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腹黑女的覺悟史,與一條腹黑男的追妻路,
這是一對天下腹黑人物,都難匹敵的腹黑夫妻!
本以為是小夫小妻的柴米油鹽生活,怎知卻是一波三折,
最大的祕密,不是親親夫君,而是她!
皇族密辛,南瑞失蹤多年的大公主,原來竟是她的真實身分,
真相的背後,原來還有更多的真相……
直至此時,蕭遙才真正明白,
安錦所有的謀,都為了她一人,數年謀劃,傾盡所有,
捨棄了世代傳承的權與責,只為保護和爭取所愛的人而已!
管他如何弄權、管他如何暗地設計、管他是不是能給她一個孩子,
他是她的安錦,為她擋風遮雨的安錦,為她苦心籌謀的夫君,
得夫如此,妻又復何求?
第一章
小妹怒目而視;沈將軍維持面癱狀,不為所動。
氣氛僵硬了許多,姜雲翹只得起身告辭。
沈將軍朝站在書架上的小黃招了招手,頭頂黃毛的鸚鵡不甘寂寞地從書架上盤旋而下,嘴裡嚷嚷著:「無禮、無禮!」牠盤旋了一圈,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元宵的頭上站牢。
元宵的眼睛睜開一條縫,目露精光。
小黃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危機將至,還在得意地指點江山,「笨狗!醜女!無禮、無禮!」
元宵圓滾滾的身軀突然一躍而起,那麼一伏一蹦,將小黃成功撲倒在身前,兩隻前爪牢牢地按住牠的翅膀,扯下幾根羽毛。
小黃驚慌失措地掙扎卻毫無作用,只得恐懼地大叫:「救救小黃!公主救救小黃……」
元宵張大了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小黃尖叫了一聲,居然厥了過去。
我們四人看得目瞪口呆。
「真是條……好狗。」姜雲翹喃喃。
小妹把小黃從元宵的爪子下提了出來,搖晃了幾下,得意道:「叫你亂罵本姑娘?知道咱們的厲害了吧?」
元宵躊躇滿志地朝我走來,一屁股蹲在我身前,睜大了眼看著我,彷彿得勝歸來、準備接受鮮花和掌聲的將軍;然而牠剛把小黃嚇暈了過去,二公主和沈將軍還在旁邊,我不好表示什麼,只得在牠頭上揉了揉,暗示牠待會兒再來領賞。
「實在抱歉。」我朝姜雲翹和沈將軍笑笑,「這狗不懂事兒……」
話音未落,在小妹手中的小黃忽然一個鷂子翻身,掙脫了小妹的桎梏,反而拍著翅膀往她手上啄了一口,小妹的虎口頓時冒出了血珠。
肇事鳥飛回沈將軍肩頭,趾高氣昂。
「自作自受。」沈將軍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不知道說的是鳥,還是小妹。
小妹氣得眼眶裡泡著淚,瞪著他的背影咬牙切齒。
然而沈將軍又折了回來,掏出一隻小瓷瓶放在桌上,「這是傷藥,互不相欠。」說完,依然毫不在意地往外走。
小妹一把撈起來,朝沈將軍的方向狠狠丟了過去,正中他後腦勺,「不、稀、罕!」
沈將軍的背影頓了頓,繼續往前走。
姜雲翹咳了咳,「沈將軍那人就這樣,不懂表達,蕭姑娘別放在心上。」
小妹仍在忿忿。
元宵突然狂吠兩聲,沈將軍肩膀上的小黃一個趔趄,差點兒沒栽下去。
經過這一場鬧劇之後,小妹更對天底下的男人絕了望!想想也是,如果妳連續碰到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軟飯書生,一個外表華麗、一肚子壞水的奸邪東宮,再加上一個冷冰冰毫無情趣、偏偏還毒舌的面癱將軍,任誰也要崩壞了一腔少女柔腸。
元宵倒是重拾自信,在戰勝了膽敢向牠挑釁的鸚鵡小黃後,牠走路的姿勢明顯雄糾糾、氣昂昂了許多,連飯量都增至平日的兩倍,甚至以保護者的姿態進駐書齋,每日守在書齋門口對來訪客進行嚴密的審視。
這麼一來,自然使得書齋裡本就清淡的生意雪上加霜。
我威逼、利誘、裝可憐,好不容易才把這隻自信心爆棚的狗給勸回桌子底下蹲著,書齋的生意卻仍然一日不如一日;雖然安家實際上並不依靠書齋的生意過活,但生意不好,倒顯得我經營不善,實在不是個精明的好媳婦!公公沒說什麼,安錦自然更無所謂,我自己卻挺自責。
我不是經營的那塊料,想了許久也沒想到什麼主意,只好回家向萬能夫君安錦討教,安錦趁機提出這樣、這樣,再加那樣、那樣……
為了振興書齋,我只得忍辱負重,答應了這禽獸的要求,禽獸得逞之後,心滿意足地在床榻上躺成個顛覆形象的「大」字型,搖頭晃腦道:「人必揚其長,才能得益。」
我豁然開朗,隨即悲憤不已,就為了這兩句夫子早就教過的話,讓這禽獸討得不少便宜,實在無法不令人悔恨!
