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當初茫然,不知情之一字潤物無聲;
香豌的花之箴言:當失去的時候,才會了解其真正的價值。
她無法張揚地呼吸,失去了主宰自己的能力;
而在發現父親自殺前寫就的遺書後,他們之間連最基本的信任也消弭殆盡。
數年後再遇,一個小心翼翼、一個若即若離;一場傾城大雨,
是否能沖刷掉那深藏的委屈,重燃本以為遺忘了的愛情?
那潤物無聲而當初茫然的愛情……
第一章
第二個星期,陳婉拖延至宿舍裡剩下她一個,才提上東西,施施然走出大門,「說好不停學校門口的,怎麼又這樣?」她上車時僵著臉問。
「我這不是擔心妳東西多嗎?」見她一路走來,小臉曬得紅紅的,腦門上一層細汗,秦昊伸手把車裡空調調低,「說去宿舍樓下等,妳又不給!何苦走這老遠的,一身汗?」
「你不來,我也一樣能回去,寧小雅還打算和我同路呢!」在她心裡,他是唯恐天下不知、唯恐天下不亂,「你就這麼閒?不用上班、不用賺錢開飯?」
「別把我說得跟遊手好閒的花花大少似的,我做正經事時,妳又見不著!拿著。」秦昊把飲料架上的冰水遞給她,「不是妳,誰有這麼大面子讓我車接、車送的?一整個二十四孝男朋友?泡小明星也沒這麼累!」
他輕狂成性,一時收不住口,話說出來自己聽著也不太對味;偷瞧她一眼,她正望著車窗外,只能看見半個後腦勺,臉上不由有些訕訕的,不敢再亂講話。
車上濟海西二線高速,陳婉才抹去臉上淡淡的表情,吃驚地回望往後倒去的收費站。
「去海陽,我有事要去見個朋友,明早再送妳回去。」
「怎麼不早說?你有事帶上我做什麼?」
他早預見她激烈的反應,泰然自若地說:「見朋友是順便,主要是去玩;大陽湖的刀魚這時節最肥,也難捕到,中午已經訂好了,我們去嚐嚐鮮。」斜睨她一眼,見她抿著嘴,杏眼圓睜地不出聲,想是在腹誹他的先斬後奏,「妳說妳放暑假要老老實實在家待著,不能隨便出來,我也答應妳了,妳陪我去一趟海陽就這麼不樂意?」
「我已經說好了今天回家。」
「打電話說妳有事留校一天就行了,明天回去。」秦昊一手按出她家號碼,也不看她,盯著前方的路面問:「妳打、我打?」
他能聽見她「呼哧呼哧」鼻翼吸氣的聲音,知道貓兒又炸了毛!心裡暗笑著,手上拿著電話作勢按下去,移至耳際,卻驀地被她一把搶去。
他故作驚訝望她一眼,陳婉眼裡的刀光能把他戳幾個洞,「小人!」
他一邊側耳聽著她對著電話漫天扯謊,一邊偷樂不已。
秦昊說吃刀魚的地方並不是海陽市內,而是在海陽附近的新港鎮;說到新港鎮,陳婉的消極抵抗略少了幾分,多了些好奇,她記得新港是她爸爸、媽媽插隊的地方,只是不記得具體是哪個鄉:進了新港,她有些瞠目。
「很難相信吧?不比濟城差!荒地上建起來的新城,葉老四那傢伙確實讓人不得不服氣。」秦昊眼角餘光打量兩邊的建築說。
秦昊口中的葉老四叫葉慎暉,三十許年紀,嚴肅內斂,深邃的眼睛顧盼間偶有鋒芒,與秦昊分明是兩個極端;陳婉訝異萬分,總覺得秦昊交際往來的,應該是洪建學那等人。
「四哥,我媳婦兒。」秦昊介紹說,又摟著她肩膀緊了緊,「叫人啊!」
陳婉被他那三個字臊得耳根發燙,含糊地叫了聲,不著痕跡地別開肩膀上的手。
葉慎暉聽見那三個字,調轉視線重新認真打量了她一番,眼底光芒微閃,但也只是一瞬間的事;隨即對她點點頭,又笑容可掬地對秦昊說:「我說明天就回濟城,你巴巴地跑這麼遠來折煞我?」
