氣很不好:「顏淡!」他取出一塊絲帕,在水裡浸溼了,也不絞乾,回身遞給她。
顏淡默默地把東西接在手中,不甘不願地抹了抹臉,把乾得泛白的唇潤溼,就用兩根手指拎著那塊絲帕瞧了瞧,奇道:「余墨,你怎麼隨身還帶著絲帕?」她展開了絲帕,對著上面的百鳥爭春圖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看這針法還是百靈繡親手的,竟然就這麼被你生生糟蹋了。」
柳維揚見他們都喝過水,方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這不是尋常的蟲卵,是屍蹩。」
顏淡用手捂住唇,失聲道:「屍……」屍蹩她是知道的,是一種專吃屍體的蟲子。她想起在青石鎮那家小飯館裡曾戲弄了一個當地人,沒想到報應不爽,終是輪到她頭上來,畢竟,嘴裡說說是一回事,真正咽下去了又是一回事。
「看這些蟲卵,這附近不知有多少屍蹩,前路也應是不太好走,還需留個心眼。」柳維揚說完,衣袖翩翩揚長而去了。
顏淡噁心得要命,只覺得臉上也麻癢起來,連忙把手上捏著的絲帕丟到一邊,百靈的刺繡雖精緻,不過沾過那種東西了,還是扔了比較好。
一行人所經之處,草木拔高,開始有成片的樹林。在天邊淡淡的斜陽映襯下,一群野狼大小的野獸正伏在地上,伸爪梳理著皮毛,看上去十分溫順無害。
顏淡走過去的時候,牠們也沒有動彈。她不由多看了一眼,只見其中一隻忽然站起來抖了抖身子。她心中「咯噔」一聲,只見那野獸的身子上赫然生著一張比尋常人要長了好幾分的臉,雙目呆滯,卻又在一瞬間暴開了幾道紅血絲。
整整六隻人面獾,甚至在她還來不及眨一眨眼的時刻,立刻嘶吼著撲了上來。之前只有一隻就弄得她手忙腳亂,現在一下子來了六隻,她除了逃跑也想不出別的法子來了。
只見柳維揚抽出玉笛中的短劍擋開一隻人面獾,語氣嚴峻:「沿著彎曲小路走!」
人面獾撲擊的速度很快,若是走直路,很容易被牠們抓了個正著。
顏淡剛跑開幾步,只聽身後冷風襲來,連忙低下身向前一滾,避過飛撲而至的一頭人面獾。她甚至還來不及站起身,第二隻爪子一彈從斜方衝了過來。顏淡只得狼狽地爬開兩步,堪堪躲閃開來,正好和另一頭人面獾打了個照面,只見那張怪異的人臉已經近在咫尺,幾乎把鼻尖貼到她臉上。
顏淡頓時臉色慘白,全身僵硬。
只見青森森的寒光一閃,飛濺出一串血珠,人面獾暴怒地仰起頭嘶吼一聲,向著森森劍氣衝過去。顏淡見機立刻退到一邊,餘光瞥見出劍的是余墨。他掣劍的瞬間,劍脊上漾開一道青色的光影,似龍非龍,似魚非魚,直直從人面獾的腹部透穿而出。
一時間,顏淡只瞥見鮮血淋漓,還有什麼溼淋淋、白花花的東西啪啦啦落了一地。剩下那幾頭人面獾被這樣的場面震住了,磨著爪在喉中嘶叫著,卻再不敢上前。
余墨伸手拉住她的手腕,逕自大步往前,顏淡被他牽著,不由心道,難道余墨就不能多修習一些比較好看、殺傷力小一點的妖術?這樣每回不是狂風暴雨,就是開膛剖腹的,實在太血腥了!
她正這樣想著,忽覺拉著自己手腕的力道一緊,余墨沉穩的腳步突然踉蹌了一下。顏淡頓覺不太對勁,連忙挨近了去看,只見他另外半邊臉上,眼角血跡未乾,已經腫了起來。他的眼睛傷成這樣,連睜開都很費力,更不用說還要看路了,難怪剛才會步履不穩。
余墨別過了臉,不甚在意地微微一笑,「沒大礙,妳看著路就是了。」
顏淡乖乖地應了一聲,扶著他的手臂盡量挑平坦些的路走,「你的眼睛……」
「一點皮外傷,沒事的。」
「是嗎?你上回受重傷也是說沒大礙啊。」
「別看我,看路。」
顏淡只得一心一意看著前方,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明明是走在平地上,卻覺得地面好似在輕微震顫。她只得暗自想,這該是她的錯覺吧,好端端的,平地怎麼會震動?這裡又不是凡間,怎麼會有地震這回事?