於是我在書齋前立了塊告示牌。
本齋特邀元宵十三公子坐鎮,但凡購書者,可獲得元宵十三公子親筆簽名一張。
凡購書五本以上者,可獲得元宵十三公子獨家提供的美人相關答疑一條。
凡購書十本以上者,可獲得美人金箋小像一幅。
同時,我在書齋裡隔了一張簾子,讓雀兒穿男裝坐在裡頭,假扮元宵十三公子。
書齋的生意驟增,超出了我的預期,第二天居然就排上了隊!我完全沒有想到元宵十三公子在燕豐城裡的影響力已經大到這種程度,或者說美人的吸引力已經到了如斯境地。
最多人選擇的是元宵十三公子的答疑。
雀兒的手裡握著我事先準備好的紙條,紙條分門別類,分別是關於各位美人的資訊,她只要有選擇性地將紙條遞出就好,不用說話,這麼做既不會露陷兒,也保持了元宵十三公子的神祕感;做完這些安排之後,我發現其實自己也很有進祕部做密探的潛質。
我坐在簾子外,問一個、收一份,終於嚐到了數錢數到手軟的滋味,十分銷魂。
來人裡有不少熟面孔。
對面那個包子鋪的老闆,羞答答地問楚女館的秦玉,最喜歡什麼樣的禮物?紙條遞出,他看了一眼,歡天喜地地拿著走了。
首飾鋪子的張姑娘,雀躍地問安錦會不會有納妾的打算?被我放元宵趕了出去!當我不存在?那得付出慘痛代價!
甚至連宋思甜的大哥,那個紈褲子弟也來了,他猶豫了半晌,小聲問東宮喜不喜歡男人?
……我就知道這紈絝早晚走上這條道!
連平時買一本三十錢的「柳生詩集」也要還價的林書生,居然也一口氣買了五本!我驚駭地望著他,他卻頂住我目光的壓力,毅然排在了門簾前的長隊裡,輪到他時,他終於紅了臉,拉著手指頭小心翼翼地問:「不知公子貴庚、可有婚配?」
我發了個抖;門簾裡的雀兒遞了張紙條出來,他如獲至寶地看了一眼,又滿臉失望地把紙條捧在手心裡離開了,那紙條裡的內容是:「禁止詢問除燕豐美人外的問題,謝謝合作。」
還好我早有準備,專為應對狂熱的「十三迷」,沒想到真派上了用場。
到最後,居然連蘇慧也來了,金步搖、玉指環,紫衫羅裙,巧笑嫣然。
蘇慧的到來,在排隊人群中引發一陣小小的騷動,我只得將她帶到書架旁,避開排隊人們;她笑得十分優雅,頗親切地寒暄了幾句,又提到這書齋裡的爆火情景,好生稱讚了一番。
我將她帶到書架旁,正要客套幾句,元宵忽然衝她猛吠兩聲!她微驚,朝後退了退。
「真不好意思,嚇著妳。」我面露歉意,「我這狗,平時只對兩種人叫,一種是美人……」蘇慧微笑,正要謙遜幾句,卻聽得我下一句話:「……還有一種是歹人。」
她神情一僵,訕訕道:「倒挺通人性,不過一隻狗,當真能分辨好歹?」
我輕笑道:「可別小瞧了牠!蘇姑娘來這兒,難道也是衝著十三公子?」
她搖頭,「我來這兒,是為了之前在繡坊的事,專程向夫人道歉。」
繡坊的事?就是安錦被我娘好生修理,還淋了一場雨、病了三天的那一次?我心中暗笑,怕是終於逮著機會,想來試探一下我跟安錦的關係究竟如何吧?我和安錦不和的傳言最近的確少了許多,再加上繡坊那回安錦明顯地偏向妥協,也難免讓蘇慧心生疑竇。
在「悍婦走向」和「怨婦走向」兩個劇本中略一猶疑,我選擇了後者;隨即眉心微蹙,似提及傷心往事狀,幽幽歎了口氣,「蘇姑娘何出此言?是我娘她做得不對。」
蘇慧打量了我一陣,柔聲道:「夫人,我跟安大哥之間是清白的,千萬別信了那些傳言。」
「我信。」我猛地抬頭,看得她一激靈,「蘇姑娘,我知道妳是好人,請妳別再跟我夫君來往了,好嗎?」
她面露難色,「這……夫人,為何非得如此?」
「我和夫君的關係一直不太好。」我泫然若泣,「若有個像妳那麼美麗的姑娘在他身邊,他更不會看我一眼了。」
她看了我一會兒,似舒了一口氣,「夫人過慮了,雖然安大哥他對我一直關懷有加,但我們目前還只是友人知己罷了;夫人畢竟是安大哥的髮妻,他說什麼也不會不顧夫人的。」言下之意是:沒錯,妳夫君對我是有意思,不過我還在考慮接不接受;至於妳,如果還想過得好受點兒,最好看清楚形勢。
我捂住嘴,肩膀不住抽動,「我、我就知道!蘇姑娘,燕豐那麼多男人,為何妳非得要安錦?」
蘇慧憂傷道:「心之所至,情難自禁,希望夫人能理解我們。」
我手癢癢,又想放元宵了;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給忍住,憋得我滿臉通紅。
蘇慧大概是誤會了,勸慰道:「夫人,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還是把心放寬些才好。」她滿面同情,唇角卻時不時上翹,顯然心情挺好。
不如意的,很快就要變成妳了……
我在心中陰險地笑。
元宵見我神情詭異,又開始朝蘇慧齜牙,她嚇得後退了幾步,連忙轉身走向簾子那邊。
「這裡頭的真是元宵十三公子嗎?公子也曾替我作畫,不知可見一面否?」
言語之間,她已經伸手去拉那張簾子。
我阻攔不及,眼看祕密即將曝光,卻從簾後傳來一聲清晰悅耳的男聲:「請蘇姑娘遵守這兒的規矩,不要令十三難堪才好。」
我愕然,這聲音當然不是雀兒的,也不屬於我認識的任何一個男人。
蘇慧訕訕地收回手道:「失禮了。」
客人散去之後,我關上書齋門,三步併作兩步,拉開簾子,只見雀兒坐在裡頭無辜地朝我眨眨眼,「夫人,累死人了。」
「剛剛那聲音……」
「妳是說這個?」雀兒明明沒張口,房間裡卻響起之前那個清晰悅耳的男聲!
我驚疑不定地左右看了看,沒有人?