秦昊大剌剌坐下,說:「你當我是為了見你?我是為了刀魚來的,一年也就這一、兩回,想看你不是三百六十天的事?」
葉慎暉但笑不語。
秦昊拉陳婉坐下,「傻站著做什麼?四哥不是外人,不用跟他客氣。」
陳婉依言坐下,心神還在葉慎暉方才那專注的一眼上,依稀覺得他深不可測的眼底,有些意味不明的東西。
吃飯的地處倚著大陽湖,伸出湖面數米的平臺上只有寥寥幾圍,坐下沒多久就暴雨傾盆,三個人只得移進室內,透著玻璃牆能看見新港的燈火和近處湖面上的漣漪;菜式也是農家菜,都是湖裡出產的水貨,勝在清淡鮮甜;秦昊推崇的刀魚作了兩式,一式清蒸、一式清燉。
秦昊來此的真正目的不在刀魚上,他在葉慎暉的證券投資基金裡,佔了很大的比重,年頭時,葉慎暉與宋書愚已經充分看淡後市,秦昊相信葉慎暉素來精準的眼光與宋書愚的專業理念,但是偌大一筆資金想要高位出逃不是易事,而且關係到朱雀巷後續的啟動與發展,不道他不掛心。
時至六月中,總算能吁出一口長氣;眼見周圍人還在往股市裡瘋狂砸錢,中國的股市是產生奇蹟的地方,但是對他來說,奇蹟只會降臨在少數人頭頂,其他人還是適可而止的好。
他來海陽還有想法和葉慎暉深入聊一下朱雀巷的未來,即使葉慎暉對之不感興趣,可他這個濟城地產巨頭的援手,還是不能或缺的;當然,有些話不能在席面說,加上對未來幾年股市的感慨,他與葉慎暉只是聊聊風月與舊情。
見陳婉不出聲,吃得開胃,秦昊挑挑眉毛問:「真的好吃?」
她微微點頭。
「我覺得沒妳的手藝好。」
陳婉冷笑一聲,「你又知道我做的菜是什麼味?說不準能把你毒死。」
「妳……」秦昊合上嘴,有些話說出來太掉底子;比如上個星期天晚上,他以一個豐厚的紅包作代價,矇混進了朱雀巷某個老頭的壽宴中,初時還深恐被人發現、趕將出來,後來見和他有幾面之緣的陳婉舅媽,忙亂之中並沒有認出他來,不由心下大定,老神在在地冒充子侄輩,海吃胡喝了一頓。
「我當然知道。」他不屑與她辯解。
◎ ◎ ◎
秦昊離席去洗手間的當口,陳婉頓覺再次籠罩在葉慎暉深究研判的目光中,不自在到極點。
這個人年紀不比秦昊大多少,可城府之深,非秦昊能敵;一雙黑黝黝的眸子如深潭般不可測,難辨喜怒;無所遁形之下,迎目相接。
葉慎暉似乎為她的勇氣稍略怔了一下,隨即掩去眼底微芒,淡笑問說:「陳海行是妳什麼人?」
他的聲音極為低沉渾厚,語氣刻意的溫和;饒是如此,心神突亂之下,陳婉手中的筷子幾欲墜地。
她並不以父親為恥,只是那雙永不瞑目的眼睛,早化作心尖上潰爛的一隅,動輒而痛。
「是我父親。」她低聲回答。
葉慎暉若有所思地點頭,說:「剛才已經猜到了,妳的樣子沒怎麼變。」見陳婉疑惑,解釋說:「在妳父親的辦公室裡,見過妳的照片。」
她神色一黯,過了一會兒,試探地問:「你和我父親……很熟?」
葉慎暉凝目注視她許久,才微笑說:「不算熟,只是早些年打過幾次交道。」
這是這些年來,第一次有人主動地和她提起父親,雖然理智上說要謹慎小心,可第六感告訴她,面前這人不像是洪建學之流;她心裡有一抹衝動、一抹渴望,按捺不住,直接問他:「什麼樣的交道?」
葉慎暉聞言抑制不住地笑起來,像看小孩一樣的眼神,有趣地望著她,說:「妳以為是什麼樣的?我們信誠建設只是小發展商而已;官路商途,各自為政、不相為謀。」
她「哦」了一聲,等待他繼續;葉慎暉卻點上菸,再無下文。
