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皇帝正妻,後宮之主,一國之母,上事宗廟,下繼後世。
江南相逢,是他長簫一曲,瀟灑從容,撥開血腥迷霧;
紛擾江湖,是他翻手為雲,棋行險招,煮酒論定豪傑。
他護她笑靨無憂,許她百年之約,風華盡歸,韶齡無雙;
卻在一夕之間,新仇無端橫生,生死不再相容;
當大婚那一日,紫禁城十里紅妝,不過是又一段離傷。
第一章
一絲陽光漏進鹽幫杭州總會的黑色大堂內,鹽幫三當家魏西辰饒有興致一樣的,用手支住下巴。
「你是誰?」那個小姑娘瞪大眼睛,進了一步,她身上的粉色紗衣已經揉成皺皺的一團,頭頂繫髮的粉紅絲帶也開了,頭髮亂蓬蓬的垂在肩頭,鑲在有些髒兮兮的小臉上的那雙大眼睛,卻亮得好像三月的春水,正填滿了意外和驚異。
她沒有得到回答,被她提問的那個人微微皺了皺眉頭。
「我認識你嗎?你到底是誰?」那個小姑娘把眼睛睜得更大,又走了一步,她都走到桌子前面了,頭向前傾,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更是快要貼到了別人臉上,「你長得可真好看。」
魏西辰輕咳了一聲,像是沒看到眼前的窘態一樣,好整以暇地慢慢開口:「這位公子,不知閣下要贖的人,可是這位姑娘?」
鹽幫素以「武二文三」著稱,這位出身草莽的魏三當家,善文能詩,是個頗為風雅的人物,說話的聲音也總是緩緩淡淡的,讓人聽在耳中很是舒服。
「謝謝三當家,在下要贖的,的確是這位姑娘。」被那個小姑娘盯著臉看的年輕人,像是沒有看到近在咫尺的這張臉一樣,把頭轉向魏西辰,微笑著說;他把「的確是」三個字咬得有些重,不知道為什麼,比魏西辰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緩淡聲音裡,居然有了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啊,你聲音也真好聽……」那個小姑娘自顧自地又感嘆起來,逼近年輕人臉的眼睛不曾移開過一分,她好像找不到詞語來形容了,「好像、好像風從松林裡吹過去一樣……你再說幾句話給我聽!」
「是這位姑娘就好。」魏西辰呵呵笑了起來,「如果不是這位姑娘,鄙人還不一定能作得了主呢!」
「三當家客氣了。」年輕人淡笑著,他的眼睛是深黑的,看向人的時候,有些令人不能逼視的璀璨,「誰不知道魏三當家是鹽幫裡的武諸葛大軍師,放不放一個小毛賊,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只是在下有些不明白,為何只是在碼頭上不小心翻看了一下貴幫的貨堆,連一顆鹽粒也尚且沒有拿走,就成了偷盜貴幫貨物的盜賊,要關進總會的監牢裡數日不放?貴幫是要藉此事以儆效尤,還是鹽幫的規矩大到已經可以管得了全江湖的眼睛了?」
魏西辰沒想到他突然說出這麼一大串責難,又聽後幾句已經有了指責鹽幫仗勢欺人的意思,忙接住話:「都是誤會、都是誤會,那天這位姑娘只是看一下鄙幫的貨物,當然事情也不至於此,壞就壞在她在被看守貨物的幫眾喝斥了之後,就和那些幫眾動起手來了,這一旦動上手,有些事情可就難說了。」
「任誰平白無故的被喝斥了一頓,都會氣急動手吧?」年輕人淡淡的接住話頭,「事情難說了?難說之後便憑著人多,把人抓到總會裡來了?是不是如果再難說一些,就憑著人多,把人當場殺了也說不定?」
「這個……也不能這麼說。」魏西辰有些訥訥,他並不是什麼很講道理的人,也算能言善辯,只是這個讓人看不出一點來歷的年輕人來鹽幫總堂,出手就是五百兩的銀票要贖人,他到現在連對方的名號都沒問出來,弄不清對方的底細,再加上鹽幫這次確實有些理虧,因此在年輕人步步緊逼的責問裡,居然講不出話來反駁。
「你是來把我弄出去的?」那個小姑娘總算感嘆完了,眼睛依然定在距離年輕人的臉不到半尺的地方不肯移開,「太好了,他娘的,我終於能從這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鬼地方出去了……」
話音未落,她的腦門上突然接到一記爆栗,年輕人收回手,神色依舊淡淡的,「女孩子說話不要這麼粗魯。」
那個小姑娘被敲得有些愣,捂著腦門看著他。
魏西辰有些尷尬地輕咳了一聲,心中突然閃過一絲悔意,怎麼會惹上了這麼兩個人物?