雀兒調皮地朝我做了個鬼臉,「很能唬人吧?」
我恍然大悟!聽聞江湖上有人懂得腹語之術,莫非這就是雀兒的特殊能耐?然而她之前從未在我面前展現過,現在卻毫不遮掩,想必是因為她明白我已屬知情人,所以也不再小心掩飾;我心中多了幾分崇拜,讚歎道:「厲害!沒想到妳居然有這麼好的本事。」
「這算什麼?」雀兒揚著下巴,得意地閉上嘴。
「阿遙。」赫然是安錦的聲音,讓我下意識地縮了縮。
「雀兒。」又變成了我的聲音。
我嘖嘖稱奇,想讓她傳授、傳授;她沉吟片刻道:「這腹語術需要天賦,我練了十年才到這種程度,以夫人的資質……」
我滿心期待地望著她。
「恐怕要二十年。」她一本正經。
我黑了臉!這臭小妮子,果然有一技傍身,勝過千言萬語……安錦曾經說過,雀兒有兩門技藝尤為出眾,如今我知道了其一是腹語術,還有一門又是什麼?
雀兒神祕兮兮地笑了笑,「咱輕功好,跑得快。」
醍醐灌頂,恍然大悟,難怪我常常覺得雀兒跑得比兔子還快,原來人家是練過的!相比之下,我不禁自慚形穢;安府裡頭人人有兩把刷子,就連雀兒也不簡單,就我一人啥也不會,像個吃閒飯的。
雀兒安慰我:「夫人會畫畫,還會賺錢。」
我頓悟,又重新抖擻了精神,抱著錢匣開始數錢;這一天的進項,竟然抵得上平時一個月的!照這麼下去,靠書齋致富將不再是個夢想。
回家之後,我立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躺在床上養病的公公,他聽說了我這一天數錢數到手抽筋的經歷,眉目舒展地笑了起來,連連稱讚說:「阿遙真聰明,竟然能想出這樣的點子!」他望向我的方向,過了一會兒才找到我的位置,拍了拍我的肩膀。
公公的腳傷好了許多,眼疾卻似乎尚無進展,我試了許多明目方子,也諮詢過了柳大夫,依然沒有找到什麼效果顯著的療方,然而公公卻一直挺樂觀,反過來安慰我,讓我不要心急。
我謙虛道:「那還得多虧了夫君的提醒。」還想說些細節,婆婆卻在一旁向我使了個眼色,隨即步出了房間。
我會意地向公公告退,他輕聲道:「妳婆婆心腸並不壞,只是不懂得表達!阿遙,別怨她。」
婆婆站在庭院裡,背對著我,這還是自絕子湯那次事件之後,婆婆第一次跟我說話。
「阿遙,妳可知錯?」
我呆了呆,沒有及時地回答,她卻歎了口氣。
「既然錦兒已經向妳說出了一切,從此之後,妳便也是祕部的一份子,妳的一言一行,都必須特別注意,不能露出絲毫破綻,讓他人留意到安家!」她沉聲道:「妳在書齋裡搞了這麼一齣,甚至引起了蘇家人的注意,實在太冒失。」
婆婆的語氣挺嚴厲,我揪著衣角做小媳婦兒狀,聲如蚊蠅:「阿遙知錯,可是……」
「嗯?」她轉過身來,神情冷肅。
「可是我覺得這樣未必不是好事。」我鼓起勇氣道:「所謂大隱隱於市,也許越是引人注目,反而不容易教人懷疑呢?」
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我感覺自己像被速凍,一寸一寸地僵了起來;我估摸著自己是數錢數得飄飄然了,要不怎麼敢跟婆婆頂嘴呢?
然而婆婆的表情居然放柔了些許,「妳這論調,跟錦兒倒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我作純良狀眨巴著眼,「咱們夫唱婦隨。」大部分時候,婦唱夫隨。
婆婆又肅然道:「既然如此,妳可願為他分擔?」
我精神一振,忙不迭地點頭,總算我也可以做點兒什麼了嗎?我連自己的代號都取好了,只等著任務降臨,沒想到今日總算得償所願……
「婆婆,我要做什麼?是當臥底,還是去查案子?」
婆婆的唇角終於勾了勾,頓時春暖花開。
「那些妳還做不了,這回的任務很簡單,妳只要做妳自己就好。」
◎ ◎ ◎
十五日已過,三國競技會中的騎獵項目在丘山舉行。
丘山有一片茂密寬廣的柏樹林,常有各類走獸出沒。西涼和大杞國的祖先皆是馬背上的民族,十分擅長騎射,而南瑞在這方面則稍顯遜色;南瑞人多以各類飛禽走獸為友,不提倡過分獵食,故在騎射方面擅長的南瑞人並不多。
比賽的時間是兩個時辰,在兩個時辰內所獵獲的獵物最多的便能奪魁。
參加騎獵的不僅有安錦,包括蘇熙和蘇慧也在其中;西涼參加比賽的是幾名體型高大的男子,而南瑞國派出的是沈將軍。
安錦著勁裝,舉起手中的黑漆弓朝我揚了揚。
沈將軍披一身藤甲上陣,英姿颯爽,引得周遭一番讚歎。
小妹不屑道:「烏龜將軍有什麼好?」
可憐的沈將軍,在小妹的心中已經跟那隻圓咕隆冬的烏龜劃上了等號……
十二名參賽者陸續驅馬入林,沙漏開始計時。
我等了一陣子,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假稱頭暈、乏力、中了暑,要回家休息;帶著雀兒,拉著元宵,離開了看臺,取道後山去了柏樹林;找到事先約定的灰岩,安錦早已等在那兒,看見我的時候,他臉上的神情只可以用「震撼」來形容,「怎、怎麼是妳?」