晚間與秦昊談起朱雀巷的未來,葉慎暉回憶起當年的一場惡鬥;那時,洪浩林初任省長一職,與一把手林書記暗地裡較勁,濟城權力中心龍爭虎鬥之慘烈,不足為外人道;葉慎暉身在局中、心在局外,自然比一般人看得更加透徹;當年的陳海行頂頭上司是洪系人馬,反腐倡廉最關鍵的時刻自殺,想來應該是站錯了隊伍,成為被丟車保帥的一粒棋子,政治鬥爭中的犧牲品。
「這一次,你們家老頭子的壓力不小;洪浩林在濟東省內的關係盤根錯節,不是那麼容易扳倒的。」這一輪換屆,又是一輪殘酷傾軋的開始。
秦昊知道葉慎暉朝中有人,只是到了地方,不能不遵循地方上的規則;林書記與葉家關係一直不錯,可馬上要退居二線,葉慎暉想繼續在濟東叱吒風雲,勢必要尋找新的勢力;洪浩林與林書記是對立的派系,葉慎暉自然不能倒戈,那麼,與洪浩林爭奪一把手位置的秦昊之父,秦仲懷,必定是不二之選。
秦昊想起自己幾年前初到濟城,就通過宋書愚的關係結識了葉慎暉,其間交往過程並不刻意熱烈,但是這數年間,已成為抵足夜談的好朋友;秦昊表面上性格輕狂,但涉及實務時萬分謹慎、進退有道,他對葉慎暉最初的示好了悟於心,無非是源於老頭子的影響力,至於性情相投那是後話;此時,不由他不佩服葉慎暉的深心達算,和政治上前瞻性的觸覺與眼光。
朱雀巷西街的工地紅紅火火的,若是給洪建學的恆宇地產挾勢而為,秦昊在東街的佈局必然前功盡棄;他思謀已久,先把洪建學推到高處,然後釜底抽薪!只是這期間需要葉慎暉強大的助力,葉慎暉是商人,在商言商,他有自己的利益訴求,恆宇的發展勢頭迅猛,對葉慎暉旗下的信誠安誠,極具潛在威脅,只有趁恆宇羽翼未豐時一舉剪除掉,才能永去後患。
這是葉慎暉的考量,秦昊心照不宣;他揣摩自己的出發點是什麼?他是睚眥必報的人,初到濟城時,洪建學折了他的面子,他自然要找回來;但是,還有其他原因在心底沉沉浮浮、隱約可見。
進了空盪盪、黑乎乎的房間,心中微微失落時,他驀地明白了。
「死丫頭片子,人去哪兒了?也不打聲招呼。」嘀咕著進了洗手間,洗了澡出來,房間仍是沒有人;不會是自己回濟城了吧?一念閃過,不由著慌起來;死丫頭,全身沒幾個錢,若是半夜坐了不良出租……眼角餘光掃見床頭她的袋子,略微定下心,走去推開陽臺門。
葉慎暉知曉秦昊的品味和愛享受的習性,幫忙訂的這家酒店臨湖而建,只有三層小樓,說是私家旅館也不為過;房間帶陽臺,能擺兩桌麻將的寬度,一溜半人高的綠色植物,隔開旁邊房間的視線,地板用防腐木鋪就,環境雅致非常。
驟雨已歇,居高臨下望出去,大陽湖上黑濛濛、霧沉沉一片,辨不清天水交界處;只有隔岸燈火,仿似星光。
陳婉抱膝坐在陽臺長椅上,長髮披散,被雨後清涼的夜風吹起,動中有靜,宛若入畫般。
「剛才叫妳怎麼不應聲?還以為妳出去了。」他在她背後坐下,酒氣上頭,呼吸間是她的體香,醺醺然,醉意襲人。
她若有若無吟哦了一聲,沒有說話。
這段時日以來,她經常這樣,或是滿腹的心事與委屈、低頭認命的表情;或是神情淡淡地、人在心不在的態度疏離;每逢如此,他百萬分懷念當日她舉刀相向、怒火中燒的情景,最起碼他能在其中,感覺她的怒氣、她的存在,而不是現下這般,像籠罩了一層無形的屏障,把他隔離在外。
他從後擁住她,將她兩隻手握與掌心輕輕摩挲;懷裡的身子一緊,接著不耐地扭了扭,他強擁著不放,知道她最後只能妥協,「坐這多久了?」