◎ ◎ ◎
跟在年輕人身後出了鹽幫總會的大門,那個小姑娘居然沉住了氣沒吭聲,默默不語地走在一旁,不時地撓撓頭髮、抓抓胳膊,還往被年輕人敲過的腦門上摸了兩下。
「妳……」直到走出了很遠,年輕人終於頓住腳步,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轉身回過頭,「妳沒事吧?」
那小姑娘看他回頭問自己,眼睛一亮,開口卻是一連珠炮的問題:「你到底是誰?你怎麼知道我被關在那裡的?你為什麼拿那麼多錢贖我?你是不是我哥哥的朋友,是不是?我們以前見過嗎?我為什麼不知道你叫什麼?你告訴我你的名字吧,好不好?好吧?」
年輕人看著她晶晶發亮的眼睛,也不知是好笑還是好氣,居然挑起嘴角笑了,「有興致跟力氣關心這麼多問題,看來妳是過得不錯了?」
「才不好!」那小姑娘立刻出聲反駁,「我都五天沒洗澡了,身上癢都癢死了!我還五天都沒吃肉了!那些人給的全是白菜、青菜、豆腐,吃得嘴裡都淡出鳥來……」立刻想到這句話也帶髒字,連忙住口,偷瞥了瞥年輕人的臉色,看他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就接著笑咪咪的,「喂,你帶我去吃點好吃的東西,開間客棧給我洗澡吧……我身上的錢進去的時候,都給鹽幫的那些人拿走了。」
年輕人打量她了一下,點了點頭,「妳是先吃東西,還是先洗澡?」
「吃東西!」那小姑娘毫不猶豫地回答,接著一連串不停,「我要吃五鳳樓的蟹黃水晶餃、暢意閣的糟酒鴨掌和粉蒸獅子頭、會義酒家的紅燒肘子、晴衣苑的醬香排骨,素菜就叫淨慈寺的素菜館隨便送幾個過來吧!這麼一時半會兒,我也想不起來太多菜色了,對了,湯我要棲月樓的玫瑰米酒羹,叫他們別做那麼甜,每次都要交待好幾遍……」她頓了頓,小心地看一眼在一旁靜聽的年輕人,咽了口吐沫,「就這麼多了……」
年輕人見她說完,輕點了點頭,「那麼還是先找間客棧住下吧,再讓這些地方把菜送來。」
那小姑娘偷笑了一下,想到馬上要吃到的美食,心情大好,笑咪咪地抬頭向年輕人說:「嗯,雖然你可能已經知道了,還是要說一下,我叫凌蒼蒼,你可以叫我蒼蒼的,你的名字是?」
她纏了一大圈,似乎是心思早就被引跑的樣子,最後的問題居然又兜回到了這裡。
年輕人靜靜地看了她一眼,他臉上的表情本來就淡,現在更是淡到什麼都看不出來,只停了有那麼一刻,他就開口:「蕭煥,我叫蕭煥。」
他說得很輕,語調也和剛才一樣,沒有什麼變化。
蒼蒼的眼睛慢慢睜大,她的背直起來,嘴角的笑容也一點點收起來不見,她皺住兩條濃濃的眉毛,試探地問:「你是……那個蕭……蕭煥?」
「大武國應該不會有第二個蕭煥。」年輕人很輕地嘆息了一聲,深不見底的瞳仁中掠過一絲笑意,嘴角挑起一點,「妳要是喜歡的話,可以叫我蕭大哥,我不介意。」
蒼蒼沒說話,死死地盯著他的臉,彷彿他臉上開著朵花。
「不要!」蒼蒼突然大聲叫了出來,她的臉漲紅了,分不清是羞怒還是焦灼,「我才不要叫你蕭大哥!」
「你……你……」蒼蒼有生以來,第一次說話結巴,「你幹嘛要是那個蕭煥!」
凌蒼蒼有生以來,所知道的蕭煥只有一個,那個蕭煥總是在離她很遠的地方,那個蕭煥的臉總是被擋在青色、紫色、紅色的官袍之後,那個蕭煥很少說話,即使是說話,也很少能讓她聽清聲音;乾清宮太大、乾清宮外的漢白玉臺階太長,她只不過是一個大臣的女眷,站的地方和座位從來都離那個尊貴的御座很遠,從來沒有機會去仔細瞻仰那個蕭煥的臉……她也從來沒有什麼興趣去仔細瞻仰。
蒼蒼有些氣急敗壞地看著眼前這個蕭煥,他現在離她很近,近到她能夠一根根地數清楚他微微垂下的眼瞼上,那排又長又密的睫毛;也能夠清楚地看到她蓬頭垢面的樣子,映在他那雙過份深黑的眼睛裡的影子。
她面前的這個蕭煥微微地挑著嘴角,輕輕地笑了,「不想叫,那就不叫吧!」
◎ ◎ ◎
也不算什麼的,其實不算什麼,不過是一個用離家出走來抗拒成親的大小姐,發現面前這個她對他印象還相當不錯的人,恰好就是來抓她的未婚夫而已,那位大小姐只不過是有了點,和當場被擒獲的小賊類似的感覺而已,其實不算什麼。
況且被抓住的小賊,也不可能有這麼好的東西吃。
五鳳樓的蟹黃水晶餃、暢意閣的糟酒鴨掌和粉蒸獅子頭、會義酒家的紅燒肘子、晴衣苑的醬香排骨、淨慈寺的特色素菜,還有棲月樓的玫瑰米酒羹,一樣不少的排開在桌子上。
蒼蒼埋頭努力地往嘴裡塞東西,她吃相凶狠,眼神也差不到哪裡去,橫掃桌上美食的同時,不忘時不時地橫上蕭煥一眼。
按理說,在明白蕭煥的身分之後,不管是不是在外面,假若她夠機靈的話,都該馬上跪下來磕頭的;但是對面那個人,值嗎?他先很無禮地敲了她的腦袋,接著很不自重地讓她叫他「蕭大哥」,既然他「老人家」這麼隨便,那麼她就可以省省事了,跪在地上膝蓋很疼的。
事實上蒼蒼不但把事省了,而且很輕鬆地就把什麼君臣之禮拋到了腦後,完全忘記了現在她這種掃到蕭煥臉上的眼神,足夠讓她的腦袋掉很多次。
蕭煥就坐在她對面,對著這種憤恨的目光,似乎也沒有拿起筷子,和狼吞虎嚥的她搶東西吃的意思,只是垂著眼睛漫不經心一樣的,拿起面前的那壺酒自斟自飲。
他喝的是一壺竹葉青,沒溫,也並不是什麼上好的酒。
蒼蒼還以為他要是喝酒的話,一定會喝最貴的酒,她甚至想像著他一揮手,就有兩道黑色的影子從什麼不為人知的陰影裡跳出來,手裡托著專門從京師運送過來的佳釀,裝在玉壺裡,連酒液上都浮著那種叫「尊貴」的光。
沒想到他只是在向客棧的小二說明她要點的菜之後,隨口加了句:「送壺酒來吧,竹葉青。」
當店小二問他要什麼樣的竹葉青的時候,他回答得更簡單:「都可以。」
酒來了之後,他就慢慢地把淡綠色的酒液倒入酒杯中,再慢慢地啜著,嘴角那絲從來沒有消除過的笑意雖然還在,臉上的神情卻是淡的,淡到連同他那身淡青的長衫一起,都要化到白色的日光裡了。
蒼蒼塞一口食物,抬頭瞪他一眼,終於忍不住,扔掉筷子,「我不喜歡你!」
蕭煥抬起眼睛看她,笑了笑,「那又怎麼樣?」
居然答得這麼風輕雲淡,就像這事跟他毫無關係一樣;蒼蒼更來氣,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義正詞嚴:「我又不喜歡你,幹嘛要我嫁給你?我不想嫁給你!」
蕭煥也看她,依然笑了笑,「我知道妳不想嫁給我,要不然也不會留書出走了;不過這事不是我說了能算的,能商量的餘地不大。」
蒼蒼噎了一下,知道他說的還算是很客氣了。
他們這門親事是先帝在遺詔裡指定了的,也就是說,在滿朝大臣的灼灼目光下,除非大武亡國了,或者先帝再活過來一次撤了這道旨意,他們都要成親,不管雙方是不是願意。
誰教她恰好是內閣首輔凌雪峰的女兒,誰教他恰巧是大武帝國的皇帝?