只聽柳維揚一如既往冷靜的聲音從斜後方傳來:「向西走!」
顏淡下意識地依照他說的去做,畢竟從進入魔相到現在,他都是最為可靠的同伴。她沿著西面的山道一路攀上去,抬頭一看,心也涼了半截,眼前已經無路可走,只有一處空蕩蕩的懸崖。
在她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的片刻,只覺有人從身後重重推了自己一把。顏淡站立不穩,徑直往懸崖下摔去,她眼疾手快,立刻鬆開余墨的手臂,伸手去抓生在斜壁邊的藤蔓。她自己摔下去也罷了,總不能還拖著余墨一起下去?他的眼睛還受傷了……
所幸顏淡的運氣不差,這樣胡亂去抓居然還摸到了那些藤蔓。她費力地轉過頭,眼角只瞥見森冷的劍氣劃過,她緊緊抓住的那些救命藤蔓立刻斷成幾截。
劍氣之後,是迎風輕拂的淡白色衣袖,還有那人淡然的、毫無波瀾的眸子。
顏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命大,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就算有妖氣護身,也會丟掉半條命。可她現在,正安然躺在一片柔軟的沼澤中,手腳都好好的。
她剛摔進沼澤的時候,受驚之下掙扎了幾下,很快就發現掙扎得越是用力,身子下沉得就越快,便老老實實地躺在那裡不動,過了一會兒,就發現這片沼澤還在慢慢流動,把她緩緩往岸邊推。
顏淡看著頭頂蒼穹,有點懊惱地想,柳維揚同他們一直對立,因為一同進入魔相,才會成為了同伴;而竟然就此對他不再心生戒備的自己也是傻得厲害了,她這回被推下懸崖,完全是自找的。
也只過了大約半盞茶功夫,她感到背上碰到了實地,用盡力氣往上爬。雙腳才剛踏到實地,只聽隆隆巨響從遠處傳來,如雷如震,在山谷中迴響不斷。顏淡靜下心來辨明聲音的方向,似乎是從她摔下來的懸崖那裡傳來,那麼她摔下來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也顧不了衣衫被沼澤弄得髒兮兮的,連忙循聲趕去。
她清楚地記著自己是從懸崖上摔下來落入沼澤,這懸崖之下的石壁微微傾斜,觸手光滑,完全沒有可以攀爬的地方。可是眼前,沒有懸崖峭壁,只有大片大片的小山丘,看地勢就算是完全不會武的凡人都可以爬上去。
顏淡震驚至極,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會不會是因為在神器楮墨的魔相之中,她在摔下懸崖後又到了另外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眼下,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顏淡站在那裡微微出神,最後還是辨清方向,獨自往前走。
如果魔相真如柳維揚所說,裡面出現的事物他們之中至少有一半人見過。那麼余墨和唐周應該能對付前路之上的危險,反倒是她和柳維揚,實在可堪憂慮。柳維揚是死是活,她都無所謂,最重要的是,她一定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顏淡在山林中走出長長的一段路,腳下的路漸漸開闊起來,遙遙的,還可以瞧見半空中升騰起的青煙。她不由怔了一下,那遠處的嫋嫋煙氣,只怕是尋常人家做飯燒水升起的炊煙,難道這裡還住著人家?
她又走近幾步,遠處村落木屋映在眼中逐漸清晰起來。炊煙,落日,喧鬧,總會在不安穩的時候給人一種安定感。
顏淡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走過枝繁葉茂的古樹下面的時候,頭頂上突然嘩啦一聲,枝葉搖曳,碎葉紛紛飄落,一張臉卻突然橫在她眼前。
那人臉上肌肉抽搐僵硬,膚色慘白,雙目圓睜,死死地盯著她。
這一下太過突然,顏淡連忙向後急退三步,定睛一看,方才長長吁了一口氣,喃喃道:「原來只是死人啊,還以為又是什麼奇怪的東西了……」
顏淡抬起頭,仔細看了看那具被倒掛在樹上的屍首,那屍首上穿著一件素白色的衣衫,沒有束髮,只是隨隨便便地用一根白繩綁著。
此情此景,怎麼看這人都是人祭。
人祭,就是把活人作為祭品,獻給某位神靈。這是古時常有的一種祭祀方式,越是在偏壤蠻荒之地,就越是多見。人祭多半是在那人還未成年,甚至剛生下來的時候就選定了的,在成年之後穿上白衣送給所祭祀的神靈。有時候,碰上水患氾濫,也有地方會用抓鬮的方式把選中的活人和祭品一起放在木筏上,獻祭給河神。
顏淡突然回想起柳維揚身上就是穿著一件淡白色的袍子,他是說過自己是被陶紫炁逼進魔相的話,可她沒怎麼信,這樣想來,原本他應該就是想把自己當成人祭送進來吧?她仔細看了看周遭,俱是一片山林,周圍似乎都沒有什麼凶猛野獸的氣息,那麼這個人祭是要獻祭給誰的,為什麼臉上會有這麼痛苦僵硬的表情?