「回祕主大人,在下是新來的,負責這次接應,代號白元宵,請祕主大人不吝賜教。」我一本正經地說著,將手中的包袱雙手遞到他面前,規規矩矩地鞠了個躬。
他啼笑皆非,「是娘?阿遙……」
「請祕主大人盡快動身!」我見他不動,有些著急,「時間不多了。」打開包袱,其中是一套普通的布衣,以及一只人皮面具。
安錦略一思索,點頭道:「回來再說;黃雀,保護好夫人。」
雀兒點點頭,「祕主請放心。」
安錦換上布衣,戴上人皮面具,瞬間成了路人;最後握了握我的手,深深望了我一眼,這才腳步輕點踏葉而去,如微風忽至,拂柳分花。
雀兒滿臉崇拜道:「祕主大人實在是人中之龍。」
我沒心思自豪,安錦臨走前那一眼,正可謂含意無限……我發了個抖。
雀兒半是同情,半是嘲笑地看了我一眼,「也難怪夫人看見祕主大人,就像老鼠見了貓。」
我不懷好意地笑了一聲,「聽說祕部裡還有個叫『螳螂』的?難得那麼有緣,不如我讓祕主大人做個主,讓你們做一對天敵夫妻如何?」
雀兒臉色大變,「千萬不要!夫人行行好……」
我竊笑不已……
這回的任務,是給安錦做接應。
之前祕部已經查到消息,南瑞五公主的確被藏在蘇府的密室裡;然而平時蘇府的守衛齊備,再加上蘇荃也是個善用機關的人,密室中一定有不少機關,要想在盡量不驚動蘇家人的情況下找到並帶走五公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安錦選擇在騎獵比賽這天行動,因為蘇熙和蘇慧都要參加比賽,而蘇荃也同樣有要務在身,這一天蘇府的守衛必然會鬆懈下來;再加上安錦和蘇熙、蘇慧都在參加比賽,是個最自然的不在場證明,正好可以打消蘇家對他的懷疑。
本來安錦沒有必要親自參與,然而這次的行動必須一擊即中,否則一旦驚動蘇家,他們必然會將公主轉移;再加上在燕豐城的祕部暗探中,最精通開解機關的便是安錦!出於這種種考慮之下,他決定親自上陣,帶領幾名暗探深入蘇府,找出南瑞五公主。
我和雀兒的任務,就是接應他,並獵些禽獸充作安錦的成績……當然,接應是我的事,獵些禽獸則是雀兒和元宵的事;元宵興奮不已,得到我的應允後,便一頭鑽進了樹林。
雀兒穿上與安錦類似的勁裝,套上箭筒,提起弓箭,正要走,我卻一眼瞥見蘇熙和蘇慧正朝這邊而來,似乎已經看到了我們。
雀兒忙躲在岩石後,然而已經來不及,蘇熙和蘇慧下了馬,朝我們走來。
我急中生智,遞了個眼神,怒聲道:「夫君,你好狠的心!你走啊,有本事走了別再回家!」
雀兒會意,立刻用腹語模仿了安錦的聲音,朗聲道:「不可理喻!」
蘇熙和蘇慧明顯聽到了我們的對話,像是有些困惑。
雀兒立刻翻身上馬,迅速地策馬而去,這整套行動如行雲流水,發生在一瞬之間;我偷偷看了蘇熙和蘇慧一眼,他們應該也沒有反應過來。
蘇慧走近我問道:「夫人,妳怎麼會在這兒?安大哥他怎麼那麼生氣?」
我歎了口氣,黯然神傷道:「一言難盡,讓二位看了笑話。」
蘇慧還想問,蘇熙卻道:「二妹,我們該走了!夫人,這林裡野獸多,妳一個人多加小心。」
我含淚,掏出一張手帕朝他們揮了揮,「多謝兩位。」
蘇熙和蘇慧上馬絕塵而去,我舒了口氣,朝他們的背影做了個鬼臉;一轉身,卻發現南瑞的沈將軍正在身後,不動聲色地看著我。見我轉頭,他朝我拱了拱手,調轉馬頭而去。
我不禁有些忐忑,但這位將軍行事看似磊落,應當不會壞了我們的事。
我在灰岩旁等了許久,雀兒才策馬而回,僅僅帶回了兩隻野兔;反倒是元宵不時地叼回些獵物,竟然有一頭黑狐、兩隻錦雞,甚至最後還銜回一隻肥肥的小獾!元宵挺直了胸脯,淡定地接受了我的表揚,以打獵為天職的細犬,終於在此刻展露了真正的實力。
雀兒覺得挺沒面子,嘴硬道:「要不是因為我得躲著那些人,哪會只有這麼點兒收穫?」
算算時間,兩個時辰已到,安錦應該也快回來了,我讓雀兒先帶著元宵離開,自己則守著一堆獵物在原地繼續等;安錦又過了好一陣子才回來,面色凝重,此刻日頭偏西,天色漸晚。
「怎麼樣?」
安錦皺緊了眉,搖了搖頭。
「沒找到五公主嗎?」
他又搖頭,「找到了,也帶出來了。」
「那還有什麼問題?」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複雜,「她死了。」
我還來不及細問,樹林裡閃起隱約的火光,嘈雜之聲由遠及近。
「糟糕!」我心中一沉,安錦回歸的時間超過了預期,也已過了兩個時辰的比賽期限,想必是見他遲遲不歸,蘇荃特地派人來尋;我四處看了看,且不說這並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就算有,安錦這麼一失蹤,不在場的證據也打了折扣,怎麼辦?