可能連蒼蒼自己都沒有察覺,她兩條濃密的眉毛皺到了一起,她的口氣很壞:「我不會喜歡你!」
「是嗎?」她面前這個此刻本應留在重圍的紫禁城裡的人還是笑著,語調溫和,「跟我回去吧,凌先生很著急。」
七月的微風從打開的窗戶裡,輕輕暖暖地吹進來,蒼蒼惡狠狠地盯著眼前的這個人,最終還是在那個總是微挑的嘴角上敗下陣來,洩氣地趴在桌子上,「你幹嘛要長這麼好看……你幹嘛總是笑?」
房門很輕地響了兩下,一身黑色勁裝的御前侍衛蠱行營統領班方遠無聲無息地進來,走到桌前抱拳,「公子爺,馬車準備好了,請問公子爺和凌小姐什麼時候啟程回京?」
蒼蒼驀然坐直,抬頭雙眼正對蕭煥,「我剛才說錯了,你長得醜死了!」
◎ ◎ ◎
終年漏不進一絲陽光的鹽幫杭州總會的黑色大堂內,鹽幫三當家魏西辰,坐在大堂內的寬大木椅裡,微闔著眼揉著額頭,他總覺得自己彷彿忘了什麼事情。
過了很久,他終於睜開眼睛,脊背猛地挺直,招手叫過一個幫眾:「剛才讓贖出去的那個姑娘,是關在哪個牢裡的?」
「回三當家,是關在白牢裡的。」幫眾躬身回答。
「噢,這就好。」魏西辰鬆了口氣。
鹽幫私設的監牢分為兩個,白牢建在後院,關押一些諸如因為偷盜或者不小心冒犯了鹽幫,而被抓進來的人;另一個在地底的石牢,關押的才是諸如對頭派來的奸細之類的鹽幫要犯。
那個讓贖回的小姑娘,只是因口角被抓進來的,放她走倒是沒什麼,魏西辰只是突然想到,她會不會從被一同關押的人口中,得知一些鹽幫的秘密,現在知道她是被關押在非機要的白牢裡,才放下來心。
那個幫眾小心地打量著上司緩和下來的臉,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報三當家,那姑娘雖然是關在白牢裡的,可是她在牢裡太吵了,同牢房的人都吵著不要和她同處一牢,因此那天夜裡,三當家親自下令,把她和姓黃的那人關在一起了……」
魏西辰突然從椅子上彈起,「你說姓黃的那個人?」
那幫眾給嚇了一跳,連忙顫著聲回答:「是、是,三當家親自下的令……」
「娘的!」魏西辰罵道,一臉溫文盡失,氣急敗壞地喝道:「蠢材!方才你怎麼不說?還不趕緊派人去追回來!」
那幫眾唯唯諾諾地答應,滿心委屈,你方才又沒讓我說話!耳中聽到魏西辰陰沉地下令:「快派人去把那姑娘找到,不用帶回來了,就地殺了……連她身邊的人一起。」
被首領眼中的殺意嚇到,那幫眾打了個冷顫,躬身領命。
都說江湖是一個人命輕賤的地方,但再輕賤也有個邊,畢竟如今恰逢盛世,官府還算管理有力,各幫派就算互相打壓傾軋,殺人這種事情還是能避免就避免。
這次魏西辰毫不猶豫地就下命令,要把那個姑娘殺掉,看來雖然是關在白牢裡,但卻用鐵鍊穿透琵琶骨、專門派人看守的那個人,真的是什麼舉足輕重的人物了?