顏淡一時好奇心起,伸手拔下簪子,將其變為一把長長的玉劍,輕輕地劃過那人祭的衣領。只見領口之下的肌膚全是一個個青黑色的圓點,有大有小,小的比銅錢稍小一點,大的卻有手心這麼大。
她心裡不安,遙遙看著前方村落,前方還是那番炊煙嫋嫋的安祥景象,顏淡站在那裡,想著究竟是借道往村落裡走,還是寧可多走些路繞過去。
很多時候,不可知的事物,遠遠比已知的危險的事物更令人有恐懼感,不知前面會發生什麼,也不知它帶給自己的究竟是什麼。
顏淡思忖片刻,還是決定直接從村落借道,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在那裡借宿一晚。
她正要抬腳往前走,只聽喀的一聲,頭頂的一根樹枝斷裂,那屍首驀地下沉了兩尺。顏淡往前平視,正好對著那屍首的腹部。那具屍首的上裳下襬已經完全破碎,正好露出破爛不堪的小腹,只見那屍首的小腹裡,擠滿了黑色的屍蹩,好似把這人的屍首當成了窩,裡面黏著一層層綠油油的蟲卵,這些蟲卵就和她之前在小溪邊瞧見的一模一樣。
顏淡只覺得一股噁心反胃的感覺沖上喉嚨,腳下一軟,差點坐倒在地。一隻涼冷的手突然從後面伸過來,輕輕捂住她的嘴,顏淡立刻聞到一股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檀香味兒,可這股檀香味兒中還帶著些許血腥氣。
只聽柳維揚的聲音在她耳邊低低響起:「噤聲。」
顏淡實在很手癢,很想給他那麼打了下去,最後還是硬生生克制住了。隨著柳維揚慢慢鬆開手,她聞到的那股血腥味越濃,不由轉頭去看,只見對方淡白色的外袍下襬被染得一片殷紅。
柳維揚往前走了兩步,儘管身形依舊挺拔,還是可以看得出他走路的姿勢和平日不太一樣。顏淡摸摸下巴,如果他受了傷,對她來說可真是天大的便宜,之前把她從懸崖上推下去的事情也該一起算一算了。
柳維揚停住腳步,回頭瞥了她一眼,一雙淡然的眸子還是波瀾不驚,顏淡立刻會意,跟著他往前走。
曾有人對她說過,共患難的朋友未必能共享福,而敵人卻未必不會變成同伴,對於這句話,顏淡深以為然。
柳維揚緩緩從那具屍體邊走過,屍首上的屍蹩突然不動了,只是一眨眼功夫,它們瘋了一般拚命往上爬,像是想避開柳維揚。
顏淡看得清楚明白,不由訝然,柳維揚身上還有血腥味,從來對血腥屍臭趨之若鶩的屍蹩怎麼可能會像閃避呢?她想起唐周的血可解百毒,再看看柳維揚外袍下襬的血跡,莫非,屍蹩在懼怕他的血?