安錦略一思索,取下髮間的灼絲道:「阿遙,妳先離開這兒。」
我見他動作蹊蹺,攔住他的手,「你想做什麼?」
安錦的眼神閃爍,「放心,我不會有事。」
我從他手裡一把奪下灼絲,怒聲道:「少唬弄我!你是不是想把自己弄傷,好以此為由應付那群豺狼虎豹?」
安錦斂眉,冷聲道:「白元宵聽令!」
「是!」
「把灼絲還給我,立刻離開這裡。」
他盯著我的眼,暮靄沉浮,令他幽黑的眼眸裡明暗交替,朦朧不清;我抓耳撓腮一會兒,直著脖子咬牙道:「報告祕主,在下現在不是白元宵,是你的老婆,蕭遙!」
「妳!」他怒極反笑,作勢要奪我手上的灼絲,我趕忙抱著灼絲團團轉;他無奈,逮住我的腰,重重地朝我屁股上來了一記,「妳這不聽話的臭妖怪……還不放手?」
我拚命搖頭。
此刻再走已經來不及,不遠處,幾匹馬的嘶鳴清晰地傳來,馬背上的來人中正有蘇熙和蘇慧,以及幾名參賽的大漢……我靈機一動,猛地推開安錦,展開雙臂擋他面前,眼裡蓄滿淚水。
「我不會讓你走的!」
安錦一愣。
我聽到身後馬蹄聲漸歇,凌亂的腳步聲朝這邊匆匆而來,已經很接近了。
「我絕不會讓你贏得這場比賽!」我大聲嚷嚷,帶了點歇斯底里的勁兒,「你是我的夫君,怎麼能想著去討別人的歡心?」
安錦很快會意,臉上神情一轉,怒不可遏,「妳究竟要糾纏到什麼時候?簡直莫名其妙!」
身後的蘇熙和蘇慧等人已經在身後站定,距離不遠,顯然將之前的話都聽了個一清二楚;此時蘇慧疑惑的聲音傳來:「安大哥,夫人?你們怎麼還在這兒?」
「灼衣,你們就一直在這兒爭吵?」蘇熙狐疑地問:「時間已經過了,怎麼還不出去?我們還當你出了意外,特意來尋。」
「還不是因為她!」安錦忿忿道:「我剛獵到一半就讓她給攔住,死活也不讓我走。」
我憋出滿眼淚花,驀然轉身,正對上蘇慧驚詫的臉,「都是妳!都是因為妳!」
蘇慧和蘇熙齊齊地朝安錦看了看,又朝我看了看,「夫人,妳在說什麼?」蘇慧不解道。
我仇恨地瞪了她一眼,轉向安錦。
安錦顯然也有些莫名……不過配合我,作出了一副忿忿然又苦惱至極的表情。
「你想贏得比賽,還不就是為了替蘇慧求得藏在宮裡的那張『太古遺音』嗎?」
眾人譁然,紛紛將視線轉向蘇慧,蘇慧臉頰微紅,顯然有些喜不自勝。
安錦隨即順著我的話頭,惱羞成怒道:「蕭遙!妳胡說八道些什麼?想讓大家看咱們笑話?實在是蠻不講理!」
我抽了口涼氣,悲戚吶喊道:「世間薄情郎,十有八九!當初跟咱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時候,就喚人家『小遙遙』,如今新歡勝舊愛,就喚人家『蕭遙』了?」
安錦黑了臉,那眼神分明在說:別演過了……
我趕緊低頭做抽泣狀,對自己這麼快就找到個由頭,還編了那麼個像模像樣的理由,感到發自內心的自豪;果然我還是比較適合走無理取鬧的悍婦路線,完全就是本色出演!
眾人看熱鬧看了個心滿意足,蘇熙和蘇慧似強忍笑意地對視了一眼,看樣子是信了。
蘇熙清咳了一聲道:「灼衣,家務事還是得在家裡解決才好,別誤了正經事!時候不早了,咱們還是先回去覆命吧。」
騎獵比賽的結果是蘇熙拔得頭籌,但他並沒有為妹妹求取那張名琴「太古遺音」,而是請求聖上給他夫人的明熙繡莊題了一道匾。
蘇夫人面若桃花,笑意溫甜,又引得一干婦人姑娘們豔羨不已。
而我和安錦,誠懇地接受了陛下的批評以及眾人嗤笑的目光,寒磣得很。
燕豐城夫妻恩愛的「正面典型」春風得意地站在左側,「負面典型」灰頭土臉地站在右側,對比十分鮮明!但凡家中有未婚兒女的人們,趁機進行教育:努力向蘇家夫婦看齊,絕不做安家夫婦那樣的怨偶!
我挺憋屈,然而犧牲本來就不怎樣的名聲,為安錦免去一次皮肉之苦,當然是值得的。
只不過爹娘和大哥小妹那邊,就不怎麼好應付了……
◎ ◎ ◎
顯然那群尋來的人中有好事多嘴者,將我跟安錦大吵一通的過程,添油加醋地傳播了出去,最後傳播的版本有十數個之多!
傳到我爹娘耳朵裡的時候,已經變成了我疑神疑鬼、爭風吃醋,偷偷跑進林子裡,跟安錦打了一架,導致原本取勝機會挺大的安錦,錯失奪魁之機。
打了一架……
難道我看上去真的那麼慓悍?
娘把我狠狠數落了一番,說是疑心生暗鬼,信任是婚姻的根本,我這麼做無異於把安錦推向別的女人那兒什麼什麼的!
小妹在一旁力挺我,認為打架沒錯,唯一錯的,只是帶的人手太少。
還是大哥貼心,沉默了半晌道:「阿遙不是這樣的人。」
我稍感欣慰,但末了大哥正兒八經地說:「她向來欺軟怕硬,從不跟比自己強的人打。」
回家之後,我蹦到安錦的懷裡求安慰。
他撫著我的背脊,對我的靈活應變表示了肯定!然而請他對我的演技進行評斷時,他只說了四個字:「略顯浮誇。」
我更加苦悶。
然而真正該苦悶不甘的,大概是莫名其妙就香消玉殞的南瑞五公主;對這位公主的離世,我隱隱有種說不出的愧疚與難過。
據安錦所說,他當時帶了幾名暗探潛入藏著公主的密室,卻發現公主已經被勒死,屍首放在密室中,還沒完全僵硬,應該死了不到兩個時辰。
屍首已經運了回來,進行防腐處理後入棺,放在了祕部的暗室裡。
我去看過一次,她臉上的神情痛苦驚恐,去得很不平靜;也許她至死也沒有明白,為何自己全心交付的情郎,會成為奪去自己性命的兇手?