「雨停的時候。」
「今天談的事情多,沒時間陪妳玩,不生氣吧?」許久得不到回應,他把臉湊近她幾分,自顧自說下去:「回去了,我帶妳去小環山的療養院,那兒環境好,還能泡溫泉,都是小池子,平日裡也沒什麼人,忒安靜!等到了冬天,後山的老梅開個遍,雪地裡泡著溫泉、喝口小酒,聞著滿鼻子的梅花香,不提多享受!去年……」他的話音到此戛然而止,想起去年的蔣小薇,耳邊迴盪的是貓兒揮著爪子的譴責,我要找男朋友,也是找身家清白的,你早就沒資格了!臉上不由有些愧色浮起,「不如,辦了護照咱們去外邊玩,拿本國家地理雜誌,妳指哪兒,我們去哪?」
她仍舊沉默,他也感覺自己似乎太過聒噪,停住嘴,心裡莫名焦躁起來,強自壓抑著,越是克制越發像貓抓一樣難受,恨不能將她腦子擰下來,看一眼她究竟在想什麼。
涼風襲來,徹徹輕寒。
湖邊的溫度比市區低很多,「別坐了,才下完雨,湖上風大、濕氣重,我們進屋去。」他輕聲哄說。
「我覺得挺涼快。」
他眉心微皺,強忍不悅說:「那我陪妳。」
「不用陪。」她直接拒絕,「我想一個人清靜會。」
他頷骨咬緊,語氣不經意有絲不耐,說:「我打擾妳了?妳打定主意一直跟我這麼強下去是不是?順著我一回就這麼難?」
她忽地轉身面向他,臉罩薄怒,一雙明眸光華灼灼,「順你一回?我順著你多少回了?我和我舅舅說了多少謊話了,你還要我怎麼樣?你當我是什麼人,你養的貓還是狗?招招手指頭我就要搖尾巴過去?我也是人,你別把我逼急了!我今天心情很不好、很不好,你別招惹我!」話到最後,已是嘶吼一般,帶著一股淒厲。
秦昊呆愕地看著她,沉默過後,她眼中濕潤起來,霧濛濛化作兩行清淚,「欺負人!」
滿腹的委屈,不甚堪憐,他一顆心立時被搓揉得七零八落,擁著她低聲細哄:「是我不好,都是我脾氣臭,對不住了!妳還記著那事呢?我知道妳恨我,我也怕妳一直恨下去,不是一直都不敢碰妳嗎?妳知道我憋得多辛苦?這幾個月心火、肝火、邪火全憋出來了,所以脾氣不好,我這就給妳賠不是。」
陳婉從他懷裡掙脫出來,吸吸鼻子,咽回眼中的痠楚,冷著臉澀聲說:「你還真齷齪!」
「想怎麼消氣妳吱聲,再給妳捅一刀行不?我強了妳一回,或者這回我們調換過來,妳強我一次?」
「你真噁心、真無聊、真下作、真……」這樣一塊扯不爛、撕不斷的狗皮膏藥,沒廉恥到極點,又拿他萬般無奈;陳婉越想越氣,說著揮起拳頭,不停頓地捶打他胸前,拳拳有力,頭髮也憤怒得隨之飛舞起來
秦昊見她暫態收淚,又是久違的張牙舞爪的凶悍模樣,忽然察覺到自己竟然泛起一些陌生的快樂,控制不住地氾濫至整個胸臆,嘴角含著笑,悶聲說:「繼續打,別打太大勁,累的是妳自個。」
他的調侃聽在耳中,恨意湧動,陳婉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他悶哼一聲,強忍著牙齒陷進肉裡的痛感,威脅說:「再咬,我就咬妳了啊!」
◎ ◎ ◎
「妳還咬還咬還咬?」秦昊一疊聲的叫喚,湖邊空曠,怕是傳得四周皆能聽見,「我真咬妳了啊!」
陳婉抬起頭,直著脖子,眼裡盡是挑釁。
秦昊把領口拉開,肩頭兩排深紅色牙印深陷在肉裡,斜睨她一眼,說:「還說自己不是貓、不是狗,瞧妳這小樣,跟鬥牛梗似的!只剩沒『咻咻』喘氣了。」說著,吸口氣狠揉了兩下,「來幫我揉揉。」