顏淡斟酌一陣,待他們走到村頭的時候,放軟了聲音開口道:「柳公子,你的傷還好嗎?」
柳維揚腳步不停,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顏淡頓時有一種和啞巴爭辯的無力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快步走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目光灼灼地望著他。
柳維揚不得不停下腳步,低下頭看她,「怎麼?」
顏淡眼中發亮,熱切地盯著他瞧,紫麟曾誣衊她說,她這個表情簡直能讓人三天食不下嚥,不過有用的就是好的,至於到底是讓人食不下嚥還是垂涎三尺,這個根本無關緊要,她活過了這許多年,見過的人世也不少,有些事情,覺得有個好的了結就行。
柳維揚面無表情,想把袖子從她手裡抽出來。顏淡立刻死死按住,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她多多少少還是有點了解對方的性子,他不喜歡和別人有肢體觸碰,絕對不會較真地拉開她的手。
柳維揚抽不回袖子,無奈地開口:「妳想要做什麼?」
顏淡暗自得意不已,你不是把我們都騙進魔相裡來送死嗎?不是把我推下懸崖嗎?不是我問一百句話你都當沒聽見嗎?天地間因果輪迴,種下了因,就必定食下那個果,現在該是受報應的時候了。
柳維揚見她不說話,依舊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忍了一會兒還是不得不挪開目光,「妳到底想怎麼樣?」
顏淡微微一笑,乖巧清澈,溫言軟語:「柳公子,不如讓我幫你包一下傷口,這樣子傷才好得快。」
柳維揚動了動嘴角,在她熱切的逼視下,終於還是道了一句:「有勞了。」
他找了個樹樁子坐下,撩起染血的衣襬給她看。顏淡蹲在邊上,看著那道絕對不淺的傷口實在忍不住幸災樂禍,「這傷口看起來倒像是利器劃開的。」她當然不會有這麼好心給他治傷,只不過想趁機做點手腳,順便再偷偷抹一點他的血藏好,萬一屍蹩真是害怕他的血,那她以後心裡也好有個底。
「是從懸崖上跳下來的時候,在石頭上劃開的。」柳維揚語氣平淡。
顏淡怔了一下,「從懸崖上跳下來?」
柳維揚看了她一陣,緩緩道:「看來,妳果然不知道。」
顏淡頓時有種被他設計的感覺。
「我們之前走過的並不是山路,而是走在翻天的背上,等我發現的時候,牠已經要翻身了,逼不得已只好從懸崖上跳下去。」
顏淡曾聽師父說起過翻天,若論起淵源,翻天和紫麟還是同族同宗,只不過翻天比紫麟高大生猛得多。因為個子大,也異常的懶散,時常躺在那裡幾十年,甚至幾百年也不起來爬兩步,身上自然而然地就生出草木來了。但是牠躺久了,偶爾還是會起來翻個身。這一翻身,當真就如天地都翻過來一般,才會有「翻天」這個名字。
顏淡有點不好意思,弄了半天他也是好心,卻是她誤會了。她抬手虛按在他的傷上,輕聲唸了幾句治癒的咒術,只見淡淡的白光漾開,本來裂開的傷口立刻就收緊癒合了。
柳維揚若有所思,輕聲道:「既然不是妳,那還有誰會見過翻天?」
顏淡把一角沾著他的血的絲帕疊了疊,收好,隨口道:「這個很重要嗎?」
柳維揚放下衣襬,站起身走了兩步,淡淡道:「多謝妳。」
「奇怪,那余墨和唐周呢?」不會被壓在翻天底下去了吧?如果真是這樣,余墨說不定還有救,唐周肯定成肉泥了。
柳維揚搖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
他們走到村落外面,只見村頭那棵大樹下立著一塊石碑,上面用寫了兩個大字,洛月。
不光是顏淡,連柳維揚淡然的眸子中都閃過一絲驚異。
邪神和上古時候的神仙一般,是古老的種族。
那個時候,天還不是天,地也沒有成為地,天地幾乎是聚合在一起的。盤古開闢天地後,人世間才不再是一片灰暗渾沌。
女媧用泥捏了凡人,而邪神用自己的血肉化成了洛月族人。
在仙魔之間的那場爭鬥中,邪神滅族,魔境消亡。洛月族不得不遷出魔境,隱居在凡間;可是邪神一滅,他們也受到了波及,壽命越來越短,只能依靠子孫不斷繁衍來維持血脈。
洛月族極為傲慢,這點像極了他們的始祖邪神,他們不願同凡人接觸,更不用提通婚了,也就是因為這樣,如今這世上幾乎再找不出一個洛月族人。