想到這裡,那幫眾又打了個冷顫,這種秘密他還是不要探究的好,不然就算他也是鹽幫中的一個小統領,說不準也要像那個姑娘一樣性命不保。
連忙又向魏西辰躬了躬身,飛快地轉身去佈置人手追殺去了。
魏西辰盯著屬下的背影,心思卻轉到了很遠的地方,那個小姑娘到底已經從那人口裡知道了多少事情?不管她知道了多少,都得殺了……怎麼這麼糊塗,居然放這麼一個人出去?那小姑娘倒是好對付,她身邊的那個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一想到那個臉上總是淡淡的年輕人,魏西辰的頭就突然疼了起來,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又招手叫過來一個親信,「去說,派身手最好的去,要蒙面喬裝。」
◎ ◎ ◎
蒼蒼趁洗澡的時候跳窗逃走的打算,都被無情扼殺了,她剛打開窗戶,就看到抱劍守在樓下的班方遠,那張沒什麼表情的磚塊臉。
不僅如此,連她嘟嘟囔囔地重申了好多遍,她在江南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也都被一概忽略了,這些人根本就沒有一點尊重她意願的意思。
因此被拉上馬車的時候,蒼蒼的心情是很差的,她先是喃喃地把坐在她對面依然神情輕淡那個人罵了個夠,然後當她不知道第幾次,用十分鄙視的目光說出「只有老大娘和老大爺才會坐馬車」的話後,那邊那個人終於輕嘆了口氣,說了句:「趁人不備逃跑的話,騎馬會容易得多。」
蒼蒼徹底沒話說了,她用十分仇恨的目光盯了蕭煥一陣之後,終於恍然大悟地點頭,「你身體不好,不能騎馬是不是?宮裡一直說你從小就體弱。」說完,再上下打量一下,「我最討厭病懨懨的人。」施恩一樣地加上總結,「算了,既然是這樣,那就還是坐馬車吧!」
被施恩的那個人很不知道感恩的在嘴角挑起一個微笑,「那就謝謝妳體恤我?」
「不用!」蒼蒼再沒心沒肺,也聽出他不是什麼真心感謝,忿忿不平地從旁邊拉過一個繡枕,墊在腦袋下,索性趴在身邊的小桌上睡覺去了。
她在牢房裡關了幾天,洗過澡之後本來就有些累了,居然在馬車的顛簸下很快地睡熟過去。
她睡得很香,也作了不少夢,等她在馬車一個突如其來的巨大顛簸中清醒過來的時候,四周已經昏黑下來了。
混亂中她向前猛衝的身體被蕭煥拉住,她連忙扶住腦袋,「怎麼了?」
「有人伏擊。」很短的停頓之後,蕭煥回答。
「有刺客!」蒼蒼立刻大叫了起來,突然一個翻身從座位上蹦了起來,一把按住蕭煥的肩膀把他推到車壁上,「一定是有人知道了你的身分,來刺殺你的!」
她一口氣說了下去:「你看吧、你看吧!你是來這兒幹嘛?讓壞人盯上了不是?外面那兩個人管用不管用啊?那個班方遠也真是的,你這種手無縛雞之力、嬌滴滴連馬都騎不了的人,他怎麼不多安排幾個護衛跟著?這下、這下糟糕了吧!還是他覺得我武功可以,指望我保護你的?啊,別怕,沒關係的,其實我武功也還差不多,保護你應該沒有問題的。」
這輛馬車上除了他們兩個之外,還有御前侍衛蠱行營的兩個人在外負責趕車,這時聽到兵刃相交的聲音,應該已經和伏擊的那些人交上了手。
馬車在打鬥中依然撞撞跌跌地向前奔去,蒼蒼自顧自地說完話,根本不給蕭煥說話的機會,拍了拍頭,「你快躺下,坐著不安全!」說著抓住他的肩膀,把他的身子按到座位上趴下,接著自己擋在前面,就要掀開車簾打探外面的情況,仍不忘回頭叮嚀了一句:「你千萬別抬頭啊,很危險的!」
她話音沒落,車後的廂壁上就猛地穿過來一柄大刀,緊接著整個車廂就「嘩」地從上下斷成了兩截,上半截車頂在罡風中「劈劈啪啪」地倒了下來。
蒼蒼見機倒快,刀還沒砍過來,她就先抱住頭趴到了車底,這時候,馬上從車頂的木片和碎屑中爬出來,撈到蕭煥的手抓住,就拉著他從馬車上跳了下去。
經過一會兒纏鬥,馬車的速度已經慢了下來,蒼蒼落地之後,看了一眼依然在和那幾個黑衣人纏鬥的御前侍衛,還沒站穩就拉著蕭煥往路旁的密林中跑。
道路兩旁的樹林裡積了很厚的落葉,蒼蒼也不管,拉著蕭煥就往樹最密集的地方跑。
幸好跑了一會兒也不見有什麼人從後面追上來,蒼蒼有些氣喘吁吁地停下來,回頭就往蕭煥頭上和身上摸去,邊摸邊問:「喂,你沒事吧?沒把你砸壞吧?」
「嗯。」那邊應了一聲,蕭煥很老實地回答:「我沒讓砸壞。」
「這就好。」蒼蒼吁了口氣,也沒有留意到對方聲音裡的笑意,拍了拍胸口說:「沒把你弄壞了就好,帶著一個你這麼嬌氣的人,真讓人操心。」
「嗯,讓妳費心,多謝了。」很快的道謝,聲音裡依然有笑意。
這次蒼蒼是聽出了一點,不過也沒在意,伸手準備拍他的肩膀,發現太高了不好拍到,就改為在手臂上拍了兩下,「不客氣,有我在,你不用怕,我會保護你的。」