她滿懷的傷慟被他一攪和,所餘無幾;不耐煩地瞪他一眼,站起來往房間走,沒幾步便被他一把扯進懷裡。
她極力掙扎,幾次從他大腿上起來,又被他強捺住,被迫窩在他懷裡,緊挨著他熱得發燙的胸口,臀下他硬實的大腿嚴絲合縫地貼著她,曖昧到極點,「你有完沒完?」
「沒完,死丫頭片子,哄妳一晚上還不是瞅妳心情不好,想逗妳高興?還不領情、還不消氣?」
陳婉怒目橫眉,鄙夷說:「你別給我裝好心,你打什麼主意,真當我傻到不明白?大老遠把我拐這兒來,不就是為了……」語音一頓,推攘著他再次掙扎。
秦昊哪裡肯放她下來?雙臂箍緊,等她掙扎到沒力才稍稍放鬆些,「敢情妳跟我鬧了一晚上彆扭是為這個?」他被點破心思,一時有些羞惱,強自掩飾說:「我要真想那個,哪處不行?非要挑這?我用憋幾個月嗎我?說得我跟禽獸似的!」
她看他的眼光分明就是說「你這個禽獸」,秦昊難堪不已,窘著臉,半晌才悶聲說:「我答應過再不會逼妳,上次妳當我發瘋也好、神經錯亂了也好,再不會那樣;妳不喜歡,咱就坐著看一晚上月亮還不成?」
她眼裡幽幽暗暗的,凝注在他臉上,像是在分辨他話裡的真假,然後繼續掙扎起來,「你先放我下來再說。」
她說話時吞吐的熱氣,搔弄得他脖子癢呼呼的,強忍著某處的緊繃,低聲說:「放妳下來,可以;不許再咬人!牙利得比得上小狼狗,咬得人生疼。」說罷,緩緩鬆開手,綿綿軟軟的身子一離開,頓覺胸前空虛清冷了很多;見她一離開就唯恐避之不及地坐去另一端,秦昊心裡滿不是滋味,鬱著氣說:「在外面坐一晚上,也不怕受風著涼,感冒了我可沒空管妳。」
陳婉衝口想說「誰要你管」,又感覺說出來更像小孩子鬥氣,沒完沒了牽扯個不休;把頭扭過去朝向湖面,不願多看他一眼。
過了許久,聽見他站起來的聲音,以為他是不耐煩先進房間,卻不料他走到身後重新坐下來,再沒有其他動靜;只是坐在身後,只是靜默著陪她聆聽此起彼伏的夏蟲吟唱、如鼓蛙鳴。
月上中天,湖面上清輝泠泠,陽臺角落印度榕樹葉上殘雨滴落,斷續有聲,落入心裡,一滴滴盡是失意傷情。
「貓兒,我們說好的,以後好好處,那件事別老掛在心上記恨著,再信我一回行不?」他在身後輕聲問。
她把臉埋在臂彎裡,過了好一會才微微抬起頭,說:「不記恨你?相信你?任誰遇上那樣的事,還能好好和你處?那不是天方夜談是什麼?每次和你在一起就提心吊膽的,不知道下步會怎麼樣、你會不會又發起狂?都是父母生、父母養的,都是人,憑什麼你可以隨便糟踐我?你知道那有多疼、多恐怖?你若是有姐妹遇上這樣的事,你能接受嗎?我次次見了你,就想大耳刮子抽你!剛才恨不能咬你一塊肉下來吃了;可我不能,我只能被你糟踐、被你欺負,我沒辦法反抗,可我還能恨你、鄙視你、一輩子詛咒你……」
「貓兒……」晚上說起洪建學,他腦子裡全部是她蹲在金色年華走廊上,無力自制不停抽搐的樣子,想到如果他大意疏忽,那晚上沒有趕到的後果,心膽欲裂;他恨洪建學,但是在她心裡,他所行所為與洪建學有何差異?「貓兒,我是喜歡妳,真的喜歡妳;那事是我的錯,但我和洪建學不一樣,我是因為喜歡妳。」與其說是向她解釋,不如說是寬慰自己,可是這理由自己聽來都蒼白無力。
她疲倦萬分,也不抵抗他伸來的手臂和擁抱,嘴角顫抖著,竭力保持譏諷的笑,「是,喜歡一個人就要強暴她;你的喜歡可真偉大。」