洛月人同他們的始祖一般,在千百年的洪流中已經消亡了。
顏淡抬起手指敲了敲下巴,低聲道:「這裡的洛月族,應該是魔境消亡之前的洛月族吧?」
柳維揚難得答應了一句:「也未必,若是在邪神沒有滅族的時候,他們怎麼會用得到人祭?」
顏淡頓時毛骨悚然,在仙魔之戰前,洛月人是出了名的美麗。邪神的始祖就不無得意地說,天地間凡是他們造出來的,都是沒有半點瑕疵,不像有些神仙捏出來的凡人,總有些許缺憾。
從那個時候起,天庭同魔境之間就時有些小紛爭,慢慢的,一點心裡的不待見越積越深,仙魔兩界終於開戰。那時魔境的主人是邪神玄襄,他和紫虛帝君、計都星君在雲天宮同歸於盡,魔境就此消失。
而洛月人離開魔境,不管是容貌還是身體都發生了很大改變,原本美麗的容顏開始變得古怪,身體也漸漸矮小扭曲。
「雖說再嬌豔的花也有凋謝的時候,再美好的容顏也會蒼老,可是親眼見到了還是覺得可惜。」顏淡話音剛落,就見柳維揚頗為意外地望了她一眼,好似在詫異她何時除了那些無聊的話還會正兒八經地說話。
她撇了撇嘴,不滿地想,她骨子裡有的是內涵,只不過還沒人發現罷了。
顏淡當先走進洛月族人群居的村落,過了村頭那一片桑樹林,便見遠遠近近有不少人家,每戶人家都搭著高腳木屋,一條清澈小溪彎彎地繞過,清亮的溪水在落日下閃著粼粼波光。她打從心底覺得,這裡是魔相中最美好的地方了。
之前那些人面獾、血雕什麼的,實在是太凶猛、太蠻夷,她委實不怎麼欣賞。
「你們是誰,怎麼會闖到這裡來的?」這道聲音聽得出是出自一個少年口中,還是清稚、秀氣的,微微帶點少年正長成的沙啞。
顏淡回過頭,只見夕陽餘光中站著一雙少年男女。躲在剛才說話的那個少年身後的是個看模樣年方荳蔻的少女,烏黑的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們,不,確切來說,是直接越過顏淡,定定地看著她身後的柳公子。
那少女忽然笑了,就這麼對著柳維揚嬌憨地笑,「你是來娶我姊姊的吧?」
顏淡轉頭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柳維揚,再看了看這雙少年男女,很不厚道地「噗哧」一聲笑出了聲。
顏淡很容易在洛月族找到了落腳的地方。這其中,實在多虧了柳維揚。之前那位笑得很嬌憨的少女恰好是洛月族中頗有聲望的人家的小姐,用凡間的風俗來說,那是名門望族,祖上庇蔭,好比現在的天下是裴氏的天下,裴姓也比別的姓氏高貴些。
至於其間種種,簡單來說也就是兩句話的功夫。
洛月族人取名的法子古怪,只有名沒有姓,之前那個少年叫南昭,那個少女叫水荇,是表兄妹,而少女水荇的那位將要嫁給柳維揚的親姊姊芳名儂翠,這是其一。
其二,儂翠是洛月族中的美人,不知怎麼曾夢到過神霄宮主柳維揚,從此心心念念,甚至還擱下了非君不嫁的話來,只要柳維揚一進洛月族的村落,立刻就會有一群人把他扭送到儂翠小姐的面前。
顏淡初時很驚訝,待看到亭亭玉立、楚楚柔情的洛月美人儂翠,只能感歎柳維揚真是桃花綿綿,每一株都是千嬌百媚、百裡挑一。本來神霄宮中女侍就多,貌美如花的更多,結果到了魔相好不容易碰見這麼一村子人,就出來了一位瞧上他的。
於是顏淡在儂翠柔情萬千的眼波中,把柳維揚賣掉了。
一卷畫軸鋪開,慢慢露出裡面青衫翩然、清華萬千的男子。那道人影背後,是青山隱隱,萬里河山,然而這些不過是隱沒在背後襯托其人風采,僅此而已。
顏淡低頭看畫,那畫中男子的眉目,果真和柳維揚生得一模一樣,可惜這畫筆法雖好,畫中人神韻卻不足。
「這就是玄襄殿下,是歷代邪神之中本事最高,最有才情的一位。」南昭低下了聲音:「儂翠姊也只是在很小的時候見過他一回,就時常夢見,就算到了出閣的年紀,還是想嫁給他,她曾說過就算當妾也沒關係,後來玄襄殿下戰死,她也覺得殿下只是失蹤而已。」
顏淡心裡「咯噔」一下,道:「可惜柳維揚不是邪神,最多是長得像罷了。」
南昭嘴角牽起一絲笑,微微有些苦澀,「就是柳公子和玄襄殿下生得太像,而柳公子身上還有邪神的血脈,儂翠姊才會一心認定他就是殿下。」
顏淡默默點頭,「這樣說來,倒也有道理。」
這世間長得十分相像的,已是不多了,而柳維揚身上還有邪神血脈,更是真了幾分;何況他現在根本想不起自己從前是什麼人,做過什麼事,而所有記憶中斷的那一塊正是在仙魔之戰。