安錦說,蘇家也許從來就沒打算放公主離開,從一開始就存了殺人滅口,並趁機徹底摧毀大杞、南瑞兩國邦交的心思!而他們之所以選擇在此時殺害公主,無非是想趁三國聚齊時,將公主的屍首曝露於眾目睽睽之下,激怒南瑞。
如果能再早些行動,也許就能避免這場悲劇,救了公主的性命……
只可惜如今後悔已來不及。
雖然此刻將公主的屍首運出,破壞了蘇家的設計,但可憐的五公主,卻是再也無法醒來。
安錦為他沒有預料到蘇家的作為而深深自責,連看著我的時候,眼神裡的愧疚也沒有絲毫減退;而我也同樣愧疚,當初東宮大婚之時,若不是我的幫忙,也許她已經被攔了下來!哪怕是做了東宮的新妃,也遠遠好過這樣的境遇。
然而愧疚之後,我更加憤怒。
無辜的五公主,成了三國鬥爭的犧牲品!
她的愛情是一場陰謀、她的愛人是掩在俊朗外表下的一頭豺狼……為什麼這頭豺狼,在利用並殺害了一個無辜痴戀他的少女之後,還能若無其事地做一個眾人稱道的溫良夫君?
偏偏我們還什麼都不能做。
光憑一張假造的戶籍,還不足以證明蘇家就是西涼奸細,而南瑞一旦知道五公主的事,必然會與大杞發生衝突,說不定還會引發戰爭;這麼一來,全如了西涼的意。
目前不能對付蘇家,甚至連五公主的屍骨也不能現世。
安錦與杞皇陛下商議之後,將五公主的棺木暗中運到了皇宮裡;也許在杞皇陛下看來,這樣天大的祕密只有握在自己手裡最安全。
公主的屍首失蹤,令蘇家自亂了陣腳,雖然保持著表面的平靜,但已隱約可見人心浮躁。
比賽之後,蘇熙和蘇慧與安錦的來往更加密切了些,時不時在言語中夾雜試探,向他打聽吏部和刑部是否有所異動?而蘇荃亦有所行動,與刑部和兵部的一些官員頻頻接觸。
「他們就快要按捺不住了。」安錦伏在黑暗中,雙眸幽幽發亮,一股肅殺之氣。
祕部的暗探分層列級,從初到高共分六層,第六層是直接向安錦彙報的各分部首領。
而我經此一事後,光榮地從最底層的探人升到了探衛,領到一塊鑲金的小牌子!我欣喜若狂,找了條紅線把這小牌子拴在了脖子上。
看我這動作,安錦的表情十分複雜,連他送我的玉墜我也從沒這麼戴過,現在卻對這只小牌子如此看緊,也難免他有想法;他忍耐了許久,終於爆發,起因是某回「談心」時,他正全心投入、努力耕耘,哪知道一抬頭看見我偷偷對著小牌子看得不亦樂乎……
他當時就臉色發青,一把扯了我的小牌子,把它隨手一扔。
他扔得用力,小牌子突破窗戶飛了出去,引得元宵一陣嗷嗷叫;我欲哭無淚,心疼得直哼哼,然而安禽獸威脅我,要是再惦記它,就徹底把我從祕部除名,我只好噤聲。
有個做上級的夫君實在很麻煩,一不小心,就是個家庭事業雙落魄。
所幸我還有元宵。
第二天,元宵照例把我領到院子裡的那顆桑樹下,雙腿猛刨,刨出了我的鑲金小牌子;小牌子重歸之際,我猛然間福至心靈,想到了一個對付蘇家的辦法。
栽、贓、嫁、禍。
◎ ◎ ◎
既然祕部的暗探有屬於自己的身分牌,南瑞人有魚符,那麼西涼的暗探必然也有屬於他們自己的一種標誌!如今蘇家已亂,如果又「恰巧」被發現藏有西涼的信物,以及和西涼來往的信件,自然能順理成章地以叛國罪論處。
西涼的信物和信件,雖然之前祕部一直沒有找到,但偽造起來並不難。
我們要做的,只是把這信物和信件,偷偷放進蘇府的某個地方,再找個順理成章的機會,用一個合適的人去「發現」!一旦定了蘇家的罪,自然也能把他們「謀害南瑞五公主」的罪名公諸於世,將蘇家交給南瑞處置,以示大杞國的誠意。
我思前想後,越來越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
然而我將此妙策進獻給祕主大人的時候,他卻搖頭笑道:「這個辦法,我早就想過了。」
我十分氣餒。上級果然是上級,腦筋的確比我轉得快。
然而這個我看來天衣無縫的主意,他最終卻沒有付諸實施,只因西涼與南瑞和杞國不同,但凡暗探都由當今國主統一管控,關於暗探的祕密知情者寥寥;而祕部派到西涼去的暗探,至今也沒有查到西涼國所用的信物是什麼?