他一言不發,只是低著頭接受她的諷刺,緊抿著嘴;那日她哀絕地迭聲央求說「不要」,而他仍舊興動如狂、腦子裡只有佔有和征服;死灰般的面孔漸漸和此刻她淒婉的笑容重疊,心裡痛得無以復加,「貓,我……」想開口說對不起,喉間卻實實地梗著一塊,呼吸都不暢順。
動物能將獸性潛藏不發?他讓她相信他?好笑!「你在說笑話是不是?狼不吃肉、獅子能做朋友?」陳婉神情恢復平靜,非常的平靜,說:「我也扛不住了,很睏;你要做什麼就快點。」
時間一直流逝,他把臉埋在她頸窩裡,她對他的敵視與堅忍,他心裡清楚透亮;他不在乎,他只在乎這一刻,她是他的,在他懷裡;他不明白的是,為什麼認識她後,自己會有這麼多陌生的情緒?快樂、不捨、心痛、酸楚、憂傷、焦灼、患得患失……每一樣皆激烈得他無法招架、難以抵擋,澎湃如驚濤拍岸;越來越不受控制,就像是被什麼東西侵入了,佔據了他的心靈、他的思緒,左右他的情緒。
秦昊漸漸從內心的衝擊之中擺脫出來,強行壓抑住心神,抱她起來;感覺到她身體驟然的僵硬,他停住腳,低頭看一眼懷裡的她,背對著月光,陳婉半邊臉籠罩在陰影裡,表情難辨;他暗自咬牙,接著繼續抱她進了房間。
將她置於床上時,他沙啞著聲音說:「妳說的沒錯,我是沒安好心;我知道妳怕我,每次我碰妳一根手指頭,妳就會不停地抖,在濟城幾回早上醒來,都發現妳躲在床腳蜷著;今天我是特意想換個地方,妳怎麼恨我都行,我不能讓妳怕我一直怕下去;我保證,這次絕對不會讓妳疼。」
她聞言又是一陣輕顫,指尖不自覺地掐進他後背的肌理中,抵擋恐懼的顫抖;冷聲說:「我知道是遲早的,躲不過去;你也不用假惺惺地充好人。」
他托著她下巴,迎向她不甘示弱強、自鎮定的眼睛,「好。」他輕聲應說,語罷毅然決然地低頭吻住她嘴唇。
陳婉下意識地擰頭躲閃,他不依不饒地緊迫不放,輾轉吸吮,徐徐緩緩地深吻著,舌尖探入她的唇間,感覺到她的僵滯,他也是一頓,隨即徹底地侵入,糾纏著她的細滑,含咂挑弄;她低「唔」了一聲,抵在他胸前的手抬起來,印在他臉上,細軟的小手覆上他臉頰時,秦昊心頭一喜,下一秒,自己的頭卻被她一掌狠狠推過一側。
陳婉深吸一口氣,手背在唇上滑過,試圖抹去他的印漬;秦昊見她如此,眼底鬱色愈加濃結,晦暗難明,「貓兒,從一開始妳就不喜歡我,為什麼?我想過好多次,想不明白,第一次在妳家門口遇見的時候,我也沒做錯什麼,為什麼妳一直用那樣的眼神看我?半點瞧我不上眼?」他喃喃自語,似乎並不期待她的答案。
褪去她上衣的時候,她掩住自己前胸,對上他深幽的眼睛,心立時抽緊成一團,無法自已地輕顫起來。
「別怕,我真的從來沒想過要傷害妳。」他低頭覆上她的頸子,廝磨著她細白的皮膚,「那次是意外,我沒法解釋,真的是意外。」雙手握住她手腕,輪番親吻她的手背,「貓兒,如果能斷了念想還好了,也不用我們兩個一起受折磨;可斷不了,我斷不了。」
她死死地閉著眼睛,牙齒緊緊咬著下唇,希望能淡化身體的一切觸覺,將所有感官封閉;可她做不到,她還是能聽見他的話,他印蓋在她拳頭上的親吻、他的體味,腦海裡是隨之而來的憧憧恐怖回憶。
他的唇順著她優美絕倫的弧線一吋吋緩緩向下,她的峰尖近在咫尺,柔弱如風裡花蕊;他知道下一步會嚇住她,可仍然情難自已,血液奔流、慾望呼嘯,使他本能地含住她,體會她柔軟細膩的極致。
霎時間,她驚得幾欲跳起,卻像是自己迎身相送一般,他更深地含住她,輕輕用牙齒深吸淺咬:她掙脫開他雙手的禁錮,捶打他肩膀,自覺半分力氣也沒有,對他毫無影響時,她捂著臉挫敗地嗚咽。