她很有豪氣地說完,探頭在黑壓壓的樹林裡看了半天,也沒看到有黑衣人追來的跡象,就鬆了口氣,「這麼久都沒追過來,估計是沒事了。」說完,撓了撓頭回頭瞥了蕭煥一眼,咬了咬嘴唇,突然說:「你怕黑嗎?」
現在已經入夜了,樹林中又照不進月光,四周是黑得有些嚇人。
「大概是不怕吧。」蕭煥笑了一下,回答。
蒼蒼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才說:「不是我故意要拋下你的,我現在不跑就沒機會再跑了……我真的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回去做,我答應過別人了,我要是不回去的話,他會很傷心的。」她停了一下,「所以我一定要回去,你別怕,就在這兒站一會兒,你帶的那兩個人挺厲害的,打敗了敵人一定會來找你的。」還是不放心的補上:「要是萬一讓敵人發現了,千萬不要和他們硬來,要快跑。」
她說完,就後退了幾步,又說了一句:「你自己小心,再見。」才轉身向密林深處跑去。
注視著她的身影消失,留在原地的蕭煥並沒有動,似乎真的準備按照蒼蒼的吩咐,站在這兒等別人來救他。
深沉的夜幕中有微冷的風吹來,然後蕭煥的手突然動了,在他背後的那道亮光正要閃出的同時,他的指頭就突然動了起來。
指間的勁風如同閃電,尖銳地刺入那名黑衣人的穴道之中,黑暗中聽風辨位出招,一氣呵成、分毫不差。
黑衣人手中的鋼刀「噗通」一聲掉落在地,立刻翻身後退了幾步,卻依然不能消減掉迅速流竄過半身的痠麻,霎時間出了一頭冷汗,他也算鹽幫中的高手,行走江湖十幾年,還從未讓人一招逼退過。
「請這位同道回去轉告魏三當家,贖人的錢既然已經收過,最好就不要再糾纏不休,我不想再去拜望一次三當家。」那個聲音在不遠的地方響起,依然是淡淡的。
這淡漠聲音從黑暗之後透過來,竟然有了些懾人的寒意,黑衣人的冷汗順著額角滑落下來,樹林外早沒了動靜,那些隨他而來的人都已經被制服了吧?魏三當家果然沒有料錯,這個看似溫文的年輕人,是個深不可測的人物。
黑衣人只猶豫了一刻,也不再掩飾身形,飛快地轉身向密林深處跑去。
隨著黑衣人沙沙的腳步聲消失,黑暗中依然是一片寂靜。
停了有那麼一會兒,幾聲很輕的腳步聲響起,有個御前侍衛走過來,抱拳壓低嗓音叫:「公子爺。」
很輕的笑聲響起,接著那個淡然的聲音從黑暗後傳了過來,帶著絲笑意:「儲青,如果有個小姑娘對你說,她會保護你,你會有什麼樣的感覺?」
被稱為儲青的這個御前侍衛還沒有回答,那個帶笑的聲音就接著說了下去,喃喃的,有點像自言自語:「這個小姑娘啊,把我當成花瓶了,碰著就會碎。」
◎ ◎ ◎
魏西辰從來沒這麼恐懼過,他已經經歷過很多事情了,十七歲和結義兄長闖蕩江湖,在刀劍裡打滾,爬到現在的位置,腥風血雨、爾虞我詐早就看慣了,他不是沒有發抖過;但是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他的手雖然是乾的,他頭上也沒有出汗,但是他覺得心裡卻是濕的……彷彿有把業火,燒得整個心臟都是濕熱的,黏黏的很不好受。
站在這間很久都沒有走近過的牢房門口,魏西辰終於抬起了手,沒有猶豫,輕輕揮了下去,「開門吧!」
一旁的幫眾躬身打開了牢門上的鐵鎖,沉重的鐵門緩慢地打開,門內是一片渾沌的漆黑,無邊無際,彷彿看不到底。
終於就要結束了吧?早該結束的那些!魏西辰遲鈍地想著,嘴角有些僵硬,居然添了絲笑意。
早就該結束了吧?從三年前那個雨夜之後,從他把手中的刀切入那個人的咽喉裡時,一切早就該結束了……威震江南的鐵掌大俠嚴瞬開,他相依數十載的義兄,從那天起就該死了。
就算他在最後關頭的那一刀,始終還是沒有劃斷義兄的喉嚨;就算他告訴幫主嚴瞬開已經死了,卻偷偷的把手腳俱斷、聲音也完全毀去的義兄藏在了這座白牢之中,掩飾地告訴別人說,這裡關的是一個欠了帳款的老瘋子,然而在最終,他還是要殺他。
如果那天他不是被那個吵鬧不休的小姑娘吵昏了頭;要是那天他不是鬼使神差地下令,把那個小姑娘關在那間他平日都不讓人靠近的牢房裡;要是那個小姑娘沒有被立刻贖走,也許他就不用殺他了吧?
幽暗的、泛著霉味的監牢,魏西辰一步步地走了進去,鐵門在他身後沉重地闔上,連停頓都沒有,魏西辰鬆開快要握成拳頭的手掌,笑了起來,「大哥,這幾年過得可好?」
對面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那個人「哈哈」的笑了起來,聲音是嘶啞破碎的,就像那人的喉嚨已經在火炭上炙烤過千百遍,又像是從地獄深處鑽出的惡鬼,他就這麼怪異而難聽地笑著,笑完之後,又一片沉默,那個人連一句話也沒有說。
魏西辰屏著氣,等待這一陣可以撕裂耳膜的笑聲過去,又開口:「大哥,你可告訴過那個姑娘什麼沒有?」
笑聲又響了起來,夜鴞號哭一般的聲音裡有濃濃的不屑。