她也不得不承認,柳維揚是邪神玄襄這件事,很可能是事實。
顏淡歎了口氣,打從心裡同情他,從前他在追尋自己身世的時候,完全遊離於三界之外,天地間再沒有他的同伴;而現在,如果他真是邪神,那麼天地之大,他將再無容身之地。
當年仙魔之戰打得轟轟烈烈,便是想忘都忘不掉,若是天庭上的那些人知道邪神玄襄還活著,那三十萬天兵每個都來補一刀,也夠受的。
她剛歎完這口氣,只聽身邊的少年也幽幽地長歎一聲。
顏淡不由看了他一眼,只見少年皺著眉,頗為沮喪的模樣,心中忽然一動,「凡人有句古話不知你聽說過沒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你就是再喜歡儂翠姑娘,她心裡卻惦記著玄襄罷了。」
南昭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這副模樣就算不是耿然變色,也離了不遠了,結結巴巴地說:「這……這句話我知道,可……可是,我沒……」
顏淡本是出言試探,見他這個樣子,也知道自己猜得不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好聲好氣地勸說:「這種事,當斷則斷,她若無心你便休,你也拿出一點男人的魄力來。」像南昭這樣秀氣老實的少年,若是養得不好,難免變成娘娘腔。
南昭低下頭,輕聲道:「顏姑娘說得是。」
顏淡正待趁熱打鐵多勸導他幾句,只聽一道寒得掉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顏淡,妳過來。」
她凍得一哆嗦,方才慢慢地想,這聲音聽起來,約莫大概彷彿,是柳維揚在說話。
看來東窗事發,他也該是知道自己被賣了。
柳維揚站在桑樹林邊,負手而立,衣袍翩翩,像是入了畫。
顏淡突然想起一句話來,任是無情也動人,不管是邪神玄襄,還是神霄宮主柳維揚,他便是這樣靜默地站著,就有一股內斂的華光,好似在他身上,看不到迷茫惘然,只有不斷追尋前路的堅毅。
柳維揚沉默了一陣,忽然說出一句古怪的話來:「在青石鎮的古墓裡,妳感覺到我的氣息,就能知道我不在三界之內,而妳動手的時候,我也知道,妳同我是一樣的。」
顏淡望著頭頂的一串串飽滿的桑葚,半晌才道:「你說的不差,不過有一點還是不一樣的,我後來自願入了妖籍。」
因為太孤獨了。
這麼多年,沒有遇見過一個和自己一般的同伴,還不如一團空氣,一滴水,她什麼都不是,完全遊離在三界之外,就算有一日,她不再活在這世上,也沒人會知道。
「我也沒有感覺到你的氣息,你那天沒有用咒術,而是凡人的武功。」顏淡轉過頭看著他,認真地說:「我做不到你這樣,我那時同凡人處在一起,可我還是覺得自己是不一樣的,沒法子,那種異樣的感覺根深蒂固,我時常睡不著,很難熬……」
柳維揚轉過頭看著另一邊,輕聲道:「那有什麼用,我連自己是誰都記不起來。」
「如果說,我是說如果,你是邪神玄襄呢?」
「無憑無據的事,我從來不會去想。」他語氣平淡:「我是不是邪神玄襄,那又怎麼樣?」
顏淡忍不住反駁:「怎麼能說無憑無據?那時候,血雕的反應不就很奇怪了嗎?剛才南昭也說了,你身上有邪神的血脈,而玄襄同你長得那麼像,你覺得這只是巧合而已?」
柳維揚倏然轉過頭來,一雙眸子還是淡然而不動聲色,「那是妳的推測,妳雖能推測出沈怡君他們的事,卻未必能猜到別的事。」
顏淡瞪著他,兩人對視片刻,無奈從氣勢上她就差得太遠,只好放棄,「好吧好吧,那你到底想怎麼樣?其實你是不是玄襄,和我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如果有什麼想法,方便的話就和我說說看,看我能不能幫到你。」
「陶紫炁把我逼進魔相的時候,她說過,她是九曜星之一的紫炁星使。」
顏淡抬起手指叩了叩下巴,「紫炁星使是九曜星中唯一的女子,他們平平常常的也沒什……啊,對了,就是計都星君了!當年仙魔之戰時候,天極紫虛帝君和計都星君是最先見到邪神玄襄的,這兩位仙君最後連屍首都沒找回來。」
她頓了頓,又補上一句:「計都星君也罷了,那紫虛帝君真是可惜了,我那時在天庭修行過一陣,所有見過紫虛帝君的小仙都說他風采翩翩又博貫古今。」
「是嗎?」柳維揚出神了一陣,又問:「那妳呢,怎麼會遊離出三界之外的?」