「貓兒。」他回身想吻她的唇,急於安撫她的抗拒和震顫,她捂著臉躲避,他的吻細細密密地落在她頸下耳垂間,一隻手已經探入她雙腿間;她如遭雷擊,整個人向後閃躲,只是被他的手臂箍緊了,無處可逃。
他呼吸急促,心迷神搖之際強自壓抑著,指尖輕輕撥尋,嘴裡低聲喚著她、細細地吻著,手指輕輕地揉弄起來;那樣可怕的感覺,陌生的、奇異的酥麻和記憶裡被撕裂被劈開一半的痛感,交相襲擊而來,一波波地從那處蔓延至全身每個角落。
她驚悸萬分,腳背弓起,繃得筆直,緊咬住的下唇隨戰慄而簌簌顫抖,然後她聽見一聲模糊細碎的呻吟,像是她的聲音;她抵禦不住怪異的痠軟與強烈的恐懼,又不齒自己的呻吟,像是在向他投降、被他征服,強忍的淚終於滑下來,泉湧一般。
他低叫她一聲,吻住她,兩唇相接,有她的清香、有淚裡的苦鹹、有她的委屈、她無力的抵抗,他心裡的憐惜,濃郁到幾乎讓他為之顫抖,「對不起,貓兒,對不起。」他第一次向她道歉,二十多年生命裡第一次向人道歉,充滿歉疚、鄭重其事,「對不起。」
她嚶嚶地一直哭,在他進入的剎那,哭音一頓,強抽了口氣,接著發瘋一般扭動、不停捶打他;他粗喘著,炙烈滾燙的呼吸噴在她的頸間,「對不起。」他帶著顫音低聲撫慰,「還疼嗎?」
她指甲掐進他後背的肉裡,他悶哼地忍受著,更加難忍的是相接處一探到底的渴望。
她躲閃他雙唇誘哄的親吻,只是自己的豐軟在他掌心,被揉捏、撫慰,「別再弄了,你快點做完好不好?」她抽泣著央求他,那股陌生的痠酥再次襲來,羞辱萬分。
「是不是不一樣?」他湊近她頰邊親吻,對著她耳心輕聲問,「忘了我犯渾的事,只記得這次,好不好?我們從今天重新開始,好不好?」飽脹的慾望漸漸被一片溫熱的膩滑包裹,頓時意亂情迷,淺抽緩送起來。
她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他的喘息、她的嗚咽融合在一起;世界退散消失,只有他們兩個,她緊闔著雙眼,努力回想上次被粉碎般的痛楚,指下緊抓住對他的恨意;回憶越來越模糊,某處的感覺越來越敏銳,她徒勞地掐著他的脊背,抵禦那一波波漣漪般蕩漾到每個毛孔的蝕骨旖旎。
◎ ◎ ◎
清晨時又是如注的暴雨,砸在玻璃窗上,白花花的水珠四濺。
秦昊心中竊喜,卻故作感慨說:「這麼大的雨,今天怕是走不了了。」
「又沒落冰雹。」陳婉心裡冷哼。
掌下的肌膚如絲的觸感,光潔清涼,他滿滿的歡喜幾乎盛接不住,溢在眼角眉梢;在她後頸上連連細吻著,本能地又起了反應。
她沒好氣地拍開他的手,往邊上移開少許,接著又被他拉入懷中,耳際是他戲謔的笑和熱熱的鼻息,「別跟蟲子似的一直扭,妳不亂動,我保證也老老實實的。」這樣的清晨,相擁而臥,靜看雨幕連天,只覺得人生第一樂事,不過如此,「就這樣多好,只有妳、只有我。」
「在想什麼?」許久之後聽見他問,陳婉沒有回答;事實上,她心中空濛茫然,什麼也沒有想,卻又重巒疊嶂地被層層霧鎖,不知歸路;或者每個女孩子都要經歷這樣的過程?潛意識裡希望自己是獨一無二的、有著無盡泯滅眾生的萬丈光芒,卻在生命的大開大合、大喜大悲後才恍然發現,自己不過是一塊極其普通的朽木,和溪邊所有礫石雜草一般無二,面對如水歲月,默看一溪靜水深流。
「貓兒,我們還沒有正經聊過天,來和我說說妳;想知道妳小時候什麼樣子、家裡怎麼樣、上學有多少人追、喜歡什麼、討厭什麼……」