魏西辰很有耐心一樣地等他笑完,接著講下去:「大哥應該也明白的,有些事情如果大哥講給別人聽了的話,也就是在害那個人,那人也會一樣沒命的。」
這次,黑暗中什麼聲音也沒有傳來。
魏西辰等了一陣,就向前走了兩步,「大哥?」
「要是我說沒有,你能不能不殺她?」嘶啞的聲音突然響起,黑暗裡的那個人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漏風的氣管中擠出來的,不仔細辨認,根本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
魏西辰沉默了一下,「不能,只要有可能知道那件事的人,都要死。」
那個人「哈哈」笑了起來,突然說:「那個小姑娘說,等她出去了之後,一定會回來把我也帶出去。」
「大哥信她?」魏西辰很快追問。
「哈哈」的笑聲又響了起來,刺耳的笑聲過後,黑暗中再沒了聲音。
魏西辰也沒有再等多少時候,他踏上前了兩步,準確地伸出手去,指頭掐住那個喉嚨,這個喉嚨已經斷過一次了,於是很輕易地,魏西辰就聽到了喉骨在自己指下破碎的聲音。
他就保持這個姿勢站著,直到手指下痙攣的軀體漸漸軟癱下去,然後,他放開手,扔一袋破棉絮一樣地,把手中的屍體扔到牆角,接著從袖子裡掏出手帕擦著手,自言自語一樣的:「大哥,你說,為什麼人想要的東西會那麼多?」
說完這句話,他扔下手上的絲帕,轉身打開鐵門,出了牢房。
牢房外守著的親信小心地湊上來,「三當家,這個人……」
「燒了,一塊渣子都別留。」很快地說完這句話,這位一貫溫文爾雅的三當家就恢復了他從容的氣度,步履不緊不慢,從兩排牢房之間穿了過去。
他沒有看到,深靄的夜色裡,有一雙冷冷的眼睛正注視著他的身影。
魏西辰的背影終於消失在了連綿的房屋之中,有著一雙琥珀色眼睛的殺手,索性翻身躺倒在此刻他藏身的房頂上,瓦片只是很輕微地響動了一下,連房樑上那隻正在啃木頭磨牙的老鼠都沒驚動。
殺手一手支著頭,頗為安逸地閉上了眼睛,另一隻手的手指一下、一下,扣在放在他身側的那柄烏鞘長劍上。
微涼的夜風下,他像是已經睡著了一樣,躺在鹽幫軒峻的總堂大殿上,手指在劍鞘上一扣、一扣,有意無意地,竟有了些音樂的節拍。
此刻在相同夜風下的,還有不遠處客棧裡的那個青色身影,神情總是淡而溫和的年輕人打開窗子,目光落在鹽幫總堂高低錯落的樓宇上,嘴角仍含著一絲讓人捉摸不透意味的笑意。
從他身後閃出的中年御醫,一把扯住窗戶關上,語調強硬:「別總吹風。」
蕭煥回頭笑了笑,踱回到桌前坐下,給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滿酒,把酒杯握在手裡,才開口:「酈先生怎麼想起來過來看我了?」
被他稱為「酈先生」的太醫院醫正,酈銘觴輕咳一聲,有些尷尬地捻了捻頷下的三縷美髯,「聽說你也來江南了,順道過來看看。」
蕭煥輕笑了笑,低頭用指頭劃著酒杯的杯沿,沒再接話。
酈銘觴也沉默了一陣,他剛才喝了不少女兒紅,已經有些微醉了,帶著微醺地開口:「臭小子,你讓聽馨留在京城裡假扮成你,自己跑來江南是幹什麼的?」
「京城裡有沒有我這個皇帝,也都差不了多少吧?」蕭煥隨口笑著說,接著回答:「來踐約而已,十年前不小心和人定了個約,現在到了踐約的時候了。」
酈銘觴還有些清醒,立刻問:「那個小姑娘?」接著哈哈笑了起來,「我看她是死也不想做你的皇后了。」
蕭煥也笑了起來,「我真沒想到她會害怕成那樣子,跑了一次,還要再跑第二次。」
酈銘觴依舊哈哈的笑,「那你準備怎麼辦?綁也要把她綁回去?」
「拿繩子把自己的新娘子綁回去,真不知道新郎官做到這份上,是該哭還是該笑?」蕭煥笑著,停了一下,「若是她真的不願意,我就要看能不能想點別的辦法了。」
酈銘觴閉著眼睛,點了點頭,「你小子鬼點子就是多,這種立后的大事,到時候我看你怎麼辦。」他說完,眼角突然一掀,睜開半隻眼睛,「老實說,你喜不喜歡這小姑娘?」
蕭煥正把酒杯從唇邊移開,笑了起來,眼角有些彎,「我說『不知道』呢?」
酈銘觴一閉眼睛,「混帳小子,嘴裡不肯有半句真話!」
蕭煥笑著不語,指尖輕輕滑過微涼的細瓷酒杯,深瞳裡的笑意又深了一層。
那個十年前就口口聲聲說著要保護他的小姑娘,如今見了,依然張口就是「我會保護你」,就連明亮的眼神和認真的口氣,都彷彿沒有變過。
把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他曲起手指,正敲在閉著眼睛搖頭晃腦的酈銘觴額頭上,笑,「酈先生,要睡覺回你自己的房間去。」
◎ ◎ ◎
蒼蒼在鹽幫總堂的高牆外晃悠著,其實她已經在這兒晃悠了整整一天了。
昨天趁亂從蕭煥那裡跑出來,她連覺也沒睡地跑回了杭州,路上光憑著一腔熱血往這裡衝,到了之後才發現,就憑她自己想要闖到鹽幫的總堂裡救人,簡直就是痴人說夢!