安錦的思維向來縝密,大約也是得了先祖的遺傳;蘇家一事關係重大,他每做一個決定必然要經過一番深思熟慮,若隨意偽造一份西涼信物,蘇荃一看便知是假,自然也就知道了大杞國並未能掌握他通敵叛國的真正證據……以蘇荃一家的狡猾和對西涼的忠誠,不僅不會認罪伏法,可能還會趁機再次挑撥南瑞和大杞的關係;唯有當他們以為自己的祕密當真曝露於人前,才會心神大亂,令我們有機會找到真正的信物所在。
所以要實施這一栽贓嫁禍的首要條件,是得搞清楚西涼國的信物究竟是個什麼東西?而祕部派出的暗探,想盡辦法也未能真正接近西涼國的核心人物,也就是現任西涼皇帝,顏或。
顏或其人,狡詐程度超過了蘇荃,與安錦不相伯仲。
當初他扮成西涼商人與我交往時,愣是沒讓我有絲毫的懷疑,如今又能從安錦暗地的重重安排中脫身,見縫插針地跑來見我,有意無意地提及對安錦的懷疑,可見他無論從演技到心機都很不一般;也許連蘇熙和蘇慧一開始與安錦接近,也是出自顏或的授意,想藉機探一探安錦的底,看他是不是當真如表面那樣單純?誰知卻反被安錦利用找到了南瑞五公主的下落。
現今安錦雖然瞞過了蘇熙和蘇慧,卻未必已經令顏或打消了懷疑;因此,雖然安錦推測他一定將信物藏在自己身上隨身攜帶,但想接近他找到西涼國的信物,卻是難上加難。
安錦接近不了顏或,不代表我不可以。
三國競技會還沒有結束,現在正是趁機接近顏或的最好時機。
安錦知道我在打什麼主意,威脅我說:若再去見顏或,不僅要被祕部除名,還得承受與元宵相同的命運……元宵之前為我撿回了那只小金牌子,被安錦餵了三天的胡蘿蔔,最後雙眼發紅、耳朵直豎,就像隻巨型白兔!
我唯唯諾諾地答應,保證絕對不去找顏或,這才讓安禽獸稍稍平靜下來;他還不放心,吩咐雀兒跟牢我,絕不讓我有任何異常舉動!可憐的祕部同僚們,有這麼個陰晴不定又動不動喜歡給人餵胡蘿蔔的上司,想必日子過得都挺艱難。
然而安錦百密中總有一疏;我答應了不主動去找顏或,卻可以讓他來找我。
雖然在著手實施這件事之前,我猶豫了一陣子。
坦白說,我對顏或並沒有什麼芥蒂,他也沒做過什麼有負於我的事情,就這麼算計他似乎對不起我們從前的那段交情;但我的心剛有放軟的跡象,南瑞五公主那絕望、痛苦的臉龐,就在我眼前晃了晃,又重新令我硬了心腸。
或許是因為對她抱有內疚,也可能是因為她與我長得有幾分相像,我想為她做些什麼,好讓她去得安寧些;而將殺害她的兇手繩之以法,無疑是對她在天之靈最大的安慰。
我照例每天去書齋看店,由於婆婆的反對,元宵十三公子自然只能銷聲匿跡,店裡又恢復了平日的冷清;在這片冷清的掩蓋下,我動手以顏或的五官為參考,畫出了元宵十三公子有生以來的第一幅類春宮畫。
之所以說類春宮,是因為我摒棄了之前春宮太過直接、粗糙的不足,採用了半遮半掩的形式,讓西涼的皇帝陛下披了件露出胸膛和長腿的絲袍,長髮披散,重點部位一絲不露,十分引人遐思……他身側半跪著一位露出背脊的少女,雲髻半挽,纖臂微舒,透著雲雨後的慵懶。
白描完成的時候,我捂住熱血奔騰的鼻子,將它塞到了一本詩經裡。
不久之前,顏或曾要求要入我的畫,以這幅畫為引,他必然會主動來見我……只要他還不想成為更多春宮畫的男主角。
我本想趁雀兒不注意的時候,找人將畫送到曬月齋的陳畫偶那兒,但蘇慧和蘇熙突然來訪,我忙著裝悍婦趕這兩人出去,再回去的時候,那本藏了畫像的詩經已經沒了影兒。
雀兒眨巴眨巴眼,說她剛剛看我不在,便自作主張賣給了林書生。
實在是驚天的大雷!林書生向來古板,恐怕很難承受書中畫像的尺度……我提心吊膽了許久,生怕林書生前來退貨,怒斥書齋掛詩經、賣春宮,傳播不健康思想,違背聖賢之道,嚴重威脅了杞國人民的美好生活!
誰知那日過後,書齋的生意突然變得好了許多,尤其是詩經的銷量猛增,很快斷了貨;我尚在疑惑,林書生又來了,拿手遮著臉,以同夥接頭式的語氣低聲問:「那個……還有沒有?」
「哪個?」我呆了呆。
林書生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我一眼,立刻又起遮臉,垂目低聲道:「就是詩經裡頭的,那個。」
我似有所悟,「其實那個不是……」
他不耐地揮揮手,掏了些銀子放到我面前。
「再來幾張,最好是多角度、多方位……對了,除了西涼國主的,有沒有別人的?」他往四周看了看,索性不遮臉,滿臉期待問道:「比如東宮殿下?雅琴公子?安……安大人就算了。」
果然是看上去越老實越古板的,肚子裡的花花腸子最多!我怒上心頭,惡從膽邊生,放元宵咬他,愣是把這個平日滿口仁義道德的書生,咬得捂住屁股,落荒而逃。
這陰錯陽差的一場烏龍,居然最後還是引來了顏或。
顏或來得挺突然。
因為大哥的婚期將至,我帶著雀兒去了布莊,想做一件合身的新衣,誰知剛跟裁縫進入房間準備量身,顏或卻走了進來,朝我笑笑;他手裡捏著那張本應在林書生手裡的十八禁絹畫,看上去皺巴巴的,大概是被某人在惱羞成怒的情況下,暴力對待了。
「十三,這就是妳說的全新人物畫?」他拎起那張絹畫,俊雅臉龐上掛著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盯著那張絹畫,腦子裡轉得飛快。
機會終於來臨了,我該怎麼做?
「怎麼不說話了?」他施施然朝我走來,衣袂迤邐,翩若行雲,「我不明白,這上面的……難道真是妳憑著想像畫出來的?」
我低下頭,聲如蚊蠅:「近來無所事事,所以就自己琢磨了出來,真沒想把它賣出去……」這倒是實話。
他已走到我身前,語氣戲謔道:「其實我挺開心。」他忽然輕笑一聲,「連我的身形、輪廓都描繪得這麼準確,說明十三的心裡並沒有忘了我。」
這暗示意味極濃的言語要是被安錦給聽到了,我一定徹底完蛋!