「你不是說,不管朋友還是敵人,都要把他底子先淘清楚嗎?問我做什麼?」
「那不一樣,那是外人!我想聽妳自己說。」
「沒什麼好說的,和別人一樣。」
「那我說我的給妳聽,從哪開頭?」他絲毫不為她的冷淡所打擊,興致極其高昂;停頓片刻,說:「還記得我們頭一回認識在哪嗎?在妳家門口;走路貪玩,專往有坑的地處走,每跨過一個水窪,馬尾巴就甩一下,手上好像還端著個藍花大碗;我那會一見,就想起了我奶奶,想她年輕時是不是也這樣,紮著大辮子穿行於巷子裡;忘了和妳說,我奶奶也是朱雀巷人,李家的。」
陳婉記得老輩人提過李家,那是當年朱雀巷乃至濟城有名的大戶人家,整個家族搬走之後,老房子被分劃給好幾家共住,最近似乎聽說李家人又回來了,重金買下了李家大院。
「我奶奶年輕時可俊,不比妳差多少!我爺爺說,那年我奶奶他們文工團隨一野轉戰演出,那可是裡面最拔尖的一個,我爺爺一眼就瞅中她了;我奶奶嫌棄我爺爺沒文化,喜歡的是團裡上海來的一個創作員,後來創作員娶了別人,她就嫁給了我爺爺;我爺爺等了幾年,那叫一個堅持不懈……」
「你們家算家學淵源了。」陳婉不小心把心裡想的說了出來。
被她搶白之下,秦昊頗有些難為情,狠狠咬了她耳垂一口,說:「妳懂什麼?那叫革命精神,堅忍不拔、自強不息、無堅不摧,八年抗戰就是靠這意志打下來的。」又說:「妳不知道我爺爺對我奶奶有多好,五七幹校的時候,我奶奶身子熬不住,我爺爺天天早上星星還沒收,趕一個多鐘頭馬車,去旁邊的農場給我奶奶端牛奶。」
他似乎陷進回憶裡,良久沒說話,她問:「然後呢?」
「然後?」秦昊見她來了興趣,又繼續開講:「我奶奶是我爺爺的剋星,我爺爺那麼火爆的脾氣,回了家,我奶奶用眼睛一瞪,馬上和小綿羊似的!我爺爺不講究衛生,他那輩子人都那樣,又是農村出來的,我奶奶看不慣……」遠至爺爺、奶奶年輕時打架,打到組織來調解,近到奶奶走的時候,爺爺把自己關在房裡幾天;一件件能記得的有趣事羅列出來,語聲隨著她睫毛的忽閃越來越輕。
「睡了?」見她眼皮終於闔上,他苦笑,「撐了這麼久,終於肯睡了;妳這強脾氣和我奶奶有得比的,她要是還在,沒準能把妳寵到天邊去!」
秦昊期望這場雨下個幾天幾夜,最好能把高速公路給淹了,可惜到了下午醒來時,天已放晴。
陳婉站在洗手間,瞪著馬桶裡殘留的橡膠薄膜狀物體時,秦昊前額的頭髮遮住半邊眼睛,迷迷糊糊拖著鞋走進來,張手就要抱她;她凶巴巴一手按下馬桶上的沖水鍵,漩渦消失,沖走他億萬個子孫,暗自禱告,最好什麼時候能把它們的主人也一併沖走!
「你快點,別故意拖延時間。」她推開他出去,留下他對著鏡子笑咪咪地開始刮鬍子。
回程時,秦昊自知不能太過張揚,可嘴角就是不自禁地微微上挑。
欠揍!陳婉看在眼裡,心下堵著氣,憋足了一路。
車進市區,他在藥店門口停下,陳婉不明白他進藥店做什麼,看著他背影消失在店裡,突地回想起上次自己去買藥的經歷;再次重溫當日的無助與悽惶,心裡即時被冷意包裹,冰寒透骨地疼,眼一痠,又想掉淚。
不知道何時變得如此軟弱?她恨自己不爭氣,擦擦眼角,裝作無所謂地注視著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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