任她撓著頭蹲在鹽幫總堂的圍牆下想了一整個下午,頭髮都撓掉了一堆,也沒想什麼好辦法出來,畢竟在牢裡她一時頭昏腦熱,許下這種豪言壯語的時候,想的是如果她能出去了,那就一定是哥哥或者爹派人把她救出來了,憑哥哥的身手,再去救個人出來簡直易如反掌;千算萬算,沒想到把她救出來的人居然是蕭煥!弄得她現在不但沒多幫手,還提心吊膽地害怕再讓抓住押回京師。
心煩意亂地在東牆下晃悠到第五圈的時候,蒼蒼眼尖地瞥見又走過來巡視的鹽幫幫眾,一閃身就縮進了一旁的牆角裡。
屏著呼吸等那幾個幫眾險險地走過去,蒼蒼這才敢長出了口氣,準備從牆角裡出去,頭頂卻突然傳來了一道帶笑的聲音:「妳就算在這裡轉上一百天,還是進不去這個大門的。」
蒼蒼嚇了一跳,連忙兩步跳開,這才看到說話的是一個坐在牆頭上的黑衣人,他的一隻腳在牆頭上放著,另一隻腳卻垂下來,綁了護手的手裡提著一柄長劍,臉上並沒有像很多夜行人一樣蒙著面幕,而是露出年輕俊逸的臉龐,一雙眼睛裡含著些懶懶散散的笑意,正看著她。
看清楚了對方,蒼蒼立刻皺眉嘆了口氣,「我也沒辦法啊,我要是能進去,還在這兒轉什麼?」
「是嗎?」那個黑衣人笑了起來,縱身跳下高牆,身法很輕,落地幾乎沒有聲音,「鹽幫總堂可不是妳家後花園,又沒什麼好玩兒的,妳進去幹什麼?」
「我要進去救我的朋友。」蒼蒼馬上認真地回答:「我答應過他,如果出來了,要回去救他的,我說到做到。」
「哦?」黑衣的年輕人笑了起來,似乎對這個事情有了點興趣,「是妳的什麼朋友?認識了很久的朋友?」
「不是,是我在牢裡剛認識的,我們認識了大概有五、六天。」蒼蒼答道,接著瞥了他一眼,「你問這麼多,你能幫我救我朋友出來?」
年輕人摸了摸下巴,頗有興趣一樣地說:「這也說不定,妳朋友是什麼樣的人?」
蒼蒼眼睛一亮,連忙說:「我朋友在後院那兩排外面用石灰刷得白白的牢房,最靠裡面的那一間,他聲音有些怪怪的、樣子也有些怪怪的,不過他人很好的,你能幫我把他救出來嗎?」
黑衣人摩挲著下巴的手停了下來,懶洋洋的眼睛裡漸漸地多了些表情,他忽然笑了起來,「妳要救那個人?」
蒼蒼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問:「怎麼了,你能不能救?」
黑衣人輕笑了一下,放下摸著下巴的手,「要是這個人,我就不能幫妳救出來了。」他接著一挑劍眉,「巡夜的人又過來了,我走了,妳保重。」
一說完,真的一刻也不停,閃身就沒入了夜色中。
蒼蒼這時也聽到漸漸鄰近的腳步聲了,跺了一下腳,低聲罵:「你不能救問這麼多幹什麼?你耍人啊!」邊急匆匆地往旁邊的小巷跑,邊喃喃地埋怨:「我倒楣啊!遇到那個不陰不陽的笑面虎不算,接著還遇到這個吃飽了撐著的……」
她一面罵、一面跑到小巷子裡,跑了一會兒不見有人追來,就放慢了腳步在街道裡拖拖拉拉地走。
她跑出來的時候身上一分錢也沒有,一整天連驚帶嚇,連飯都沒有吃,早就精疲力盡了,這時候在空盪盪的街上走了一陣,想到進到鹽幫總堂裡救人無望,再加上她走了一會兒,也已經有點搞不清楚方向了,索性隨便找了個牆角,縮了縮身子就躺下睡著了。
這天是下弦月,夜深了月亮才慢慢爬了上來,蒼蒼睡覺的街道對面,就是一家客棧,窗子正對街道的那間客房裡的客人不知道是想賞月,還是想透透氣,輕輕推開了窗子。
先是看了看遠處的風景,那個客人的目光才落到了街角蜷縮著的蒼蒼身上。
似乎是輕輕嘆息了一聲,那個客人用手撐住窗臺,俐落地翻身而下,走到蒼蒼身邊,俯身輕輕地抱起她,足尖點上地面,身子就已經又拔地而起,躍上了二樓的窗戶。
衣袂翻飛,連一絲聲音都沒有。
第二章
軟軟的被子和軟軟的枕頭,蒼蒼從舒服的被窩中探出頭時,太陽已經把陽光灑滿了半個房間。
她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呵欠,揉揉眼睛,在掃視了一遍房間之後,突然尖叫了一聲。
被她的叫聲吵醒,正俯在桌上休息的蕭煥抬起頭,一邊曲起手指輕扣著太陽穴,一邊向她笑了笑,「醒了?」
「是你?」蒼蒼翻身坐了起來,瞪大眼睛看他,「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也想說,真是巧啊!」蕭煥笑著看她,「我也沒想到我推開窗子,就會看見有個人躺在大街上睡覺。」
蒼蒼這才想起來,昨天晚上她是在路旁那塊冷冰冰的石板上睡著的,醒來的時候就在這個房間裡了,頓時覺得不怎麼有面子,訕訕的,「我睡地板上又怎麼樣?不要你管!」
蕭煥笑著看她一眼,也沒說話,起身到房門口喚小二來送壺熱茶和洗漱用的熱水。
茶和水一時都沒來,他就又回到桌前坐下,隨手去整領子和袖口上的褶皺。
蒼蒼跳到床下拖上鞋子,磨磨蹭蹭地往桌子前走,輕咳一聲,問了句:「那個,我不是很重吧?」
「嗯?」蕭煥抬頭笑著。
「我是說,你抱我上來的時候,不覺得我很重吧?」蒼蒼覺得有些尷尬,說完之後,又打量著蕭煥,來了句,「你能抱得起我吧?」
蕭煥沒回答她的前一個問題,嘴角的笑紋又深了一些,點了點頭,「還可以。」
蒼蒼到桌子前拉出一個方凳坐了,鼓著腮幫子看了仍然笑著的蕭煥幾眼,「你平時就是這麼跟人說話的?」
蕭煥看著她,「怎麼了?」
「悶死了!」她剛說完,看到蕭煥笑意盈盈的眼睛,又孩子氣地伸手放到他臉前去遮,「唉,你也別總這麼笑了,我會臉紅的!」
「這個,有點難……」蕭煥笑著,任她把張開的手指放在自己臉前,「我已經笑了很多年了,只怕一時還改不過來。」
「那還是算了……你笑吧!」蒼蒼洩氣了一樣地放下手,接著雙手一伸,半個身子就趴在了桌子上,想起潛入鹽幫救人的大計,哀叫:「真頭疼!」