「啊,我?」顏淡呆了一下,不知他怎麼突然把話鋒轉到自己身上,只得尷尬地笑,「這個嘛,其實我本是天庭小仙,後來犯了天條,要上天刑臺,你也知道嘛,天刑臺上走一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能不能活得下來還不知道呢,然後我就逃了。」
她停頓一下,見柳維揚還等著她往下說,只得硬著頭皮講下去:「後來我才發覺,我找到的那條路居然是輪迴道,下去後就是七世輪迴,地府名冊上缺了什麼就頂上,萬一這些年都少些蟑螂臭蟲王八的話,那我豈不是會被人恥笑?於是我放棄仙籍,才沒有去輪迴七世,但這樣一來,就遊離出三界了。」
柳維揚默然不語。
顏淡來回走了一趟,忽然道:「說起來,青石鎮古墓最後一間石室裡的那幅山水畫可是你畫的嗎?」
柳維揚微微頷首。
「你還記不記得那畫中的地方是在哪裡?」
「不記得。」只是腦中會有這麼一個模糊的印象而已,他踏破千山萬水,連一些偏壤小鎮都沒放過,至今也沒有尋到畫中的那個地方。
顏淡歎了口氣,「看來你我的經歷會有對得上的地方了,你畫的那個地方是在冥府。」她看著柳維揚的神情微變,便耐下心來解釋:「我說的冥府,就是凡人常說的陰曹地府。生死場,夜忘川,黃泉道,其實那裡景致很美,不是凡人說得這般可怕的,而你那幅畫幾乎畫得一分不差了。」
「我脫離仙籍之後,就到了冥府,我用了八百年的時間渡過夜忘川,很多一起渡河的人,等到岸邊就把前塵全部忘記了,然後再世為人;可我忘不掉,也離不開冥府……」顏淡吁了一口氣,慢慢皺起眉,「又過了很多很多年,我終於找到從冥府回凡間的路,但這千年之間,我的修為全部荒廢了,就成了現在這樣。」
柳維揚嘴角微動,正要說話,只見顏淡倏然握住他的手,一本正經地說:「我可以懂你的感覺,不過儂翠姑娘真的很配襯你,你就從了吧。」
柳維揚一下子甩開她的手,扭頭大步走開了。
顏淡笑嘻嘻地看著他的背影,「柳公子,剛才對你說的那些話,我連對余墨都沒說過,這種事實在太丟臉,你千萬不要說出去。」
柳維揚腳步一頓,回過頭微微一笑,「待我再想想。」
他最常有的表情就是沒有表情,再要嘛就是甚悲涼的苦笑,而這一剎那的笑意,宛如薄冰乍融。
顏淡摸摸下巴,不覺想,之前嫌棄柳維揚死氣沉沉,平日連話都沒一句,現在看來還不算那麼討厭。
顏淡提著一串飽滿深紫的桑葚,蹲在小溪邊洗。洛月一族雖然已經衰敗了,卻還遠遠沒到最慘不忍睹的地步,等到了那腰是腿、腿像腰的地步,她把柳維揚賣出去的時候也難免會心有歉疚了。
眼下情形,柳維揚只怕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完全身不由己,她不過是順應情勢罷了。
她那串沾著晶瑩溪水的桑葚,美美地咬了一口,餘光突然瞥見兩個頗為熟悉的人影,立刻把手上的桑葚給丟在一邊,笑顏逐開地撲過去,「主公,主公!還有師兄,你們……咦?」
唐周走上前,一把將她緊緊抱住,淡淡的氣息拂過她的鬢邊,顏淡頓時僵在那裡不會動了。幸好他很快便鬆開了,仔仔細細地看了她一會兒,微微笑道:「看來妳倒沒受什麼傷嘛。」
顏淡自認為臉皮也算是磨練得厚了,居然覺得臉熱,「看來還是我運氣好些。」她轉頭看了看余墨,嚇了一跳:「余墨,你的左眼還能不能看見東西?」他眼角的傷,比她那日見到的似乎更重了,已經紅腫起來。
余墨伸手碰了碰,淡淡道:「還好,就是有點費力。」
顏淡鬆了口氣,喃喃道:「能醫就好……」她伸手扶住余墨,輕聲說:「我借住的地方就在前面。」
唐周看著他們,只得問:「柳兄呢?我們雖差不多一起摔下去,那時整座山已經翻了一半了。」
顏淡將牙咬得格格響,「我把他『嫁出去』了,誰讓他說都不說一聲就把我推下懸崖的?」
唐周倒沒太驚訝,只是輕喟一聲:「嫁出去了啊。」
余墨微微一笑,語聲低沉悅耳:「原來是遷怒。」
「是遷怒怎麼樣?」顏淡擺出最蠻橫、最不講理的表情。
「沒怎樣,我只是想,他起碼還是把妳推下去,而我和唐兄是被踢下去的,這筆帳該是怎麼算?」
顏淡不覺想,這柳公子真是太狠了,若他不是有這一身本事,早就仇家遍天下,怕被分屍十回都不夠。
余墨的眼傷很嚴重,傷口裂開過兩三回,又沾了髒東西,隱隱有些化膿,就算她用了咒術,也不是一時之間就能好起來。
顏淡趴在床邊,托著腮看他的睡顏,她用的是一個讓人產生睡意,卻可以算得上簡陋的妖術,若是余墨不配合,只怕也對他沒什麼用。她不禁想,這世上,她或許是唯一一個可以讓余墨放心把性命交付的人了,而她也同樣放心把自己的安危全部交託到他手上。