其實我挺冤枉,對他身形、輪廓的把握,完全是出自一名繪畫從業者的天性,沒有絲毫旖旎曖昧的意思在裡頭;我半垂著眼瞼,慢慢紅了臉,在顏或的眼中,大概正是一幅春杏引蝶、粉面含羞的蕩漾模樣……其實是憋氣憋的,為求逼真!我容易嗎?
「別說了。」我搖頭,離開他些許距離,「這回實在冒犯了陛下,還請陛下不要放在心裡。」我匆匆瞥了他一眼,略帶哀怨,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轉過身道:「我該走了,我的丫鬟還在外頭等著,以後妾身再不會將陛下入畫,以免玷汙天顏!陛下保重。」
我走了兩步,他果然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十三,別這樣!好不容易找個機會與妳見面,為何還拒人於千里之外?」
我無奈地拂開他的手,「陛下,妾身說過許多次,你、我已各自嫁娶,不要太過接近的好。」
「因為安錦?」他的神情略冷,「他真值得妳這麼全心對待?之前騎獵比賽上的情形,我也都看在了眼裡,我知道妳絕不是那等拈酸吃醋的愚昧怨婦!他這麼三心二意,可曾對得起妳?」
這席話聽得我挺動容,雖然我難以分辨他這番維護之語是不是出於真心,但依然很受用;要是安錦當初也拿出這麼個溫存體貼、一往情深的勁兒,我哪兒還想得到什麼嫁個富戶之類的理想,大概早淪陷了。
這也許就是顏或和安錦的區別。
顏或可以隨時說些暖心的話,軟語溫存哄得妳不知天南地北,稀里糊塗就上了賊船。
而安錦卻挺實際,喜歡用行動表示,他很少對我說那些能讓人心底蕩漾的甜言蜜語,卻總在適時的時候,送上我所需要的東西……
冷的時候,他會為我捂手。
累的時候,他會揹我回家。
餓的時候,他會買來熱呼呼的糖餅。
當我對他的身分心情忐忑的時候,他便敞開了一切。
十幾歲的時候,我喜歡顏或的華美;如今,我愛安錦的真實。
第二章
我黯然銷魂的樣子落在顏或的眼中,他輕歎一聲道:「若不是我當年錯失了妳,又怎會讓妳遇人不淑,過得這般辛苦?」
我惆悵地低下頭,小聲說:「從前的事,無須再提。」
顏或站在我身後,柔聲道:「跟我去西涼吧,十三,我會好好待妳。」
「你?」我嗤笑轉身,揚眉看他,「你又比安錦好多少?至少他表面上還只有我一個妻子,你呢?難道讓我跟七公主和諧共處?」我搖著頭,「不覺得可笑嗎?」
他的神情有些晦暗。
我展顏,舒了口氣,「潛之,別說那些傻話了!若你還拿我當朋友,就陪我喝杯酒吧,這些日子也沒人能跟我說說話,悶在心裡怪難受。」
時隔三年,再次喚他的字,「潛之」,我已經有些不習慣。
他卻挺開心,只稍稍考慮了一下,便點了頭,「好,我陪妳喝。」
這個時候雀兒在門口敲了敲,「夫人,量好了嗎?」
我微驚,眼看著就要成功,雀兒卻在這個時候來搗亂……
顏或面色沉靜絲毫不亂,朝身後某處招了招手,我這才發現一直跟在顏或身邊的那個黑臉墨曲居然也在房間裡,只與我們隔了一道屏風。
這傢伙白長了這麼大個兒,怎麼存在感就那麼微弱呢?
墨曲會意,打開窗戶輕巧地翻了出去;我忙望向顏或,他也正在看我,微笑道:「放心,只讓她睡一會兒,等她睡醒,妳已經回來了。」
墨曲離開沒一會兒,雀兒便消了聲,墨曲從門口進來,躬身道:「公子,已經安排好了。」
「好。」顏或帶我從後門離開,逕直去了酒肆。
酒肆裡的客人不多,顏或要了雅間,命墨曲在門外守候。
一壺梅子酒,兩只白瓷杯,我一杯,他一杯。
我一乾而盡,他注視著杯中清釀,看上去頗有些猶豫……
我知道他為什麼猶豫,這也算得一個小小的祕密,大概鮮有人知;西涼皇帝陛下,顏或,完全不能喝酒,一喝即醉!我曾送了他一個外號,一杯倒。
他這「一杯倒」絕不誇張,只要喝淺淺的一杯,必醉無疑,這也是他很少沾酒的原因。
當然,他即位之後難免會有不得不喝酒的時候,為了帝王的尊威,想必太醫也研製出了一些能令他不會醉倒的藥物,以供每回喝酒前服用;然而這次來見我,他大概不會想到自己會被我拉來喝酒,所以多半也沒有吃這些防醉的藥物。
而我,賭的就是一個「醉」字。
但顏或狡猾勝狐,我若是上前勸酒,他也許會心生疑竇,倒不如以退為進,讓他自己心甘情願地喝下去;我作恍然道:「對了,差點兒忘記你不能喝酒。」我搖了搖頭,苦笑一聲,「沒關係,你就看著我喝吧。」
我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倒進嘴裡,喃喃道:「為何你……」我歎了口氣,「果然是清醒不如醉,眾人皆醉,我幹嘛要醒著?」
顏或啊顏或,別怪我對你百般計算,其實你又可曾對我用過真心?有些事想得太清楚,就像美人忽然張嘴露出了蟲牙,不能不覺得膈應。
他見我欲言又止,大概也有些意亂,竟一把抓住我的手,動情地說:「十三,為何要嫁給安錦?為何不等我回來找妳?」
這個問題倒讓我有些犯難,「也許是……」我皺眉,仔細思考,「大概……年紀太大的緣故?你也知道,女兒家長到快二十歲還沒嫁出去,不能不感到壓力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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