看著她愁眉苦臉的樣子,蕭煥笑了笑,「妳要做的那件重要事情,也許我可以幫妳的。」
「你?你能幫我?」蒼蒼立刻精神抖擻地坐起來,「你不把我抓回京城了?」
「既然妳好像真的有什麼事情要做,那麼我們做完之後再回去,也是可以的。」蕭煥笑著回答,接著問:「妳要做的事情,到底是什麼,能告訴我嗎?」
蒼蒼看著他,咬咬嘴唇,明亮的大眼睛閃了閃,突然說:「如果我不告訴你,我要去做什麼事情,先要你保證會幫我,你會不會答應?」
蕭煥笑了笑,很快點頭,「好的,我答應。」
蒼蒼立刻笑顏逐開,「太好了,我要進鹽幫的私牢裡救一個人,在裡面跟我關在一起的那個人。」
蕭煥點了點頭,「如果妳知道他關在那間牢房裡,應該不難辦。」
他們說了會兒話,店小二也把洗漱用的熱水等物和一壺上好的獅峰龍井送了過來。
蒼蒼鼻尖剛聞到清醇的茶香,手就向茶壺伸了過去,半路被蕭煥的手抓住。
他指了指一旁的洗漱用具,「先洗臉。」
蒼蒼悄悄地吐了吐舌頭,「管的倒多。」也只好先跑去胡亂洗了把臉,用鹽巴漱了口,再跑回桌前倒上一杯清茶,舒舒服服地喝了幾口。
蕭煥洗漱可比她要仔細多了,漱口、淨面,又把本來就不怎麼顯亂的髮髻解開重新梳了一次,最後整理好衣衫,才回到桌前提起茶壺斟上一杯茶。
蒼蒼邊喝茶邊看著他,最後說:「我還以為你不會自己做這些的。」
蕭煥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輕啜著,卻突然問:「為什麼要先問我肯不肯答應?妳要求的事,又不是特別難以做到。」
蒼蒼呵呵笑了起來,眼睛亮亮的,「就是想這麼問了,我的一個朋友說,這個世界上的人分為兩種,一種從來不肯相信任何人、另一種很容易就會相信別人……你很容易就相信我了呢!」
蕭煥輕輕笑了起來,「這麼說,我算是後一種人了?」
蒼蒼上下打量著他,「馬馬虎虎……算是吧?」她接著說:「不過我朋友也說了,後一種人,他們的內心,才是真正強大的;我那個朋友說他是前一種人,不過我覺得,他是後一種人。」
蕭煥笑了笑,「妳那個被關在牢裡的朋友?」
蒼蒼有些驚訝地看他,「你怎麼知道?」接著點頭,「是那個朋友,雖然他也沒說過相信我……但是要是我真的沒回去救他,他還是會傷心的吧?」她說著,明淨的臉龐上浮現了一絲不合年紀的憂傷,「我不喜歡看到別人傷心。」
蕭煥沒有說話,他把目光輕輕地從蒼蒼臉上移開,微垂的眼瞼下,那雙深黑的瞳仁中並沒有什麼表情。
他又把目光移回來,嘴角的笑容卻依然不變,「待會兒吃過早飯,妳就把關押妳朋友的那間囚室的位置畫給我吧,我們要盡快地救他出來。」
蒼蒼點了點頭,忽然看著蕭煥的眼睛,認真地說:「你放心,你既然也相信我,我也會努力不讓你傷心的。」
蕭煥輕輕笑了,深如幽潭的雙眼中,終於劃過些什麼東西,「那我還是要先謝謝妳了。」
「不客氣的。」蒼蒼頗為豪爽地點頭,一仰脖子,就喝乾了杯中的茶水,理直氣壯道:「我餓了,我早上不喝稀粥,我要吃兩籠雞汁包子。」
◎ ◎ ◎
上午清理完了幫中的帳務,魏西辰就離開辦公的黑石樓,回到自己的住處休息了。
按說若在平時的話,他中午還是要和二當家雷衡以及幫主陳斷雲在一起用膳的,不過現在陳斷雲去了保定的分舵、雷衡也去了徽州辦事,總堂留的首領,現在只有他一個人。
回到住處之後,魏西辰就準備吃飯了,他對飲食向來是務求精細,而且注重養生之道,他的廚師是從廣州請來的,作得一手好湯。
魏西辰每天中午都要喝一道芝麻魚雲羹,他年已過四十,滿頭的烏絲還是光澤依然,自以為是得力於保養得當。
今天中午他回到住處,喝過侍女送上來的瓜片,在等湯的時候,就靠在椅子上假寐。
正當他在午間的暖風中快要昏昏欲睡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了一點寒意;一點既不大,也不凜冽的寒意,小到不是他這種在江湖上打滾了二十幾年的人,就很容易把它忽略掉的寒意。
魏西辰猛地睜開了眼睛,接著就看到了那個黑衣的年輕人。
他抱劍很隨意地站在窗口的地方,他的身子是側的,窗外的陽光照進來,把他的側影勾出了一道白色的邊。
彷彿是承受不了這樣的光芒,魏西辰微微瞇了眼睛,翻手間,手指中已經扣上了一枚短鏢,他以暗器成名江湖,如今就算不常出手了,隨身還是會攜帶一些暗器。
對他這樣的老江湖來說,短短的一瞬間,就足以讓他清醒神志,飛速的對現在的狀況作出判斷,這個年輕人能躲過鹽幫中重重的防衛,毫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的臥房門口,一定不是個等閒之輩;他是敵還是友?不過無論是敵是友都好……他最無防備的那個瞬間已經過了,現在他有把握在最起碼三招之內,擋住任何人的進攻。
暗暗地扣著鏢,魏西辰沉穩地開口:「敢問這位姓名?」
「你不知道也罷。」那個年輕人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很懶,帶著些玩世不恭的味道,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笑容中卻像藏著些憂傷,如同一杯清水中滴入了一滴酒,嚐起來,總有些無法言說的味道。
他就這麼懶懶地笑著,「你知不知道都是一樣的,總有些事情,對死人來說,是不那麼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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