只是這二十年間,她從來沒告訴過他,她不知道這種話該怎麼說……
「好像你這幾年受什麼傷都是我害的,這回又是這樣,要是我有柳公子一半的本事就好了,至少你不會只顧著我,連自己都忘了顧了……」顏淡很苦惱,「其實我也努力地學妖法啊,但總是半路出來的,到現在還是個半吊子。」她抱著一團被子,蹲在床邊,慢慢來了睡意,「但是余墨,你以後能不能不要用那種動不動就開膛剖腹的妖術?實在太血腥、太難看了!」
她入夢的時候,依稀還聞到一股淡淡的沉香味道,她不禁迷迷糊糊地想,好像在鋣闌山境的時候,余墨就對沉香情有獨鍾,這種喜好雖然很是古怪,可放在他身上倒也算不上很突兀,這樣久而久之的,連身上都有那麼一股若有若無的、很舒適的菡萏味道,而那恰好也是她最喜歡的沉香味。
她在睡夢中,依稀聽見輕輕的歎息,有人在她耳邊緩緩道:「因為晚了,就沒有位置留給我了嗎?」顏淡不知覺地皺眉。
什麼早了晚了,她真是一點都聽不明白。
自從進了魔相之後,顏淡變得很嗜睡,一躺下去就常常無知無覺;等她醒來的時候,樓閣外的光線已經透了進來,而她正是躺在床上,身上還蓋著薄被。
她一坐起身,就覺得周遭的氣氛很不對勁。
她慢慢地、僵硬地轉過頭去,只見房門大開著,柳維揚正倚在門邊,那支淡綠的玉笛擱在手臂上,微微屈起一條腿,姿態瀟灑得緊。她還從來沒見他這麼瀟灑過,只是幹嘛偏偏要在這裡瀟灑?而唐周則意態閒雅地坐在桌邊,一手支頤,一手端著茶盞,見她醒來了也坐著沒動,目光掠過她的衣領,停住了片刻,又轉開了。
余墨背對著她站在窗前,髮絲如墨,身形挺拔,慢條斯理地開口:「這還真教人想不透澈了。」
顏淡險些嘔出一口鮮血來,誰來告訴她,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間房現在好歹還是她住著的吧,余墨在這裡也就算了,為什麼另外兩個都在?
她抖了半天,憋出一句話來:「你們為什麼在這裡啊?」
「就算他們來攔,也未必見得攔得住。」唐周擱下茶盞,淡淡道。
柳維揚微微搖頭,「既然我們在魔相中,就得按照魔相的規則來。」他轉頭望向了余墨,「這些幻境陣法,說到底還是你來得精通,不知有何高見?」
余墨側過頭,微微笑道:「高見說不上,不過我也覺得還是順著魔相的規矩來,我現在已經沒有感覺到魔相中心的殺氣和波動了,可能過了這一關就會找到出路。」
「只怕多少有點困難,我看他們已經認定這件事和我們脫不開關係。」唐周緩緩道。
「喂,你們……」顏淡只能垂死掙扎。
「那就要看柳兄怎麼對付了。」余墨看了柳維揚一眼,笑著說:「洛月人總會多少敬柳兄三分的。」
顏淡氣得在床邊重重一捶,「你們三個到底在這裡做什麼?還是有什麼話非要在這裡說才可以?」
柳維揚終於把頭轉向她,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你醒了?」
顏淡捏著拳頭,擠出幾個字來:「我醒了很久了……」
唐周輕輕一笑,「這才留意到,不過妳這麼生氣作甚?」他扯這番謊話的時候,居然臉不紅心不跳,氣定神閒。
顏淡只能自愧不如,甘拜下風,「我沒生氣,我怎麼會生氣呢……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在一覺睡醒後,看見房裡突然多出了人來,說到底,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啊?」
余墨走過來,大大方方地在床邊坐下,長腿交疊,「昨天夜裡,有洛月人暴死了。」
顏淡立刻追問:「是誰?」
柳維揚的嘴角微微一抽,直起身一拂衣袖,道了句:「我這就去說說看。」
顏淡頓時了然,「是柳公子的泰山大人,還是岳母大人?總不至於是未過門的妻子吧?」
唐周嘴角帶笑,「是岳母大人。」
「哦,那真成紅白喜事了……」顏淡突然骨碌一下從床上翻下來,「等等,柳公子那位岳母大人過世了,不會要算在我們頭上吧?」
余墨連忙伸手將她抱住了,微微笑道:「他們可沒這樣說,只是說一日找不出兇手,我們就一日不能離開。」
顏淡一時只想到「禍不單行」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